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非是別有竅門,僅憑緊記簡直是不可能之事!
二人一前一後,瞬息之間已前進了百十丈遠近。
風來儀停步在一道溪流之前,只見隔溪對岸,是一片青山,樹障重重,雜花滿目,可惜是夜晚,只見花樹而難見其美,只是那背山面海的超然景色,亦不難想見是何等一番氣勢!
至此,朱翠耳中已隐約聽見澎湃的浪潮聲,夜深人靜,甚至于聽得見海鷗戲潮的啁啾聲,心胸頓時為之大為寬闊。
風來儀站定之後笑向朱翠道:“你可喜歡這裏?”
朱翠還不及答話,即見風來儀東西各比了一掌,縱身躍過眼前溪流。
朱翠忙自跟進,身子方一跳過,眼前頓時又自一亮,皓月下一樓如畫,背山瀕海而建,卻有一道極盡迂回的石板小道婉蜒而上,直指樓前,小道之間點綴着不同式樣的茅亭,共有七座之多,每亭之內皆懸有明燈一盞,看過去有如一串明珠,閃爍在夜色之間,尤其醒目好看!
風來儀指着那座樓道:“那就是我住的地方了,來吧,我們來活動活動一下身子吧!”
話聲乍落,她身子已如同風飄桐葉般地拔了起來,随着她開合的雙臂咕嚕嚕一陣風聲,已落身在為首第一座茅亭之上。
朱翠這時也施展身法,驀地拔身而起,向着風來儀所落足的茅亭之上落去。
她身子方自一落下,風來儀已第二次拔身而起,向着第二座茅亭落去。兩亭之間距離甚遠,風來儀竟然只憑着一次縱身,就落向對面亭上,這等輕功,的确是當世罕見!
朱翠情知對方這是在伸量自己輕功,明知自己輕功比對方不及甚多,卻也不甘心示弱,當下強自由丹田提吸出一股真力,施展出“巧燕穿雲”的輕功絕技,連續三個起落,一直撲上了第三座亭子。
她确實沒有想到,自己輕功竟然會有如此造詣,雖然暫時沒有讓自己丢人,卻已是精疲力盡。
站立在第三座茅亭之上再向前一打量,才發覺到風來儀敢情早已到達了盡頭,高高站立在最後那座茅亭頂尖,正自向着自己點手相招。
朱翠暗暗地叫了聲苦,更發覺到餘下的四座茅亭敢情每一座距離看來都長短不一,越向後距離愈遠,起先不過是五六丈距離,到達最後怕有八九丈之遠,如此距離,就算是自己再苦練經年,也是萬不能及!
把這些看在眼裏,朱翠不禁心裏有氣,暗忖着:好個婆娘,你明明知道我武功不如你甚遠,前此早已較量過,何以現在硬要我當面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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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由亭上飄下來,幹脆走過去,可是無奈她生平好強慣了,尤其在這種節骨眼上更不能認敗服輸。無如以自己能力實在無把握飛越過八九丈的距離,況乎又是在夜晚,即使勉強能達到這個距離,若非能一次落足在茅亭頂尖之上,否則亦将難免出醜。
這一霎,她可真是舉棋不定,不如如何是好了。
卻見遠處亭尖的風來儀揚聲說話道:“翠姑娘,不必勉強,這也實在是難了一點!”
朱翠聽她這麽說,更不禁激發了好強好勝之心。
當時她一面打量着對亭落腳之處,一面在運功調息,正待拼着出醜也要試上一試,忽然耳邊響起了一絲笑聲。
“你放心吧,有我在這裏你出不了醜的!”
一聽這聲音,馬上就認出了是誰,想不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單老人竟然又出現了。對于朱翠來說,這可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然而,她立刻又想到,這個時候單老人是千萬不宜現身的,風來儀何等人物,一個不慎為她看出了破綻,那還得了?
這麽一想,朱翠不禁暗自為他擔起憂來,心裏由不住暗自責備。
暗中的單老人,卻傳聲嘿嘿笑道:“大姑娘你只管跳吧,用不着為我擔心,我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就是!”
朱翠驚心少定,又怕風來儀生疑,當下強自提起一股真力,運出全身勁力,陡地直向對亭上縱身落去。兩亭之間,距離約在七丈之間。朱翠這一奮身直躍,确實沒有把握能夠躍上亭尖,然而她卻是意外地達到了。待到她足尖落實在亭頂圓珠上時,由不住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
遠處風來儀笑贊道:“好身法,翠姑娘,還有三個亭子,你何妨都試試看?”
她的話聲方落,耳邊上立刻又接上了單老人的傳音。
“她要你怎麽樣就怎麽樣,一切都有我呢!”
朱翠聽他這麽說,只得把牙一咬,倏地縱身而起,直向對亭再一次縱身過去。她身子方自縱起,驀地後面胯骨地位一緊,被一股莫名其妙的風力硬生生地頂了出去,這股力道顯然甚大,以致于除了朱翠本身力道之外,還足以把她推出丈許以外。
就這樣,朱翠便輕飄飄,極其從容地落在了第五座亭尖之上。她身子方自站定,身後一股強大的疾風又自襲到,使得她不得不向着第六座茅亭上縱去。和前次一樣,她繼續躍向第七座,也就是最後的一座亭子。
這一連串的輕功施展,看來一氣呵成,絲毫不帶牽強,看在風來儀眼中,的确驚訝極了,以她對朱翠的過去認識,萬萬想不到她的輕功造詣,竟會是如此之高,簡直較諸自己也并不差。一驚之下,風來儀幾乎愕在了當場。
良久之後她才感嘆着點了一下頭道:“翠姑娘,你好一身輕功,以前我竟是沒有看出,真是失敬了!”
朱翠随即由亭頂上飄身下來,心中有愧,卻是連一句客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向着風來儀神秘地笑笑而已。
殊不知這一笑,卻又令風來儀大感諱莫如深,心中盤算道:看來這位公主輕功既屬一流境界,別樣功夫也差不訓哪裏,何以竟會向我輕易認敗服輸?難道說她之來到不樂島,還會存有什麽異圖不成?
然而,轉念再想,以不樂島如此神奇陣勢,高手如雲,對方孤單單一個單身少女,縱然智藝超群,在自己監視之下,又能如何?況乎她一家老小生命,全在不樂幫掌握之中,豈又能興風作浪不成?
這些問題略一過腦,風來儀随即一笑泰然。
“你看,”她手指着漸次高起來的石階道:“這裏是一百零八磴臺階,走完之後就到了我所居住的‘觀海摟’了!”
朱翠在她說話時,已自感覺到冷冷天氣,耳中亦不時聽見澎湃的海濤聲,順着風來儀的手指向上望時,訝然驚覺到敢情二人所立處,已将是一峰之巅,風來儀所謂的“觀海樓”,事實上已是一峰之頂,只是這一帶峰巒起伏,層層相疊,非到近處是難以窺知罷了。
夜深如水,當空明月冰盤也似地懸在天上,如銀月夜映照着眼前一切,幾疑處身子瓊瑤月宮,确是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朱翠看在眼裏,心中确是暗暗折服。
如此居家環境,如非是她親眼看見,簡直是難以想象。風來儀能夠居住在這裏,日夕感染此大自然鐘靈氣質,焉能不智高靈敏,實在令人由衷欽慕。
能夠居住在這裏的人,當然絕非凡夫俗子。
下意識裏,朱翠便又對于風來儀這個人傾生出無限敬慕之心,在她想象裏一個居住在如此環境裏,而有高超意境的人,似乎不應該是個殺人越貨的壞人。這種感觸似乎早已不只一次地在她腦子裏滋生,她真怕這樣下去,有一大也許就會消蝕了對于她甚至于整個不樂幫的敵意。
風來儀微微一哂:“你在想什麽?”
朱翠一驚道:“啊,沒什麽,我只是忽然發覺出這個地方太美了!”
風來儀道:“是麽,那麽等一下你會更覺得美,我們走吧!”
話聲一落,她身子已自輕盈地縱了起來,直落向石階之下,朱翠也即縱出落下。
二人并肩而立。
風來儀一笑道:“這裏臺階雖然總數一百零八級,但是你要一級級地走上去,卻是求快不能,你信不信?”
朱翠也不答話,倏地舉步,越級向上直跨過去。
說也奇怪,她雖是大大向上跨出一步,可是俟到她腳步落下之後,才發覺到此身仍然停留在原階之上,所不同的是站立的位置略有偏差而已。
一驚之下,朱翠倏地縱身直起,再一次向上落去。
她身子才自縱起,就聽見身邊的風來儀一聲叱道:“不要……”
緊跟着朱翠的身後。風來儀突地拔身直起,直向朱翠身後襲去。
朱翠身子方自縱起,只覺得眼前景物似乎全數倒轉過來,而自己落身之處,卻是漆黑一片。心中正自吃驚,耳邊上已聽見了風來儀呼叫之聲,同時間只覺得右腕上一緊,已吃風來儀緊緊抓住。緊接着又吃風來儀硬生生地把她身子拉了下來,感覺着就像是螺絲兒般地一瀉直落了下來。
容到二人落地之後,朱翠再一打量,才發覺到敢情還是原來第一階石級,真有點令人匪夷所思。
風來儀這才道:“剛才我要不是拉你一把,現在你必然已經困于陣內,這個陣勢較諸剛才我們來時所經過的那個陣義要微妙得多,就是我通曉陣法,能把你救出來,只怕你也難免要受到傷害。”
朱翠由于前此已見識過這裏陣法的厲害,聽她這麽說并不認為她是誇大其詞,心裏既驚又愧,盡管她生性要強好勝,也不得不暗自吃驚,未敢造次。
風來儀見她尋思不語,面有羞色,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也未免太好勝了,你以為這裏陣法如此容易被人認出來麽,果真這樣,不樂島也就毫無神秘可言了。”
朱翠冷笑道:“瞧你這麽說,難道就沒有人破得了啦?恐怕不見得吧!”
風來儀挑了一下眉毛:“話當然不能這麽說,不過我确信目前還找不出一個能破得了這個陣勢的人!”
朱翠搖搖頭道:“我不相信!”
風來儀一笑道:“随你怎麽想吧,怎麽,你還有興趣到我那裏去看看麽?”
朱翠道:“正要拜訪!”
風來儀道:“你不必懊惱,只要留意我前進的身法,三五次以後也許你就知道怎麽走法了。”
朱翠心裏着實懊惱,聆聽之下未置可否,卻聽得身邊又傳出了單老人的聲音道:“大姑娘,這個機會可不能失去,不只你要用心學,連我也要瞧瞧,你只留意她的動作,我會随時提醒你就是了!”
聽見了這些話,朱翠心裏算是踏實多了。
是時風來儀己開始了她離奇的步法,只見她兩只手緩緩向兩側平伸而出,身子風擺殘荷般地搖了幾下。
朱翠留意到她腳下的步子左四右三踏了七下。
就在這當口兒,她身子已輕輕縱起,拔上了數尺之外。
朱翠學樣兒地雙腳也踏了七下,随即縮身而起,果然起勢如鷹,只是到一定的高度,忽似有一陣天旋地轉的變動,便又落了下來。
身子落定之後,朱翠才發覺到,敢情寸步未移,仍然站在原來位置。
風來儀咯咯一笑,道:“這事情是急不得的,你只不要貪功太切也就是了。來,再試試看!”
朱翠只覺得臉上一陣子發熱,仿佛連耳根子也都紅了,所幸天黑,看不見就是了。
“這步法叫‘量九論七’,要想邁上七步,須往九步處落身!”
自然聲音發自單老人,朱翠正在連思這個問題,聽對方這麽一提,頓時大為領悟,當下再次重來,左四右三兩雙腳一連踏了七下,霍地拔身而起,卻向第九瞪石階上落了下去。
這一次果然發生了妙用,她身子一經縮起,只覺得飄若燕子,極其輕靈,徐徐飄動,已然落在了風來儀身側旁邊。
風來儀似乎甚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果然聰明,只是……奇怪,你怎麽會知道金烏門的‘內三元身法’的呢?”
朱翠心裏登時一怔,随口道:“你說的是‘量九論七’步法?”
這句話不過是才剛剛由單老人嘴裏聽到,一時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風來儀一聽之下,似乎又為之一怔,卻是沒有再說什麽。過了一會兒,她臉上才又帶出一絲微笑,點點頭道:“很好,你既然知道這種步法,看來眼前這個陣勢,你應可通行無阻了!”
朱翠苦笑道:“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老實說,我可是一點頭緒也抓不着,還是請你帶路吧!”
風來儀微微一笑,心裏想到:哼,你以為這一次有這麽方便,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丫頭又能精到哪裏去?
想着點頭道了聲好,身子有如蝴蝶穿花般地向上升去。
三十五
百十磴臺階,不過轉瞬之間,已為她升到了盡頭,回頭向着朱翠點點頭道:“你試試看吧,除了你剛才所說的‘量九論七’以外,這裏面還有點別的身法,我想你已經留意到了!”
朱翠思慮着未曾出口,卻聽得耳邊上單老人的聲音道:“她說得不錯,除了剛才量九論七之外,這裏面還摻了‘七巧’身法。哼哼,我這個小師妹她是故意的在考你,這是我們金烏門不傳的絕技,我如果告訴你怎麽走法,反倒要引起她的疑心了,那時逼問你如何知道,就糟了!”
微微停了一下,單老人才又接下去道:“不過,當然我們也不能丢這個臉,什麽七巧你姑且不論,只聽着我說的步法往上就是!”
朱翠聽他這麽說,心裏才算安定了下來。
風來儀見她沉思不語,得意地說道:“怎麽,你要是看不清楚,我再走一次如何!”
朱翠搖頭道:“不必了,你這種身法實在太難了,想必是貴門獨特不傳之技,我自然難以窺出,不過,我也許可以試試看!”
話聲一畢,随即施展“量九論七”身法,向上縮起,落身于當前石階之上。
她身子方自落下,耳邊上已聽見單老人傳聲道:“行了,這身法只适用于起步之時,再下去可就不靈了,你學過輕功中的‘雲中三影’身法沒有?如果學過,就舉手掠一下頭發!”
朱翠依言掠了一下長發。
單老人笑道:“這樣就好,開始之時你就施展這種身法,當中怎麽出步,只要聽我關照就是!”
朱翠聆聽之下,身軀向下一矮,随即施展出“雲中三影”身法。只見她身軀搖處,瞬總之間幻變出三條不同身影,耳中卻聽得單老人關照道:“左五右三,螳螂步,一中、跳,兩翼飛!”
這種“讀招指數”身法,朱翠昔年在師門時,亦甚熟悉,練習時只由師父報出身法名目,便能自解觸化為手眼身部。正因如此,現在經由單老人口中報出,便立刻會意,當下毫不猶豫地施展開來,瞬息之間已揉升了三四十級石階。
單老人并不遲疑地立時又接報下去:“半吞一吐氣長虹,猶似劉海戲金蟬!”
“劉海戲金蟬”亦乃上乘輕功步法,朱翠自然習過,當下依言施展而出,其中間合着“量九論七”的身法,果然輕便伶俐,霎時之間,便又上升了數十階。
她身子才一站定,即聽得耳邊上單老人嘿嘿笑道:“好身法,想不到你如此聰明,一點就透,最後這幾級石磴,只須以左右交叉身步,配合量九論七身法,便可上升至頂!”
朱翠依言縮身,只見她身子一陣左右搖晃,升至頂上石階竟是出奇的輕松。
風來儀目睹之下,微微颔首道:“你竟能舉一反三,混合運用身法,實在難能可貴!我倒是沒有想到,以如此簡單身法,也能通行無阻,可見你心思靈巧,甚明通變之理。”
說到這裏微微點頭道:“實在說起來,你是我從未見過的最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我發現越來越喜歡你了。來,我們到屋裏說話!”
一面說,随即轉過身來,向樓內步入,朱翠這才注意到眼前已是來到了高峰絕頂之處,陣陣天風冷入肌骨,聲聲海濤發自谷底,與峰上松嘯彙集成一片悅耳樂章,聽在耳中絕無煩躁,只是和諧的節拍,單調中涵蓄着某種啓發,一次次探讨着什麽。她的智靈在這一霎間,似乎得到了補充,思想變得尖銳而敏感多了。
星皎雲淨,月色如銀,皓月下這裏的一切益見分明,兩彎回廊,一拱石門,庭院并非深闊,只是看來幽靜雅致,兩盞長燃燈分置在大門兩側,透過影遮的雲母石片,火光流離,宛若顫金,足行其上,仿佛踏金而行,蕭蕭山石木影。原該是幾許陰森,只因為這裏天光特別好,明月當頭,海波在側,兩相映襯之下,只見美的一面,那陰森反倒變得可愛而雅致了。
二人通過石門直驅而前,忽聽得“咭”地一聲,一點黑星,直向朱翠臉上襲來。
朱翠還未能看清來的是什麽玩藝兒,即見身邊風來儀一聲叱道:“快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這點黑星,有如一粒彈丸般地已向着朱翠頭上射來,星月光輝中約莫看出是一只碩大無比的蝙蝠。
由于來速太快,朱翠簡直難以閃躲,聽見風來儀呼聲,右手倏地骈中食二指,直向着這只蝙蝠身上點去。
雖是倉促之間,她運施在手指上的力道卻也不容忽視,指力一探,耳聽得那只大蝙蝠“吱”的一聲尖叫,倏地斜過翅膀一瀉如箭般地直向左側黑如墨染般的澗谷中直墜了下去。
然而似乎這只是一個開始。
就在這只蝙蝠投身落澗的一霎,空中又有一連幾聲尖鳴,五六點黑影,自不同的四面八方一齊聚集過來,作交相投射狀,直往朱翠身上射來。
朱翠這一次由于有了心理準備,兩只手左右同時向外一分,各自發出劈空掌力,兩側來犯的巨蝙,首先吱吱怪叫一聲,被擊得兩側分開。
而此其時,風來儀已縱身而起,起落之間,快若飛隼地已落身朱翠身邊,霍地運施雙袖,回身一轉,已将來犯眼前的衆蝙全數擊開眼前。
耳聽得空中響起一陣淩厲的蝙鳴之聲,大團的黑影簇擁着,皓月下有如一片黑雲,卻夾雜萬幹閃爍的熒熒碧眼,這麽大片的蝙蝠群,卻是朱翠從來也不曾見過。
她的心這一霎陡然潛升起無比寒意,腳下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風來儀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向空中注視着,以她這等功力,臉上竟然也顯示着無比的驚懼之色。
兩個人只是向空中注視着。
這時四山齊應,全在尖銳淩厲的鳴叫聲中,朱翠從來不知道這蝙蝠的鳴叫聲,竟然是如此驚人心魄,一只蝙蝠固不足畏,衆多蝙蝠便足吓人了。
空中這大片黑雲般的蝙群,由其眸子所顯示的點點碧光,少說也在數萬之數,果真是向着二人一舉全數發難,就算二人武功再高,也是萬萬難以抵擋。
偏偏那大片蝙雲,只是停空,并不移動,數十萬只蝙翼所煽出的風力,更形成一股巨風,上下充斥,其音轟動。
朱翠有生以來,還沒有見過這等陣仗,簡直看直了眼,兩只腳禁不住又向後退了幾步。
面前有幾只蝙蝠,交叉着散飛過去。
風來儀轉視向朱翠,微微笑道:“你最好不要動,過一會也就沒事了!”
朱翠不便顯示出自己的情怯,只向着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次向天空中注視過去。
那片黑雲,總算緩緩向一邊移動了。
風來儀這才像是松了口氣,道:“你以前可曾見過?”
朱翠搖搖頭,再向空中望時,那片蝙蝠雲顯然已向海面上空移去。
“不要說你從來沒有見過,我也是生平第三次,”微微一頓,她才又接下去道:“想不到這群畜生,竟然來了這裏。”
似乎她忽然觸及了什麽,臉上的那一片笑容也為之消失,暮地眼前人影閃了一閃,現出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好快的身法,只晃動間,已來到了眼前,現出了來人,長臉,獨臂,一身灰白長衣。
朱翠先是一驚,定目再看,始認出了來人竟是此間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噢,原來朱公主也在這裏?”
乍然發現朱翠在場,似乎有些意外。
“宮島主!”朱翠以武林規矩,向他行了一個抱拳禮。
宮一刀後退一步,單手豎掌道:“草野村夫,不敢當!公主太客氣了!”
風來儀點頭道:“二兄你來得正好,方才情形想必你也看見了?”
宮一刀嘿嘿冷笑道:“當然看見了,就是為這個來的,你看這……”
風來儀笑道:“我們進去再說!”
三人陸續進入。
有了前此的見識,朱翠滿以為這裏定然較前更為華麗,誰知卻并非如此。
石堂裏布置得出奇的簡單,除去兩列石板長座外,就只有一個圓形的蒲團,倒是四面軒窗,各垂細竹軟簾,看上去既雅且美。
通過這間堂屋,兩側有雙廊環抱,可以各通樓閣,卻在沿廊兩側擺置着百十盆各式的奇花異草,整個廳堂裏散放着郁郁清芬,給人以“神清智爽”的感覺。
風來儀、宮一刀與朱翠三人,各自在石座上坐下來。
宮一刀冷笑了一聲道:“想不到先師的偈語,竟然真的應驗了,這批畜生又回來了!”
風來儀道:“這件事天亮以後要好好調查一下,看看它們确實栖息之處再定方策,否則貿然動手,只怕對我們不利!”
宮一刀點點頭道:“三妹說得不錯,就這麽辦。剛才我立在峰上,看見它們似乎是向西北方移動,那裏群島散立,尚不知還有多少藏匿其間,事不宜遲,我這就同劉公走上一趟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能親自走上一趟,我就放心了,不過千萬小心!”
宮一刀已經站起來,聽風來儀這麽說,不禁“哈”的一笑道:“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上一次險些喪命,這一次是萬萬不會再上當了!”
一面說,他遂向朱翠豎掌作別退出,前行幾步,忽然轉向風來儀微微颔首,後者微微皺了一下眉起身跟過去。
二人在門外石階處低聲說了幾句,宮一刀匆匆退下,朱翠雖沒有能聽見他們說些什麽,但是察言觀色,卻知道必然發生了些什麽。
須臾,風來儀轉口,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喜歡我這個地方麽?”
朱翠道:“嗯!實在不錯,這麽大的整幢石樓,莫非只有你一個人獨住在此?”
風來儀道:“可不是麽,我這個人生性喜靜,人多了還真不習慣。”
微笑了一下,她才又接下去道:“實在跟你說吧,今天請你過來,實在是想聽聽你的琴瑟,我這裏除去琴瑟之外,簽管笛蕭各樣樂具倒也齊全,一個人玩奏未免單調,難得遇見你這個知音,玩起來就有意思多了!”
朱翠未置可否地笑笑道:“謝謝你瞧得起我,比起你來,我這點本事可就差遠了!”
風來儀站起來道:“來,我們上樓去!”
樓上有兩間敞室,一間陳設着笙管琴蕭各種樂器,另一間卻是風來儀的畫室,內裏紙帛尺幅,油彩畫具無不齊備,一幅水墨丹青,懸挂在壁間,觀其功力俱屬可觀!朱翠在主人示可之後,緩緩步入畫室,迎面案上見一幅素帛,畫的是一只展翅雄鷹,筆墨之蒼勁,真有“力透紙背”之勢。
畫上題詩為“斂翼俯滄海,昂首擊太虛”,短短十個字,寫出了作者無比氣魄壯懷。
朱翠不得不暗自佩服風來儀如此胸襟,不禁暗驚道:好狂的口氣!對方雖系一婦人女子,其心志抱負即偉丈夫亦不能望其背項,以其作品反映其人,亦可見其“不甘寂寞”“必有後謀”了。朱翠心裏想着,不覺凝目于這張畫久久未移。
風來儀道:“這是我昨天才完成的,你喜歡麽?”
朱翠點點頭,用手指了一下那首詩道:“尤其是這一首詩,太好了。”
風來儀一言不發,坐下來抽出狼毫在畫上寫下“朱翠女俠一哂”。下欵是“風來儀大風堂适作”之字樣。落印數方,其中一方是陰文,刻的是“發華心不老,有筆利如刀”。
朱翠道謝收下之後,道:“風前輩才藝武功俱都傑出,令人可敬可佩!”
風來儀微笑了一下道:“你也喜歡畫畫兒麽?”
朱翠點點頭道:“畫是畫一點,只是這方面的成就比起樂器來,更是差上了許多。”
風來儀笑道:“這就夠了,聽你這麽一說,大概也就差個到哪去了,想不到你我倒真是志同道合。”
說時,那雙微存憐惜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瞟向朱翠的身上,頗似有所感慨地道:“這十五年來,我一直都在留意找尋一個像你這樣讨我喜歡的姑娘,想把這身功夫,外帶一肚子文墨傾囊傳授給她,可是這許多年來我竟然是一個也沒有遇上,直到今天發現了你,然而你……”
搖搖頭,下面的話卻一時接不下去。
朱翠幾乎脫口而出,自承作為她一個受教的弟子,然而此舉牽扯太廣,連帶着可能破壞了自己整個計劃,卻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于是話到唇邊,又吞到了肚子裏,只看着她笑笑沒有說什麽。
風來儀道:“一個到了我這般年歲的人,原該萬事都看開了,我卻是何等不幸,到如今仍不能抛開名利二字!”
朱翠看了她一眼,緩緩地說道:“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前輩,你可曾自己想過……”
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下,把心一硬,冷笑道:“不是前輩你說起來,我也不敢說,這不樂島、不樂幫在江湖上的聲名傳說可是并不好呀!”
風來儀鼻子裏輕輕一哼,沒有說話。
朱翠試探着道:“在我沒見到你以前,想象中的你,顯然不是這樣的,以前輩如此才智、武功,竟然淪為盜霸生涯,實在……”
風來儀倏地眉毛一挑道:“你不要再說了,你……”
一霎間,她眸子裏逼現出無比鋒芒,那副樣子就像是立刻就要發作,只是在她接觸到朱翠那雙眸子時,顯然這番盛氣卻又發作不起來,随即把眼睛移向一邊。
“來吧,我們來玩琴吧!”
一面說,她站起來走向鄰室。
朱翠跟進來,忽然風來儀轉過身來,冷冷一笑道:“你的心我知道,不過我要特別警告你,這個地方可不是你所能任性胡來的地方。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停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我們這裏死了一個人。”
說到這裏,她的一雙眸子緊緊地盯向朱翠的臉,接着一笑道:“我們已經有明顯的跡象顯示出,這裏的一個管事郭百器叫人給殺了。”
朱翠細眉一挑,冷冷地道:“難道你疑心是我下的手?”
風來儀淡淡地笑道:“我們正在調查這件事,我們會查出來的!目前我們不會疑心到是你。”
朱翠一笑,故示大方地道:“這麽說,不樂島也并非傳說中的那樣,任何人不能妄入了。”
風來儀冷冷一笑,搖搖頭道:“不會是外面人幹的,總之,我們會查出來的!這裏四面環海,布陣嚴慎,就算是有人能僥幸潛進來,要想出去,卻是夢想。”
她一面說,一面步向石案邊坐下,珍瓊地撥了幾下琴弦,摹地,她長眉一挑,仰起了臉。
朱翠方自發覺她神色有異,風來儀已經雙手按動,整個人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朱翠心裏一驚,趕忙跟着縱出。
比起風來儀的這般身法,她是慢得多了。
她雖然快速的來到院子裏,卻仍然失去了風來儀的蹤跡,過了一會才見人影連閃,風來儀去而複還。
朱翠奇怪地打量着她道:“有什麽不對?”
“一只海豚。”
“海豚?”
風來儀道:“這也是常有的事,這島上有成群的海豚、海狗什麽的,不過這一只竟然能夠潛上頂峰,也是怪事!而且行動竟是出奇的快。”
朱翠心裏微微一動,想到了單老人,他慣于地行,誤把他當作海豚,也是可能之事。
二人又回到了摟上琴室。
在琴弦上輕撥了幾下,風來儀有點意興索然。
“今天不彈琴了,改天再玩吧。”
興頭一失,似乎對什麽事都沒有了勁兒,二人又談到了些別的,朱翠随即告辭離開,風來儀送她到了石階前,微微颔首道:“這條路來去一樣,我也就不送你了,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走法,以後可以常來玩玩。”
朱翠告辭離開,她果然天性敏悟,方才來時雖然只經過了一趟,卻能把各處細節留記腦海,再一回思,更加融會貫通,是以很輕易地通過石階,一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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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樂島共有十一堂微妙陣勢,無不千奇百絕,變化萬千,妙在各自獨立,互不相幹,一個陌生者如不經主人指點,即使通過一陣也屬妄想,更逞論兼及其他了。
朱翠總算适逢因緣良機,得到了最具權勢之一的島主風來儀垂青,尤其難能的是暗中更得到了單老人的協助,破格指導,終将一一融會貫通。
日子似乎極其平靜地悄悄溜去了。
外表的平靜,并不表示真的平靜。事實上積壓在朱翠內心的激動之精,有如待發的火山一般,随時都将可能要爆發出來。
她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