第30章
虞重銳走得很快, 那邊晏少卿被人群圍住了, 沒有過來挽留我們。不一會兒就回到村口, 常三正調轉了車頭停在路邊候着, 上車後自往城北安喜門而去。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東半邊天空是越來越濃的深黛色, 只有最西面還殘存一絲晚霞的餘晖,緋紅豔色襯着碧藍如洗的天幕。
無限好, 近黃昏。
這短短五天的意外際遇, 大概也會像這短暫的霞光暮色, 瑰麗绮豔卻又轉瞬即逝,只能留待追憶。
我悄悄扣住自己的手,指間掌心裏似乎還殘留着方才被虞重銳握在手裏的觸感。他就在我對面, 相距咫尺, 觸手可及。上車後他一言不發,低眉垂目也不看我。
我突然指認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圍觀路人是真兇,他不覺得奇怪嗎?就沒有什麽話要問我?來時路上我告訴他我的秘密, 他有沒有放在心上?
再過一刻鐘我們就要分別了, 往後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最後的一刻鐘, 就這樣幹坐着嗎?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麽?
“虞重銳, 其實我……”
馬車突然猛地一颠,把我整個人從座位上甩了起來。我看到虞重銳也被颠得身形前傾,差點跟我撞在一起。但他馬上就穩住了,側身對外頭說:“常三,小心一點, 減速慢行。”
我跌回軟座上,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方才……我好像撞到車頂橫梁了,但是腦袋并不痛,虞重銳傾身擡手的那一瞬,是又用手替我墊着了嗎?
我忽然覺得鼻子發酸,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不受控制地往外湧。我必須告訴他,不然……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甘心的。
未及坐穩開口,馬上又側颠了一下。常三淩空響鞭一個急轉彎,揚聲回道:“郎君扶穩了,這路上的石頭有點多。”
車輪接連好幾下從石塊上碾過,我抓緊欄杆依然被颠得七暈八素。洛陽城外的官道何時變得這麽不平整,下午我們來的時候也沒見這麽難走。
這時車速降了下來,常三勒住缰繩,馬車緩緩停下。
虞重銳問:“怎麽了?”
常三回道:“郎君,前面路中好像有個婦人受傷了。”
虞重銳掀開簾子往外看。我也跟着從另一邊探出頭去,只見黃泥夯實的路上,不知為何多了很多圓滾滾的石塊;前方十餘丈外,道路中央癱坐着一名黃裙女子,一手扶着膝蓋,細聲細氣地哭泣哀喚。
常三從車上跳下去,手探向車轅下方:“郎君稍待,我去查看。”
攔路的女子擡起頭看向我們。
她……
“別過去!”我沖常三大喊,“她裙子底下有刀!”
常三的手從車轅底下收回,手中已多了一根精鐵短棒。原來他也覺得這路上的石頭和攔路女子可疑,取了武器防身。
路中假裝受傷的女子見詭計被我們識破,起身從裙子下拔出刀來,以手掩口發出一聲唿哨。
耳畔似有一陣陰風襲過,虞重銳及時伸手将我探出車窗外的腦袋拉回車內,緊接着“咄”的一聲,一根漆黑的鐵刺穿透我身邊的車廂壁,紮進來半尺有餘。
他出手很快,我被他的力道帶得一頭撞進他懷裏。
這種時候,我居然還有心思想,他的胸膛……好像并沒有看上去那麽瘦弱堅硬。
他原先坐的地方也紮進來一根鐵刺,那鐵刺暗藏機括,紮穿木板後彈開成三片利爪狀,倒扣住車廂壁。
車外駿馬突然嘶聲哀鳴,發狂奔突,兩根鐵爪陡然繃緊。
虞重銳從座位底下抽出一把劍來,另一只手攬住我的腰,踢開車門從後方跳下車。那兩根三爪鐵刺各有繩索系在路邊樹幹上,馬受傷發了狂,我們剛落地,車廂就被三面拉扯的力道撕得四分五裂。
埋伏在草叢裏的灰衣刺客一齊躍出,持刀向我們追來。
虞重銳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出一丈多遠,反身舉劍迎上去,将第一波三人的刀劍蕩開。後面又有幾人撲上來,将他團團圍住。
灰衣刺客一共五個人,大約是沖着虞重銳來的,齊齊去圍攻他,沒有人管我和常三。常三被那名做戲誘敵的黃衣女子纏住,中間又有車馬殘骸阻擋,一時脫不開身。
虞重銳以一敵五,在刀光劍影中閃身騰挪,看得人心驚肉跳。他的天青色外衣上很快濺了血,不知是刺客的還是他自己的。
怎麽辦,我有什麽辦法可以幫他,他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我心慌意亂地四下顧盼,想找找有什麽東西可以當武器用,但左近除了刺客扔在地上做路障的石頭,連根樹枝木棍都找不見。
我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瞅準其中一個刺客背對着我離我最近,朝他腦袋上砸過去。上回我也是這麽拿土塊砸鳳鳶的,我玩投壺射箭丢沙包都可準了。
石塊正中刺客後腦勺,當即就把他的腦瓜砸開了瓢。他慘叫一聲迎面撲倒在地,刀柄挂到了面前另一名刺客的衣擺。那人動作一滞,虞重銳的劍尖恰恰劃過他右手手腕,血花飛濺,他的刀脫手飛了出去,那只手恐怕也作廢了。
一下解決兩個,現在只剩三個人了!
我打算再撿一塊石頭故技重施,一轉頭發現草叢裏居然還埋伏着一個弓|弩手,箭在弦上,對準了虞重銳的背影。
“小心!快閃開!”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細小的弩|箭破空而至,向我的側後方急射過來。
我沒有功夫細想,下意識地飛身撲過去,想把弩|箭打掉。
我當然沒有空手接飛箭的厲害本事,但我還是擋住了,箭頭“噗”地一聲紮進我左側肩頭。
那支箭雖然細小,勁力卻很霸道,我被它釘得接連後退數步也沒站住,撲通一聲仰面坐在地下。
——我以為我會倒在虞重銳懷裏的。
我回過頭一看,他已經閃身避開了,那廂常三哥也擊退了黃衣女子趕過來相助,刺客們四仰八叉倒了一地,而我就坐在他們中間。
虞重銳回頭看我,我第一次見到他臉上露出如此驚駭失色的神情。
我怎麽忘了,他是一個人能打樊增三個的隐藏高手,五名刺客圍攻也沒能占到他便宜,我為什麽會篤定地認為,他躲不開一支小小的暗箭呢?常三哥更是武藝高強,我只需要躲在一邊護好自己不要拖後腿幫倒忙,現在我們已經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我還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累贅啊,他們倆肯定覺得我蠢到家了,怎麽會有這種豬一樣的同伴。
要不……我就裝疼暈過去吧?
我是真的疼,但不是左肩中箭的傷口疼,而是跌倒時尾椎骨正好坐在一塊尖角石頭上,又酸又麻又痛,我好像半邊身子都沒知覺了。
草叢裏放冷箭的刺客見同伴全部失利,轉身想跑,我看到虞重銳把手中長劍擲出去,将那人的膝蓋釘在地上。
他回身沖過來接住我,這下我是真的倒在他懷裏了。
他的袖子被刺客割破,刀口處有血跡。我實在擡不起手來,只能問他:“你……有沒有受傷?”
“你還管我有沒有受傷,”他冷着臉斥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屈膝跪地,讓我靠在他腿上,騰出手來撕開我領口衣襟。看清傷口後,他的眉頭蹙得更深:“箭上有毒,必須馬上拔|出|來,你能抗住嗎?”
我吃力地點點頭。尾椎骨的麻勁還沒過去,我完全感覺不到傷口痛不痛。
虞重銳撕下一片衣襟來讓我咬住,一手按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箭杆。他停頓了片刻,手下突然發力,幹淨利索地把弩|箭拔出。
我看見一股細細的、鮮紅的血流從我身上飙了出去,眼前一黑。
暈過去之前我想,這回虞重銳又不知該怎麽笑話我了。
但是……今天他應該不會趕我走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男女主怎麽能分開呢?分開了我還寫啥?強行按頭捆綁。
龍套刺客:導演,工錢盒飯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