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陸遙心裏那麽想着,摔得沒智商的她就真的那麽脫口而出了:“您要不要先去男科看看……”聲音又輕又啞,有氣無力,混雜在雨滴聲中幾乎要讓人聽不見。

她看到他走路姿勢挺正常的,走到離她不遠處便停住了。他站在一從雜草旁,撐着一把米黃底色黑白格紋的長柄傘,一張臉隐在傘下朦朦胧胧。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在聽到她的聲音後有些動容。她能想象得出那應該是他微微斂了下眉的樣子。

他就站在那裏不過來了。

為什麽不快點過來呢?

快過來救她啊!!什麽舊賬不能慢慢算?!!男科大夫她給他找最好的!!

隔着雨幕她覺得他的身影看起來無比缥缈模糊,好像随時都可以化為雨水在空中一閃而逝。

只不過她好像聽到他的聲音了。他在朝身後的黑衣助理說話:“……”

雨水打落在枝葉草片上的聲音是帶着沙響的,捶打在地上的聲音是厚重沉悶的,打進溪流的聲音是單薄清脆的。山林裏還有風聲呼嘯、野物亂竄的雜響,她努力豎起耳朵,怕漏聽掉哪怕是他講出的一個音節。

他接了個電話,然後側了側身似乎是要走了。

……原來她等來的不是英雄而只是路過的陌生人。

胸中的煩悶怒火把她燒得清醒了些,她扯着嘶啞的嗓子朝他背影吼道:“大不了我給你踢回來!!”盡管拼着全身最後一點力氣了,聽起來還是氣若游絲。

然後那背影停住了,轉過身走到陸遙面前,稍稍傾斜了下撐着的傘。

她終于能看清他的臉了,面無表情,帶着審視的神色。大雨給他的眉眼間氤氲上了層水汽,讓他嫌棄的眼神看起來也讓人不那麽難受了。

他在嫌棄她。她滿身污垢、狼狽不堪,更不用提早先她給他的狠狠一踢。

他的助理走過來要把她扶起來。

陸遙疲憊地閉上眼,覺得自己心中最後的一點僥幸期盼希望的火苗都被這雨水澆滅了——她就不該對霸道總裁愛上我這種戲碼存在非分之想嘛,她确實只是在他生命中停留不過數十秒的億萬分之一而已。

下一瞬間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淩冽的氣息撲面而來,清冷的水生木調香氣萦繞在鼻間。她被擁到了一個冷硬的懷抱裏,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環住了臂膀腰肢。

她聽到一個聲音在自己耳邊輕語:

“需不需要看男科,以後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如此暧昧的詞句卻用清淡無比的聲音說出來,讓人聽不出聲音主人的真實情緒。

她恍惚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問過她的話:你相信地球變暖是僞命題嗎?

不信的。

不管論點是由利益還是權力産生,科學的立場不會改變,而人作為一個普通生物的感知立場也不會改變。

盡管變冷變暖只是這個星球漫長歲月裏循環往複的一次自然規律,盡管人所處于的時間點在浩瀚的時空中只是一粒無關緊要的塵埃,地表氣溫還是變暖了,冰層還是融化了,海平面還是上升了,作惡多端的人類還是在第四紀冰川時期把溫度硬生生擡高了。

所以人總能不顧一切惡果在需要的時刻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的。

所以在這個平淡沒有起伏的話語裏,她仿佛也聽出了一點溫存,在他冷絲絲的懷抱裏,也抓住了一星半點的暖意,感受到了冰冷世界裏最後的一點溫暖。

唉,她真是個容易滿足的人。

陸遙迷蒙地想着這些有的沒的,想用手抓緊方行舟的衣袖,想将好不容易得到的溫暖再抓牢一點。可是即使已經頭昏腦漲了,她也沒敢将手指搭上他的脖頸肩膀。她怕自己滿是泥濘的手把他的上衣弄得更髒,她不敢想起他似審視似嫌惡的目光。

為什麽不敢呢?

她在他懷裏晃晃悠悠地想不出頭緒。

最後她就這樣以一個別別扭扭的姿勢不甚舒服地被他抱到了車後座。車內寬敞,她靠在車窗邊,他坐在離她很遠的另一邊。

雨水淋了陸遙滿頭滿身,她無暇去擦拭。此時水珠全都順着她的衣擺流淌到了座椅上,又濕噠噠地淌到地上,弄髒了一片空間,讓她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你該減肥了。”方行舟在靜默許久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陸遙閉着眼沒理他。

“高遠哲今天淩晨就離開A州走了。”

陸遙繼續沒理他。

“回去立刻和劇組解約,跟我走。”他單薄的聲線在車內回蕩,“我沒時間在這裏待太久。”

她終于撐開了條眼縫,艱難地說道:“我不走……”

“都這幅樣子了也不走?”他的眼掃過一身狼狽的她,“高遠哲不會讓韓嫣然走的。”

“我要演下去……”

他沒答話,似乎在沉思。過了許久,他才重新說道:“這是你選擇的。”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那就這樣吧。”

意外地沒有不悅沒有強迫沒有威脅。

陸遙略有驚訝地擡起沉重的眼皮瞧了他一眼,啞着嗓子說了句:“謝謝。”

過了會,她才又說了一句:“對不起。”接着便閉眼休息。

她閉着眼所以沒看到方行舟嘴角動了一下,扯出一個極輕極淺的笑,眼神微漾着波瀾,情緒複雜難辨。

車內開着暖空調,渾身濕透的她盡管此時衣衫上的水已經沒先前多了,但是吹着空調還是覺得發冷發顫。暖氣吹到未幹的水珠上帶來陣陣寒意,透過她的皮膚鑽進她的身體。她咬着牙緊貼着車窗,腦海裏不停地回顧着昨晚今日的種種,越想越暈,最後終于沉沉地睡着了。

……

陸遙再睜開眼發現已經回到了自己在青山大酒店的客房。房間裏漆黑一片,她扶額嘆息,覺得渾身酸痛,然後吃力地打開燈,發現自己已經被換上了幹淨的衣物,私人物品也全都擺放在了房間裏。床頭櫃上一張便簽和一袋藥,上面寫着注意事項,似乎是有醫生來看過了,沒什麽大礙。

她打了個噴嚏苦笑了下:自己還真是生命力頑強啊。

她拖着腳步找到手機,一看時間,發現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手機裏還有一大串未接來電的提示。陸遙沒管,給劇組請了一天假,又去洗了個澡後就準備繼續睡覺。

電話又響了,來電顯示是一個從未見過的號碼。

然而一聽聲音陸遙就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誰了。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帶着金屬的冷硬質感:

“我回H市了。”

“醫生這兩天會繼續過來。”

“注意休息。”……

陸遙靜靜地聽着。她頭一次聽他一個人講了這麽多話,有點訝異又有點百感交集。然而關于韓嫣然的事情他卻只字未提。

陸遙忍了忍,終于開口問道:“高先生,請問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她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問起韓嫣然的事,而是說:“我們以前認識過嗎?”

“……”電話那頭的人卻沉默了。

半晌,他的聲音才又響起:“你自己想起來比較好。”他的聲音裏透着一點疲倦,“……你,真的想不起來?”

“抱歉……”陸遙擰着眉糾結地回道。

電話那頭的人再一次沉默。最後他這樣說:

“陸遙。深信的人才不能得到拯救。”

……

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話太高深裝逼了,她天生愚笨聽不明白誰來教教她?!!

陸遙許久沒有回應,而那頭已經終止了通話。

聽筒裏傳來空茫的“嘟——”聲,夾雜着電磁雜音,仿佛在宣誓着她的愚蠢。

她郁悶地倒在床上——為什麽男人的心思一個兩個都這麽難猜?為什麽這些人說話做事總是這麽多彎彎繞繞?!她筆直的腦回溝承受不來啊……

接下來幾天醫生果然如約而至,而她在休息了一天之後也回到了片場,重新投入到工作中。上回她從那個不算陡峭的山坡上滾下去身體沒受大傷,心裏面卻有了陰影。她有99.99%的把握能肯定是韓嫣然指使人幹的。

只可惜之前的小助理杜賓已經從劇組消失了,陸遙沒法再當面質問她。劇組重新請了一個沉默寡言的新助理,人看着也老老實實的。

陸遙和韓嫣然已經基本沒了對手戲,因此也見不上面了。一切工作都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着。陸遙不想再受糟心破事煩擾關了手機,與世隔絕地又拍了将近一個月的戲,終于将自己的戲份殺青了。她是所有重要角色中第二個拍完自己戲份的,所以工作人員歡送走她還要繼續回片場。

她坐在車裏望着車子緩緩駛離酒店,駛離涿山,有一瞬間的愣怔。這段日子開頭過得波瀾起伏,最後還是歸于了平靜。其實這樣才最好。她看着這些熟悉的風景,看到車子沒多久便駛出山路開向了公路。來時明明那麽長那麽遠好像望不到盡頭的路,離開的時候卻發現其實只有那麽短短一程,輕輕松松就走了出去。

……

陸遙在下午四點回到了H市機場。

呼吸着久違了的、充滿塵埃顆粒的污染空氣,她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放松惬意。她渾不在意地背着包、拖着箱子走向到達大廳,就像去時一樣形單影只又潇潇灑灑。

然而有的人不會給她這個機會。她剛出安檢大門眼前就晃過一片炫目的閃光燈亮,“咔嚓嚓”的快門聲浪此起彼伏。

陸遙被晃得睜不開眼卻還沒反應過來,直到一群看似記者的人拿着□□短炮話筒錄音筆對準她連珠炮似的發問,她才發現他們是在問自己。

“陸遙小姐,請問您對您和韓嫣然影後之間的關系有什麽見解?!”

“陸遙小姐,請問您和高遠哲先生進展到哪一步了呢?!”

“陸遙小姐,聽說您父親因為與自己學生有私情而遭到處分是真的嗎?!”

……

陸遙一臉懵逼。

陸遙二臉懵逼。

陸遙十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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