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大片,幾乎把半邊艙面都鋪滿了。

沈娘娘身披着紫紅色的緞披,暫時坐在一張藤椅上,新鳳、秀兒兩個年輕丫環也都穿戴整齊,緊緊地随在她的身後服侍着。

宮嬷嬷的責任最為重大,偏偏那位小王爺沒有一刻安靜,害得這位老嬷嬷是走一步跟一步,最後還是用“鬼”才把這位小王爺給吓唬住,乖乖地叫宮嬷嬷拉着手不動了。

有了上一次水面飛刀的教訓,對于母親弟弟的安危,更是時刻在心了。

一掌飛星史銀周和手下得力侍衛馬裕各據一舷,密切地監視着四周,凡是過往的行船,都特別加以注意。

杜飛先已經下船去張羅一切,一會兒工夫上來報告說,車已經雇好了,而且召來了十幾個伕子,扛箱子行李來的。

一行人在老金打好的扶手裏,緩緩扶着梯繩向岸上步去。

四輛馬車等候在岸邊,套車的牲口不安寧地刨着蹄子,不時噗嚕噗嚕地打着響鼻。

臨上車以前,史銀周特別舉高了手裏的燈籠,打量着随車的四個車把式。

第一輛車上,是一個躬背形縮的小幹癟老頭,一頂破氈帽緊緊壓着眉梢,身上穿着碼頭上特別規定的號衣。

史銀周向他問道:“你姓什麽?哪裏人?”

幹癟老頭咧着嘴,打着一口湖北鄉音道:“姓趙,老爺,我是湖北人哪,您哪?”

史銀周繞過他去再看第二輛車的車把式,一個十分彪悍的黑大個子,濃眉大眼,一臉絡腮胡子,身上一樣也是穿着號衣,只是小褂前面的扣子敞着,露出黑黝黝的一大片胸毛。

“你是幹什麽的?”

“趕車的,老爺。”

史銀周怔了一下,發覺到自己的多此一問,遂沉下臉問道:“是哪裏人?姓什麽?”

“小的是陝西人,姓劉。”

“陝西人怎麽會到湖北來拉車?”

“老爺,家裏窮呀,不到外面跑碼頭怎麽行呀!”

一面說,這位姓劉的陝西車把式一個勁兒地“哧哧”笑着,大毛手傻乎乎地擦着嘴角淌下來的口水。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繞到了第三輛車前。

一個黑瘦高個于,卻生着一副猙獰的嘴臉。

“你呢?”

“小人姓方,也是外鄉人,是山西洪洞人。”

史銀周點點頭,一雙眸子卻注意着對方的腳下,姓方的忙把一雙腳向後挪了一些。

史銀周把燈籠繞到了最後一輛車子,一個黃臉蓬頭漢子,睜着無神的一雙睡眼。

不等史銀周開口詢問,這漢子開口道:“小的是本地人,在這碼頭拉車已有十年了。”

史銀周點點頭道:“好好。”

他随即退回岸邊。

朱翠道:“史大叔發現什麽不對?我看第一輛第三輛車都有點靠不住。”

史銀周微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力!”随又轉向杜飛道:“這四輛車,都是碼頭車號裏叫的?”

杜飛道:“有兩輛車不是的,怎麽,有什麽不對麽?”

史銀周冷冷一笑,輕聲道:“錯就錯在這兩輛車上。”

杜飛立時一驚。

史銀周輕聲道:“不要打草驚蛇,先上車再說。”

一面說着,他上前向沈娘娘欠身:“請夫人上車。”

于是在史銀周與朱翠的安排之下,沈娘娘、宮嬷嬷、朱蟠、朱翠坐上了最後一輛車,新鳳、秀兒押着部分箱籠坐上第二輛車。這兩輛車也是朱翠暗中觀察之下,認為不會有問題的兩輛車。

史銀周獨個兒押着大批東西上了第一輛,馬、杜二侍衛卻上了那個黑瘦高個子趕的第三輛車。

一行車輛就這麽浩浩蕩蕩出發了。

史銀周有意讓第四第二輛車走在前頭,馬、杜二人所乘坐的第三輛車走在第三,自己殿後。

那個幹癟小老頭兒似乎并不介意誰坐他的車。

史銀周攀着車轅,坐在這個小老頭兒的身邊道:“我就坐在這裏吧!”

幹老頭兒呵呵一笑道:“不要緊,不要緊。”一面說,抖動缰繩,馬車就緊跟着第三輛趟了下去。

四輛馬車順着江邊一直趟下去,約莫走了有六七裏的路程,只見沿江一帶十分冷寂,一面是水湍流急的江水,另一面卻是高大的榆木森林。

史銀周在登車之前,已對這個小老頭兒起了疑心,這時并肩而坐,更是對他越加留意,發覺到他持緩的一雙手,竟是十分枯瘦,而且留着甚長的指甲,再者,腳下的那雙鞋襪,更是十分講究清潔。

雖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落在史銀周這個老江湖眼裏,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料想不差,那就是身邊這個老頭兒果然大有可疑。

史銀周心裏正自盤算如何對他出手:眼前趁其不備,猝然出手,雖可置其于死命,但是似乎過于草率,如果留其性命,又恐反受其害……心裏正自盤算着此番得失,即聽得身後一陣急迫的串鈴聲響,兩匹快馬潑刺刺已由身後疾馳過來。

由于這驿道過于狹窄,兩匹快馬行走得又是如此之急,四輛馬車少不得一番張惶,轅下馬俱都發出了驚叫之聲。

說時遲,那時快,身後快馬已自擦車飛馳而過,兩名高冠長披漢子,各踞睦馬,頭也不回偏地飛馳了過去。

持疆的小老頭兒嘴裏一聲叫道:“好家夥!”單手扣缰勒辔,身子向旁一歪,借着颠沛的車勢,左手肘拐有意無意地直向着史銀周前胸撞了過來。

史銀周一心只在盤算着向他出手的問題,卻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主動地照顧到自己頭上來,當下不由猝然吃了一驚。

順着對方小老頭兒的來勢,史銀周右手霍地向外一封,一聲叱道:“大膽!”

借着車身一個颠動的勢子,史銀周身子已騰了起來,同時用右腳足尖猛地踢出,直向小老頭兒眉心上踢了過去。

這麽一來,僞裝車把式的小老頭兒再想藏拙可就不能了,好在時機已差不多成熟,嘴裏一聲怪笑道:“啊呀!”

身子一個骨碌,直往車下就倒,卻就勢把右手的一根長鞭掄直了,霍地直向史銀周身上抽了過去。

這個老頭兒敢情身手大非等閑,甩鞭、滾身、拉缰,三個動作看來是彙成一式。

陡然間這車定住了。

空中響出了大鞭子抽起了的聲音“呼”的一聲。

史銀周恨透了對方這個小老頭兒,身子乍然向下一落,兩只手用“雁翅單飛”的奇快手法猛地直認着對方頸項之間力插了下去。

喬裝車把式的小老頭,既然身形已敗露,倒也不再隐藏,迎着史銀周的來勢,霍地飛起左足,直取對方面門,同時捏口打了一聲呼哨。

也就在這一剎那,一陣亂蹄奔騰聲,潑刺刺幾十騎快馬,直由前道疾馳過來,無數道孔明燈光直射眼前,四輛馬車迎着這股來勢俱都緊急剎住了車,受驚的頭二輛馬車的馬,唏哩哩長嘯着,各踢前足,整個車身都幾乎翻了起來,發出連續的巨震之聲,久久不能平息。

史銀周乍見此情,暗道了聲不好,哪裏還有心與對方戀戰,慌不疊一按車座,整個身子“唰”的一聲騰了起來,直向着第一輛馬車縱落過去。

是時第三輛車上的杜飛、馬裕也都發覺了不妙,兩個人不待史銀周出聲招呼,雙雙也都騰身而出,直向第一輛車身之前急速偎近過去。

黑夜裏,簡直看不清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馬,總之,在數不清的大片強烈燈光照射下,對方的無數鐵騎,早已團團把四輛馬車圍住。

史銀周等三人一心念着沈娘娘的安危,三個人幾乎是不差先後地同時逼近馬車,身子方自走近,卻見車門猝然敞開,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無憂公主已經當門站立。

“你們用不着慌,一切都有我在!”

像是平常一樣,朱翠臉上只有忿怒卻并不緊張,那雙深邃的眼睛,絲毫也不為對方強光所懾,很冷靜地在現場看了一瞬。

“史大叔!”她低聲吩咐着:“煩你與杜、馬二位緊緊守護着這輛馬車,無論什麽人都不許他闖過來。”

史銀周是一口緊束腰間的細緬刀,杜飛是一杆“索子槍”,馬裕卻是一對“判官筆”。

三個人俱都有效死的決心,兵刃在手,一聲喝叱,把馬車緊緊圍住。

是時,第二輛車上的新鳳與服侍沈娘娘的侍女秀兒也匆匆趕來。

新鳳擅武,倒也不懼,那個秀兒卻是不曾見過這等陣仗,早已吓作一團。

新鳳囑咐她快快上車之後,自己也掣出了背後的奇形兵刃“鸠形短杖”,趕上一步,緊緊恃立在公主朱翠左前側,共效必死之義。

打量着眼前烏壓壓的大片人馬,一時也看不清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

總之,來人都有一個鮮明的标志,每個人頭上都戴着一頂尖尖的帽子,似乎每個人也都披着一領深色的披風,只此二端,已足以說明了他們是來自大內的皇家衛士。

對方人多馬衆,尤其是在第一圈,最接近朱翠等馬車的那些衛士們,每個人手裏都提着一盞桶狀特制的強光馬燈,燈光焦距之點,正是朱翠馬車所在,算計着來人,少說也在四五十騎之衆。

一陣短時的沉寂,對方陣營裏并不見有任何人現身發話,只是馬蹄的刨動與牲口的響鼻聲,映襯着閃爍的兵刃寒光,在此明月秋夜中,更給人以淩厲的無限殺機之感。

然而這陣肅殺的氣氛,緊接着就被另一陣清晰的馬蹄聲所打破。

“得得”的蹄聲,顯示着來人最多不會超過三騎。

果然是三騎人馬,一白二黑。

當這三騎人馬以不快不徐的輕快步來到眼前時,馬隊自然地讓開了一道空隙,讓這一白二黑三騎健馬徐徐步入,在雙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之內,來人才勒馬站定。

無憂公主朱翠、史銀周、馬裕、杜飛、新鳳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對方來人。

後來的三騎人馬,顯然正是對方首腦人物。

兩匹黑馬上左右各坐着一個紫色披風、頭戴閃爍黃光銅冠的五旬左右人物,這兩個人給人更鮮明的印象,卻是每人別佩在左胸處的兩枚閃閃金星,顯示來人較諸其他各人更能代表傑出的顯赫身分。

兩個銅冠金星人物之間,不用說該是對方的首腦了。

這個人看上去總有七旬左右了,瘦削的一張臉,嵌着高聳的一雙顴峰,細長如線的兩只“風”眼,緊緊貼着細若女子的一雙眉毛,斜斜地拉出去,臉上有很清楚的幾條皺紋。

頭上随便地戴着一頂紫緞子便帽,拉下來兩根尺把長的風翎緞帶子,卻在帽心正中央結着一個四方晶亮的白玉結子,紫袍大袖,玉帶圍腰,雖然是一言未發,卻有其淩厲昂然的氣勢。

立刻就有兩盞高挑長燈來到了他左右。

紫衣老者轉頭向身邊黑馬上的壯叟之一說了幾句,那人立時高舉着手上一面黑色三角小旗,在空中搖了搖,一瞬間,四周圍的燈光,俱都向後面移了開來,對于正中馬車的幾個人來說,頓時大見輕松。

手持三角小旗,頭戴鮮亮銅冠的這名大內侍衛,輕策缰辔,坐馬“得得”向前進了幾步:“奉提督令,馬車上的主人請出來答話!”

侍立車前的史銀周立刻轉身向公主請示,随即回身,踏前一步,雙手抱拳道:“鄱陽公主有令,對方首腦出來說話!”

銅冠侍衛怔了一怔,臉上現出了兩道怒紋,冷笑一聲,正要發話。

“郭都衛!”正中白馬上的紫衣人冷笑着喚了這麽一聲。

被稱為“郭都衛”的那名銅冠侍衛立刻止住欲發之言,勒缰退回原位。

白馬上的紫衣老人鼻子裏哼了一聲,沉聲道:“本座曹羽,職掌內廠提督,奉有司禮太監劉公公、馬公公與谷公公三位大人聯合手令,着令肅清意謀反叛的鄱陽王全家大小,解京聽訓!請鄙陽公主當面答話。”

朱翠冷笑道:“我就是那陽公主,曹羽,我知道有你這麽個人就是了,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曹羽其實焉能不知對方身分,只是故示機詐。凡此益見其好險老謀手段。

當時聆聽之下,瘦削的臉上顯出了兩道深深的笑紋,一雙細長的眼睛包過來,上上下下倒是着實乘機好好地打量了對方幾眼。

微微擡起兩只宛若女子的手拱了拱:“失敬得很,眼前與殿下見面,請恕有失恭敬,老夫職責所在,奉有三位公公轉示上谕,官令在身,恕難從私,要是對殿下有什麽不敬之處,公主萬請海涵!”

無憂公主朱翠冷冷哼了一聲道:“曹提督太客氣了,方才閣下談到奉有上谕捉拿我全家解京問罪,不知可有皇帝的令谕?還請出示一看才好。”

曹羽微微一愕,搖搖頭道:“殿下也許錯會了意,老夫說的是奉了劉、馬、谷三位公公的手令!”

身側右邊,另一個跨坐在黑馬上銅冠紫衣壯叟立刻滾鞍下馬,雙手解開胸前黃绫系帶,将背後一卷手令雙手呈上。

曹羽冷哼一聲,伸手接過,“唰”一下抖開來,兩手上下分持,掌燈的衛士立刻把燈就近。

“鄱陽王朱葆辰與叛逆前安化王朱寘番素稱交好,來往有年,密謀造反事,罪證已由叛王口述在案,據查屬實,奉今皇帝口谕,着令內廠會同各有關州縣,慎密将那陽逆王全家滿門即日押解進京聽審,不得有誤。司禮太監,提督十二團營劉瑾,左都督,掌錦衣衛事谷大用,右都督掌典诏獄事馬永成印。”

難為了曹羽這個老頭兒,倒有這番耐心,當時就着燈光之下,不徐不緩,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把卷手令念出。

“嘿嘿”冷笑了幾聲,他把手令轉交給身邊的那個“姜都衛”,這才擡目視向無憂公主道:“殿下可曾聽清楚了,老夫這叫令不由身,公主請多體諒。”

緊接着他又低咳了一聲,冷笑道:“如果老夫沒有猜錯的話,沈娘娘與鄱陽王嗣朱蟠,大概都在馬車裏面吧,很好,荒郊野外,事出倉促,一時倒也來不及找雇輿駕,就煩娘娘與王嗣公主你們仍然上原來車駕吧!”

他把一切都視為順理成章當然之事,根本不視對方是否願意聽從,亦不給朱翠開口說話之機。

當下輕咳一聲,轉向姜都衛道:“這就起駕吧!”

姜都衛點點頭,大聲道:“趙簡、方人象聽令!”

人影一閃,兩個人現身而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卑職在!”上前躬身聽令。

高個子黑瘦猙獰,矮個子拱背形縮,若非是先前朱翠等對此二人早已留有印象,由于此刻二人已褪去了飾裝車夫的那身號衣,倒也一時不易認出,原來正是前此僞裝第一第三兩輛馬車車夫的老少二人,先時打鬥之中,趁亂開溜,這時,聽喚而出。

被稱為“姜都衛”的那個人,含笑向趙、方二人點頭道:“你們兩個這一趟于得很好,一事不煩二主,還是煩你們兩個當差,趕一趟車吧!”

趙、方二人齊口答應,随即轉向朱翠車駕行走過來。想是仗着自己方面的龐大陣勢,兩個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走在前面的,也就是初時僞裝第一輛馬車夫的那個幹癟小老頭兒,身後那個黑瘦子,也就是趕第三輛車、自稱姓趙的那個山西人。

兩個人擺出一副勝利的姿态,搖晃着走近過來,只是在即将迫近對方馬車的一霎,前行那個叫趙簡的小老頭,立刻警覺地站住不動,後進的方人像也頓時感覺出不妙。

一股淩人的氣機,強烈地由對方馬車上傳過來。

趙簡的眼睛跳過了當前的史銀周,立刻接觸到直立車座前面的公主朱翠,後者臉上所顯示的淩厲殺機,不由得使他打了一個冷顫。

“你們兩個大概是活膩了!”朱翠輕啓朱唇道:“想死的就過凡是內功有相當根底的人,對于這種所謂無形罡氣,都不至于會感到陌生。正因為如此,身手頗是自負的趙簡、方人象二人,才會霍然有所領悟,一時不敢造次。

朱翠再也不多看他們一眼,淩厲的目光直逼向白馬上的曹羽,冷冷說道:“曹羽,你要是以為我會被你三言兩語說動,可就錯了!”

曹羽面色一沉:“哼,這麽說,你膽敢抗旨了?”

“抗旨?哼!”朱翠冷冷地道:“我可沒看見什麽聖旨,僅僅憑劉瑾、谷大用這些太監的一紙手令,豈能叫人心服。曹羽,你既然也是官場上的人,當然知道這是于法不合,既然法有不合,也就不必自讨無趣,你們回去吧!”

曹羽冷森森地笑了笑,兩道婦人似的眉毛微微地向上挑着:“朱翠,老夫知道你雖然貴為公主,卻是身負奇技,江湖武林中對你的傳說老夫也多能耳詳,只是你要明白,這一次是老夫親自出動,哼哼!公主你最好還是聽令的好!”

“聽令?”朱翠微微一哂,道:“堂堂鄱陽王族,豈能聽令幾個昏庸的太監?曹羽,你回去請領一份聖旨再來,我也許會答應跟你走一趟北京,這一次,恕不奉陪!”

說罷驀地閃身轅前座,卻向一旁的史銀周道:“我們走!”

史銀周應了聲:“是!”

上前一步,手探辔镮,馬車随即向前移動。

侍立馬車兩側的馬、杜二侍衛與新鳳緊緊依偎車身,各人手持兵刃,大敵當前,竟然一副有恃無恐模樣,端地氣勢淩人,自有其神聖不可侵犯一面。

然而這輛馬車不過才前進了丈許,即為正前的馬隊所阻止,八名侍衛率先由坐騎上躍身而下,一橫列地閃身車前,由于來勢猝然,使得那匹拉車的馬又自揚蹄驚嘶。

坐在前座的無憂公主,如非警覺在先,勢将滾身摔下,車廂內的沈娘娘亦忍不住發出了驚呼。

侍立車前右側的史銀周,見狀怒叱一聲:“大膽狂徒,你們真是反了!”

盛怒之下,他竟然顧不得眼前敵我勢力之懸殊,足下一個搶步,掌中那口細窄的緬刀驀地抖直了,直向着當前一名大內衛士臉上紮了過去。

須知曹羽的這次出動,志在必得,所率武俱為大內菁英,人人都有一身相當不錯的武功。

這名武士,迎着史銀周的緬刀來勢,霍地向後一收身子,冷叱一聲,一口厚背鬼頭刀倏地自左而右掄起來,反向史銀周肩上力劈下去。史銀周跨步抽刀,反卷起來的緬刀刀式有如一條銀蛇,攔腰迎向對方的厚背鬼頭刀。只聽見“當啷”一聲脆響,随着史氏揚起的手式,這名敵方武士竟然吃不住史銀周淩厲的勁道,整個身子向後直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一霎,身後陡地響起了一股金刃破空之聲,一條人影夾着亮晃晃的一道兵刃寒光,直向着史銀周背面當頭落下。原來那正是先前僞裝車夫的兩名奸細之一,那個躬腰駝背的幹癟小老頭兒趙簡。

趙簡一心想在主子曹羽駕前立功,好容易盼到了眼前這個背後暗算的機會,加上史銀周與他有前番動手之恨,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淩厲的殺着,一口打磨得異常薄刃的魚鱗刀,劈頭直下,同時一雙腿更用“鴛鴦跺子腿”的連環踢法,直向史銀周後踢了過去。

這一刀雙足一經配合,便見其非比尋常的威力。

史銀周一經發覺,事實上敵人趙簡已是緊貼背項,由于他一心正面對敵,疏忽了背後,等到他一旦覺出,再想抽招換式,背後拒敵,卻已招式用老,這可真是千鈎一發。

就在這要命關頭,耳聽得一聲女子的冷笑之聲。

高坐在車轅上的無憂公主朱翠,驀地探出右手,似乎纖指微彈了一下,一縷極細的尖風夾含着極為細微的一線綠光,不過是閃了一閃,那個騰身在空、持刀意欲暗算傷人的趙簡,驀地鼻子裏“吭”的一聲,就空倒折了一個斤鬥,一頭直紮了下來。

全場這麽多雙眼睛目睹下,除了極少數敵方首腦人物之外,竟然不曾看出這個趙簡是着了暗算。

趙簡原本暗算人,卻反倒中了人家暗算了。

這一個倒斤鬥折下來,幾乎所有在場的人俱都以為他是在賣弄身法,殊不知他一跤栽倒下來,竟是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了。

這番出乎常情的舉止,不禁使得所有在場者俱都驚詫不已,就連史銀周在內也暗自納罕不已。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趙簡中算倒地的一剎那,另外兩名大內武士已大聲喝叱着雙雙直向史銀周身上撲了過來。

雙方就人數上比較起來,簡直不成比例,是以冷眼旁觀,高踞在上的無憂公主也就不能再保持着超然的立場,迎着那兩名大內武士的來勢,她再次彈動玉指,兩縷尖風透空直射而出。

那是一種超乎常态的特制獨家暗器,由于體積至為細小,平常只是藏在她晶瑩玉潔的指甲之內,一經運用彈出,加上她精湛的內力,便成十分威力。

眼看這兩名大內武士顯然不知道暗中的無限殺機,就在他們身子雙雙撲到的一霎,驀地被暗中發射的細小暗器正中眉心,雙雙仰面栽倒。不過是交睫的當兒,這兩名大內武士又自擺平在地。

由于這番舉止大出常态,使得眼前這群為數可觀的大內武士俱都一個個驚愕當場,一時面面相觑,作聲不得。

空氣就像忽然被膠住了。雙方都保持住僵持的勢力,氣氛陰森得可怕。

一聲冷笑,劃破了眼前的沉寂。

“公主殿下,這招好厲害的‘十指飛針’!”

話聲顯然出自白馬鞍座上的內廠提督曹羽,緊接着他更發出了一連串的笑聲,聽在耳朵裏,只覺出無比的陰森。

“堂堂鄱陽公主,居然也會暗算傷人!”曹羽一雙細長的眸子閃爍着淩厲兇光:“殿下這麽做,豈非有失身分?更不怕傳揚出去,為武林江湖中俠義同道所恥笑麽?”

一語道破之下,在場各人才霍然有所警覺,無數道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着朱翠身上集中過來。

朱翠并未被眼前陣勢所震懾吓阻,相反地,表情卻是一派泰然。

聆聽下,她冷冷地道:“你這句話正好說錯了,以閣下今日之所為,要是傳揚出去,才會為江湖所恥笑,如果我沒有記錯,我父以前對你不薄,曹羽,你之所作所為,還要三思才好!”

這番話不謂不誠,奈何卻聽不進曹羽耳朵裏去。

“鄱陽公主,這話你就錯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老夫奉命行事,公主萬祈海涵,有什麽話等到了京城,你再面禀皇上好了!”

說到這裏,他臉色一冷,向左右道:“郭、姜二位都衛,将鄱陽叛逆一幹家屬統統給我拿下,如有膽敢違抗旨意的,格殺不論!”

頭戴銅冠的郭、姜二人,聆聽之下,抱拳應了一聲,随即下馬,直向對方車前行進。

一掌飛星史銀周大步踏前,迎住了二人來勢。

被稱為郭都衛的那個人冷笑一聲,打量着眼前的史銀周道:“足下又是哪個?當真找死不成?”

史銀周道:“鄱陽王府恃衛營統領史銀周,敬候賜教!”

郭都衛長方形的一張臉上綻出了一抹冷笑,由鼻子裏哼了一聲,點點頭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姓史的,小小一名侍衛統領,居然敢違抗聖上的旨意,先擒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再說!”

話聲方歇,右肩輕抖,“唰”的一聲,已把身上那領紫色長披甩向肩後,右足前跨,身子微微下塌了一些,亮出了一式頗為奇怪的招式。

“姓史的,你就上吧!”

史銀周在對方郭、姜二人現身之始,已知道這兩個人絕非易與之輩,這時與這個郭都衛近面相向,更見其目光精銳,神色沉着,便知來人必然有非常身手,一時心裏忐忑不已。

然而限于職責,也只有硬着頭皮與對方放手一搏,再者他為人忠義,主人鄱陽王既然已落入奸宦之手,他便于下意識裏早已存下了效死之心。

當下見狀,怒叱一聲,掌中緬刀往空一豎,冷笑道:“姓郭的,你亮家夥吧,史某人接着你的就是!”

郭都衛那張四方臉上現出了兩道怒紋,冷笑道:“憑你也配!瞧見沒有!”

他揚了一下雙手,嘿嘿獰笑着:“郭大人只憑這雙肉掌,就能把你拿下來,不信你就試試!”

一掌飛星史銀周有生以來還不曾被人這麽當面羞辱過,聆聽之下,怒叱道:“好!”

史銀周掌中緬刀猝吐如電,直射對方面門。

郭都衛顯然身負奇技,迎着對方的刀勢,絲毫也不現出慌張神态,從容地後退了一步,卻在足下後退之一霎,驀地擡起右手,以拇食二指直向史氏手中緬刀刀鋒上拿了過去。

這一手顯然出乎史銀周意料之外,只聽得“铮”的一聲,掌中緬刀刀身竟吃對方二指拿了個結實。

一股奇熱複勁的力道,透過對方手指直傳刀身,若非是史銀周勁道十足,一上來只怕這口刀已落到對方手上,這一驚不由吓了他一身冷汗。

雙方一抽一拉,這口刀竟然紋絲不動地定在了當空。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像是雙方力道均等,事實上卻有極大的差別,蓋因為史銀周透過五指手掌,幾乎稱得上是全身之力,而郭都衛卻僅僅只是拇食二指着力,相形之下自然強弱頓分,彼此心裏有數。

僵持在空中的這口緬刀,在史銀周一度力攀之下,微微被拉近過來,但在郭都衛的較力之下,又拉了回去,就像拉鋸般的,一來一往,如此三度來回,刀身輕輕地顫着,就像是一條顫抖的銀蛇。

驀地,史銀周一聲怒叱,飛起一條右腿直向郭都衛腰間踢去,這一腳顯然是史氏力圖制勝的訣竅,算得上勁猛力足,大有“奮椎一擊”一決生死之判。

只是,他卻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敵人,這個郭都衛實在較諸他所想的還要厲害得多。

原來這個郭都衛,人稱“千手太歲”,姓郭名元洪,另一位被稱為“姜都衛”的,姓姜名野,人稱“鐵臂神”,早年在江湖上,俱是名重一時,分執一方黑道魁首的人物,原是與曹羽互不相讓的身分,惟曹氏得意于宦途之後,為了充實自己權勢,親自上門相邀,許以重金權位,乃得将二人分別羅致手下,以“二品特侍都衛”官位,在內廠當差,各人都有相當的權勢,曹羽因有此二人倚為股肱,聲勢大增,也就更為跋扈。

千手太歲郭元洪存心要在頭兒面前露上一手,樂得史銀周自己送上,正合心意。

這時史銀周一腳踢到,郭氏冷哼一聲,身形半倚,右手原勢不動,左手卻斜着以掌緣向外切出。

史銀周頓時就覺出一股尖銳的勁風由對方掌上劈出,距離約在尺許開外,已感覺出有切膚之痛,不由大吃一驚,再想收招換式,哪裏還來得及。”

史銀周到底身手不弱,躲既已來不及,不如硬接對方一招,猛可裏氣充足面,用“踢金燈”的足下招法,這只右腳在一連三個波動之後,非但不避,其勢更加疾猛地向對方腰間踢去。饒是這樣,他仍然逃不開郭元洪這一式“如意金切手”。

掌緣與足面接觸,只是一奇短的一霎,像是“格”的響了一聲。

史銀周鼻子裏“哼”了一聲,身子霍地打了個哆嗦,随着他用力過猛因而失速的身子倏地向左面斜飛了過去,手裏的那口細窄緬刀,自然而然的也就到了對方手上。

史銀周雖然力欲穩住摔出的身子,奈何那只右足,早已不聽使喚,只覺得一陣連心的奇痛,足下一連打了兩個踉跄,“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千手太歲郭元洪一聲陰笑,足下一個搶步,“跨虎登山”,右手平出,又把搶自對方手上的那一口細窄緬刀飛擲出手。一道白光,閃亮如電,直襲史銀周前胸,以史氏張惶倒地的此一刻,有心躲閃也來不及。

坐在車座前的無憂公主朱翠,早已經覺察到了勢态的嚴重性,于此危招一發間,她乃抖手打出了一枚烏黑淨亮的六角石子,正是她素日擅以施展的暗器之一:“黑星子”。

黑星子不偏不倚地命中緬刀的刀尖,把這口出手的兵刃硬生生地擊偏了三四寸的距離,透過冒起當空的一點火星,這口細長的緬刀擦着史銀周肩頭滑了過去,“叮”一聲,實實釘在樹幹上。

史銀周一反手把緬刀拔在了手上,連驚帶氣,更有無窮忿恚、羞愧!他真無顏再茍活下去,一咬牙橫刀便向自己脖子上抹了過去。

車座上的朱翠公主,把眼前一切看得極為清楚,見狀一聲叱道:“史大叔!”

玉手振處,第二枚黑星子打了出去,“當”的一聲,再次命中了史銀周手上鋼刀,刀鋒一偏,幾乎脫手而出。緊接着香車上的公主已飛身躍下,身法之快,有如夜蝙翻空,起落之間已到了史銀周面前,右手突出,拿住了史銀周的腕子。

“史大叔,你這是幹什麽?快不要這麽糊塗!”手上一用勁,又把對方那口緬刀搶在了手上。

史銀周目睹着公主的關懷,一時百感交集,雙眼微閉,淌出了兩行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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