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幸我雖然傷口流血不容易止住, 一旦結了痂, 長起來倒是挺快的。就是最近身子耗損厲害, 飯量變大了些, 免不了又要被鳳鳶在心裏腹诽嘲笑:「少爺撿回來的這個懶婆娘、貼錢貨,還是個大胃飯桶!還得每天好湯好水養着她, 真是虧大了!整天歇着什麽都不幹,怎麽吃這麽多, 也不見發胖?——天哪!不會是有了吧?」

有什麽?這才幾天的時間我有得了嗎?編排我好歹也得講點常識吧?

何況我跟虞重銳還什麽都沒發生過呢……

我天天看着鳳鳶心裏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 想生氣都生不起來。卧床養傷的日子着實單調, 有她陪着,起碼不那麽無聊。萬一以後我換個木讷無趣的丫鬟伺候,恐怕還不習慣呢。

唉, 我真是越來越不舍得走了。我不但舍不得離開虞重銳, 現在居然還開始舍不得鳳鳶了?

我也舍不得廢園的這片湖。過了幾天傷口長實了,我便可以下地行走,在園子裏散散步。劃船暫時劃不得, 只能沿着湖邊慢慢走一走, 過過眼瘾。

虞重銳還是每日散值後過來, 天黑才到, 第二日寅時末微微亮便要起身返城。我覺着好像有點怪怪的,還未想透徹,鳳鳶倒先說了出來:「每天晚上過來陪着睡一覺,城裏的家也不回,少爺這架勢怎麽像是在外頭養了個外室?」

你才是外室!你全……哦不, 我可不希望鳳鳶是虞重銳的外室。

再說他陪着睡一覺的也不是我啊,而是他帶過來的那些公文。當了宰相,他比以前更忙了,夏季日頭長,反而更加早出晚歸,裝公文的書箱也大了一圈不止。

之前有好幾次我想問他,一大把年紀了為什麽不娶妻。現在想來,他這麽忙,娶了娘子也只能獨守空房吧?

夜間他在燈下看折子,我幹坐着也挺無聊的,總忍不住去看他,便對他說:“我幫你做初篩分類吧,就像之前做的。”

“才剛好一點就歇不住了?”他埋頭在案牍上,“看字費眼費神,還是等你好透了再說吧。”

我看他着實太忙,每天就寝不到三個時辰,鐵打的身子骨也經不起這樣奔波勞碌。“其實你不用天天都過來的,鳳鳶将我照顧得很好。晚上回集賢坊,能省些路上的功夫吧?”

“皇城在北,集賢坊在南,城中只能緩行,論時間兩邊差不多。”

“那天黑了往城郊趕夜路也不安全呀,萬一又像上回那樣被刺客抓住空子……”

“放心,我帶了金甲衛士。”他終于擡起頭來,似笑似嗔,“怎麽,現在晚上一個人睡不害怕了?”

我突然不敢看他,背過身去拉起被子蓋住頭:“我、我有點累先睡了!——你也早點睡!”

其實我覺得……如果他娶了娘子,不管多忙,大概都不會讓娘子獨守空房的。

虞重銳告訴我,大理寺把調查姑姑死因的結果呈送上去,陛下看完後久久不言,第二日将祖父召進宮去,事後也并未懲罰我家人。

這與我預期的大相徑庭。我以為陛下會龍顏震怒,抑或是懊悔萬分悲痛不已,但是他都沒有。

小時候我叫陛下“姑父”,陛下笑呵呵地答應了,還賞賜點心給我,但他走了之後,姑姑教導我說以後不可以再叫他姑父。我不解,我跟姑姑最親,陛下是姑姑的夫君,叫“姑父”可不比冷冰冰的“陛下”親近多了。姑姑說陛下永遠首先是陛下,其次才是她的夫君。

或許這就是陛下與我們尋常人的不同之處。天威難測,我不該用我的想法去臆測他,更不該用對“姑父”的要求去衡量一位皇帝。

他沒有遷怒我家,這便很好了,起碼遂了姑姑掩飾死因不牽累我們的遺願。

朝中局勢也有了很大變化,但那些都與我無關,朝中官員我不認識幾個,虞重銳告訴我我也記不住分不清。

只有一個人我留意了。虞重銳做了宰相,戶部尚書的頭銜還兼着,但不再管戶部日常庶務,實際由新擢升的右侍郎邵墉掌管。

“邵侍郎……”虞重銳這樣跟我提起,“好像差一點就與你結親了?”

但邵東亭是個兩面三刀、口蜜腹劍的小人,幸好我沒有嫁給他。

虞重銳似乎想重用邵東亭,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他邵東亭的真面目。邵東亭想對付的是我祖父,而虞重銳與祖父對立,他們倆可算是同一邊的,而且他用人向來不管心志品行。

“我姑姑瞧不上他。”我委婉地說,想想又補上一句,“我也瞧不上他。”

虞重銳笑而不語。他那麽聰明,肯定明白我話裏的意思了。

園子裏除了我、鳳鳶、鳳鳶管着的仆婢,還有新請來的幾個園丁工匠,慢慢修繕養植園林花木,虞重銳額外留了幾名衛士看守門戶。

我見過園丁的領班,他除了盤算采買花苗樹種能不能吃點差價,倒也沒有其他過分的壞念頭。我把這事悄悄透露給鳳鳶,她去狠狠敲打了一頓領班,他也就老實了。

這件事讓鳳鳶對我的态度稍稍變好了一些,涉及銀兩花銷,她最會斤斤計較。她瞅着我說:“看你笨手笨腳的什麽都不會,腦子倒挺精明,還知道這花木的市價。”

我哪裏知道花木市價,是那領班自己“告訴”我的。我得意道:“這一來一去省了能有幾百兩銀子吧?就當是我償還藥錢了。”

鳳鳶道:“領班的也不常幹這事,膽子小不敢吃太多,滿打滿算就二百兩而已,你的藥錢還差五百多兩呢!藥快吃完了,明日還得再去抓,欠得更多!你幹一輩子都未必還得清!”

一輩子都還不清……那更好啊。不過虞重銳已經這麽窮了,陛下賜給他這麽大帶湖的園子,他都出不起錢好好修,我還是盡量不要再給他雪上加霜吧。

“我會慢慢賺回來的。工錢月祿,那都是小錢,誰靠那個還債啊……”我小聲說,心中還有點暗喜,“反正你家少爺撿了我,不會吃虧。”

鳳鳶朝天翻白眼:「嘚瑟什麽呀,不就是多讀了幾本書,見識比我們這些粗人多一些嗎?人小臉小胸小,口氣倒是不小!——唉,當初少爺也讓我讀書識字,我為什麽就讀不進去呢?再怎麽麻利能幹,也不過是個手腳快些的奴婢罷了。」

其實她不必這麽妄自菲薄,似她這般能幹的奴婢,打着燈籠也難找。不過她為什麽說我胸小?難道我這幾天把不該瘦的地方都熬瘦了嗎?不行,我得再多吃點補補。

一說吃的我又餓了,問鳳鳶:“廚房裏還有東西吃嗎?”

鳳鳶瘋狂地埋汰我:「吃吃吃就知道吃,一天恨不得吃五六頓,撿頭豬回來都養肥了!虧得少爺天天趕過來跟你一起用晚膳,小沒良心的,不能等他一會兒嗎?」

我嗫嚅辯解道:“太陽才剛落山,他起碼還得一個多時辰才回來。就先吃點東西墊墊嘛,又不是不跟他一塊兒吃了……”

鳳鳶正在前頭走,忽然轉過身來看着我。

糟糕,我一不小心接了她心裏想的話。最近我大概是日子過得太|安逸,對鳳鳶也沒有了戒心,沒留神就說漏了嘴。

就這一句話,她應該不會想到那麽匪夷所思的方向去吧?

她白了我一眼說:“還有點少爺不愛吃、準備倒掉的四物湯,你去喝了吧。”

既然虞重銳不愛喝,那她為什麽還要煮呢?四物湯補血,我知道。

我越來越覺得鳳鳶雖然刀子嘴火|藥心,但其實本質是個好人?

我正在偏廳開開心心喝着甜滋滋的四物湯,門口守衛忽然來報,說有人遞名帖求見。

這座別苑偏僻清淨,除了虞重銳自己沒有其他人來過。鳳鳶馬上在心裏琢磨:「當了宰相果然不一樣,馬上就有人探聽少爺的行蹤追上門來了,還故意趁他沒散值不在家,不會是來走後門送禮的吧?嘿嘿嘿,正好最近銀錢緊張,不知賄賂宰相會用什麽稀罕的金銀財寶呀?」

——我收回剛才誇她的話。

我正思忖該怎麽不着痕跡地勸她打消這個念頭,鳳鳶卻沉下臉道:“故意趁少爺不在的時候來訪,居心可疑。就說我們家主人不在家中,不許他進來,把門看好。”

鳳鳶,你的腦子和嘴巴是斷檔的嗎?我是不是走神了,漏了你轉念一想的部分沒看到?

守衛猶豫了一下,說:“客人不是來拜會虞相的,他求見的是……齊瑤姑娘。”

找我?是家裏人發現我躲在虞重銳家了嗎?——不對,他們不會叫我齊瑤。

鳳鳶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接過守衛手中的名帖,打開皺着眉頭看了許久,臉色越來越難看。

到底是誰啊?她這表情讓我忍不住也跟着緊張起來。

鳳鳶看了半晌,黑着臉把名帖遞給我:“你認識這是什麽字嗎?這人叫安什麽?”

……

我接過來一看,名帖上沒有頭銜,只寫着姓名。“這不是‘安’,是‘晏’,晏歡。”

晏歡是誰?我不認識啊。

鳳鳶在心裏嘤嘤嘤地抹淚:「小賤人終于逮到機會笑話我了吧!那下面明明是個安字,少爺教我說實在不認得就讀半邊的!少爺居然也坑我!」

但是她臉上一派雲淡風輕:“哦,原來是晏少卿,也算是常客了,還遞什麽名帖呀。”

接着她又在心裏柳眉倒豎:「晏少卿來找小妖精幹什麽?他們什麽時候勾搭上的!都已經是少爺的人了,還這麽不守婦道勾三搭四,少爺真是瞎了眼!」

我……

要不我別保守秘密了,直接跟她挑明了對罵吧?

作者有話要說:  鳳鳶!你把男主的戲份都搶光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