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異樣的情愫

又是深夜,顧淮陽走出辦公室時,四周只有僅剩的幾盞燈,秋夜已經變得有些涼薄。途徑2號手術室時,他停了一下,看到裏頭微微的燈光,他不知道為什麽想進去看看。解開密碼鎖,走進去,看到靠着牆邊蜷縮的身影,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還穿着藍色手術服的女孩此時正坐在地上,頭輕輕歪着,呼吸均勻,簡單來說,就是睡着了。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宋遇安。”

她沒有任何反應。他把黑色的外套脫下披在她身上,她動了動,卻沒有醒,輕輕一哼,頭一歪,順勢砸在他胸口。

此時的他還是半跪着的,遇安的頭傾斜抵在他的胸口,兩個人都是很不舒服的姿勢。他用手輕輕托住她的頭,自己慢慢挪在她旁邊,由半跪着的姿勢變為坐在地上,背輕輕靠牆,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頭,右腿微微彎着,把右手放在膝蓋上。

看着身邊靠着他熟睡的女人,又看了看四周密不透風的牆壁。手術室真不是一個好地方,他想。密不透風,與世隔絕,看不到外邊,就像是通往太平間的必歸之路,滿是陰氣。那些荒誕怪異的鬼故事不就是出自手術室嗎?你看不到他,可是他正在你看不到的黑暗處直勾勾地瞪着你。那慘白,又面部猙獰的臉,就這麽突然嗖地一下,飄在眼前,或是背後……

他是不是被感染了?這些話好像是這個小女子很久以前和他說的,她總是一本正經地說着些奇奇怪怪令人哭笑不得的話,沒想到他記得這麽清楚。可是她卻坐在這被她說成鬼怪聚集地的可怕地方,睡得肆無忌憚。

餐桌上,顧媽把兒女叫回家吃飯,又被喋喋不休念叨個沒完,他只是沉默不語,終于老媽把注意轉移在了更不省心的女兒身上。

顧寧被念叨個沒完,終于忍不住抱怨:“顧媽,其實不過是老爸出差幾天,你也用不着把氣撒在我和哥哥身上,而且……顧媽,你真的不要再放這麽多鹽了,我以後都不敢回家了。”

顧媽被自家女兒堵的說不出話,又聽到女兒義正言辭的歪理:“顧媽,竟然為了不獨守空房,還得犧牲我和老哥的假期。”

顧媽此人氣的不輕,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兒,她憤憤地威脅顧寧:“你這個小丫頭,怎麽能這麽無理取鬧,以後你晚上要是十點不回來,沒收你的手機,還有沒有零花錢了。”

顧寧難以置信,又扯了扯冷着臉,沉默不語的哥哥,可憐地說:“哥,老媽欺負我。”

顧淮陽不打算攪和兩個女人的戰争,一言不發。他在顧寧瞠目結舌下,面無表情快速吃完,放下筷子,只想逃離這兩個人,讓自己耳根清淨。

顧寧咋舌想,哥是沒有味覺了嗎?怎麽吃那麽多鹹地無法下咽的食物還能如此面無表情,鎮定自若?

“趕緊吃。”

顧媽催促,看着顧淮陽幹淨清空的碗,又得意一說:“你哥還不是喜歡我做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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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寧狐疑夾了口菜,才放在嘴裏咀嚼兩下,面部抽搐,吐了出來,果然難吃。她不僅達不到哥哥那非人的與世隔絕的淡漠境地,也無法達到哥哥面對顧媽基本是鹽堆積的食物還能面不改色。看來,這個家裏,只有她和外出的老爸是同類人了。

她想着,又看着朝她虎視眈眈望着的女人,顧寧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因為,顧媽又狐疑說:“不喜歡?那我再重新給你做兩個菜?”

顧寧立馬塞到嘴裏一大口飯,吃白米飯也是好的,她可不想再被折磨了。

顧媽又賢惠地給她夾了兩塊肉:“營養要均衡。”

顧寧眸色一黯,睫毛輕顫。而面前的男人,她的哥哥,面不改色,巋然不動地細嚼慢咽,顧寧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又一次對上顧媽的熾熱注視,她咬牙把肉和飯扒進嘴裏,又大口喝了一口水,換來顧媽的輕聲斥責:“都說了,吃飯不要喝水,對腸胃不好。”

顧寧則是在心裏暗暗腹诽,明明吃了您老人家的飯,我才會腸胃不好。

回到卧室,看到手機裏四個未接來電,都是出于同一個座機,可都是陌生號碼。

他狐疑,磨蹭半天才打過去,那頭接通便是一陣苦哈哈的叫喚:“顧淮陽。”

他聽到電話那頭有些哭喪着的聲音,是宋遇安。他蹙着眉頭,疑惑問她:“怎麽了?”

“你能不能過來找我,我在學校逸夫樓實驗室1,門被鎖上了,沒有人,我很害怕。”

他匆匆跑出去,連顧媽的疑惑叫喊也沒有聽到。他一直沒有挂電話,是擔心她害怕,可是卻沒有幾分鐘電話便斷了,再撥過去,那頭卻無法接通。

到了學校,他幾乎是跑去逸夫樓的,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一向不慌不忙的他會跑的那麽狼狽,十點半的夜晚,不算太晚,可能是因為假期,學校的人不多,整棟大樓也是空無一人。

五樓的實驗室,門緊緊關着,他敲了敲門,聲音也急躁起來:“宋遇安,你在裏頭嗎?”

“你來了?”

遇安的聲音有些可憐,吸了吸鼻子,解釋:“突然停電,門也鎖了,我出不去。”

“等下就會有人過來的。”

本來就不會安慰人,他清冷的聲音還有些生硬,他就這麽坐在外頭靠在牆邊。

“那你陪我說會話,這裏太吓人了。”

她在裏頭靠着門,蜷縮着身子,帶着幾分怯懦和門外的他說。

顧淮陽認真地吐出一個字:“好。”

“你能不能隔幾分鐘就敲一下牆,讓我知道你在外頭?”

遇安又不安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還有輕微地抽泣。

“好。”

他說完,輕輕把手扣在牆上,敲了敲。

他偏過頭,看到一動也不動,還時不時抿抿嘴唇的,沒有一點危機意識的女人,順手給她扯了扯快要滑落的外套,嘴角不禁揚起一絲微笑。

顧淮陽斜靠着牆,瞅了一眼睡死的女人,望着四周黑暗的牆壁,明明已經夜深人靜,他卻沒有絲毫睡意。就這麽看着冰冷的牆壁,清冷的眼神慢慢變得游離散漫起來。

很多事情,貌似已經偏離了他的掌控,早在很久以前開始。

那時候,沈謎一直堵在實驗室門口,等待他的出現,很長的時間,顧淮陽看着遇安和那個男孩走的很近,甚至連他的補習也直接不去了。他心裏帶着怒氣,也沒有太多表現,直到籃球賽上,他讓遇安不要出現在面前,又到之後圖書館的相遇,顧淮陽發現他很久沒有看到這個男人還有遇安了。

可是他只看到了沈謎,遇安卻沒有蹤影,他冷冷掃了他一眼,便要走開,沈謎伸直胳膊不打算讓他走。顧淮陽看着堵着他的路,不讓他離開的男人,蹙眉不悅,沈謎和他不滿地說:“你就這麽對一個女孩的?”

顧淮陽抿着薄唇,就這麽看着沈謎。沈謎的來意,他不清楚,但他唯一清楚的就是,面前這個他交流不深的男人,他不喜歡。每次看到沈謎,他心裏便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郁悶焦躁,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們之間,好像沒有發生過什麽,也沒有沖突,就好似本能的排斥,一直很有耐心又沉穩的顧淮陽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升起莫名的敵意。

他沒有聽沈謎繼續說下去的耐心,而沈謎對他也不喜歡,一向平易近人又溫和的計算機才子對他露出怒不可遏的态度,沈謎氣憤道:“這就是你一個外科醫學系的學神慣有的态度?”

沈謎見他沒有絲毫反應,又憤憤不平地厲聲指責:“做人呢,不是學習好點,長相好點就行的。”

顧淮陽把手插在口袋,面無表情又略帶疑惑地看着沈謎。沈謎大抵被他那副慣有淡漠涼薄,不痛不癢的模樣激怒到了。

沈謎狠狠道:“做人,應該知恩圖報,可是我怎麽覺得你這個全校評出的四優學生,行走的雕塑,卻名不符其實,只懂得恩将仇報?”

“你說完了?”

顧淮陽不想和一個無關痛癢的人逞口舌之快,他簡短的話裏透着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焦躁不耐。

“你知不知道宋遇安是為了幫你出一口惡氣,才來找我,讓我把高胤的電腦黑了,整個學期的報告打了水漂?”

沈謎大概是憤怒他的漠不關心,他忍不住一拳迅捷地打在顧淮陽的嘴角。

顧淮陽莫名其妙地結實挨了一拳,心裏的怒火徹底爆發,他狠狠地把那一拳還了回去。

沈謎雖然挨了一拳,卻又惡狠狠揪住他的領子,抵在牆上,眯着眼睛是如鷹隼般銳利,直盯着顧淮陽:“這個沒出息的丫頭,因為你,自願被我奴役一個月,被我折磨的明明都受不了了,卻還是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我當時問她,你知道她說了什麽嗎?”

顧淮陽被他的話成功地吸引了注意,本想聽沈謎接下來的話,卻猝不及防挨了一拳。

“她說……”

沈謎勾了勾嘴角,惡作劇般朝他說:“我不會告訴你她當時說過什麽話。”

顧淮陽摸了摸嘴角的微疼,舉起拳頭要砸在他臉上,沈謎又補充:“顧淮陽,大家都覺得那小丫頭配不上你,可是我卻覺得是你配不上她。”

沈謎的拳頭只餘他眼睛不到一厘米的距離,便沒有打過去。

沈謎又嘲諷起來:“她都不在了,我打你有什麽用?”

悵然若失的語氣,顧淮陽揪起他的衣領,不明所以道出疑惑:“什麽意思?”

“她去美國了你不知道嗎?”

耳畔飄來的聲音,他什麽也不知道,她就這麽消失了。再去找徐弈博的時候,他只說,他也不清楚。然後他一直不知道,宋遇安對沈謎說過什麽話。

那時候自己的心怎麽樣呢?他不知道。

只知道她去美國做一年的交換生,那一年過的異常漫長,沒有了一個叫宋遇安的丫頭煩他,不會在路上突然碰到一個叫宋遇安的丫頭沖他笑:“顧秀才,好巧啊。”

也沒有一個滿臉糾結的女孩讓他重複一遍又一遍的課題講解,更沒有一個無理的宋遇安惹他生氣。

那種感覺,很複雜很奇怪,就像是習慣,當這些每天習以為常的事突然消失了,心裏像是缺失了什麽,那個時候他不懂心裏缺失的是什麽。只是,很孤單。

明明他習慣了獨來獨往,好不容易那個吵得他快要發瘋的女孩不吵他了,為什麽他還會……悵然若失呢?

她沒有回來,一年又一年,直到他畢業,她曾經說過,她會參加他的畢業禮,為他獻上一首畢業歌。可是她沒有出現,他在雲夢廣場坐了很久,聽廣場裏一首又一首的歌,卻不見她的蹤跡。原來,很多有關她的事,他都記得那麽清楚,是因為她天天在他耳畔念叨嗎?

然後,孤傲如他,在很多個夜晚,拿起手機想打電話,卻始終沒有打電話。那個被徐弈博神神叨叨放在他手裏的電話,他從來沒有打出去過,只是把它壓在抽屜裏。他好像從來不知道主動聯系一個人,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麽。那個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異樣升起的情愫是什麽。就如現在,他也不太明白,心裏那些怪異的情緒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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