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旅行箱底的滾輪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劃出了兩排淺黃的軌跡,旁邊是顏色更加顯眼的腳印,沾着泥帶着水,在地磚上留下一塊塊污黃的印記。腳印和滾輪痕跡到大堂的中央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變得淩亂的一團團渾黃髒污。
陸遙狼狽地趴着,腦門被狠狠地磕在了地面上,冰冷地磚的涼意和馬上随之而來的火辣痛感迅速傳達到她的大腦中,讓她不由自主皺起了眉。
旅行箱随着她剛剛倒地的動作被一下子推出去老遠,孤零零地翻倒在幾米開外。
她知道有個女人款款走到她面前停住了腳步,由上至下地看着她。
她大口地喘着氣,她的腦門痛手肘痛腰痛腳痛渾身都痛,但是她明白她不得不忍痛用盡全身力量爬起來。她的頭發披散着,汗水濕潤了額發,黏膩地沾在臉頰邊。她将頭發随便撓到耳後,然後右手撐在地面,盡力将身體支起。被她脫下來的大衣還抱在她左手,此時因着她的動作摩擦着地面,整件衣服在地面上來來回回蹭上了不少污漬,被蹂-躏得像一團梅幹菜。
站在她面前的女人一言不發地看着她,沉默、冷靜,事不關己一般。陸遙的目光順着那人精致的鞋面腳踝一路往上看,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小臉杏眼小巧的鼻子形狀較好的嘴。這個人穿得一身閑适卻仍舊透着一股疏冷的氣息,像是習慣了常年處在高位似的疏冷。
高傲。對,她覺得她高傲。嗳,她怎麽能指望這個女人來扶她一把來幫幫她呢?站在她面前的是韓嫣然啊!
陸遙撐着地面爬起來,地上太滑,她的右腳沒踩穩又滑得讓她摔了一次。第二次她才終于小心翼翼搖搖晃晃地将身子立正。她朝韓嫣然笑笑準備開口問候,誰知道韓嫣然挑了下眉扯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轉身袅袅地走了。
陸遙揪着手中的大衣心裏五味雜。
角落裏偷偷圍觀的幾個人在遠處發出低低的嗤笑聲。陸遙低頭,看到自己的褲腳鞋子早就髒得不成樣子,身上的長款毛衣下擺也毫無形象地被卷到了腰部。她小心尴尬地理了理衣物,然後走去将行李箱撿回來。
酒店的前臺小弟站在一旁猶猶豫豫,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陸遙輕輕按了下腦門又深吸了口氣,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然後才說明來意。她望望前臺後面的時鐘,指針已經指向十二點多了。
沒多久,劇務主任親自過來安排。他在努力對陸遙客氣,然而口氣裏卻還是處處透着不耐煩,話裏話外都是責怪的意思。
“陸小姐啊,拍電影是整個團隊的事情,你看範影帝那麽大牌都早就去機場等我們了!”
“張姐今天早上還說……”陸遙累得腦子都像被糊住了似的,只會張嘴作無力的辯解。
“是我讓小張提醒每個人的不會有錯!她還留在公司忙事情有什麽事你可以回去問她!”
“可是——”
“行了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七點鐘開工。”劇務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拖着腳步走回去了。
陸遙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麽,然而她只能望着他走遠的背影在心裏氣惱。手心裏還火辣辣地痛,她咬着唇在原地糾結了一會,最後腦子混沌一片想不出辦法,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房間裏吃了兩口酒店小超市裏買的泡面,然後洗漱一下她就倒頭睡了。奔波勞累了一天,她這一覺睡得又深又沉,還做了夢,夢裏有韓嫣然。韓嫣然笑得和藹可親,手捧一個金光燦燦的獎杯,将它交到陸遙手中……
……
“咚咚咚!!”有人在敲門。
“砰砰砰!!!”敲門的人直接改為粗魯地拍門。
陸遙在迷蒙中聽到有人在喊:“陸遙姐!你在嗎!!!”
陸遙睜開眼發現天色已經大亮。她晃了晃腦袋起床慢吞吞地去開門,一邊含糊地說:“怎麽了?”
門口站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滿面焦急:“陸遙姐快點準備七點劇組開工!我剛剛在樓下沒找到你就想上來看看!”
這話比什麽鬧鐘都來得提神,陸遙不禁失聲道:“現在幾點了!”
“六點五十五!!”女孩看了下自己的手機回道。
陸遙顧不上其他,急急忙忙準備。她來不及多加收拾,最後素着一張慘白的臉就和那女孩一起去了片場。
女孩子叫杜賓,是劇組在臨時找的藝人助理。她領着陸遙搭車趕到的時候還是遲了一刻鐘。
整個《南風渡》的拍攝地就在涿山旁邊的涿山影視基地。基地裏依山傍水的建立了不少高低錯落的建築,漢唐風格的亭臺樓閣在白天看來無比雄壯。劇組要取靈山秀水的外景則更加方便,出了影視基地,邊上就是自然風光無限好的涿山。整個影視城地方除了地理位置偏了點,場地費貴了點之外幾乎挑不出缺點。
陸遙剛到片場時整個劇組似乎都靜了一瞬。低頭忙碌的、讨論位置的、搬運器材的工作人員,都齊齊扭頭過來望了她一眼。然後他們什麽都沒說,又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回去各幹各的了。
陸遙友善的笑僵在空中。
劇組裏流淌着怪異的空氣。陸遙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團隊。無論是團隊規模還是團隊氛圍,都是她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她尴尬地想着,也許高端團隊就是這樣吧?然後她就在一邊傻站着幹等。領她過來的杜賓早就不知所蹤。她愣愣地看着一個青年扛着一個打光板從她面前走過,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問一下。
最後還是副導演面色不善地過來領着她去了另一邊拍了定妝照。雨後的涿山天清氣朗,陽光和煦,緩緩流淌而過的風令人心曠神怡,然而拍定妝照的攝影棚裏的氣氛卻是截然相反的沉重。
只剩她一個需要拍照了。從服裝道具到化妝師再到攝影師,人人都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嚴肅。陸遙被這種氛圍影響,也一句話沒敢多說随造型師擺弄自己,接着按照指示戰戰兢兢地配合着擺造型拍照片。這種體驗讓她找到了點剛入行時的感覺,像是第一次接觸拍戲的新人一般小心翼翼又誠惶誠恐。
拍完照她也沒膽亂跑,聽着副導演的話老實呆在化妝間等待晚些時候場務來通知她拍他的第一場戲。陸遙打開自己的包取出裏面的劇本重新溫習。劇本早已經被她在家裏翻過來倒過去看了無數遍,為了不讓自己出臺多錯,她在私底下已經揣摩過不少時間,雖然到底還是比不上真正演出有人指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過去。
陸遙有點餓了。她昨天只吃了一點泡面,早上起得晚也沒顧上吃早飯,此時翻着劇本,饑餓的感覺越來越清晰地在她腦子裏叫嚣。她放下劇本伸手去摸手機想看看時間,結果一摸卻摸了個空。原來早上走得太匆忙,她連放着充電的手機都忘了拿。
她垂下肩膀重重嘆了口氣——這兩天她總是在嘆氣。原以為是個極佳的機會,怎麽才剛開始就讓她感到這麽不順利呢?她捏了兩下頭發起身走到化妝室外,沒有人。一早上工拍戲的幾組演職人員早已四散在影視城各處,而結束了這邊工作的攝影師也去了別的地方。
此時的陸遙想走又不敢走。她在這一方小小的化妝間門口來來回回踱步。門口沒有他人經過,向前望去只有滿眼青山怪石和遠處空蕩蕩的高聳城牆。于是她又走回屋抱起劇本看。昨日還未恢複的乏累和饑餓使她很快又沉入了睡眠。她蜷縮在椅子上,呼吸深重,腹中的不适感在睡夢中被她遺忘。
陸遙這麽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時分。外頭的夕陽染紅了牆壁,像火燒一樣照得滿室寂靜。此時的陸遙已經開會心神不寧起來。沒有人來找過她也沒有通知,會不會哪裏弄錯了?!還是說大牌的制作團隊連打雜的助理跑腿都那麽大牌?!!
陸遙想到後來有點氣憤了。她站起身把劇本扔進包裏背上包出門,開始不管不顧地摸索着去找拍攝組。她才按着記憶将路摸索到一半,迎面就走來了副導演,他的面色看起來比早上更難看了。
“陸小姐,過一會就是你的戲,跟我去現場準備吧。”
陸遙走在他的身旁,很想揪着他的領子問問他們把她撇這裏算是什麽意思。她扭頭看看副導黑着的臉,抿了抿下唇,又抿了抿,把話憋回去了。
……
傍晚要她拍的這幕戲算是比較簡單的,只需要在幾個群衆演員的前頭對夕陽惆悵念幾句臺詞酸詩就算完了。導演還是那個姚大導演,看起來挺慈祥的樣子。他說:
“陸遙小姐,你的手需要找個支撐點。”
“陸小姐,你把背再挺挺直點。”
“陸遙,演戲就好好站着別亂晃。”
“陸遙!你到底會不會演戲?!!後面的群演都比你演得好!!”……
陸遙按着自己預先的理解努力地表現着。原以為這第一次是個不算太難的任務,可她聽着導演一句比一句嚴厲的話語,開始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