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鄧麗莎的面色還帶着些病中的蒼白。此刻她看到突如其來的陸遙略顯驚異,面上因激動泛起不自然的潮紅。她對着陸遙說話,聲調有些許變音:
“我能有什麽東西在你那裏?!少自作多情!!”
說完大口地喘了兩下才緩下氣息來。
陸遙一步步慢慢走近病房。小羊皮靴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咯”“咯”地回蕩在有些空曠的室內,襯得整個房間越發寂靜。
鄧麗莎好像就傻了一樣眼睜睜地看着她慢慢向自己走來,一副不喜不怒的樣子,神色間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這副不能走的樣子很好看是麽?!”她反應過來又咆哮出一句。
陸遙看着鄧麗莎那副傻愣愣竭力硬撐的樣子,心裏不住啧啧感嘆,果然這鄧麗莎演宮鬥劇娘娘演多了,腦子都呆了。
“說了來還你東西。”都說來還東西了為什麽就不聽呢。演宮鬥劇怎麽沒把她智商也漲漲?
“你走!你也是像那些記者一樣來看我笑話是麽!”
陸遙直接不搭理她了,走到她近前拉開包将東西拿出,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地握着把它拍到鄧麗莎的身邊。
鄧麗莎本來還想要再掙紮着吵兩句,看到那件東西卻突然地安靜了下來。
那是一個金屬的鯨魚挂件。圓頭圓腦的,兩只滴溜溜的亮眼睛,黑色身子白肚皮,頭頂一泡噴泉狀的海水,不可一世地翹着尾鳍,看着跟鄧麗莎一樣傻愣愣的又自負得很。
這是從前她送給陸遙的。那個時候的鄧麗莎和陸遙在同一個劇組同樣的戲份演着同一個娘娘身邊的婢子。那是陸遙接拍的第一部戲,也是鄧麗莎參與影視圈的第一次亮相,只不過陸遙當時已經從大學畢業,而鄧麗莎則還是個将要上大四的電影學院學生,趁着放假來劇組積累經驗。
鄧麗莎去海洋館玩的時候給陸遙捎帶了紀念品,就是這個胖鯨魚挂件。陸遙沒事就挂在自己以前背着的舊包上。後來她們兩個之間的關系冷淡了,陸遙便把挂件取了下來。等到陸遙換了現在用的這只新包的時候,她又鬼使神差地把這只胖鯨魚放進了新的包裏。放着放着便把它忘了,然後一放就又是兩年多。
那個挂件現在就這麽靜靜地躺在鄧麗莎病床的床單上,室外光線打在上面,映出明亮的金屬光輝以及表面深淺不一的磨損痕跡,讓人一看便知道這是個使用年頭有點久的物件。
“就這樣吧。”陸遙輕輕地說,語音尾調還稍稍上揚,整個人似乎還帶着點解脫放松後的輕快。她看着鄧麗莎一副呆在那裏的樣子,心裏面覺得恐怕鄧麗莎是已經忘了這麽個遙遠的物件。
忘記了就忘記了吧,那又怎麽樣?之前她讓自己當衆那麽下不來臺,自己和她還有什麽好說的。
混影視圈依靠人脈也靠演技實力,鄧麗莎一直是個有着點拼勁的人,所以才會在短短的時間內人氣變得如此高漲吧?如果可以的話,陸遙是很想抱一下她的大腿的。可惜喲……
陸遙不動聲色地瞥了下嘴然後轉身準備離開這個空氣似乎變得有點壓抑的房間。背後又傳來鄧麗莎具有辨識性的細軟聲音:
“不要去《南風渡》劇組。”消息傳得這麽快?連在醫院的鄧麗莎都知道試鏡的事了?!
“你都知道了?”陸遙回頭,看到鄧麗莎還是以她那副可笑的姿勢躺在病床上,像渾身癱瘓了一樣。她對陸遙說話的語氣雖然平靜,然而臉上卻繃得緊緊的,睜圓着一雙眼殷殷地望向這邊。
“如果你不想變成我這種樣子的話。”她說着,又抿了抿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
你說不去就不去了?!你吃錯藥了?!陸遙不屑地想。
“陸遙,有更多更好的機會在等着你。”鄧麗莎看陸遙沒有搭話,繼續說着,“你不知道我以前也多想看到你站在領獎臺上拿到影後獎金像的樣子!”
陸遙呼吸一頓,心說鄧麗莎果然吃錯藥了吃錯藥了,居然開始說教了?!然後她夾緊肩上的包挺了挺僵硬的脊背,快步離開了住院部大樓。
而這一頭的鄧麗莎則忽然生出一股心力交瘁的感覺來。這段時間每隔幾天便暗搓搓來醫院探頭探腦的記者已經讓她很是頭痛,剩下不壞好意來探望的藝人大部分都像是來看她的笑話。而陸遙呢?則是來還她這麽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東西!
她擡起還能活動的右手艱難地将鯨魚挂件拿到自己面前,拇指在金屬表面緩緩摩挲着,挂件上一道道大大小小的細痕昭示着時光留下的印記。鄧麗莎當然還記得這個挂件。這是她還是學生時買的紀念品。
她以前怎麽會跟陸遙那個人那麽要好的?一開始她生氣于陸遙破壞自己和暧昧對象的感情。後來……後來她就是看不順眼陸遙那副沒出息的樣子,看不順眼她那副知足常樂的不長進腔調,更不想讓日漸往上爬的自己和她那種人混在一起。所以到最後她們幾乎是形同陌路了。
真的有那麽看不順眼她嗎,好像也不是。
鄧麗莎在心裏來來回回盤算着這些念頭,将那只鯨魚挂件摩挲着摩挲着,最後居然慢慢紅了眼眶,淚珠挂在眼眶裏要掉不掉。
陸遙走出醫院大樓,整個人還有些發僵。她被鄧麗莎挑了點火氣出來,但想到她那副與平日風光樣子不同的滑稽形象,又有點同情她起來。
鄧麗莎說的最後那句話着實讓陸遙不舒服。年輕氣盛說出的狂言罷了,鄧麗莎怎麽就能這麽較真的?怎麽到現在還記得的?
三年前剛剛她們演戲時總有些那麽懵懵懂懂,做着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比如說,演着路人宮女的兩個小丫頭卻約定着日後要獲得電影界裏最高的榮譽,做着共同的影後夢。只不過後來陸遙就被現實打臉了,知道影後是個多麽遙不可及的位置。可是鄧麗莎卻好像一直是不肯放棄的樣子。
陸遙無意識地望向路旁光禿的樹杈,眼神又有些黯然。
陸遙坐在車裏發動了車子卻沒有開,只一雙眼定定地看向那個樹枝,上面停着兩只靈動的灰雀。
電臺裏傳來一陣熟稔的旋律,是一首她熟悉的老歌,令人懷念的音樂悠久地飄揚着: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想朵永不凋零的花……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
陸遙呆愣着聽了半晌,抽了抽鼻子,才抿了抿嘴角将車子駛進了車道。
陸遙回到家休息了一會就開始着手準備《南風渡》試鏡的事情了。鄧麗莎的關于影後的話陰魂不散地跟着她一路回到了家,嗡嗡嗡地在她腦子裏攪合着。可是她得更加仔細地琢磨琢磨角色。
《南風渡》的導演是姚平春,出了名的壞脾氣愛挑剔,可不像上次拍鄉土瑪麗蘇偶像劇的導演那樣好糊弄。而這個姚大導演,在他過去導演生涯的十多年裏,憑借自己執導的影片榮獲過好幾次國內外大獎,倒是很有些挑剔傲氣的資本,也說不定正是他的嚴苛造就了他的成就。
而這個電影的劇情題材又是偏向嚴肅類的,更是需要演員的認真推敲,演出貼合角色的一舉一動才行。陸遙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個劇組會找上自己來有點蹊跷,直到現在才生出些好資源就在不遠處等着自己的昏頭感覺。
陸遙想着今日種種,有個想法隐隐約約在心間冒頭,熟悉又令她感傷。她撓了撓頭抛開雜念,拿起《南風渡》的試鏡劇本開始細讀。她才看了開頭幾行,就聽見外面有伴随着腳步聲的鑰匙開門音,緩慢沉悶。
是方進在對面開門?他終于準備搬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