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明香姬(三)
宋奶奶最終還是沒熬過去,閉上眼,就這樣靜靜地走了。
宋星辰握着她的手,感覺她的身體在一點點變涼,再也找不到從前的溫暖,一瞬間心就空了,像被挖了個大洞,穿堂風呼嘯而過,怎麽都填不滿。
沒多久醫生來了,帶着刺目的死亡通知書,白紙黑字,薄薄一張,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宋星辰不記得她是怎麽簽下那份通知書的,只記得一群白衣服圍了過來,幹脆利索地把人推走了。
她邁開步子想跟上去,卻被護士輕輕攔住,“節哀,不過得等你們辦完手續,聯系好殡儀館,才能把老太太……接走。”
對上女孩通紅的雙眼,護士頓了下,不忍心說出屍體這兩個字,只好含糊地略過。
唐梓雅上前抱住她,輕聲安慰:“沒事,我這就聯系殡儀館,很快就可以把奶奶接回去了。”
宋星辰靠在她懷裏,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從背後只能看到纖瘦的肩膀微微聳動,壓抑而絕望。
向來明豔如花的女孩被折磨成這樣,喬思遠實在看不下去,狠狠地攥緊手心,發誓一定要讓顧曼柔那女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他扭過頭看向門口,一擡眼,正好瞧見匆匆而來的趙玉堂,以及躲在他身後的罪魁禍首。
顧曼柔原本是不想來的,她軟着聲跟趙玉堂撒嬌,說要在家裏帶兒子,試圖蒙混過關。
趙玉堂卻一反常态,冷着臉無動于衷,什麽話都沒說,一把拽起她直接塞進車裏。
他是真沒想到,平常看起來那樣溫柔嬌弱的女人,心腸竟然這麽歹毒。他和老太太關系是不好,但怎麽說那也是生他養他的媽,他就算再混賬,也不敢拿老太太的身體開玩笑。
離婚的時候,老太太就被氣到犯過一次病了,這要是再來一次,恐怕半條命都沒了。
他急得抓了把頭發,心裏又悔又惱。他不過去鄰市出了趟差,轉頭那蠢女人就捅破了天,真是敗家娘們。
當初他怎麽會鬼迷心竅看上這女人呢,想想都覺得有辱他智商。見兩人慢慢走近,喬少爺眯起眼,視線仿佛淬了冰的寒刃,直直往兩人身上紮。
趙玉堂不由縮了下,頓住腳步,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喬、喬少爺,您怎麽也在這裏?”
喬思遠冷哼一聲,沒搭理他,轉而看向他身後的女人,眸光漸漸變得淩厲。
幾秒後他挑起眉,冷冷開口:“給你兩個選擇,和她離婚,或者和她一起滾出榕城。”
趙玉堂愣了下,很快就給出了答案,“離婚,我立刻就和她離婚。”
喬家在榕城的影響力有多大,但凡在商圈的人都知道,就算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得罪喬家這位小少爺。
再說,顧曼柔竟敢背着他耍心機,完全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他心裏也忍不下這口氣。
離婚,說什麽也要離婚。
顧曼柔聽見,臉都快氣歪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趙玉堂你這個慫貨!”
她的話音還未散去,就聽見啪的一聲落在她臉上,格外清脆響亮。
宋星辰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揚起手就是一巴掌,“你還敢來,就不怕夜裏做噩夢嗎!”
顧曼柔一下被打蒙了,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竟敢打我?”
“打你怎麽了?難道還要經過你同意嗎?”
宋星辰說完又往她臉上甩了一巴掌,“這巴掌是替奶奶打的,你把她逼死了,這輩子都別想好過。”
“你說什麽,你奶奶她、她死了?”趙玉堂抖着手顫聲問道。
宋星辰揚起手上的死亡通知書,冷冷甩到他面前。
看完那幾行字,趙玉堂整張臉都黑了,擡腳踹到顧曼柔身上,語氣暴怒,“你這個賤女人,把我媽都氣死了,還敢來騙我!”
顧曼柔被踹倒在地,剛想爬起來,又被他罵罵咧咧地踹了回去。
尖叫聲中,隐約有殷紅的血從女人身下流出來。
喬少爺皺起眉頭,當即捂住星辰的眼睛,攬着她快步往外走。
唐梓雅也被那片血色吓到,臉色慘白如紙,身子晃了晃,險些沒站穩。顧北淮和望楠趕緊将她扶住,一左一右撐着她,慢慢走了出去。
走到門外,望楠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只見女人倒在血泊裏,無力地掙紮着,模樣十分可憐。
她遲疑了下,顧北淮卻朝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插手。
這是醫院,有醫生護士還有趙玉堂這個丈夫在,那女人再可憐也和他們沒關系。如果不是她先種下惡果,今時今日又怎麽會遭到如此報應呢。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
望楠收回視線,努力略過那片血色投下的淡淡陰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
處理完老人的後事,宋星辰回到家裏,一動也不想動。
唐梓雅因為身體不适先回去了,在醫院看到顧曼柔小産那一幕,讓她不自覺回想起過去,素淨的臉上越發蒼白。
連熬了一天一夜,宋星辰也有些扛不住,就讓保姆阿姨送她回去,順便在那照顧一晚。
顧北淮和望楠也回學校去了,偌大的屋子瞬間變得空寂,仿佛沒有了人氣,無聲也無息。
良久,喬思遠的手覆到額上,她才想起原來他還在這裏,“累了就進去睡吧,別躺在這,小心着涼。”
修長的手在她額上輕輕拂過,然後定在兩側的太陽穴,略顯笨拙地幫她揉了起來。
印象中,每次喬父加完班回來,母親就是這樣給他按摩的,很溫柔很細致,總能讓父親緊皺的眉頭舒展開,連連發出舒服的喟嘆聲。
可宋星辰卻抓着他的手,順勢坐直了身子。
他愣了下,以為太用力把她弄疼了,“不舒服?那我小力點?”
宋星辰搖搖頭,“不用了,你也休息下吧。”
天色擦黑,朦胧的光映照在女孩的臉龐,折射出眸裏淺淡的潤澤。
隐約的水光在她眸裏一晃而過,喬思遠蹙起眉頭,心裏冒出某個想法,卻又遲疑着不敢說出口。
暮色漸深,客廳籠在一片黑暗裏,影影綽綽。
喬思遠站起來,準備走到玄關處把燈打開。
剛一轉身,就被宋星辰從身後抱住,“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女孩纖長的手臂環在他腰上,像菟絲花攀附着救命的稻草。
喬思遠甚至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到她臉上掙紮的表情。
以她清冷的性子,如果不是茫然不安到極致,平常是絕對不會這麽主動的。
他心疼地嘆口氣,回過身,将她緊緊抱住,“別胡思幻想,我就是過去開燈,屋裏太黑了,怕你撞到。”
宋星辰松一口氣,臉貼着他的胸膛蹭了蹭,耳根微微發紅。
不管了,丢臉就丢臉吧,她就是想有個人陪着。哪怕什麽都不說,就只是靜靜地陪着,也足夠了。
——
夜裏,宋星辰翻遍所有的衣櫃,都沒找到新的男款睡衣。
趙玉堂穿過的倒是有,但她又舍不得,讓小少爺穿別人穿過的衣服。
尤其這個人還不是什麽好貨色。
她咬咬唇,找出某套沒拆封的睡袍,遞給喬思遠,“只有這個了。”
睡袍是楊語楓給她寄回來的,很簡約的米色,喬思遠看了眼,順手接過就進了浴室。
他也沒想那麽多,宋星辰只比他矮十公分,雖然體型纖細很多,但睡袍本來就是偏寬松的款式,他穿上應該也沒什麽問題,頂多就是有點短。
直到他關了熱水,擦幹身子準備換上睡袍,他才察覺出不對。
折疊的睡袍被抖開,露出下擺妖嬈怒放的玫瑰,紅豔得仿佛他此刻的臉色,霞光逼人。
喬少爺有點懵,舉着那件睡袍瑟瑟發抖。
他張了張口,想叫宋星辰給他換一件,話到嘴邊才想起,這會兒她估計也在洗澡。
熱氣消散,陣陣冷意襲來。喬少爺摟着肩,最終還是屈服于求生本能,黑着臉把那件睡袍穿上。
他推開門走出去,睡袍下擺的玫瑰随着步伐若隐若現,隐在暖色的燈光裏,格外搖曳多姿。
宋星辰去一樓洗完澡回來,剛走到樓梯口,迎面就瞧見這“活色生香”的一幕,沒忍住笑出聲來。
喬少爺大開大合的步子頓時僵住,揪着睡袍的下擺,一臉扭扭捏捏的樣子。
見宋星辰還在笑,他的臉都快燒成猴屁股,好半天才冷靜下來,指着她身上淺色素淨不見一絲花紋的睡袍,惡狠狠道:“我要穿你身上這件。”
這下換宋星辰愣住,卷翹的睫毛不自在地扇動幾下,“這件是舊的,我穿過很多次了。”
喬思遠摸摸鼻子,輕哼一聲,“沒關系,我又不會嫌棄你。”
宋星辰被他磨得沒辦法,只好把披在外面的睡袍脫下來,輕輕理順褶子遞給他。
她裏面還穿了件薄薄的睡裙,一擡手,纖柔的曲線隐隐露出來,引人遐想萬分。
喬思遠不敢再看,一把抓起她手中的睡袍,匆匆轉身走進浴室。
等他換好衣服出來,宋星辰已經回了房間,舉着風筒正在吹頭發。
榕城的冬天比其他城市來得遲,十一月底仍是初秋的天氣,沒有多少寒意。
但早晚還是會有溫差,一不小心就容易着涼感冒,所以喬思遠見她只穿着單薄的睡裙坐在那裏,臉一下就黑了,大步走過去,将換下的玫瑰睡袍披到她肩上。
宋星辰回過頭,然後手上的風筒就被他拿走了,“你坐着,我幫你吹。”
她的頭發留得不是很長,堪堪蓋過肩,開着熱風很快就吹幹了。
喬思遠摸了摸她的頭發,任勞任怨地收起風筒,又去樓下給她倒了杯牛奶。
牛奶是冰鮮的,沒有加熱,因為天氣不冷,喝起來倒也能接受。
宋星辰沒說什麽,擡起頭看他一眼,小口小口把牛奶喝完了。
奶漬沾在唇上,喬思遠湊過去,幫她親幹淨,“好了,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不等宋星辰反應過來,他已經起身關了燈,然後飛快鑽到床上,掀開被子等着她。
宋星辰眨眨眼,臉上呆滞一瞬,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
她們好像還沒刷牙吧,而且,她也沒說要和他一起睡……
喬思遠見她坐着沒動,深呼吸兩下,一鼓作氣将她抱住,輕輕帶到懷裏,“別想那麽多了,早點睡吧,奶奶肯定也希望你過得好好的。”
少年溫熱的軀體像團火包裹着她,烘得她心口都在發軟,醞釀好的話語也被抛在腦後,什麽都不想管,什麽都不想理,只想借着這一刻的安穩,好好睡一覺。
她閉上眼,聞着身後少年淡淡的草木香,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心也慢慢落回實處。
夜越發安靜,呼吸也變得清淺,兩人緊密相依,溫暖且安寧。
月光從窗外探進來,點點清輝灑落在地上,映照着床上年輕的身影,朦胧且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嗯,快完了,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