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姑娘輕輕嗯了一聲,一雙長長的眼睛向四周瞟了一眼,道:“來,史大叔,咱們回去說話。”

二人雙雙縱過來船。

史銀周走向持篙發呆的金氏父子三人,正待說些什麽,卻見以白頭老金率先的三個人,忽地扔下手中篙,一齊向着史氏跪倒在地。

史銀周一怔道:“咦,你們這是幹什麽?”

老金一面叫頭道:“老大人,……請多……請多包涵,小人們早先是不知道大人你們的身……身分……多有冒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還請大人多多原諒才好!”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看了一旁那個盤辮子細腰姑娘一眼,冷冷哼了一聲,向着老金等三人道:“你們敢情都聽見了?”

老金喃喃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史銀周一聲嘆息道:“這又與你們有什麽關系,起來吧。”

三人一齊應了一聲,又磕了個頭,才站了起來。

史銀周目注着老金道:“船老大,既然你們已知道了一個大概,我也就不再瞞你,方才的情形你們是看見了,保不定他們還會再來。”微微一頓,他低頭嘆息了一聲。

老金忽然義形于色地道:“老大人請放寬心,鄱陽王……”

史銀周低叱道:“小聲。”

老金立刻把話吞住,一臉驚惶失措的樣子。

“大膽!”史銀周輕聲叱道:“你好大的膽子!”

老金後退一步,躬身顫驚道:“小人該死……”

站在一旁那個盤辮子的細腰姑娘聽到這裏,移步過來,小聲向着老金道:“船掌櫃的,你千萬記住,以後無論在什麽地方,人前人後,都不能再提起剛才說的那三個字……”

說“那三個字”時,她的語音帶戚,像是強咽着滿腹的悲傷,快要哭的那種聲音。

老金等三人對看了一眼,臉上也都染了悲戚神色。

“小人該死!”老金垂首道:“小人記住了。”

史銀周道:“你要說的我都知道,難得你們三個草野村夫,居然還能有這番心意,也不在……”說到這裏,禁不住仰天長長發出了一聲嘆息。

當空月白風高,不知何時烏雲盡去,一輪明月複出雲表,灑下了如銀月色,将此大江內外景色映襯得一如圖畫,大船上的一切,更是清晰在目。

白頭老金抱拳躬身道:“小人父子等三人,願以性命,為老大人效死……”

史銀周哼了一聲,搖搖頭道:“那倒不必,只把船早日靠到地頭就好了!”

老金道:“小人遵命。”

他兒子金七看了一下天,道:“月色這麽好,可以加快趕,要是再遇順風,不出三天,一定能趕到鄱陽。”

史銀周點了點頭,道:“好,不過,行程也許會臨時有些改變,到時候我自然會通知你們!”

老金等俱都應了一聲。

史銀周揮手道:“你們去吧。”

三個人應了一聲,正要下跪,卻被史氏止住。

“你們這是幹什麽?”

史銀周臉上罩着一層陰森,冷笑着加上了一句叮囑:“以後人前人後,不許帶出一些特別樣子,要是為此壞了我的大事,你們……”搖搖頭,他情不自禁地又發出了一聲嘆息。

老金喃喃道:“小人知道……小人是因為這裏沒有外人,所以才……才不敢失禮。”

“沒有外人?”史銀周鋒利的目光,向着船後的邊艙瞟了一眼:“你敢說沒有外人?”

老金頓時為之一怔,道:“不是,老大人……”

史銀周哼了一聲,老金立刻改口道:“史老爺……史老爺不提起來,小人卻是忘了,明天船就到漢陽,小人一定請他下船就是了!”

“那倒不必了,”史銀周冷笑一聲:“錯在當初你不該讓他上來,既然來了,再趕他下去,反倒不好,你們只要嚴防着他,不許他往前面接近就是了。”

毛五上前一步,接口道:“史老爺放心,那位相公他身上有病,你就是請他出來,他也不出來哩!嘻嘻!”

老金叱道:“你是怎麽跟老大人說話?”

毛五一怔,繃住了笑臉。

史銀周臉上這時才帶出了一絲笑容,連連點頭道:“我就是要他這個樣子。”一轉臉看向老金道:“你們也要學他這個樣子說話,要是帶出了一絲痕跡,落入外人耳目,只怕你三人性命不保!”

三個人又是一驚,對看一眼,史銀周揮揮手道:“你們下去三個人應了一聲,這才轉身離開。

看看他三人回到了舵房,史銀周才轉過臉向着那個細腰姑娘輕聲道:“翠公主……”

細腰姑娘輕咳了一聲,翻着兩只眼道:“怎麽,你自己也忘了?”

史銀周戚然一笑:“現在無妨。”

細腰姑娘努着嘴,向着那邊道:“那邊船艙房裏不是還有人麽!”

史銀周皺了皺眉:“這個人暫時看不出什麽動靜。”

細腰姑娘道:“哼,那可不一定,不過,小姐已經注意上他了!”

把“公主”改口“小姐”,顯然有深刻的意義。

“夫人和少爺呢?”

“都睡了,”細腰姑娘說:“大叔,我們進去說話。”

二人邁步入艙。

大艙裏布置華麗,兩名青衣長身武士分立在通向內艙的門邊左右,二人雖然是便裝,可是神色持重,立态莊嚴,一副謹慎從命,如臨大敵模樣,各人背後都佩着一口青鯊魚皮鞘的青鋼長劍,劍穗子一色的杏黃,一望即知就是訓練有素的公門劍士。

望着史銀周,兩名青衣武士一齊抱拳見禮。

史銀周道:“你二人可曾發現了什麽動靜沒有?”

左面武士抱拳道:“啓禀統領,這裏很安靜,只是适才小主人啼哭多次,現在安靜了,屬下未敢擅人艙內探視!”

這名武士寬額頭,濃眉黝黑,三十上下的年歲,和另一位瘦長身材,授着精明幹練,看來白皙的青年,恰恰相反,正是不同類別的兩個典型。

史銀周聆聽之下,皺了一下眉,一旁那個細腰姑娘早已閃身而入,須臾,又步出。

史銀周忙問道:“小主人現在怎麽樣了?”

細腰姑娘微笑道:“沒有”事,宮嬷嬷在一旁服侍着,宮嬷嬷說小主人是吃壞了肚子,兩個時辰不到,已經如廁了三次,所以才會啼哭。”

史銀周輕嘆一聲,落寞地坐下來道:“宮嬷嬷也是太大意了,舟送之中,要特別注意小主人的起居飲食才好!”

細腰姑娘點點頭,道:“我已經吩咐她了。”

“她怎麽說?”

“她,”細腰姑娘挑了一下眉毛:“哼!她說這是她的事,不要我多管。”

史銀周怔了一怔道:“糊塗,她太任性了,我去說說她去。”

細腰姑娘一笑道:“算了,大叔。”

史銀周原要站起來的身子,遂即又坐了下來。

細腰姑娘道:“宮嬷嬷說,小主人是她從小照顧大的,若有什麽差錯,她用命來賠,你看,她說了這種話,我們還能說什麽呢?”

史銀周無奈地嘆口氣道:“這個老婆子。”

細腰姑娘挑了一下眉,又輕嘆一聲道:“不過,要說對于小主人的關懷,這多少年來,宮嬷嬷的确是無微不至,再說她那一身功夫,即使翠小姐也對她贊不絕口呢!有她在小主人身邊,倒是可以放心的了!”

史銀周愣愣地道:“但願如此,只怕……”

微微一頓,他輕嘆一聲道:“翠小姐呢?”

細腰姑娘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銀周立時會意,目光一掃那兩個身着青衣勁裝的武士道:“馬裕、杜飛,你們兩個到外面去小心看着,有一點風驚草動,立刻來通知我。”

黑碩白皙的兩名武士聽聆之下,各自抱拳應了一聲:“遵命!”遂即雙雙步出艙外。

史銀周還不大放心地特別去到艙門前看了一眼,見馬、杜二人俱在左艙兩舷,距離頗遠處設崗站定,忖思着艙內談話絕不至為二人所聞,這才又轉回來。

“好了,”史銀周道:“新鳳姑娘,現在你可以說了,其實我手下侍衛營的兄弟,全是忠心耿耿的勇士,足足可以信得過,你也未免太過仔細了。”

被稱為“新鳳”的那個細腰姑娘微微一笑道:“史大叔多疑了,婢子豈敢對史大叔手下弟兄有所猜疑,只是翠公主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她不願意的事情,誰也不能勉強。”

史銀周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翠公主是不願意要人家知道她那一身傑出的功夫,其實對于王府上下來說,早已有此傳聞,已經算不上是什麽秘密。這倒也罷了,姑娘還是快說出公主的下落吧。”

新鳳點點頭道:“翠公主午時以前已出去了,說是去探察一下可疑的敵蹤。”

史銀周一怔:“你是說,船開了以後,公主才出去的?”

新風點點頭。

史銀周臉色一變,喃喃道:“我早知公主一身武技不落凡俗,卻萬萬想不到竟然會達到如此造詣。這麽說,公主竟然能夠踏波而行了。”

“這,婢子可就不清楚了。”

她說話時,臉上帶着神秘的笑,雖未明言,事實上卻也等于承認了。

史銀周正待說什麽,忽然一陣風過,半掩着的兩扇窗扉忽然徐徐張開了。

就在新鳳與史銀周同時引目注視之下,一條疾勁纖細的人影,已然掠窗而入。

大艙內人影閃了閃,一個粉面長軀的俏麗佳人已站立當前。

史銀周一驚之下,忙自起立躬身抱拳道:“卑職史銀周,參見公主。”

新鳳也上前行了個萬福道:“小婢參見公主。”

來人少女敢情正是當今鄱陽王的掌珠,人稱“無憂公主”,名叫朱翠的傳奇人物。

宮樣蛾眉,淡淡晚妝,一襲血色短披,襯托着她內裏的湖色八幅風裙更顯得風姿綽約。

只是此時此刻,所顯示在她臉上的冰寒氣質,足使原來郁郁秋水的一雙眼睛為之黯然失色,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夠令人體會出她的失神與冷寞,更像是眼前遭遇到了極度的困窘與難為。

“你們不要多禮,請坐!”

說了這句話,她默默地坐下,史銀周與新鳳嘴裏應着,卻是礙着舊日之禮,尚不敢真的坐下來。

朱翠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淡淡地道:“我已經說過多次,不要你們再稱我公主,史大叔,你老是不長記性。”

史銀周欠身道:“不是卑職記性壞,人前人後應有一定分寸才是正理。”

朱翠打量了他一眼,苦笑道:“人前人後都要一樣稱呼,史大叔,新鳳,你們一定要記住,你們也許還不知道,這一次敵人是大舉出動,實力是出乎意外的,唉,我真有點擔心會出意外。”

新風張大了眼睛道:“小姐是說……大內府的那些鷹爪子……”

史銀周也怔道:“翠小姐莫非說的是褚氏兄弟?”

“哼!”朱翠緩緩地道:“真要是那樣倒好了,褚氏昆仲那點能耐,想必史大叔也能對付,這一次看來,所有的鷹爪孫都出動了,包括他們的頭子。”

史銀周為之一愣:“難道曹老頭自己也出動了?”

朱翠點點頭,沉吟半天才道:“除了曹羽之外,大概所謂的十三傑也是一個不少。”

史銀周頓時不發一言。他久聞曹羽其人,乃當今大內第一高手,由于甚得“司禮太監”

劉瑾的寵愛,特于東西二廠之外,別立了一個“內廠”,這個曹羽,就是“內廠”的提督,手下一群所謂的“廠衛”無不精通技擊,俱為曹氏就其江湖黑道上一般舊友所甄選充任,論實力實不亞于東西兩廠,由于其本人未入官廷之前,出身子武林中極見希罕的“麻衣教”,曹氏即為“麻衣教主”。既精武功,大別于中原內陸,獨創一格,當年麻衣教士在江湖,原就仗其特殊性質之武功,到處橫行,而今曹羽搖身一變為負責皇族安全的“內廠”提督,做了官了,麻衣教也就無形中水漲船高,在江湖上勢力大增,更加橫行無忌,曹氏以官濟私,用私輔官,兩相運用,相得益彰,實在是當前最最炙手可熱的一個厲害人物。

正因為曹氏有了這麽一番顯赫的離奇身世,莫怪乎“無憂公主”朱翠與史銀周一經談起,俱都吃驚不已,引為心腹大患了。

半天之後,史銀周才緩緩地嘆了一聲,道:“只可惜,卑職手下的五百名勇土,不在眼前,未能及時效力,看起來……唉……”

他原本想說出“兇多吉少”,只是當着公主駕前,不敢造次,話到唇邊,又複吞住。

無憂公主朱翠細長的一雙眉毛微微一分,輕嘆了一聲道:“曹老頭子三年前未入宮廷之前,曾與我有過一次遭遇,那一次我雖然并未透露身分,不過以他在武林中的資歷,是不難幹事後猜想出來是我的,我知道,在過去的這兩年,他曾派人到處搜索我的資料,也許這一次才會多少存了戒心。”

史銀周輕輕地“哦”了一聲:“怪不得曹老頭子既然親自來了,卻只派他手下褚氏兄弟之一前來刺探、行險,自己卻躲在暗處按兵不動,原來他是對翠小姐您存了戒心。”

“我只是這麽猜想罷了。”無憂公主朱翠轉過了臉來看向新風說道:“我母親可曾安息了?”

新鳳站起來道:“娘娘……”但她立即又改口道:“老夫人早已安息了,婢子已去看過了好幾次。”

無憂公主緩緩點了一下頭,燈光下,她那雙微微拉長的眼睛裏,像是隐含着盈盈淚光。

史銀周忖度着無憂公主這番情景,內心更不禁沉痛萬分,一時慨然道:“公主,”立時改口道:“小姐。”

“算了!”無憂公主苦笑一下道:“改不了就照原來的稱呼吧,只是當着人前可要千萬注意。”

史銀周應了一聲,才道:“卑職要說的是,我們只要一到鄱陽,就可以集結二百名侍衛營勇士,我們仍有力量與那般奴才鷹犬一拼。”

無憂公主緩緩地擡起眼來,打量着這位為自己家族效命了三十年之久的侍衛統領,心裏确是感慨萬幹,她只是覺得一向認為深謀遠算的他,何以此刻竟然會變得如此幼稚膚淺,然而現在,她卻懶得再去說什麽。

冷冷地笑了一笑,她搖搖頭,道:“鄱陽……史大叔,你真以為我們還回那裏去麽?”

史銀周一愣,半天才喃喃道:“公主的意思是……”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無憂公主轉臉向新鳳道:“我要你觀察這艙裏的那個人,你可察過了?”

新風臉色微窘道:“去過了,只是當時情形不便,所以婢子沒有久留。”

“情形不便,為什麽?”

“因為……”新鳳喃喃道:“因為當時他正在洗澡。”

無憂公主微嗔地看了她一眼,史銀周卻道:“卑職倒去暗中觀察了兩次。”

“史大叔你認為這個人有什麽地方可疑麽?”

無憂公主眸于裏,顯示着過人的精銳,而在她的目光裏,在在含蓄着細致與智慧。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要說這個人完全沒有可疑之處,也不盡然,卑職只是奇怪,他為什麽偏偏要上這條船?再說,他的病勢看起來很是不輕,為什麽不在陸上養好了再走?”

無憂公主道:“這些并不值得可疑,你們不必再去觀察他了,就任他去吧,除非他現出了對我們的敵意,我們不可侵犯他!”

史銀周道:“公主說得有理,卑職心裏也正是這個意思。”

無憂公主微微把背靠回椅子,顯出了一些疲态道:“天不早了,史大叔你也該休息一下了,一兩個時辰之內,大概不會有什麽動靜。”

看了一旁的新鳳一眼,又道:“你也去吧!”

史銀周抱拳告退,轉身向自己住所步入。

新鳳卻望着朱翠道:“公主你也該休息一下了!”

無憂公主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向着她揮了揮手,後者不敢再說什麽,遂即請安告退。

大艙內立刻變得異常的安靜。

無憂公主斜身倚向着椅背,只覺得船行急速,因為風浪的關系,這艘大船動蕩得很是厲害。

透過敞開的窗扇,可以清晰地看見疾流的水面。一層陰影,居高臨下,自右側方掩遮了過來,大船的船身,頓時被遮蓋住。

無憂公主立刻有所警覺,感覺到眼前水道的轉狹,這片陰影,正說明了右側方有一座高山。

無憂公主一身武功了得,更有透剔玲珑的心思,一經見此,立刻直身坐起。

就在這一霎,只聽見“哧!哧!”兩聲細小但尖銳的破空之聲,陡地穿窗迎面而入。

兩道白影不偏不倚地直向她一雙瞳子上疾射過來,無憂公主手腕乍翻,已把眼前的暗器操在手裏,只覺得分量力道極足,敢情是一雙“蛇頭白羽箭”,一種全靠手指勁道發出的暗器。

無憂公主朱翠一驚之下,睡意全消,幾乎在手接暗器的同時,她已自椅子騰身掠起,“唰”一聲,穿窗而出直向江心墜落。

所謂“踏波功”,乃是輕功中最為難能可貴的境界,行功人如無爐火純青的內功境界,加以“閉息”、“提升”等各門傑出精功為輔,那是萬萬難以施展的。

以此再來觀諸眼前的無憂公主朱翠身法,确是相當的驚人了。

眼看着她巧快的身子,有如平沙雁落般的輕巧,俟到一雙足尖剛剛一觸及水面時,卻又倏地騰身而起,這一次卻只斜穿出七八尺之外。

果然,就在她身子第二次轉出之後的一霎,只聽見“唰!唰!”一連兩縷尖風,又是兩道細白光華直向她原來落身之處射來。

無憂公主朱翠似乎早已經料到了有此一着,她的這一手以身誘敵,果然發生了作用,兩支“蛇頭白羽箭”全數射落入水,發箭人由于一時期功過甚,疏忽之下,非但不曾傷着了對方,反倒暴露了自己身形。

把握住此一刻良機,無憂公主雙腕倏分,長吸口氣,以“提升”的極上內功,配合着一式“海燕鑽天”身法,倏地自水面斜竄直掠而起。

眼前大江水面雖然不算寬敞,可是距離岸邊仍有兩丈的間隔,水面上施功,萬不同于陸地,能夠躍起數丈,已殊屬難能可貴,“無憂公主”朱翠竟然能斜穿出兩丈有餘,在一個練習武功的人來說,亦屬不可思議的驚人之事了。

岸邊窺伺的那個人,想系驚于“無憂公主”的離奇身法,多少驚得有些驚惶失措。無憂公主身子方一顯落河岸之邊,即窺見右前方一塊巨大的岩石之後,“呼”地冒起一條人影,随着這人蹿起的身子,由他嘴裏卻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呼哨之聲,緊跟着這個人已投身子高可過人的大片蘆叢之中。

朱翠當然放不過他。緊蹑着這個人前行的背影,無憂公主再一次地施展出她過人的輕功,一連兩三個漂亮利落的起落,也随着那人身後投落于大片蘆叢之間。

驀地,面前蘆叢嘩啦嘩啦一陣脆響,巨浪翻湧般地倒下了一大片,漫天飛舞的蘆花裏,那人出乎意外地竟然滾身而近。

随着這個人疾快的勢子,“唰啦啦!”西瓜般大小的一團銀光,連帶着銀蛇似的一條細長光影,直向着無憂公主身上砸卷了過來。不用說,這人施展的兵刃是“流星錘”了。

此時、此刻、此地,施展這樣的兵刃,足以稱得上“高明”,這就難怪何以這個人一上來就奔入蘆叢了。

無憂公主朱翠在大片蘆葦倒下的一霎,就已有所警惕,眼前目睹着這番驚險,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冷冷一笑,身子已自拔空而起,“唰唰”流星錘由足下疾掃了過去。

這個人身手倒也了得,一記流星走空,緊跟着在蘆叢裏施展了一個倒仰的身勢,卻把手上剩餘的半截長鏈再一次地掄起,“唏哩哩”倒迎着無憂公主落下的背影猛抽下來。

這一次可不允許他如意施展了。

眼看這截銀光閃爍的長鏈幾乎已經招呼到了朱翠當頭,忽然間,這位公主的身子,竟然向左面移出了半尺左右,由是,這截勁猛力足的鋼索,再一次地走了個空,等到出手者忽然感覺到招式用老時,再想撤招換式,已經慢了一步。

冷月下,無憂公主轉動的勢子極其潇灑,長發高高甩起,才顯出了半邊臉兒,已把對方掄下的大半截鋼鏈子攢到了手裏。

“铮锵”一聲,鋼鏈子繃了個筆也似直。

來人本可以乘勢擲出手上流星去傷無憂公主面門,然而他卻像是有意要在手勁上面迫使無憂公主就範,那條精鋼長鏈在一陣顫抖之後,随即穩住。

然而,這只是很短的一霎。接着,這條長鏈子再一次地顫抖之後,持錘的那一方,顯然已現出了不支。

月如霜。

月光下,無憂公主朱翠已把對方這個人打量得十分清楚,一身绛色緞袍,胸背處卻用一根杏色絲條打了個十字結,一排白羽箭,一根根斜插在當胸,紫黑的胸膛,濃眉,由左耳至右耳連腮處,生着一叢濃黑的胡子,個頭兒甚矮,只是看上去孔武有力,像是有一身勁道。

饒是如此,在無憂公主純以內氣化為功力的勁道下,不過是瞬息之間,他已現出了敗跡。

“公……主……開恩……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嘴裏說着,一雙閃爍着狡怯的目光,頻頻在四下轉動着。

無憂公主右腕力帶之下,矮漢子“噗噗噗”一連向前跄進了三四步,兀自拿不住勢子,連連晃動不已。

“是誰叫你暗箭行刺的?那個人在哪裏?”無憂公主緩緩地說着:“這裏還有些什麽埋伏,說出來我就饒你不死。”

“我……說……我說……”矮漢子大聲地喘着氣:“小人周平,隸屬大內,在內廠裏當差。”

“我不是問你這些!”無憂公主冷冷地道:“你的出身我當然知道,我只問你曹老頭在哪裏,這裏有些什麽埋伏?”

矮漢道:“這個……小人只是奉令行事,這裏并沒有什麽埋伏……”

“曹老頭子呢?”

“他……曹大人的行蹤,小人哪裏知道?公主……開恩!”

“這麽說你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小人确是不知道。”

一面說,這個叫周平的矮漢,頻頻打躬不已,無憂公主眉頭輕颦,正思忖着該如何發落對方,卻不知這個周平乃是有名的暗器行家,全身上下皆有暗器的裝置,就在他彎身打躬之際,耳聽“咔!咔!”一連兩聲輕響,一陣黃煙升起,卻有兩顆雀卵般大小的硫磺彈丸直循着無憂公主站立之處發射了過去。

無憂公主想不到對方生命已在自己控制之中,近在咫尺卻會有此一手,當下清叱一聲,霍地騰身而起,身方掠起,即聽得足下“轟”然一聲大響,激起了丈許高下的大片火光。

無憂公主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麽厲害的暗器,起勢雖快,卻亦不免為硫磺彈飛星所濺,一粒極小的硫砂在她敞開的緞披間炸開,立時燃燒起來。

矮漢周平想不到對方功力竟是如此的高,在如此近的距離之內,竟然能躲過火彈爆射之威,話雖如此,卻也未能完全免于波及。

把握住這剎那難能之機,周平一不做二不休,迎合着無憂公主騰起當空的勢子,一聲怒叱,霍地揚動右手,把手上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錘直向着無憂公主當頭猛擲了過去。

周平的流星錘不謂不快,手法不謂不準,念頭也不謂不狠,奈何今晚,他所遭遇的這個敵人,實系出乎意外,身手之高,可以稱得上為他平生僅見。

流星錘一經出手,還來不及看情是怎麽回事,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對方已臨面前。

由于無憂公主一領披風已為火焰引着,乍看過去,簡直就像是一個大鳳凰。

周平猝然感覺到一股平生從來也未曾遭受過的絕大勁風,這陣風顯然是随着無憂公主襲進的身子一齊逼近過來的。

在這種風力之下,周平難以自持地向後打了個閃,驚駭之際,仿佛感覺到對方那張美麗面頰上所顯示出來的淩厲殺機。

事實上,這也是周平今生今世,最後唯一所見的一張臉了。

随着無憂公主閃電出手,周平慘叫了一聲,直挺挺地仰面朝天倒下去。

當然他并非是僅僅倒下去而已。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一雙眼珠。

周平慘厲地號陶着,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頓時就痛昏了過去。

無憂公主痛懲周平之同時,已把後領為人勢所燃燒的短披摘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霎間,兩股勁風,一左一右,同時向着無憂公主兩側襲到。

火光照射裏,來犯者二人,各人都戴着一個娃娃似的面具,兩口雪亮薄刃的鋸齒長刀夾着尖銳的刀風直向無憂公主兩肋劈到。

然而,當他們所面臨的敵人,是江湖中只聽傳聞而絕少一見的無憂公主時,似乎這番伎倆便屬多餘之事。

黑夜裏,眼看着無憂公主身上那領起火的披風,火龍似的一個盤旋,“當啷啷”一連串清脆的金鐵交鳴聲,兩口鋸齒長刀,已被雙雙掄向當空。

無憂公主緊接着側身振腕,手上短披火勢已熄,卻被她權作兵刃,一片尖銳聲掃過,右面那個敵人慘叫了一聲,喉管已被割開了寸許長短的一道口子,怒血狂噴裏,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左面敵人目睹及此,早已吓了個魂飛魄散,一聲呼叫,擰身向外縱出。

隐約裏,像是傳來尖銳的呼哨聲。

這人身子方才落下,無憂公主快速的身勢如影随形地已經附了上來。

這人原本亦非弱者,只是無憂公主這個敵人武功太過高,上來就挫了銳氣。這一霎,他由無憂公主随身的風力,已判斷出敵人緊追身後,當下猛地一個快速旋身,吐氣開聲,雙掌齊出,用“雙撞掌”式,直向無憂公主胸前猛擊了過去。

無憂公主輕哼一聲,身形翩然的一個側翻,右手已輕巧地遞了出去。

動手過招,主要在于出手的時間與動作是否能配合到好處。這件事說來容易,其實可并不簡單。

眼前這位公主,的确是個中高手,一次出手,都能恰到好處地把握住一霎良機。

“娃娃臉”漢子,雙掌上用的是全身之力,奈何才撤出一半,即為無憂公主纖纖細手捉住了右手的脈門。

“娃娃臉”用的是實力,無憂公主用的是巧力。

“側身”、“抖腕”,看來宛若一式,無憂公主施展時顯然是那麽從容輕松。

“娃娃臉”發出了一聲吼叫,整個身子空中飛人般地已被擲了出去。“碰”的一聲,撞在了山壁上,當場濺血而死。

無憂公主以快速手法一連傷斃了三人,看來兀自餘怒未息。

她預忖着這片山陌岸邊,一定還埋伏着對方的人,只是擔心着坐舟的走失,不得不從速趕回,遂即施展身法,循着岸邊一徑快速趕下去。

所幸,這條沿江岸道并不十分難走,河道雖然狹窄,但江面上并沒有別的船,追下去一程,已看見自己乘坐的大船在望,就在她顧盼前望之際,一艘快舟已悄悄涉水,自相反方向遁去。

無憂公主忽然發覺,正待追蹤上前,可是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不禁使得她為之一怔,驚出了一身冷汗,當下再也顧不得追趕敵船,一徑施展輕功,倏起倏落自岸邊追随着自己那艘大船快速趕下去。

以她身法之快,自是不消一刻已追到近前,施展出“淩波虛渡”的極上輕功,趕到了大船,人不知鬼不覺地蹑入了大艙。就在她腳尖方一踏入大艙的一霎,已被跟前所見吓得呆住了。

原來這間嚴禁外人出入的大艙裏,這時竟然多了兩個持劍的紅衣武士。

只憑背影一眼所見,即可認出來,來人正是隸屬皇族的“內廠”武士。

無憂公主最最擔心的事情畢竟發生了,剛才只顧着追傷敵人,卻沒有想到竟然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眼前一家老小,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這個陡然興起的念頭,只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以至猝然發覺到兩名持劍武士的背影,徒然驚惶而不知所措。

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使她緩過了念頭。

奇怪的是,那兩個大內武士,竟然也同她一般模樣,站着不曾移動,二人雖然手裏都拿着劍.也曾作出了跨步前進的姿态,妙在那只擡起的腳,卻只是停止在半空中,始終不見放下。

平靜之後的無憂公主,立刻警覺到了事情的蹊跷。

再定了一下神,她确定面前的兩個人敢情已不能移動,如非是存心做作,那麽就只有一個結論:被人點了穴道。

後一個念頭一經興起,更不禁使她由心底打了一個冷顫,當下身軀微閃,已到了二人身側。

兩名武士敢情真的被人點了穴道:死穴。

同一個顯明的現象,眼睛睜得極大,臉色微微發黑,更特殊的是那雙睜得又圓又大的眼睛,卻是其紅如血,顯然已積有過多的血。

無憂公主內心的驚詫,自是不在話下,她試着向其中之一推出一掌,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