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又是被導演叫停重拍的一次。姚大導演的眉頭越皺越緊,川字紋像是要刻在臉上,慈眉善目的樣子不複存在。
陸遙沒敢多看導演的神色,悄悄望了眼四周,然後發現工作人員瞧她的眼神都不對了。如果說早上他們的眼神只是事不關己般的冷淡的話,那麽現在簡直就是奇異鄙夷不耐煩,什麽樣的都有。
不遠處攝像機運轉的聲音在她耳邊轟隆隆響着,她放緩了呼吸。一天沒有進食讓她的頭有點暈,只是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要鎮定才行。
她站在宮殿的走廊下,一只手扶住朱紅的廊柱,另一只手則掩在寬大的戲服袖子中,手指緊緊掐住手心,力氣大得連她自己都沒發覺。
血紅的夕陽照進巍峨的宮殿長廊,在地上拖下長長的陰影。
她盡力地按照導演的指示批評控制住自己的神态表情,将凝望遠方的動作表演出來,然後回頭掃視一圈跟在身後的宮女太監,将臺詞似感嘆似哀婉地吐出口。
……
“咔!!”這幕戲剛完導演就叫停了。
陸遙提心吊膽,生怕導演繼續不滿意。她覺得自己這回表現得挺好的。
“行了,過!”随着這一聲她的心才放下來。
這是今天最後一場戲,工作人員助理群演們三三兩兩地準備收工,片場開始變得有些嘈雜起來。
導演面無表情地看着監視器上剛剛拍下的片段,許久後像是想到了什麽,開口說道:“小陸啊,終于有點進步!”口氣比之前緩和了不少。他從監視器屏幕上擡頭向陸遙示意,目光卻忽然朝遠處停了停,腦袋似乎在空中頓了幾秒才繼續道,“要求嚴一點也是為電影為觀衆負責,對你們也有好處啊!”說到最後臉上竟有了點和顏悅色的意思。
陸遙看到導演示意立刻不敢怠慢地跑過去要和他一起觀看剛剛拍好的幾組鏡頭。然而她太心急,也因為忽然放松下來全身脫力,以至于在跑至半路時踩到了戲服長及地的裙擺,膝蓋一彎就向面前的地上摔去。面前是一片堅冷的磚石地,她沒有可以抓住的依靠,只能任由身體向前撲倒而去。
她看着視線裏閃過的紅裙白磚,頭暈眼花地想着,果然這兩天又點背到家了!
她暈暈乎乎地感覺到她的腦袋撞倒了一個冰冷又不失軟和的東西,有一個冷硬細小的物件擦着她的腦門刮到了她的發絲上。她沒有如她所料想的那樣跌倒在石板地上,她撞在了一個人懷裏。
入眼所見是一片鐵黑色的西裝布料,殘陽下蒙上一層黯淡的橘色光輝,有挺括的光弧。布料冰冷硬挺,然而摩擦過她的額頭臉頰時卻一點都沒讓她覺得粗糙不适,反而讓她感到柔滑舒适。
陸遙幾乎是半個身子都倒在了那人的懷抱中,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袖管衣襟。那個人立在那裏,筆直剛硬,像一座巍然不動的山。她想要直起上半身擡頭看看他的臉,卻感到頭皮傳來一陣痛——頭發被卡在了他西裝外套的扣子上!
四周圍安靜下來,空氣有些凝固住了。陸遙雖然因頭發被卡住而低着腦袋,但她的眼角餘光還是能夠看到之前還在忙碌着的人們大多停下了手上的活計轉身朝着這邊。她能感受到他們的目光,而更令人難以忽視的則是身前人的存在與目光。那目光像犀利的寒刃,直要将她的皮肉一層層削下來似的。
她用勁撐直彎曲發軟的腿,有些膽寒地把抓着人衣服的一只手放開,然後用手去撸她那被纏繞在衣扣上的頭發,手居然有些不由自主的發顫。
“你怕我。”頭頂傳來不甚有感情的語調,低沉又有着金屬般的質感,聽在她耳裏十萬分的熟悉。
廢……廢話啊!回回碰到你都板着個棺材死人臉,活像被跑了幾單生意的棺材鋪老板!又不知道你是什麽來頭來這裏幹嘛,還這麽吓人,不怕你才不正常!!
陸遙又慫又惡意地想着,扯頭發的手沒了章法,把頭發越扯越緊。
忽然間一只手撫上了她的頭頂,順着她的發絲一直撫摸到了她被卡主的發梢附近。
陸遙僵在了那裏。
那只手卻沒有停,手心拂過她的指尖,然後手指停留在了那顆扣子上。那是溫暖得令人有些意外的一只手,手心寬厚暖和,手指有些微溫,正覆着陸遙的手停在那粒扣子上。
與他刺人氣質截然相反的一只手。
然後這只手捏着他衣服上的扣子和她被纏住的頭發,稍稍一用力,便聽“綁”的一聲輕響,将扣子簡單直接地扯了下來。
陸遙回過神來立馬直起身子抖着聲說“謝謝謝謝”,接着伸手想要将手和頭發從他手中抽離開來卻沒成功。他的手還握着她的手和頭發,死死地不松開。她垂着腦袋大着膽子翻眼看他臉色,卻見他神情專注地盯着那縷發絲,不喜不怒不言不語。
“嗳嗳,你們發什麽呆呢!想不想收工了還不快去幹活!”一旁反應過來的場務開始趕開靜靜看熱鬧的人群。
四周的聲音由最開始的嘈雜變得安靜,然後又重新變得嘈雜起來。
陸遙咬着自己的後槽牙不知該怎麽辦才好,試着稍稍用力擡了擡自己的頭顱發根就傳來痛感。她糾糾結結地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對不起先生麻煩……”
然後沒等她話說完她就感到自己發梢一輕,對面的人已經用另一只手捋順了她被繞住的發絲然後松開了她的頭發。他的一只手還覆在她的手背,而另一只手則将那粒被扯下來的扣子放在她手心,再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彎起,讓扣子握在她手心。
陸遙看着那粒黑曜石般的扣子反着殘陽的餘晖,覆着層血一樣。它被放在自己手裏,然後自己的手被動地包裹住了這一團黑紅的寶石,手心像握着一塊燒紅的灼燙碳石。
而那位站在一邊的姚大導演此時才看完八卦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和事佬一般地說着:
“喲,小高啊,興致不錯來探班啊?”
小高側身點頭示意:“姚導。”
“這裏風景挺好的吧?”姚導演抿了口随身帶的保溫杯裏的熱茶,“有事你們先慢聊,小陸的服裝等下回去換也行。我回酒店等你們。”
說着也知趣地走開了。
劇組人員三三兩兩地朝一個方向越走越遠,時不時有好奇的人回頭朝陸遙的方向望過來,目光裏或探究或了然或不屑。
陸遙愣愣地望着走遠的劇組人員,心裏有些焦急。她害怕一個人被丢在這空曠地方,更怕和她面前的男人獨處。
“高……先生?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嗎……?”她看着漸漸走遠的人群,再撤回目光盯着他的領口遲疑問道。
她此刻想走想回去想吃飯想休息,非常地。
“高遠哲。”他說。
“高遠哲……先生?我們以前在哪裏認識過嗎?”這話聽起來就像在和陌生人搭讪。
她鼓起勇氣将目光移上他的臉,和他的目光撞了個正着。他的目光目光像一汪寒潭,間或閃着幾下波紋星點。他淡淡開口:“陸遙,你真夠蠢的。”聲似冰刃。
你真夠蠢的。
陸遙你真夠蠢的。
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陸遙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磨着後槽牙。
許是沒聽到陸遙的回應,高遠哲回過頭來:“走。”
半沉的夕陽餘晖從山另一面澆到此處的大地,他站在一片紅彤彤的石磚上回頭望着她,眼裏似染上了鮮紅。
“走不走?”他看陸遙還傻站着又好耐心地問了一遍。
“走走走!”這回陸遙學乖了,提起戲服裙擺才追上去。
結果搭着他的車子回到酒店門口時兩人也再沒有說過一句話。陸遙靠着窗坐在車後排理他很遠,盡管車內空間寬敞,還是給了她不小的壓迫感,因此她到了目的地沒等車停穩就迫不及待開門跳了下來。她剛一站到地上也沒立刻就走,而是猶疑地轉過身扶着車門對着車裏另一頭的男人猶猶豫豫。
副駕駛座位的車門打開了,下來一個看着斯斯文文的年輕人。陸遙知道這是他秘書。她抿着上唇又看了眼坐在車裏背光處只留一個深沉剪影的高遠哲,然後把頭扭向秘書,慢慢吞吞問他:
“高先生和姚導演認識啊?他這回來不找姚導找我有什麽事啊?”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
秘書望了眼車裏正在接電話的高遠哲,和和氣氣地朝陸遙笑笑:“您親自問他比較合适。”
陸遙失望地咬了下唇,卻聽見車裏傳來一個沉沉的聲音:“羅暹,回去準備視頻會議。”
叫羅暹的秘書朝陸遙又笑了笑,關上車門走了。
酒店大廳早就聚一群熱愛看戲的好事者對着陸遙這邊探頭探腦,此時看到陸遙走回去又都将腦袋縮了回去。陸遙看到其中不少是曾在片場見到過的工作人員,右眼皮不住地狂跳——得了,今天這破事以後不定又要被傳成什麽樣子。
而那些對着她的目光不再冷漠敵意,甚至其中一些有點想要上來讨好的意思。陸遙撫了撫本就淩亂得不行的頭發,覺得可笑至極。
失蹤了快一天的助理杜賓終于又出現了,上下幫陸遙打理到晚上各自回房才離開。累了一天的陸遙回到房間,習慣性地拿起被遺忘在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打開圍脖。
《南風渡》電影官方圍脖不久前剛發了一條新信息,原來是制作組已經迅速處理好後期發布了角色們的定妝照。陸遙沒骨頭似的歪在枕頭上一張張點過去看:英挺嚴肅的是範影帝,雍容婉約的是韓影後,英姿勃發的是當紅小生肖文揚,還有最後的最後那張眼神空茫又似帶着兩簇火焰的豔麗臉龐,是自己。
這條圍脖後面@了一串演員名單,當然也包括陸遙自己。陸遙上着自己的演員賬號,順手就轉發了。自從上次那個無中生有的八卦被爆出來後,她的粉絲數量以每天幾百個的數量在增長,到最近終于消停點了。
她有些無聊地戳開劇照下面的評論一條條看,妄圖從中找到些贊美自己的言語好消解心中的煩躁。只可惜評論清一水的“哇範祁氣場果然無敵強大!![心][心]”“嫣然女神加油!!永遠支持你!![愛你]”“wuli文揚已經偷走了我的心[害羞][害羞]”……沒人提及陸遙。
她不死心地繼續去戳轉發看,終于被她發現一條。那條轉發說:“咦那個陸遙不就是韓影後的情敵嘛![doge]兩人在同一個劇組?戀愛修羅場喲[doge][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