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了三成勁力。

掌風過處,左面直立的武士微微前傾,随即倒了下去,發出了“碰”的一聲。

艙門開處,史銀周倏地自內閃出,乍見此情,大驚失色。

無憂公主手指按唇,禁止他出聲說話,接着轉向第二具站立的屍身前,如法輕推一掌,那屍體一如前狀,也倒了下去。

史銀周表情更糊塗了。

無憂公主也不比他清楚多少,她身軀微閃,已進入內艙,一名衣衫深紫,頭戴銅冠的長身武士,一手持着一口“厚背紫金刀”,另一只手正似在推動迎面卧艙的旁門。這間卧艙正是宮嬷嬷帶着小主人所居住的那一間。目睹及此情景,無憂公主幾乎全身發冷。

所幸,她的判斷夠明夠快,雖然一顧之間,卻已斷定,這紫衣銅冠武士,也同前艙那兩名紅衣武士一般無二,多半是被人點了穴了。

“天哪!”無憂公主由不住心裏暗暗吶喊了一聲,也顧不得察看這銅冠武士死活,立時趨向門前,試着椎了一下門,裏面還上着鎖,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當下試着在門上輕叩了一下,輕聲喚道:“宮嬷嬷!”

門內立時應出了宮嬷嬷警覺的聲音道:“誰?是公主麽?”

無憂公主輕聲道:“小主人可好?”

“好得很,睡得好極了。”

說着房門打開,探出了宮嬷嬷滿頭灰發赤紅的頭臉:“公主你還沒有睡……”

才說了這麽一句,一眼看見那個推門待進,手持大刀的銅冠武士,由不住吓得“哦”了一聲:“公主,他……”

“哼!”無憂公主冷冷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進去照顧小主人去吧。”

“這……”宮嬷嬷咽着唾沫,看着當門的銅冠武士發呆:“這……是怎麽回事呀?……

他又是誰?”

“噓,”無憂公主小聲嗔道:“閉上你的大嗓門,小心驚着了娘娘。”

“是,是……”宮嬷嬷一面答應着,遂即收回了身子,關門下鎖。

無憂公主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目光才轉向面前的銅冠武士,只見來人有着一張長長的馬臉,偏偏在長下巴上還留着一絡山羊胡子,紫色長衣的左前胸處,佩有兩枚閃爍着金光的金星。

出身王族的無憂公主,自然很清楚這種标志所代表的意思,那是當今大內的“二品”帶刀侍衛,這種人品的侍衛,連曹老頭在內,全部皇族不過才二十四人,每人無不具有一身傑出的武功,身上所佩金星,各以品級決定多少,星數愈少,品級愈高,一顆星為一品,兩顆星為二品,三顆星三品,四顆四品,似乎只有四品階級。這類有“品”的侍衛是不輕易出走江湖,以其品級大可高居州府發號施令,地方官鮮有膽敢不買賬的。

正因為有了這番認識,才使得無憂公主心裏格外吃驚,這一剎那心緒顯然亂極了。

假想之一:來人必然武技高超,可以想得到,他已經奔入內艙,卻沒有驚動史銀周、新鳳、宮嬷嬷,以及外艙馬、杜二衛士任何一人。

之二:這人手已觸門,一旦入內,小王爺性命休矣,宮嬷嬷看來亦非其敵。

之三:到底又是誰在此臨危之一瞬,人不知鬼不覺地救了朱家滿門上下,這個人武功顯然高不可測,未免有點出神入化了。

這麽多的念頭,一股腦地都湧了出來,使得這位一向秀外慧中、冰雪聰明的俏麗公主已有些心裏忐忑,意亂神迷了。

一旁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來。

新鳳一只手扣着鈕子,睡眼惺松地走過來,倏地目睹及此,吓得呆住了。

“公主……這是……”

“哼,好睡性,差一點命都沒有了。”

說時,她閃身來到左面艙前,用随身鑰匙開了房門,向裏面探望了一眼,看見母親高卧銅床,睡态安寧,兩名內侍各居左右,也都睡态安寧,顯然外面這些變故,裏面的人是一個也不知道。

無憂公主一顆心這時才算是放了下來,輕輕關好了門,她向着新鳳招招手。

新鳳驚吓得趨前道:“公主……”

“噓!”無憂公主小聲道:“到前艙再說。”

新鳳應了一聲,匆匆向外面步出。

無憂公主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銅冠武士,移步向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背衣,另一只手托向他的後腰,把他擡了起來,只覺得這個人身材僵硬,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僵屍”,遂即向外艙步出。

大艙裏,史銀周與新鳳驚吓欲絕地發着呆,乍見公主步出,俱都自位子上站起來。

無憂公主把手上屍身放下來,看了史銀周一眼道:“史大叔,你可認識這個人麽?”

史銀周應了聲“是”,遂立即走向屍身,細看了看,頓時臉色一變,道:“啊!”

“這個人大叔認識?”

史銀周面現驚吓地連連點着頭道:“卑職認得,他是‘紫狐’玄化。”

“‘紫狐’玄化?”無憂公主思忖着點點頭:“原來是他,我知道這個人!”

史銀周大感不解地道:“他是曹老頭跟前四名最得力的高手之一,武功很高,怎麽……

怎麽會……”

無憂公王臉上也不禁現出了讪讪之色,微微苦笑道:“我們部太大意了,尤其是我,只顧一時追敵,卻沒有想到會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要不是暗中這個人插手幫忙,唉,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史銀周更不禁慚愧得低下頭來。

新鳳納悶地道:“暗中這個人?……公主是說暗中還有人幫着咱們?”

無憂公主瞪了她一眼,新鳳立刻發覺到自己的失言,這句話,問得大多餘太幼稚了。

史銀周嘆息一聲道:“卑職一時失察,只想在床上養一下神,卻沒想到眼睛一閉竟然睡着了。”

無憂公主搖搖頭道:“史大叔不要自責,這兩天每個人都付出了大多的精力,過度疲累,自然一倒下就睡着了,新鳳還不是一樣。”

新鳳剔了一下細細的眉毛道:“可是,外面都打起來了,我們怎麽還睡得着?還睡得這麽死?”

史銀周喃喃道:“我也是這麽想,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無憂公主冷冷一笑:“沒有什麽好奇的。”

她的眼神兒在二人臉上轉了一轉,自然而然地就吸引住了後者的目光。

然後,她才緩緩地道:“第一,這三個人都有一身很好的輕功,他們是乘我出去追殺的時候偷偷進來的,你們當時正在睡覺,他們動作既輕,你們當然不會發覺。”

新鳳點點頭表示同意,接着問道:“可是後來他們動手總應該有聲音……”

“不是這樣的。”無憂公主冷冰冰地說:“他們根本就沒有動手,以我看,暗中幫我們忙的這個人,武功才是不可思議的高,很可能他悄悄進來,不過是一舉手之間,就分別把這三個人給料理了。”

史銀周慨然嘆息一聲,嘆息中包含着無限慚愧。

無憂公主很遺憾地輕嘆一聲,道:“想不到船行大江之內,竟然還會遇見拔刀仗義的高人。”

說到這裏,情不自禁地卻被眼前一樣物件所吸引住,身子微晃,翩然躍出,伸手由窗扇上取下一張布絹似的東西,迫不及待地注視之下,才見上面龍飛風舞般地寫着幾行字跡:

“無憂公主,小王命危,移掉而東,尚有可為。”

沒有上款也沒有下款署名。字是寫在月白色的綢衫一角,一勾一撇俱見功力。看着這張留書,無憂公主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潮。

這位目高于頂,一向自視極高的王族女劍客,雖然被暗中人首句戲筆所激怒,感到無限羞辱,看着手裏的留字,默默不發一言,遂即轉手把它遞與史銀周。

史銀周接過來細看之後,轉手又交給新鳳,新鳳看後再雙手送還朱翠。

“真怪!這個人會是誰呢?”新鳳直直地看着朱翠道:“公主,你知道麽?”

無憂公主緩緩地把這截布絹收好身上,臉上不着表情地道:“無論如何,這個人對于我們總算是有恩。我們早晚會見着的,倒也不必猜測于一時。”

“可是,”史銀周含有隐憂地道:“這個人主張我們往東去,公主明察。”

無憂公主朱翠輕輕哼了一聲,道:“這也正是我的意思,其實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去鄱陽湖。”

“哦!”新鳳驚愣地道:“我們難道不要回家?”

朱翠直直的眼睛盯住她,冷冷地道:“只有你這種傻瓜才會想着回家。哼,家?你以為現在我們還有家麽?”

新鳳臉上一陣發紅,心裏卻觸發起無限傷感,當時低頭不語。

“可是你記住,”朱翠叮囑道:“這些話可不要在娘娘面前提起!”

新風點點頭表示知道。

朱翠心裏簇集着太多的事,想到了父親的生死、母親與弟弟以及自己此行的安危,內心頓時感覺到異常的沉重,她轉過身子來,在一張椅子上緩緩坐下,新鳳忙着去張羅給公主倒茶。

史銀周打量着地上的三具屍體,請示道:“這三個人……”

朱翠一雙澄波眸子緩緩地在三具屍體上轉過,徐徐地說:“史大叔先慢着發落,我還沒來得及仔細地看看他們。”

史銀周應了一聲,立刻把三具屍體仰面朝上地提到了無憂公主身前放下來。

朱翠仔細地看了三個人的臉面一下,道:“史大叔,請你驗看一下他們三個人的額頭,哼!我想這就是他們致死的關鍵了。”

無憂公主朱翠這麽一說,才使得史銀周忽然注意到,敢情死者三人有一個共同的象征,那就是三個人每人前額眉頭都深深地蹙着,以至于形成了深深的一道痕跡。

當時聆聽之後,史氏遂即動手驗看其中之一,他輕輕分開了這人眉頭,赫然發覺到一道淺淺朱痕陳現在這人兩眉之間,狀若“懸針”。他立即驗看第二具、第三具,三人形狀完全一樣,每人兩眉之間處,俱都有一道淺淺朱痕。

不需要再告訴朱翠,她已經看見了。

“我沒有猜錯!”朱翠緩緩說道:“他們果然是死在這種手法下的。”

“公主說的是……”新風端茶出,也留神聆聽。

朱翠輕輕呷了口茶,模樣兒顯得有點兒疲倦,看了二人一眼,她才緩緩地說道:“這是一種神秘的功夫,名叫‘定海神針夕’。”

說到這兒,她的神色充滿了驚異,接下去道:“這是一種極為玄奧的內家功力,比內功中的‘乾元一陽指’力,更要精進一層,運施這種功力時,并不須直接命中敵人眉心穴道,身上任何一處穴道部可以下手,因為施展的人本身有足夠功力,可以借助本身所練的天磁真力,使對方全身血液聚集一處,炸開血脈因而致死。這種死症,唯一的現象,就只有眉心這淺淺的一道朱痕。”

新鳳吓呆了。

“一掌飛星”史銀周喟嘆一聲道:“好厲害的指力,若非是公主見解高超,卑職是萬萬認它不出的。”

朱翠冷冷地道:“據我所知,如今江湖上,也只有‘點蒼’一派的‘齊眉老人’會這種功夫,但是老人自從當年被‘雷火姑婆’傷了左腿以後,好像已經沒有再聽到過他的消息。

莫非這一次他老人家親自下山了?”

史銀周心裏不勝詫異,他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像朱翠這樣的一個王府千金,竟然全身負有如此功力,一如她久居深宮,卻又對江湖中事了如指掌,實在是匪夷所思,心裏想着,一雙眸子便不禁現出了疑惑。

朱翠微微一笑道:“史大叔是奇怪我所知道的這些武林逸事和典故吧!”

史銀周抱拳道:“卑職不敢!”

朱翠輕嘆一聲道:“一個拿起劍的人,很難再放下來,也許我一開始便不該習武,一旦我學會了武功,有了一身功夫,便很難再過于寂寞,這個家有時候便留不住我了!”

史銀周道:“公主這麽說就錯了,這一次如非卑職親眼看見,也萬萬不敢相信公主竟然會有這麽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如非有公主同行,這一趟,可就十分之危險了!”

朱翠苦笑了一下:“要不是我半年前出游金華,爹爹也許還不至于……”

史銀周咬牙切齒道:“這完全是馬永成、谷大用、劉瑾這幾個奸賊的陷害,像王爺這等好人,竟然也會被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真是天理何在?”

剎那間,他義形于面,眸子裏聚滿了淚水,新鳳也黯然垂下頭來。

朱翠輕輕一嘆道:“這完全是劫數,哼!朱泰這個皇帝想不到昏庸到如此地步,偏偏我爹爹一腦子的忠君思想,直到現在還沒有清醒。”

才說到這裏,卻聽得裏面艙房傳出一聲輕輕的咳嗽,新鳳立刻警覺道:“娘娘醒了。”

朱翠示意史銀周道:“快把這些清理了!”

史銀周以快速手法,匆匆把三具屍體拖到了自己房內,遂見隔斷大艙之間的珠簾撩處,一個身材适中、眉清目秀、雍容華貴的婦人緩緩步出。這婦人雖然實際年歲已四十出頭,可是也許身居富貴,平素又善于調養,看上去不過二十八九,頂多三十歲人。一身湖水色百結長裙,腰系碎玉縧,想系連日不勝舟車旅途之勞累,再加上心情的惡劣,略嫌清瘦的臉上染着重重的憔悴。

随着她身後,一個年輕女侍雙手捧着一碗香茗。

朱翠忙趨身見禮,史銀周、新風執禮甚恭地各自參見,中年婦人含笑點頭道:“我只當你們都睡了呢,天還沒亮,怎麽都起來了?”

朱翠道:“風大,船搖得這麽厲害,睡不着,幹脆就起來了,史大叔他們也在,我們商量着這一趟該怎麽走。”

因為娘家姓沈,在王府裏,人家都稱呼這位娘娘為“沈娘娘”。

沈娘娘點點頭,看了近側的史銀周一眼道:“這一趟,難為你了,馬裕和杜飛他們兩個呢?”

“回娘娘的話!”史銀周抱拳道:“他們兩個在外面小心侍衛,娘娘放心!”

沈娘娘緩緩坐下來,一只手輕掠着前額的秀發,輕輕嘆道。”“但願這一趟皇天保佑,能讓我們安全地回到九江,見着了劉健,也好探聽王爺這一次被解晉京的安危下落。唉,這幾天我寝食不安,總覺得像是有大禍要臨頭的樣子。”說到這裏,她語音凄楚,滾動着晶瑩的淚水,側過臉來,看了女兒朱翠一眼。“我一直在擔心,你爹爹的脾氣,谷大用、劉瑾這些小人,早就居心叵測,萬一要是中了他們的計,我們這一家,可又怎麽是好?”

朱翠強忍着心裏的難受,賠笑道:“女兒想也許還不至于,娘娘還是保重身子要緊。”

沈娘娘看了一下窗戶,轉向史銀周道:“現在什麽時候了?”

史銀周道:“寅時剛過,還有一會才天亮,娘娘還是回房再休息去吧。”

沈娘娘搖搖頭道:“我睡不着。”轉臉看着新鳳道:“少主人睡得可好?”

新鳳道:“少主人睡得很熟,宮嬷嬷一直在侍候着,娘娘請放心吧!”

沈娘娘總算安慰地點點頭,道:“這孩子,這幾天好像也乖得多了,平常也聽不見他吵的聲音,大概他也看出了家裏發生了事情。”

朱翠道:“娘娘不要想這麽多,天大的事情有女兒與史大叔他們來應付,女兒就不相信谷大用、劉瑾他們還能把我們怎麽樣!”

沈娘娘默默地注視着女兒,徐徐地道:“那一年你游湖失散,我和你父王只當你遇見了壞人,被拐騙走了,只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着你了,卻沒想到離家八年以後又回來了,卻學會了這一身本事。更沒有想到,我們家會有今天的巨變,你的這一身本事,倒是正好用上了,這一切就好像老天早已經注定了似的。”

說話之間,就聽見艙外傳來馬裕的聲音道:“報告統領。”

史銀周立刻向沈娘娘、公主抱拳告退,急步而出。

沈娘娘一怔道:“什麽事?”

朱翠道:“不會有什麽事的,我看娘娘您還是回房裏歇着去吧。”

一面說時一面向新鳳施了個眼色,新鳳立刻會意,站起來趨前道:“婢子扶侍娘娘進去吧。”

沈娘娘看着女兒微微一笑,道:“你這孩子,想是有什麽事怕娘害怕是吧?好吧,天還早,我就再上床躺一會也好。”

新鳳及兩個侍女陪着沈娘娘轉回卧艙,她們進去不久,即見史銀周敲門而入。

朱翠了他一眼,問道:“有什麽事麽?”

史銀周頭微微一皺,道:“馬侍衛發現有兩艘大型快船迫近,不為道是什麽路數,卑職一時也難以定奪,還請公主決定。”

朱翠輕挑細眉道:“啊!”

史銀周已走過去,将接近後方的一扇窗戶打開。

朱翠道:“慢着!”

史銀周手扶着窗扇将開之際,聆聽下忙行止住,即見朱翠雙手同時微微揚出,懸挂在艙頂的一雙琉璃吊燈,立刻為她掌風應勢熄滅。

史銀周睹狀暗暗叫了聲慚愧,自己偌大年歲,半生江湖,竟不及對方一個少女遇事之細心謹慎。心裏想着,遂即打開了側後臨江的兩扇長窗。

一片大江景色映入眼前,雖系夜晚,但當空秋月皓如銀盤,流光似霜,渲染得大江內外更見俏麗,江水拍岸處另具肅殺。

不須史銀周的指點,朱翠立刻發覺到那兩艘認為是可疑的船。

那是時下頗為流行的平頂虎頭快舟,船身頗大,絕不在自己等所乘坐的這艘大船之下,月色雖好,亦難以得窺全豹,只覺得二船左右沿江而馳,卻在船頭部位豎立着一尊高有半人的巨大燈座,還有孔明遠射照燈,只是此刻并未亮起。

史銀周注視着朱翠道:“公主以為如何?”

朱翠冷冷地道:“這還用說!不過,我們先沉住氣,看看他們下一步要幹什麽?”

史銀周應了一聲,剛要抱拳告辭。

“史大叔!”朱翠眼珠子一轉道:“我忽然想起來了。”

史銀周道:“公主有什麽差遣?”

朱翠道:“請大叔吩咐船家,就在這裏下錨!”

史銀周一愣道:“在這裏停船?”

朱翠點點頭道:“對,船泊江心。”

史銀周想了一蔔,立刻明白,應了一聲,随即向艙外步出。

緊接着“撲通”水響之聲,大鐵錨抛向江心。大船在水上搖晃了一下,打了半個轉兒,随即定住不動。

朱翠面向着後窗坐下來,遠遠地打量着那兩艘大船,倒要看看他們采取什麽态度。

只見兩艘平頂虎頭快舟,悄悄地泊向岸邊,就像是彼此事先早就商量好了的一樣,都不動了。

時值秋日,沿江蘆花翻白,遠望過去,宛若大片雪野,二舟泊處,正當蘆花深處,如非事先密加注意,無論如何也是難以認出。

“好狡猾的東西!”史銀周直着眼睛道:“果然是沖着我們來的!”

朱翠點頭道:“很好,我們就在這裏停一會兒再說。”

史銀周疑惑地道:“公主……”

朱翠一笑,打斷他的話題:“史大叔不必多問,這裏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目光向遼闊的江水隙望着:“這麽寬的水面,我想就算是曹老頭輕功再好,有踏波而行的功力,也是難以施展,再說他們才在我和暗中那位朋友的手下吃過大虧,這一次絕不敢再輕易冒犯,我們只停上一些時候,對方人多,總會耐不住而顯出一些痕跡的。”

史銀周道:“還是公主設想得周到。卑職的意思,我們是不是應該過去瞧瞧?”

朱翠微微一笑道:“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不過,一動不如一靜,我們還是稍安毋躁的好。”

史銀周應了一聲,抱拳道:“卑職告退了!”

朱翠站起來道:“史大叔多費心了,我想馬、杜二位也應該休息一下了。”

史銀周應道:“卑職知道。”遂即告辭退出。

大艙裏頓時顯得十分寂靜,因為沒有點燈,顯得異常的黑暗,只有皎皎月色映自水面的波谲鱗光,才仿佛有些生機,泛動的光蛇,又似含蓄着無限的神秘,點點滴滴地啓發着人的靈性。

朱翠默默無聲地倚身在一張藤椅上,盡量地把身心松弛,本意只是想練習一下吐納功夫,靜坐片刻,以卻疲意,無如才調息片刻卻自感覺到一陣濃濃的睡意。

自從家門猝生變故以來,這幾天她根本就不曾好好地睡過一覺,雙眼一合,立刻進入睡鄉。

然而,像她這種身負奇技的非常人,即使在濃重的睡鄉裏,也都保持着幾許的自覺。

原來大凡一個研習內家功力的人,在其本身功夫達到一個相當水平之後,都自然能形成了一種功能保護自己身體的氣機,內行人稱之為“游潛”,其功用要看本人功力之深淺而決定,這種“護身游潛”,主要在防護猝然加諸本體的攻擊之力迅速地有所反應,也就是某些人所謂的“內力感應圈”。一般練武者,如非精于門檻,有名師指導,即使窮畢生之力,也難以達到如此境界,當然這是一種至高的內家功力境界。

朱翠顯然具有這種功力境界,雖然在沉睡之中,也可保持着相當的自我。

随着她均勻的氣息,本身的那個感應氣圈,漸漸地向外擴大,到了一定的限度,才行自止。

短時間的酣睡,為她帶來了精力的複蘇。

忽然,一種尖銳的東西,試探性地正自向她護身的“潛力圈”有所突破。

朱翠驀地一驚,睜開了眼睛。

一只肥大的老鼠,正自立在艙中,好奇似地向她打量着,鼠的感應力,在任何一方面來說,都是極具敏銳的,也許它對于發自朱翠本身那種離奇的氣圈感到奇怪,正自試圖突破,想不到卻因此而使朱翠警覺。不待朱翠坐好了身子,那只老鼠已迅速地逃開一旁。

朱翠怦然一驚,倒不是驚于這只老鼠的出現,而是驚于自己的沉睡,大敵當前,些許的疏忽,就足以引發不堪設想的後果。

心念一動,她正想站起身子來。就在此時,身邊仿佛輕輕響起了一點水花聲,這個聲音,如非她處身極靜,再是所坐的位置過于接近窗口,萬萬難以聽出。

朱翠本能地把身子向後倚了一下,使自己的身子恰恰遮掩着窗扇內側,如此也就正好對窗外的景象一目了然,随着那片水花之後,一顆人頭徐徐地自水中探出,由于雙方距離過于接近,朱翠甚至于可以清晰地聽見發自那人嘴裏的喘息聲。

月色下,并不能看清這個人是一副什麽樣的長相,卻能辨出他閃露着炯炯兇光的一雙眼睛。

朱翠所坐的這個位置,本可一舉發出掌力,置對方于死命,但她卻計不出此,倒要定下心來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

這人想系受過嚴格的水功訓練,由于外艙上有史銀周與馬杜二衛士的注意防守與觀察,只要略現端倪,勢必逃不過此三人的眼睛,而他卻能一徑地順利接觸來船,如非朱翠及時醒轉,也幾乎為他瞞過。

兩方船舶距離既是如此之遠,設非這人具有極深的水功,擅于長時潛水,那是萬難接近到這艘大船近側來的,能具有如此長時閉氣功力之人,當然絕非是泛泛之輩,朱翠在未認清對方來意之前,更加謹慎出手。

随着水波拍打在船舷的起伏勢子,這人并不忙于行動,一面喘息,一面轉動着那雙機智的眼睛,臉上随即現出了狡詐的陰笑。

大概他竊喜于自己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竟然來到了大船,尤其意外的是後艙的窗竟然是敞開着,不啻更予自己有可乘之機。

經過了相當時間的一番觀察之後,才見這個人自水裏探出了另一只手,兩只手輕輕扳着船邊,緩緩把身子升起來,直到整個身子平平地與船舷平貼為止。等到他做好了這個動作之後,如非事先即以注視着他的一切,連朱翠也幾乎分辨不清。

漸漸地一雙腳由窗外探入,接着雙腿、小腹,進而全身,蛇也似地都進來了。

現在朱翠所處身的位置,恰恰就在這人的背後,彼此距離伸手可及。

朱翠在對方現身之始,早已經提聚內力,聚之于雙掌,确信在一舉手之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可置對方于死命,是以,眼前情形雖然大有迫在眉睫之勢,她卻并不驚慌。

那人一身黑色的油綢子水衣靠,兩腕兩膝處,俱都經過一番綁紮,是以看起來顯得極其利落。

朱翠心裏正自盤算着如何下手處理對方,卻見那人已蹲下了身子。

他面前是一張擺設在大艙中央的方桌,正好用以掩身,在他背後緊緊插有一柄薄鞘的細窄長刀。

這個人自一現身起,即處處顯着機智,可笑他一心全意只是注意着前面的一切,對身後最以致命的煞星,卻是未能顧及。

朱翠仍然耐心地等待着,倒要看他是什麽居心。

這人在蹲下少事觀察之後,随即探手入懷,須臾摸出了一個扁扁的盒子,又拿出了一根細細的管子,裝接以後,即成一個可以口銜的噴盒。

朱翠禁不住心裏為之怦然一動,暗忖着莫非這個家夥是想施毒還是用迷香之類的什麽下流手段不成?一念之及,由不住大吃了一驚。

果然,這個人在裝配好手裏的小小噴匣之後,東張西望了一番,身子微微前聳,一個輕快的前竄之勢,縱身七尺以外,已接近向內艙入口。

到了這個時候,朱翠自然是再也難以保持鎮定,當下霍地自暗中站起身來。

雖然是一個不聞聲音的動作,卻足以使前面那個人有所驚覺,一腿前跨,翩然側身,“唰”的一聲,這個人已把身子轉了過來。

當他猝然發覺到面前的朱翠時,禁不住大吃了一驚,足下一個踉跄,向後面退了一步,接着腳尖用力一點,猛可裏直向敞開的船艙躍出。

朱翠一聲輕叱,雙掌同時向外封出。

她早已蓄勢以待,雙掌推出,雖然未必是十成功力,卻萬萬非比等閑,随着她遞出的掌勢,整個船艙都為之大大震動了一下。

這人想是猝然領略到朱翠的掌力,感覺到難當其鋒,身子就空一個倒折,落了下來。

整個大船再次起了一番震動。

這人忽然驚覺到朱翠的不可輕侮,發覺到不妙,右手後翻,已把背在後背的那口細長窄刀拔在了手上。

朱翠冷冷一笑,身子徐徐向前逼近了兩步,即有大股的力道,自她軀體內逼運而出。

來人顯然不是弱者,正因為不是易與之輩,才會在一接觸朱翠身上所傳出的無形力道之後,立刻發覺到大為不妙,那張原本就十分白的臉上,更形蒼白。

“你!”說了這個字,他忽然口銜噴管,用力地吹出了一口。

黑暗中看不清他到底是噴些什麽,總之,有大股煙霧由那個小小的匣子裏噴出來。

也就在同一個時候,新鳳恰恰由內艙奔出。

朱翠一驚道:“新鳳注意!”

她原本想提醒新鳳,要她暫時閉住呼吸,只是還來不及說出下文,新鳳已着了道兒,頓時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朱翠心驚之下,足尖飛點,快速把身子欺過去,那人卻伺機把握注此一刻良機,身子再次騰起,直向窗外掠出,朱翠一個擰身,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心存厚道,右手撩出,竟然運施出久已不曾施展的“乾坤翻雲手”來,掌勢一翻,勁力十足,轟然大響聲中,連帶着那人一聲淩厲的長嘶,“撲通”墜人江水。

朱翠趕向窗前,但見浪花滾滾,再也看不見那人的蹤影,忖思着他必已沉屍江心,萬萬不會再有活理,心裏未免有些悻悻。

她原意是想擒住對方一個活口,好問知敵方一切以及父親真實下落,卻想不到一時情急,仍然是送了對方性命,未免有些懊喪。

艙門開處,史銀周急奔而入。

朱翠來不及出聲呼止,雙掌抖處,直向史銀周猛擊了過去,史氏大吃一驚,面對着朱翠充沛的掌力,還本知道是怎麽回事,已被朱翠逼出門外。他身子一個踉跄,倒撞在艙板上。

面前人影一閃,朱翠雙手托着新鳳直挺的身子當門而立,叱了聲快,随即率先向另外一間艙房轉入。

史銀周莫名其妙地被朱翠掌勢逼出,這時見狀更着了慌,快步跟随着朱翠進入,後者已把新風的身子平平地放在床上。

燈光下,新風面如金錠,牙關緊咬,全身兀自簌簌戰抖不已。

朱翠試了一下她的鼻息,又翻開她的眼皮細看了看,輕嘆一聲道:“好險!”

說話之間,右手飛點,一連在新鳳正側面七處穴道上各點了一下,新風忽然身軀一長,就不動了。

史銀周驚道:“噢!”

朱翠轉過臉,輕籲一聲道:“她中了毒,大艙裏遍布毒氣,剛才我來不及告訴你,只好用掌力把你逼出。”

史銀周一怔道:“毒氣?”

朱翠道:“放毒的人已被我打落江心,多半是死了,史大叔先在這裏代我看好新鳳,她雖然已為毒氣所中,幸好吸進尚少,毒氣還未攻心,我已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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