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你該辦什麽辦什麽,可不許再來擾我好睡;否則我老人家可要給你點厲害看看!”

石繼志正覺得這人說話瘋瘋癫癫,哪裏有誰來了?不想果見廟門“呀”一聲開了,伸進個頭來,不是程友雪又是誰?不由暗驚這書生聽力過人,能聽別人之所不能聽。連忙走前兩步迎将上去,見程友雪已進得廟來,提着一只小紅籃,先對石繼志欣然一笑,然後放下手中小籃,嬌聲道:“讓我好趕,生怕你沉不住氣走了。還好,你總算沒走,要不然,我這番奔波才叫冤枉呢!”

石繼志本想告訴她桌下有人,但想人家既囑咐自己不要告訴她,自然不便說出;但不說吧,又恐程友雪一片天真,出言無忌,難免有些情發于衷的話,叫那書生聽着,豈不難為情……再看友雪,今天穿的是水蔥色的一套襖褲,一雙二龍搶珠的淺綠緞繡花鞋,越發顯得身材婀娜适度已極,那雙明而大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之下,隐透着無恨情意。

一條長而黑的大發辮,想是時間匆忙,竟有小半截未加編紮,随風散落在兩肩,更增得嬌媚十分。友雪此時已發現石繼志看她,不由雙頰暈紅,一扭嬌軀,轉過身去,嗔聲道:

“別看了,吃吧,飯都涼了!”

石繼志這才驚覺,上前恭施一禮道:“為愚兄之事多勞賢妹了!”

友雪聞言,心裏一陣甜,忸怩地踢着地下的稻草道:“我才不累呢!你這人呀……

快吃吧!是我親自做的呢!”

繼志經她這麽一催,直覺得饑腸辘辘,更不願辜負人家一番好意,紅着臉拿過飯籃,只見此籃細藤編結,色泛鮮紅,心想連籃兒也如此雅致,可想這家人就更不俗了。想着揭開蓋,裏面共分兩格,一格是一個大黑漆木食盒,一格是一樽上好瓷罐。先把食盒打開,裏面又分四格,分裝風雞、熏魚、煮雞蛋和一疊銀絲餅,不由望着少女道:“這麽多!我吃不了,賢妹也吃一點吧!”

友雪笑道:“我已吃過了!你吃吧,別不好意思!”

說着從籃裏拿出一只淺綠瓷碗,打開那瓶罐蓋兒,一股清香由內溢出。她先盛了一碗,随後抽出一雙牙筷,含笑遞給繼志道:“這是我自己熬的雞絲粥,加了些新剝的蓮子,味道就愈加好了,你不信一吃就知道了!”

石繼志連連道謝,接過一嘗,果然美味無比,不由擡頭望着程友雪會意地一笑。友雪見狀笑道:“怎麽樣?不騙你吧!還有那雞蛋,你吃吃看。”

言罷,似等不及,自己伸手拿了一個遞過去。石繼志才喝了口粥,還未咽下,見第二樣又到,連忙放下碗接過,心想煮雞蛋不很平常嗎?卻不料再一看大是不然,原來這雞蛋下面開有一個約杏仁大的小洞,有一粒蓮子塞着口兒,用筷子夾開蓮子,就有一股異芳由蛋內透出,把蛋皮剝開,原來不是原有的蛋白,竟是粉紅的肉團,夾起一嘗,真是入口生津,心中不由暗贊。

友雪笑道:“這沒有什麽稀奇的,不過是用蝦仁、雞丁和筍末、蛋白一起剁碎攪勻,裝在裏面,然後用蓮子封口,再用新摘的荷葉包上,放在火上蒸。今天時間來不及,我只弄了兩個給你嘗嘗新,以後有機會定然讓你吃個夠。”

繼志聞言,心想我的天,光這一樣就這麽麻煩!程友雪此時也拿了塊銀絲餅,一條條地撕着吃。要按平日,這些食物石繼志早就一掃而淨,可是今日內心悲痛欲裂,只吃了少許就停筷不食。友雪見狀,知他傷痛父母慘死,自然無心飲食,也不再勉強,幫他把食盒整好,放置一邊,才道:“我也不耽誤你的正事,現在你去官府報案,事後再回來,我也回家,晚飯我帶來,我們一塊兒吃!”

繼志雖內心不安,但終不忍說出叫人失望的話,點頭道:“謝謝妹妹的美意,此時愚兄只有身受,只是一待把我爹娘安葬好了,愚兄就想遠走天涯,訪尋名師,定要學得像妹妹這樣一身武功,手刃親仇,才不負雙親恩育一場!”言罷熱淚交流,不勝凄楚。

程友雪見狀又安慰了一番,二人相繼出得廟來,友雪向前遙指道:

“順這條小路一直走就到大街,到了大街一問就知道了,白天人多,多有不便,我也不送你了。你要自己小心,中午你也許來不及,晚上你可別忘回來!我等你吃飯!”

二人就在此分道而行。不言友雪回家,且說繼志至官府報案後,知縣大驚,會同三班捕快,親自和繼志來至那拾翠園,進入屋後,見橫屍遍地,慘不忍睹,阖府上下,連仆廚二十餘人,除去石繼志外,竟無一幸免。把知縣吓得冷汗直流,連道:“反了!反了!這班賊人還有王法沒有!”

因石益川在地方上是一大善士,且對官府各項措施都有相當的捐助,知縣不敢怠慢,着實忙了一陣。

石繼志眼見父母慘狀,悲痛欲絕,撫屍痛哭,幾次死去活來。知縣命人購買上好棺木将二老裝殓,并安慰了這石繼志一番。石繼志表示先把二老葬在這拾翠園中,待自己報得大仇後,再為二老起靈正丘首,知縣一切照辦,最後留下一些銀錢,這才哭喪着臉回去。

原來這知縣從石繼志口中得悉此案乃湘中八醜受一指魔指使所為,哪能不憂?不管吧,這幾十條命案非同小可;管吧,這排教的勢力自己是避之猶恐不及,哪還敢再去招惹?

石繼志待知縣走後,看着差人把父母遺體裝殓,這才略微把遺留各物歸置了一下,吩咐那班役工在後院裏挖了幾個坑,把自己父母還有一名老仆及書僮裝棺埋好,留待以後自己護送回鄉安葬,其他奴仆都由官府派人一一裝棺擡出去埋葬。洞庭湖附近人山人海,把拾翠園圍了個水洩不通,見此慘狀,無不大罵賊人狠毒。

一切就緒後,太陽也快下山了。繼志在櫃櫥裏搜了些散落的金銀及幾套換洗衣服,打點成一輕便行囊,告訴留守官人要出去訪親一段時間,那些官人自然同意,把各屋門窗鎖好,大門貼上封條,留待以後繼志回來,再行開啓。繼志又賞了他們不少銀兩,各自回衙銷差去了。

可憐繼志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哪經得起這番折騰,這一天一夜已推摔得面色蒼白,雙目紅腫。一個人提着行囊往那小廟走去,直走得雙腳酸麻,那小廟已在望中,放下行囊歇了一會兒再走,總算到了,進得廟來見友雪早已到了。

友雪雀躍趨迎,半笑半嘻地道:“你怎麽這會兒才回來?我等得心焦死啦!”

石繼志坐定後略略把經過情形一一吐訴,程友雪聽完道:“想不到你們讀書人辦事真有規矩,居然想得如此周到!只希望皇天不負苦心人,能叫你找到一個好師父才好!”

忽然似想起一事,笑道:“你方才是不是回來過一次?還吃了點東西?”

石繼志一怔道:“愚兄自與妹妹分手後,一直折騰到現在,哪裏有空回來?”

少女奇怪地自語道:“怪事!那是誰吃了?”

轉又對石繼志道:“早上的飯籃我忘記帶走,方才來見它仍放在那兒,可是打開一看,裏面的食物一點兒也沒有了!我只當是你回來又餓了吃的,後來一想又覺不會……

真是怪事!”

石繼志一聽,也覺奇怪,忽然大悟,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

說着站起身來,走到那香案處,彎腰掀起桌布往裏一看,不由奇道:“他上哪兒去了?”

友雪見狀大是不解,問道:“他是誰呀?難道這裏還有人住?”

石繼志道:“上午我才發現,本來要告訴你,可是這人叫我不要說,并說他最讨厭女人。我想反正晚上他總要出來,那時再為妹妹引見也不遲,不想他竟走了,可憐他還生着病……”

友雪不禁大奇,馬上接口問道:“他是怎麽樣一個人?怎麽睡得這麽近,我會沒發現他?”

繼志遂把窮書生的長相穿着大略形容了一下,并道:“這人生的病也真怪,全身冰冷,睡起覺來吐氣像吹哨,最奇的是只吐不吸……你說這有多怪!”

友雪聽後面現驚容,擡頭想了想,忽然問道:“這人是不是面色白淨,手上還留有長指甲?”

繼志一怔道:“正是這樣,一點不錯,難道妹妹也見過他……”

話還未完,友雪已跳起道:“快追!千萬別讓這人走了!”

說罷縱身出門,繼志不解其故,也跟着出去,見友雪已無蹤影,自忖無能追趕,只得頹然呆立。

好一會兒友雪才怏怏而返,猶自惋惜地道:“他已走遠追不到了。”

繼志不解地問道:“妹妹追他作甚?莫非為他偷食欲整治他麽?看小弟薄面……”

友雪聞言,沒好氣地看了繼志半天道:“呆子!你知道他是誰呀,他就是如今武林談虎變色,聞名喪膽的上官先生!”

繼志疑道:“他也會武功?‘上官先生’是誰?”

程友雪又嗔又笑道:“跟你說你也不清楚,這位老前輩怕已有一百幾十歲了!我也是聽師父說過他的樣子,可沒見過!”

繼志這才松了口氣,搖頭道:“錯了!錯了!這人看樣子頂多不過四十歲,哪像是一百多歲的呢?”

友雪用眼一瞥繼志笑嗔道:“你知道什麽?這上官先生因幼服肉芝,又擅駐顏之術,雖過百齡,看起來也不過四十許人。你呀,空自放過這大好機會,否則拜得此人為師,別說那八醜,就是一指魔,只要聽到此老名字,怕不就吓壞了!你的仇還怕報不了麽!”

石繼志不由大是追悔,連聲長嘆,站起來又找了一遍,仍然毫無蹤影,卻在那香案下發現了一張字條,連忙叫道:“妹妹快來看,這是不是那上官先生留下來的?”

友雪連忙過來,果見繼志手中拿着一張紙條,上面用黑炭寫着:“昨夕游洞庭,今夜赴峨嵋,娃娃如有志,彼處問上官。”

友雪不由拍手笑道:“果然是他!這就好羅!”

繼志見字不由大喜,一時竟拉着友雪手道:“妹妹看這上官先生是不是有意收我為徒才留這字條的?”

友雪聞言道:“這紙條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嗎!‘娃娃如有志,彼處問上官’,不過這‘娃娃’是不是指你就不知道了!”

石繼志紅着臉點頭道:“是指我!”

友雪噗嗤一笑,用眼瞟着繼志說:“還好意思說呢!這麽大的人被人家叫做娃娃,也不羞!你是怎麽知道是叫你?”

石繼志帶羞道:“他老人家方才就一口一個娃娃娃娃的,人家要叫,我有什麽辦法?”

友雪忽似驚覺道:“光顧說話,飯都涼了,快吃飯吧!既然有這字條就不怕了!”

石繼志一寬心,食量大增,一頓飯兩人吃到了夜闌人靜,友雪才收拾幹淨,還幫他把睡的地方整理了一下,笑着一指那香案道:“這下可好,上官者前輩的地方你可以接受了!”

繼志一指那案上綠緞繡花薄被道:“這是誰的?”

友雪抿嘴一笑道:“還會是誰的?你蓋就是了,不許問!”

繼志由那被上陣陣香氣,已知定是友雪自己蓋的,心裏一陣甜,不由把那被用手抱起道:“是妹妹的,愚兄何忍蓋它,別給弄髒了!”

友雪見狀忸怩道:“我呀……才不會再蓋它了呢!被你抱過了……”

繼志聞言,心中暗思此女對自己竟如此深情,将來只望自己能學得絕世武功,才能配得上她;否則,豈不辜負了對方一番深情。又想到這上官先生,不知是否真在峨嵋等我,到時自己千萬不能錯過這好機會……想着不由就發起愣來。

友雪見狀一推他道:“呆子!你想什麽呀!我問你,你帶了這麽一大箱什麽東西?”

繼志這才驚覺笑道:“都是些少不了的東西,半箱衣服半箱書!”

友雪笑喊道:“我的天!也不是叫你去趕考,帶書幹什麽!快提過來,我給你整理一下!”

繼志聞言把那大箱子提過來,打開蓋子,真有一半是書,友雪一本本地都給拿出來,拿到後來有一方青石古硯,雕刻細致古雅。兩邊各刻着一行小字:“勸君惜時”,“莫負少年”,繼志道:“這是先父親手所刻,我怎能不帶呢!”

友雪道:“聽說那上官先生乃秀才出身,這倒挺對他的胃口,這硯臺你帶着也許用得着!”

整理結果只有三套衣服和一本《拾翠詩集》,及留下些銀錢,其它友雪都說無用,這《拾翠詩集》是石繼志三年所作詩賦,自然愛如性命,不忍釋手。繼志又由箱內拿出一只絲囊,紅着臉對友雪道:“不日就要與妹妹分手,此一別不知何日方能再見……此物為愚兄從不離身之物,現贈給妹妹以為紀念,尚乞笑納!”

友雪害羞地接過小絲囊,想到不日離別之苦,不由眼圈都紅了。她慢慢打開那小絲囊,見內中是一面翡翠雕成的佩珠,連着一條紅絨的彩繩,知道定是繼志自己帶在身上的玩意兒,不由芳心又喜又羞,半天才道:“只要你能找到上官先生就好了!此期間盼你能勤為練功,相信五六年後定有大成。志哥的厚贈小妹愧受……盼你千萬不要以我為念……”到此竟語音帶悲,差點流下淚來。

繼志見狀心內感動異常,怕她傷心,也不敢再提走的事。那友雪此時竟背轉身去,繼志只當她在擦淚,待她轉身過來時,手中卻多了一串珠鏈,光華四溢,一看即知是上好珍珠。她悲聲道:“志哥哥!這串鏈兒也是小妹從小随身的東西,此番離別在即,就送給哥哥吧……”

繼志紅着臉接過,入手竟還是熱的呢!當時對着友雪道:“妹妹放心,我定不會使你失望,這串珠兒實不敢受,既是妹妹真心相授,愚兄就先為妹妹保管吧!”

友雪笑道:“那我也算為你保管吧!”

說話間天已不早,繼志怕她回去晚了不便,再三催她回去,友雪才告別起身。繼志笑道:“這些不帶去的東西,妹妹先為我保管如何?”

友雪點點頭道:“你不是明天上午才走嗎?我上午送你走後,再把它們帶回去好了!”

繼志點頭稱是,友雪又道:“別送了,明天記着等我!”說罷提着兩只籃兒越牆而去。

石繼志一人回到廟中,躺在香案上,一時百念俱集,最奇是友雪的俏影,竟離不開自己的腦子,只一閉眼就想到她,不由坐起用手捶頭自言道:“繼志呀,繼志!放着父母血海深仇不報,你還有心去想這些兒女私情,真是禽獸不如了!”言罷竟驚出一身冷汗,他由是重新下地磨墨書字,大意為自己絕藝未就,深仇未報,實不敢蒙友雪厚待,決心不等她來,自己先走。如找不到上官師父,今生就永不見她了!

第二天尚未黎明,石繼志已在路上。他雖心中愛程友雪萬分,但自己如今大仇未報,投師未成,尚有何面目談那兒女私情,故此生怕見到友雪後,又生出別樣情節,忍着心留下那封信,一個人就走了

不言程友雪見信後一番傷心,且說石繼志一人曉行夜宿,月餘來至宜昌地面。

這宜昌乃鄂西大鎮,位處長江北岸,亦是湘鄂入川的門戶,地位顯要,商旅雲集,甚是熱鬧。時已過午,烈日高懸,繼志又熱又餓,不由順路走至一家飯店,見樓高三丈,朱紅大匾書着“太白居”三個黑字,高懸樓中,甚是顯目,不由駐足門首,早有小二上前道:“客人裏面請!粉蒸雞、小籠肉樣樣都有!請裏面坐!”

繼志不由往內走去,這小二引頸高叫:“與相公看上坐!”

裏面衆夥計齊聲吆喝道:“有!”

繼志進得店中,見雖時已過午,人才上有八成,找了個背光的位子坐下,叫了一客糯米蒸雞。這糯米雞乃鄂省名菜,将雞分斬數塊置以瓦碗,外置以糯米佐料,放籠火蒸,食時用筷夾食,米雞混淆,味美異常。他一人正吃到得意之時,忽見堂倌引進一女客,這女客一身淺藍湘綢裙衫,身材修長,進得店中舉目四望,那小二帶笑問:“這位小姐可要上坐?吃點東西?”

那女客手中提着一條湘妃竹的小馬鞭,一面在手中玩着,嘴中道:“你們這兒可有一位書生……”

忽然一眼瞧見繼志坐在那兒,不由把話中途打住,帶笑對小二道:“好吧!我就在這裏吃點東西吧!我的馬在門口,可好生給我照顧着!”

說着輕移蓮步由繼志身邊擦過,經過繼志面前時,有意無意地回眸一笑。

繼志見此女年齡比友雪也大不了多少,語音帶着川味,細脆嬌柔甚是動聽,那一笑更透出淺淺兩個酒窩,不由一怔。心說我也不認識她,怕是對別人笑吧!回頭看看,身後并無一人,這才感到不大自然,自己紅着臉低頭吃飯,卻聽得一旁的堂倌對那少女道:

“小姐要吃點什麽?”接着報了一大串菜名。

那少女竟道:“我呀……喂!你看看那位先生吃什麽就給我來什麽好了!”

小二聞言心中奇怪,可也只好走來瞧瞧轉告少女,少女嬌嗔道:“我不是說過照樣嗎?怎麽這麽嚕嗦!”

那堂倌碰了一鼻子灰,喏喏連聲下去了。

繼志一聽少女竟叫和自己一樣的菜,不由一擡頭朝那少女望去,不想她也正朝這邊看,四目相對,繼志連忙收回目光,又是個大紅臉。那少女竟淺淺一笑自言自語道:

“這麽怕羞,還想學武呀!”

繼志聞言一驚,心想她怎麽知道我的事?這不是怪嗎!心中不由又聯想到,這少女別是江湖女賊,或是那一指魔莫小蒼的什麽人……愈想愈覺來者不善,自己草草食畢,付了錢,提着包袱往外就走。

出門後一陣急走,見身後并無那少女蹤影,這才寬心大放,往碼頭走去。這是長江的一道小支流交叉點,民船雲集,岸上馬匹無數,古語“南船北馬”,到了這裏也差不多該廢馬換船了。

繼志見那些民船上都貼了紅紙條,上寫某某君訂,連問了好幾條船,都是如此。正擔心今夜恐走不成了,不想有一人破竹似地開腔道:“相公可要乘船?我們這船還空着!”

繼志大喜,聞言望去,見一漢子闊肩黑面,赤着上身,露出鋼筋似的肌肉,正站在一艘半大不小的船板上朝己點首發話,不由走近道:“你這船可是入川的麽?”

那漢子聞言道:“去川也可以,不過客人要多付點錢,這一路水勢太急,而且晚間行船太危險……”

繼志道:“多點錢倒無妨,只要快點就行!”

說着就往船上走去,那漢子一面放下船板,一面對內招呼這:“老九!客人來了!”

繼志一走近那船,才發現船頭上放着一只香爐,上面還插着五根手指粗的香,白煙縷縷,散着異香,也不解其意。上得船後,見倒還潔淨寬敞,講好船價紋銀十兩,餐費另算,就有一人領着他進入艙內。洗臉完畢還送上一雙軟底便鞋,繼志正在彎腰換鞋,卻見那大黑漢子在船尾對一人咬耳細談,語音甚低,卻不時把目光向自己抛來,那人聽完話後下船飛奔而去,只當是為自己采購路上食物,并不疑有他。換好鞋後踱至船尾,見那大黑漢子尚站在那裏舉目岸上,似在等人,不由對那漢子道:“什麽時候開船呀?”

那漢子聞言道:“還有幾位客人未到,我已派人去請了,他們一來,就可起錨行船!”

繼志啊了一聲道:“原來還有別位客人?”

那大漢笑道:“這麽大船,如只有相公一人,那我們不賠死本了?”

繼志暗思此言倒也有理,一時也無話可說。

那漢子含笑問:“還沒請教相公貴姓呢!”

繼志微笑道:“姓石。”

那漢子聞言面色一展,似有喜容,走前一步,面帶巧笑道:“相公可是由湘省來的?”

繼志一愣道:“你如何得知?”

那人詭笑道:“一聽相公的口音就知道了!”

石繼志這才放心,正暗怪自己多疑,卻見一騎白馬沿岸邊馳來。

馬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酒店所見的少女,那少女還未至,已搖動手中馬鞭,對船家叫道:“喂!搭我一下好不好?”

那大漢見是一女客,先拉下臉道:“對不起!我們不載人了!”

那少女已下馬道:“就多我一人有什麽關系?我多給你們錢就是了!”

那船家聽後略一思索,皺眉道:“不是我不載你小姐,我們有規矩,一船只載一家!”随着用手一指繼志道:“你看!有人了不是嗎?”

繼志聞言暗思這船家好狡猾,方才還說在等別人乘船,此時又說只載一家。不過自己對這少女總是懷疑,并不希望她也乘此船,當下也不答腔,舉目江中,似在觀賞景色。

那少女聞言,看了繼志一眼,又回目對那船家道:“這麽大船,只他一人,不太空了嗎?”

那漢子卻道:“不是我不願意,”說着用手一指那船頭香爐對少女道:“姑娘,你看這是什麽?”

少女看了看香爐,面帶冷笑道:“你們排教又有什麽了不起,既做生意,哪有不搭客人的?”

繼志聞言一驚。

這漢子正要解說,卻見由少女身後走來三人,石繼志見這三人,俱是四十上下的年紀,各人提着個包袱,內中包的卻不似衣物,像是兵刃鐵器之類。那船家見三人來到,忙趨前問好,很是恭敬。這三人上得船來,先朝繼志看了看,內中一人點頭道:“老金,開船吧!”

那漢子答應着正要走,岸上少女叱道:“這是怎麽說的,帶別人不帶我!那可不行!”

那被稱為老金的回頭對三人道:“這位姑娘非纏着要乘咱們的船不可,這不讨厭嗎!”

三人中一瘦小幹枯者走至船邊,對那少女道:“你還是少羅嗦,這船不乘外人……”

突然身後有人道:“老四!叫她上來吧!一個雛兒還能鬧多大的天!諒她也不敢壞我們的事!”

那瘦小漢子聞言冷笑着退下,對那少女道:“你招子可要放亮一點,乖乖地上來一邊呆着,少說話管閑事,到地方下去走你的!聽清沒有?”

少女笑道:“只要讓我上去就行了,我又管什麽閑事嘛!”

說着牽馬走上,老金喊道:“怎麽馬也上來了?”

少女聞言道:“不上來,還能把它丢在江裏?要丢也得等到晚上,船開到沒人的地方再下手,才不會叫人看着疑心呀!”

三人聞言對視了一眼,面含冷笑地看着少女,滿臉不屑狀。少女好似未見,上得船後,把馬拉至一邊,自己靠着船邊一站,舉目江心,不發一言。接着船身微微起伏,竟是起了錨,那三人也就進艙去了。

繼志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少女,見她長發垂肩,杏目含威,隐隐間透着無限深情,不時向自己瞟來。心想這少女不知到底是何路數,為何緊随自己不舍?看她樣子又不似懷有惡意,真令人百思不解。想着想着那船已駛出碼頭,漸漸扯起風帆,順流而下。

宜昌一帶水面多礁,峽窄水急,行船是得小心。此時夕陽西下,落日映着水面,反射出萬道紅光,江面上歸帆點點,漁歌互答,繼志一時沉醉山水之記,忘記進艙休息。

正在沉迷之際,卻聽身旁少女自言自語道:“死在眼前都不知道,還有心思看山水呢!

真可憐!”

繼志不由一驚,回頭一看,那少女仰面朝天,面帶薄笑,真不知她是不是對自己說話。把少女的話用心一想,暗忖道,莫非這船家要不利于我麽?由是聯想到那三個不速之客,穿着打扮以及言語間都令人起疑,只是自己與他們無冤無仇,平白無故害我作甚?

心中對這少女的話半信半疑,漲紅了臉,看看艙面無人,對着那少女恭施一禮道:“敢問小姐方才是與小生談話麽?”

此言一出,少女竟用手一掩口,笑出了聲,半天才放下手,看了繼志一眼道:“這船面上只兩個人,不跟你說話,我跟誰說?誰是小姐?誰又是小生?”

繼志被這少女幾句話說得面紅過耳,強裝着笑臉道:“既如此說,這船家莫非真有異心,對我不利麽?”

那少女聞言一笑,反問道:“我先問你,你是不是姓石?”

繼志心想今天真怪,怎麽這些人都對自己如此清楚,難道我身上挂了招牌下成?皺着眉道:“小弟正是姓石,姑娘如何識得?”

那少女一笑道:“這就是了,你是預備到四川峨嵋山去找上官先生可是?”

繼志聽後瞠目結舌道:“這……姑娘如何得知,莫非姑娘與我那友雪賢妹認識麽?”

少女聞言一怔,随即冷冷地道:“我可不認識你那什麽友雪賢妹!你也別管我怎麽知道的,反正可以告訴你,你大可放心,我可不會害你。你呀,也用不着怕我,更不必老躲着我,到時候你想找我,我還不一定會幫你忙呢!”

幾句話說得石繼志不勝汗顏,正想解釋一番,那少女已似帶着氣一轉身,走進船尾篷,理都不理自己。

少女走後,石繼志越想越慚愧,當着船尾那些人,自己又不便再去道歉,只好望着少女背影發了一會兒愣,心想既然人家說的是真話,那我倒要對這船上人小心些了。

差不多午夜時候,小船已駛近險要的宜昌峽附近,此時月黑風高,水面上鮮有船只,這船頭上一邊挂着一盞氣死風燈,黑夜裏顯得光亮異常。

石繼志倒背着手立于船頭,他這一夜就沒敢睡。忽然小船在水面打了個轉,竟停止不進,卻見那船家老金笑着近前道:“相公,這峽面太狹,半夜水流很急,只好在此抛錨,等明日一早再行。水面風大,相公還是進艙裏去歇歇吧。”

石繼志道:“既要停,為何不泊舟岸邊,在這水中心,不太危險嗎?”

此言一出,那老金嘿嘿冷笑道:“還是停在這裏好……我看相公還是進艙去好些!”

繼志帶氣道:“我喜愛這夜晚景色,沒關系,受不了涼!”

那船家冷笑了幾聲道:“你既願死在外面,可怪不得我們……”

石繼志聞言勃然大怒,劍眉一豎道:“你說什麽?你們難道還敢圖財害命麽?可惜你家公子身帶銀兩不多,即使全部被你們拿去,也滿足不了你們這班豬狗不如的東西!”

他也不知哪來的膽量,竟然反身挺胸,絲毫不懼。

老金尚未開口,身後已有一人接口道:“小子!告訴你吧!拾翠園中叫你僥幸跑了,今夜看你再往何處跑!”

言罷一個箭步,已至繼志身旁,一晃手中三尖兩刃刀,分胸便刺,眼看這一刀已堪堪刺至胸前,不料一聲嬌叱:“狗賊!好大膽!”

從那高有三丈的船桅上,一黑影快似電閃星馳般落下,手中青光一閃,只聽得“嗆”

一聲,那漢子手中兵刃,已被腰斬為二,“當啷”一聲落于船板。那漢子眼看這一刀已要刺上,忽覺手中兵刃一緊,竟自折斷,哪能不既驚且怒!

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湘中八醜中的老二金翅雕許化,随行二人,一為老四白面佛劉元泰,一為老五多眼神喬智,這三人奉命打探石繼志下落。不想來到宜昌地面,一入宜昌便與水面排教弟兄聯絡好了,告訴那些弟兄如果發現一書生模樣的人乘船,無論如何得留往他;然後再派人報信。也該這石繼志有此一番驚險,竟然飛蛾撲火,自投上門。

且說金翅雕許化兵刃被折,也顧不得看來者何人,移步抽身縱出七八尺遠近,就着燈光一打量來人,不由哈哈笑道:“我當是何方高人,原來竟是你呀!倒看不出你還會兩下子!來來來,許某人就以一雙空掌接你兩招!”

言罷一上步,抖掌便打,這少女見對方掌已臨胸,叱聲:“來得好!”

凹肚吸胸,這掌雖十成功勁,就是差着一點沒打着,許化見這一掌已堪堪打上,少女只一收腹,自己就打不着,才知錯估對方。心想要糟,急速收掌,卻已來不及,只覺右臂下一麻,撲通栽倒在地。

這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點了這許化“章門”穴,此穴位于“期門”穴之下,第十一肋骨之端,與背後“精促”穴遙遙相對,為人體要穴,屬雙穴,左右各一,可拿可點,重手可致人死命。

那餘下二人見狀大驚,心說如今的少女,怎麽都這麽厲害?那白面佛劉元素見自己拜兄一照面就讓少女給點倒在地,不由一陣心寒,一言不出,手中十二節亮銀鞭帶起一團銀光,夾着勁風,朝少女後腦猛擊。

石繼志見那少女似還不知,不由驚呼道:“女俠!小心後……”

話還未完,就見少女不知怎地,往上一伸手,竟抄住了那鞭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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