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顏直直地注視着她,這一霎眸子裏閃爍着異樣的神采,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朱翠甚至于有些膽怯,終于把眼睛移向一旁。

房門忽然敞開來,灌進來大片的風。

朱翠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麽事情的發生,但她仍然還要證實一下,結果不出她所料。

海無顏走了。

一種異樣的激動,像是失落了什麽,朱翠緩緩走向門前向外眺望着。窗外是那麽出奇的安靜,然而她的心卻是不再平靜了。這樣傻傻地,她站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轉回身來。

關上門,她找到一張椅子坐下來,心裏亂極了。

“嗤!”斜刺裏傳過來一聲輕笑,真把她吓了一大跳。朱翠差一點由位子上跳了起來。

可是立刻她的目光就與坐在角落裏的那個人影接觸在一塊,敢情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這間房子裏竟然多了一個人。那個失去了一雙足踝的怪人。大頭,亂發,朱翠一眼就已認出了他是誰。

“單老前輩,是你?”

單老人一雙銀鈴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視着她,鼻子裏冷哼了一聲:“剛才那個年輕人是誰?”

朱翠微微一怔,從容地笑道:“原來你老人家都看見了,他是我患難中所結識的一個朋友。”

單老人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極為認真地道:“他叫什麽名字?”

朱翠正想說出,轉念一想,卻又一笑道:“這位朋友很不願意人家知道他的名字,老前輩還請原諒。”

單老人雙手似乎在椅把子上按了一下,身子如同旋風般,“呼”的一聲已來到了朱翠面前。他雖然失去了一雙腳掌,卻依然能直立在地,兩只小腿有如一雙木樁般插立在地。

“告訴我他是誰?……說……”

朱翠很是為難地搖了一下頭:“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這位朋友很相信我,我不能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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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老人眼睛驀地睜得極大,可是立刻又收小了。

“罷!罷……不說算了。”

一面說重重地出了一口氣,身子一轉,像是一陣風似的已落座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哼哼哼……”他頻頻地冷笑道:“你不告訴我就以為我沒有辦法知道了?哼哼……”

朱翠看他生氣了,心裏倒似有些過意不去,當下含笑往前走了幾步道:“對不起,我只是不願作一個失信的人罷了,你老人家為什麽一定要知道他是誰呢?”

單老人在她說話時,似乎一直在發呆,聆聽之下,并未作答,嘴裏只是喃喃地在說着:

“我竟是不知道,我竟是不知道……奇怪……奇怪!”

說着他那一雙瞳子注定向朱翠道:“你是知道的,我的腹氣地行之功,來去無聲。你這位朋友居然會警覺于先,真是我想不通的。”

朱翠一笑道:“原來這樣,這麽說剛才在窗外窺探的竟是你老人家了?”

單老人哼了一聲道:“不錯,就是我,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是什麽來路,想不到居然被他發現,他行動快捷,輕功敢情也是不差,想不到如今武林中竟然會有這等傑出的年輕人,真是匪夷所思了。”

朱翠聽他如此誇贊海無顏,心裏着實高興。

“今天晚上你老人家可是出去了?”

單老人一怔道:“你怎麽知道?”

朱翠道:“這裏打得天翻地覆,你老居然不知道?”

單老人睜大了眼睛:“這,你倒是說說看是怎麽回事?這裏發生什麽事?”

朱翠随即将風來儀與高桐發動陣勢對付任三陽,幸得海無顏中途插手介入,才始脫困之一段經過約略道出,單老人聆聽之下,顯然大吃了一驚。

“這個人竟能破了風來儀的六光陣?好小子!”

忽然咧開了大嘴,呵呵笑了兩聲,得意地道:“風來儀萬萬也不會想到有此一天,啊!

聽你這麽說,姓風的賤人竟然未能戰勝你這個朋友,只得眼睜睜地讓他自去,這可是前所未見的奇事。”

忽然他又似很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唉!這麽精彩的一出好戲,我竟然錯過了,真是可惜,可惜!”

一想到風來儀受挫于人,他真是由衷的高興,踢腿搖頭,狀如小兒一般。

二人又談了一些方才發生的事情,單老人雖對海無顏感到極度的好奇,朱翠卻始終守口如瓶,不作進一步介紹,話題随即轉到了今夜單老人的前來。

朱翠遂道:“你老人家今夜來得正好,我正要告訴你,我明天要走了。”

單老人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我已有安排。”

朱翠一怔道:“什麽安排?”

單老人一嘆道:“這一次我随你去不樂島,也不知還能回來不,幾個熟朋友那裏不能不去打一個招呼,這就是我晚上不在家的原因。”

朱翠吃了一驚道:“什麽?你也要去不樂島?”

“你不知道?”

“我……”朱翠實在有些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

“我跟你一塊去,”單老人哼了一聲:“錯過了這一一次機會,只怕我再想去可就不容易了,所以,我就決定跟你一塊去了。”

“跟我?……”朱翠睜大了眼睛:“你是說明天一早,打算跟我們一塊去?”

單老人點點頭道:“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可是風來儀那裏?……”

“當然不能讓她知道,”單老人點了一下頭道:“時候不早了,你也該歇着啦,咱們就這麽說定了。”

說走就走,就見他身子一縮已溜下了位子,等到朱翠注意看他時,顯然他已遁身窗外。

朱翠想出聲喚住他,卻怕驚動了風來儀,話到唇邊又忍住了。

這一夜她反複思索着這件事,卻始終也不得要領,只待留諸明日來證實這件事情了。

※ ※ ※

午時三刻。

這艘金碧輝煌的大船,風帆飽張,正以無比的快速,乘風破浪地前進着。

倍大的船艙,似乎只有三個人,風來儀、朱翠與女婢青荷。當然,随行的六名家奴以及原來船上的工作人員不在計算之中。

時序已入冬令,但南國日暖,雖然航行在浩瀚的大海,卻沒絲毫寒冷之意,和風暖暖,海鷗翩翩,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船板,噴吐着泛白刺眼的銀色泡沫。

在搭出艙面的五色遮陽棚下,風來儀、朱翠安詳享受着香茗,她們已經用完了午膳。

“像這樣速度,再有兩天就到了。”

風來儀臉上洋溢着微笑,在海與陽光的襯托之下,她變得和藹可親,白哲的皮膚不見皺紋,潔白的牙齒編排得那麽整齊,這一切似乎不應該在一個六旬以外的老婦人身上所能看見的。

朱翠懶散地靠在一張藤條編制的椅子上,這一霎看過去,她簡直完全松弛了。似乎在一切嘗試失敗之後,她才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接受了風來儀的建議,随她同返不樂島。在一切都已成為事實之後,她倒也能安之如怕。既來之,則安之,往後的路誠然未可預蔔,卻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只海鷗翩翩地飛上了船舷,引頸剔翎,白色的羽毛在陽光映襯之下,其亮如銀。

朱翠喜悅地站起來,悄悄地走過去,伸手抓住了它,像是個小女孩子一般地笑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竟然童心未泯,這樣的鳥兒,我們島上也有,那裏各種珍禽異獸多得是,只怕你一經住下之後,可就舍不得離開了。”

朱翠松開了手指,劈啪一聲,那只海鷗竟自飛到了她頭上,在那裏閃身振翅,逗得她格格地笑了。

這一切看在了風來儀眼中,不覺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多年來她出入江湖,為了執行不樂幫的幫令,大取不義之財,堪稱殺人如麻,一顆心有如冬封之冰,确是不曾慈悲過。然而這一刻,面對着這個可愛少女的微笑,竟使她原已冰封的心激起了春融的漣漪,這樣的感觸對她來說以前的确是罕見的。

三十一

一聲鷹鳴,響自當空。

船上人都不禁擡頭望去,但見一只白毛細胸的鷹低飛掠空而至,這只鷹看來較一般常見之鷹要小得多,但當其低飛直掠時,卻出奇得快,速度驚人。随着這聲刺耳的尖鳴之後,疾若箭矢般的低飛直掠而過,一會就只剩下了一個小小的白點。

朱翠一驚道:“啊,好漂亮的一只鹞子!”

風來儀忽似想起了什麽,面色微微一變。

就在這一霎,那只幾乎已經消失于視線之外的鹞子倏地尖鳴一聲,去而複還。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的速度更快,剪翅間已來到了眼前。

風來儀一聲叱道:“小心!”

話方出口,即見那只銀色鹞子有如銀星一點,勢如箭矢般,直向着朱翠頭頂上飛射過來。

朱翠在耳中方自聽到這聲鷹鳴之始,已然有些警覺,風來儀再一出聲示警,刻使她覺得其勢不妙。說時遲,那時快。緊接着又是一聲刺耳的尖鳴,這只小小銀鹞突然嘴爪齊施,自高而下向着朱翠臉上襲來。

朱翠一驚之下,身子向側方一偏,右手二指霍地遞出,用“金剪指”力向着鷹腹就插。

她原以為憑自己功力,無需真的傷着了它,就只是指上風力招着了它一些,也必能使這扁毛畜生當場濺血而已,卻是沒有料到,這只銀色鹞子敢情為人豢養,平日受過極為嚴格的訓練,大非尋常。

眼前朱翠“金剪指”方一遞出,即見當空鹞子一聲短鳴,靈巧的身子就空一滾,驀地下墜了尺許。

輕功上乘身法中“細胸巧翻雲”之一招,所謂“細胸”正是指的眼前鹞子,可知其身法該是何等快捷犀利了。

朱翠一驚之下,才知道自己竟是過于輕視了對方,二指一招點空,眼前銀色鹞子已臨胸際。

這只扁毛畜生果真受過嚴格攻擊訓練,每有驚人之式。

由于雙方近在咫尺,朱翠看得非常清楚。這只鹞子生就一身銀翼,火眼金睛,嘴爪如鈎,尤其是額上一撮角毛,狀似一朵迎風綻放的銀菊,的确是俊極了,卻也淩厲極了。

一沉即起,夾合着“劈啪!”淩厲的一聲振翅聲,這只銀鹞第二次升起來,卻以尖削的一截翅尖,反向朱翠顏面上方掃過來。

朱翠想不到這只小小的鷹,竟然如此狠惡,一時不禁為它逗得火起,嬌軀向後一收,兩掌合夾,發出了六成掌力。

這只銀鹞好精靈,就在朱翠掌力将吐未發之間,它似乎已經覺出不妙,一聲啁鳴,猛力升翅直起,其勢之疾快,出人意外。

雖然這樣,卻也為朱翠所發出的掌上力道掃着了些邊兒,随着這只鹞子發出的一聲尖鳴,空中炸開了一天的銀羽。

緊接着又是一聲尖鳴,在餘音繞空之際,這只小小銀鹞已箭矢般地直起當空。一串串淩厲的鳴叫聲,随着它的低飛盤旋,兀自眷念着眼前不去。

朱翠幾乎為之驚異了。

一旁的風來儀卻像似已有所見,冷笑一聲道:“我們大概有客人來了!”

話聲方頓,即聽見有人撮口為哨所發出的尖銳聲音。一只亮頂方頭的快船,正以奇快的速度,迎面馳來。

緊接着,第二聲尖銳的哨音,亦自發出。

空中那只銀鹞在第二聲口哨發出之後,在空中應了一聲,立刻翻轉翅膀,一徑向那只快舟上投身飛去。

風來儀看到這裏冷冷哼了一聲道:“停船!”

青荷把話關照下去,大船立刻停了下來,眼看着對面那艘快舟乘風破浪,像是昂行波面的一條海龍,瞬息間已來到了面前。

走得快停得也快。“嘩啦!”一聲,風帆放下來,快船在水面上打了個跄,頓時停住,雙方間隔距離大概不足兩丈。

朱翠這才看見,對方那般平頂快船的船頭上一字平列着五個人,四個短裝勁服青年,擁襯着一個皓首銀發的白衣老者,老者左手上擡,讓空中緩緩扇翅的那只銀色鹞子落于其上,一看即知人鳥相處和諧,也就可以猜知這只鹞子必為其所豢養了。

風來儀兀自坐在椅子上沒有移動,可是臉上神态已微有愁容。

“原來是這個老不死的!”她一面向朱翠招呼道:“你不必跟他嚕蘇,一切由我來應付!”

風來儀這邊方自關照了朱翠,對船上那個皓首銀發的老者,已自發出了老聲老氣的一陣子笑聲。

“三娘娘,咱們總有十年沒見了吧,哈哈,正要專程往谒,想不到卻在海面上見着了,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話聲不大,但吐字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為風力吹送過來,清楚地送進了每人的耳膜。

朱翠在與對方照面之始,已經預感到來者不善,這時聆聽到對方的話聲,才警覺到來人敢情功力絕高,只是這一手“千裏傳音”,想要把話聲傳送得如此清晰,聲音聚而不散,如果沒有極為精湛的內功,根本無能達到。她真是想不到連日來波折重重,邂逅能人無數,眼前這個老人更不知又是何方神聖駕到了。

風來儀仍然平靜地坐在椅子上。

“原來是神鷹葛兄,真正是久違了,失敬,失敬!請過船一敘如何?”

白發老人一笑道:“遵命!”

話聲略頓,點頭向身側左右道:“走吧!”

五人看來幾乎是同樣的動作,同時自快舟上騰身升起,有似一朵雲彩般的輕飄,冉冉落身子對舟之上。

快船上的舟子,立刻把船搖近,然後打上搭頭,使大小二舟聯在一起,不致為浪花沖開。

號稱“神鷹”的葛姓老人往前連走了幾步,抱拳向風來儀笑道:“十年不見,三娘娘風采依舊,想必是養生有術了!”

“葛兄太誇獎了!船行大海,無以待客,一切簡陋了。”

“三娘娘太客氣了!”

說話時早有船上侍者,擡來了坐椅。

姓葛的老人拱了一下手,老實不客氣地也就坐了下來,他左右的四名青年,顯然是礙于輩分,不敢與老人同起同坐,依然分左右偎在老人身邊坐下。

“這位是?……”

葛老人的一雙眼睛其實早已經注意到了另一邊座上的朱翠,到底忍不住開口詢問。

風來儀一笑道:“葛兄豈有不認識這位姑娘的道理,顯然是明知故問了!”

葛老人笑了笑搖頭道:“三娘娘仍然是快人快語,葛某人這點心思看來是瞞不住三娘娘了!”

一面說自位子上站起,向着朱翠恭敬地抱拳道:“如果老朽雙眼不花,這位想必就是名震當今的無憂公主了,幸會,幸會!”

朱翠含笑回答道:“不敢當,前輩是……”

姓葛的老人一聲笑道:“老朽遁居世外,早已是化外之民就是報出萬兒來,殿下亦未必知道。”

一旁的風來儀冷冷地道:“葛兄未免太謙虛了!”随即向朱翠介紹道:“姑娘可曾聽說過貴州黃天嶺的‘神鷹老人’葛白翎麽?這位就是了!”

朱翠想了想,确實記不起曾經聽說過這個人,為了顧全初次見面的禮貌,她依然點點頭道:“久仰!”

葛白翎呵呵一笑道:“怎麽樣,我就知道殿下你沒有聽說過吧!”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曹羽這個老賊看來是決心跟我們不樂幫過不去了,居然連多年不問外事的你也給說動出山了,咱們是明眼人不說暗話,葛老兄幹脆一句話,你這一趟是為什麽來的?”

“神鷹老人”葛白翎臉色似乎不大自在,打了個哈哈,一只手輕輕摸着架在他左腕上的那只小小銀鹞,眼角間拉起了幾線皺紋。

“三娘娘真是幹脆得很,好吧,既然這樣,我們就直話直說,姓曹的不錯和我葛某人是有過那麽一點交情,話可得說清楚了,可是從前。自從他當了官,發了財,我可就沒再見過他,這一次承他瞧得起,親自找到了我葛某人的茅廬,說是有重事相托,拿着幾十年交情的大帽子往下一壓,老朽還真不能不管!”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什麽事呢?”

葛白翎哂道:“這幾年大家都知道不樂幫的買賣是幹得越來越大了,我那位曹兄弟今天雖然是食官祿,卻也知道買賣上的規矩,這件事因礙着三位當家的金面,所以他很難啓齒,因為知道老朽過去承三位當家的擡愛,有過這麽一點交情,所以再三情托,老朽也只好……

這叫無可奈何!”

“原來這樣,我明白了!”風來儀嘴角拉出來淺淺的笑意:“這麽說葛老兄是來衆生意羅,那敢情好,什麽生意還值得老兄親自上門?說來聽聽吧!”

葛白翎伸出手摸着颔下的短須呵呵笑道:“擡愛!擡愛!”偏頭向身邊人招呼道:“來呀,把準備好的東西呈上去給三娘娘先收下!”

他身邊四弟子之一立刻答應一聲,上前一步,先把身上一襲黑色寬大的披風卸下,這才見在他背上背有一個紅色四方漆箱。

這名弟子頗為謹慎地把這個箱子取下來,雙手平托,上前幾步道:“三幫主驗收!”

“這是幹什麽?”

風來儀眼睛轉向葛白翎道:“什麽東西?”

“三娘娘不要見笑,”葛白翎嘿嘿笑道:“這份禮可不是老朽送的,老朽除了這身骨頭之外,什麽也沒有,說得清楚一點,這是那位曹兄弟前此得罪了貴幫,特備的一份請求恕罪的薄禮,我看三娘娘也就給他一個機會,收下吧。”

風來儀先一霎還是面若秋霜,這一霎卻又改了笑顏。

“啊,我明白了,葛兄這麽說,我知道了,要是你老兄的東西,我還真不便收,既然是姓曹的送的,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對了,對了,這是曹老弟專為孝敬三位幫主的!”

葛白翎眯着兩眼笑得令人費解。

風來儀随即轉向一邊的女婢青荷微微點了一下頭,後者立刻會意,上前幾步伸出雙手接過了那個朱漆匣子,顯然那匣子分量極為沉重,青荷原先沒料到,方一過手幾乎墜了下來,第二次聚力,才平托而起。

青荷雙手平托着這個四方匣子,一直走到了風來儀面前站住。

葛白翎一笑道:“裏面是上好赤金一千兩,請三娘娘過目驗收!”

風來儀一笑,只在匣子上瞄了一眼道:“不必了,送禮的不嫌多,收禮的人豈能嫌少,請轉告那位曹提督一聲,就說他的禮物我收下就是!”

葛白翎一笑道:“三娘娘真不愧江湖本色,老朽這裏代表我那位曹兄弟謝謝你啦,至于那筆買賣………

風來儀點點頭道:“在此海上,只怕談說不清。這麽吧,就請葛兄轉告那位曹大人,就說我們在不樂島上恭候他的大駕,歡迎他随時造訪,見面再談吧!”

葛白翎一愕道:“這……三娘娘只怕是在說笑話吧,不樂島人間仙境,豈又是我那位兄弟所能去得的?”

風來儀冷冷一哼,道:“這就是他的造化了,葛兄遠道而來,如果只是為這位曹大人傳送人情,使命已了,可以請便了。如果還有私人上的交往,就請入內少坐,容我吩咐看酒侍候。”

神鷹老人葛白翎哪能聽不出對方這種下逐客令的口氣?嘴裏嘿嘿笑着,心裏卻由不住罵道:好個風婆子,你對別人這樣。對我姓葛的也能沒一點交情?上千兩的金子就是這麽好拿的麽?

心裏琢磨着呵呵一笑,道:“三娘娘好說,那可不敢當,老朽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承閣下看得起,收了我那曹兄弟一份薄禮,而且承蒙于邀我那兄弟島上一聚,老朽總算不負此行,臉上有光,容老朽在這裏先謝謝你啦!”

一面說連連拱了拱手。

風來儀一笑道:“這就不敢當了。”

葛白翎暗罵道:“好個老貨,你還跟我裝傻。”

心裏琢磨着,呵呵一笑道:“能得三娘娘金口玉言,這件生意,八成兒作成了,這就請娘娘賞下一件信物兒,老朽總算受人所托,這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啊,這樣……”

風來儀似乎才明白了過來,露出了細密的一嘴白牙,微微笑了一下,道:“老哥哥你大概是很久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了,要不然怎會連跟不樂島上作生意的規矩都忘了。”

“什麽規矩?”

“跟不樂島作生意的人,很少不賒本兒的,要不然怎麽叫‘不樂之捐’呢!”

葛白翎仰天打了個哈哈,笑聲一頓,那雙大三角眼睛裏閃動着熠熠兇光,只是還勉強保持着臉上的笑容。

“老妹子,你可真會說笑話了,就算不樂幫算盤再精,吃遍天下,還能吃到老哥哥我的頭上?呵呵,不行,不行,你得給我捎回些什麽才成。”

一面說,這個老頭兒可真沒有要走的意思,非但沒有走的意思,簡直不退反進,兩只手作勢往前面揮了一下。

身邊的四個人各自移動身子,向前面進了幾步。

迎着他們的是船上四名黃衣弟子。

四弟子的突然出現,使得葛白翎一方面的人多少有些感覺意外,也就自然而然地停了下來,看起來簡直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風來儀目睹及此,微微點頭笑了笑道:“看來老哥哥你是不拿點什麽憑證,就不打算回去了。”

葛白翎長笑一聲道:“好說,三娘娘你是聰明人,為了幾個局外人,可犯不着傷了自己人的和氣。”

這話可是說得十分露骨了。一面說時,那雙三角眼可就轉向一旁在座的朱翠身上,這一眼也就等于說明了所謂“生意”是怎麽一回事。

“說吧!”風來儀臉上仍然帶着笑:“你要什麽憑證,只要你能拿得去的盡管拿去就是了。”

葛白翎點點頭道:“豈敢,三娘娘既然這麽說,老朽也不能不識擡舉。”

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幹咳一聲,目光向着一旁的朱翠掃了一眼,怪笑一聲道:“老朽對這位公主真是久仰之至,如能請到這位公主的大駕,過船一談,三日之後由老朽專程送上貴幫,如何?”

朱翠聆聽之下,忍不住倏地由位子站起,正要說話,風來儀卻用眼睛制止住了她。

“這也沒什麽!”風來儀一笑道:“只是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好不容易請到了這位姑娘,家門未到,豈能又讓你接走了,這件事你不覺得有點不大合适麽?”

葛白翎嘻嘻一笑,深深向着風來儀打了一躬身道:“三娘娘多多成全,多多成全!”

一旁的朱翠聆聽到此再也忍不住心裏的忿怒,冷叱一聲,道:“住口!”

一面說,倏地上前一步,杏目圓睜,道:“你是什麽人?誰認識你?不樂島是我自己心甘情願要去的,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麽,真是做夢!”

葛白翎先是愣了一愣,緊接着嘿嘿一笑。

風來儀見狀卻在旁笑眯眯地岔口道:“聽見沒有?這可不是我從中阻止,人家東主兒自己不答應,你可怪不得我,回去吧!”

“神鷹老人”葛白翎一生自負,在黔省黑白道上,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身軟硬功夫,更是罕見敵手,正因為這樣,那位權傾一時的內廠提督曹羽,才會折節下交,親人苗疆,許以重酬地把他請了出來。

曹羽滿以為以葛白翎之古怪難纏,在江湖上之聲望,即使是不樂島的三位島主,也必得買賬三分,這才好說歹說地請他出來作個說客。

想不到葛老頭兒第一次出面,滿以為憑自己的面子,這位不樂島的三島主多少也得有個交待,哪裏知道一千兩黃金送出去,卻像是丢進大海,連個憑證都沒有,接下去又碰了黃毛丫頭朱翠一鼻子灰,風來儀卻也對自己下了逐客令。這一切,不禁觸發了葛白翎的一腔怒火。

“朱公主,這件事只怕由不得你自己作主了。”

話聲出口,右肩輕晃,落在肩頭上的那只銀色鹞子先是一聲尖鳴,驀地扇動雙翅,直起當空,同時間他身軀有似一陣風也似地已經迫近了朱翠身前。

這一陣風力不啻是內功真元的化合,設非朱翠有精湛內功根底,只是對方這一沖之力,只怕也當受不起。

葛白翎顯然技不止此,随着他前進的身子,兩只手倏地張開來,往前微微探身直向朱翠一雙肩頭上按了下來。

朱翠右手輕起,一掌直劈過去,只覺對方随着兩手環抱之姿,帶來了極大的力道圈子,一時想要脫出,殊為不易,這才知道眼前這個老頭兒敢情不是好相與。一念之後,正待施展全身之力,用“雙掌開碑式”,拼着兩臂為對方拿獲之險,也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無如她這裏方自動念,身側疾風忽地襲來。耳邊上響起風來儀的聲音道:“讓我來。”

一條人影驀地切了進來,現出了風來儀翩然進身之姿。舉手,進身,快速地已經取代了朱翠方才的位置。

表面上看來,似乎不足為奇,事實上随着風來儀的進身,卻有淩厲的殺着,那遞出了的一雙手,雙雙點向葛白翎時腕之間,施展的是武林中極為罕見的“鐵指金風”之術。即使葛白翎練有護體罡力,也當受不住這般“點力”的攻破。

一驚之下,葛白翎不得不把遞出的雙手向後一收,身軀後收,足足地退出了三尺開外。

面前的風來儀顯然已經取代了朱翠方才站立的位置。一股冷森森的氣機,由她身上傳出,直襲向葛白翎正面,和對方所放出的真元內炁相互糾葛,迎在了一塊。

“哼哼……大妹子你這是成心要跟老哥哥我過不去了,犯得着麽?”

說話時葛老頭頭上那一給子白頭發簌簌地顫動着,每一恨發梢上都像是注滿了勁道,那雙菱形的長三角眼裏,隐隐現着兇光。

風來儀這一霎臉色變得雪白,對方的不識相已使她動了真怒。

然而,她當然也想到了對方這個人的不同一般,事情未到最後破裂關頭,總要留一分情面的好。

“葛老兄,這件事你萬萬不該插手,更何況是官家的事情,你更犯不着。姓曹的硬拉你下河,你不能不防,看在我們近三十年交情的面上,我勸你還是及早抽身的好!”

姓葛的發出了狼嗥也似的一聲長笑。

“謝謝你啦,我的三娘娘,你這是叫我往邊上站不是嗎?你的好意我謝謝啦。”

“姓曹的事叫他自己來,你又何苦來?”風來儀臉罩青霜:“這件事不瞞你說,不是你我兩人就能解決得了的!”

“老妹子,你這是存心給我難看,這叫‘羞刀難入鞘’,我已經劃出了道兒,除非這個雌兒跟我走一趟,今天勢将難以善罷幹休。”

“哼哼哼!”

風來儀哼出了一串的冷笑,随着她兩只手的平伸,身後的人俱都往後撤退開來,一下子就飛出了前艙整個的艙面地方。

葛白翎看在眼裏,自然心裏有數。

“好,老妹子你這是要跟我翻臉,我只有接着你的了。”

“但願你能接得住。”

葛白翎一面說,也學風來儀方才那個樣子,兩只手緩緩向兩側平伸而出,大股的罡風随着他探出的手掌,迅速地向兩邊擴散開來。

原先站在他身邊的四個弟子,一齊退向兩側船舷。現場只剩下了兩個人對立的場面。

“咱們有話在先,”葛白翎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可是多少年來,老哥哥我可也沒有把功夫拉下,到底是人家的事,犯不着見真章兒!”

“一切都聽你的就是了。”

輕輕的一句由她嘴裏溜出來了,可是那雙眼神兒,有如磁石引針,絲毫也沒有離開葛老頭身上。

“好極了,咱們就這麽說吧,我要是敗了,扭頭就走,你要是輸了,這個雌兒可得聽我的。”

一旁的朱翠忍着一肚子的氣,拿眼睛看風來儀,倒要看看她怎麽說。

風來儀冷冷地道:“這件事恕我不能越俎代庖,那要看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思才成。”

葛白翎點點頭道:“好吧,只要你不插手多事就行。”

風來儀臉上不着一絲笑容,點點頭道:“好吧,就這麽說吧!”

說時,她平伸向外的一雙手,已緩緩地放了下來。

神鷹老人葛白翎肥大袖子的雙手,看過去就像是兩只展開翅膀的巨鷹,卻沒有收回來。

兩個人的眼睛緊緊地對視着。

海浪似乎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拍向船身,整個船身動得那麽厲害,只是站在船板上的兩個人,卻像是打進地面的兩根樁子,一動也不動地釘在那兒。

朱翠看到這裏,心裏已有數。

大凡高手對招,越是武技精湛者越不喜歡那些不着邊際的“戀戰”,常常卻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醞釀心裏已久的厲害殺着,三招兩式之間使能決定了勝負存亡。眼前的風、葛二人,看來正是情形如此。

朱翠在細細地觀察之後,尤其覺得心驚,他們越是遲遲不出手,越顯得出手時的淩厲不同凡響。

浪花一波一波地拍打着,白色的泡沫引誘着當空啁啾的大群海鳥,陽光炫耀着散發出醒目的那種“白”。

朱翠乃又聯想到,這些動與靜,在一對高手如風來儀與葛白翎的眼睛裏,都可構成出手的靈思來源,那種出招時的“決”,常常與鴻飛一霎的靈思混為一體,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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