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居人間仙土。
沙漠紅丹魯絲問那沙姓少年,知此前莊花園是因大爺白發王秦勉性喜植花,歷年來又由蜀東舊居以及各地名山勝域,移植了不少靈木異葩,園中四時各有賞花所在,春秋兩季花種尤多,何止百計,竟放芳華,缤紛滿目,美不勝收。
因天山絕寒,所植梅花均在淩寒吐豔之際,一片花香随風飛散,聞之清新已極。
園中雪虐風號,百花凋謝,只這一地梅花獨盛,石繼志自幼喜梅成性,此時驚見異種,不由雅興大起,走近視之,見梅下有木牌,書名各梅種産處,舉凡鄧尉、元墓、銅井、西跡、起山、羅浮等地名梅,俱無一缺。
因此地土厚水深,梅花不易繁植,并為襯托起見,向陽圈出大半圍地,掘一二餘丈的大坑窪,在下建有兩處精舍亭臺,另建長道,一色石板通向後院,道名為“尋梅徑”。
四人步上“尋梅徑”,一路向後室繞去,華燈初上,時有丫鬟出入弄道,見二人皆稱為少爺。
石繼志和丹魯絲二人眼見盛境,不覺目不交睫,若非此行禍福不定,石繼志真恨不能駐足—一觀賞一番才稱心思。
曲折又行一程,直到“香雪精舍”入口,一路假山樓閣,亭館掩映,林木蕭蕭遮蔽入口,人行其間,仿佛取徑入谷。
那沙姓的少年,為二老鐵扇老人沙夢鬥之幼孫沙麒,郝姓少年為三老金笛生郝雲鶴之長孫郝大鵬,俱有一身家學武功,四人本行步甚快,郝大鵬見二人留連沿途景致,遂放慢腳步一笑道:“二位如有意觀賞,不妨腳步放慢些,好在眼前已到了……”
石繼志和沙漠紅聞言俱點首道好,于是四人放慢腳步,眼前又有一番景象,地上搭有暖棚,種着十數畝時蔬瓜果,依舊青紅相間,結實累累,正有十數壯漢在內采摘運送。
田外有蓮溪繞道,溪上有石板小橋,四人步橋而過,遙望前面林巒清雅,岩谷幽深,松竹甚多,但卻未見梅花,石繼志正想:“這‘尋梅徑’卻是尋梅不着,未免詞不達意!”
待又行了十數步,才現一株老梅,歪歪斜斜生着,樹身不大,花更不繁,寥寥二十餘朵點綴枝頭,紅白相映,花雖少,卻矜異非常,石繼志不覺多看了幾眼,那郝大鵬見狀回頭笑道:“石兄這麽愛梅花麽?大爺爺見了你,一定喜歡呢!”石繼志不由一笑道:
“小弟自幼慕梅成性,連年在峨嵋雖有偶見,但卻無此豔致,不免神往,倒叫郝兄見笑了。”
那沙麒已展開身形,倏起倏落,直向前面精舍撲去。郝大鵬遙指舍後笑道:“真正的梅花佳地卻在後面呢!只可惜今天太晚了,小弟雖有興陪石兄一賞,只怕冷夜霜濃,非賞花之時了;如石兄有興,明晨與弟共出一賞如何?”
石繼志順其手望去,昏暮中隐見後山千本梅花,妃紅俪白,萼綠蕊黃,疏密相間,高下屈伸偃骞,極盡千姿百态,偶視之已覺五色缤紛,直似瓊瑤世界中之錦城玉林,心中不由暗暗地喝彩。
因此行是客,更不知吉兇,未敢過于放蕩,否則依他個性,似此景致,即使午夜也要近前看它個快活淋漓。
三人方步上碎石小道,見精舍已在梅林之側,畝許大的空地上,房作梅花狀,棟宇高大,一色黃石紋牆,碧琉璃瓦蓋頂,四面一圈,均是空花小窗,環舍有一平臺,皆為漢玉所砌,平滑若鏡,點雪不染。
至此美景已盡視覺之極,三人方一立步,卻見那臺上軒窗啓處,一佳人越富而出,尚未臨近,已嬌喚道:“丹魯絲姐姐,可想死我了!”石繼志已猜知此女定是那丹魯絲所說的沙念慈無疑了。
果然丹魯絲已笑撲而上,二女互相捉臂說笑為一團,偶見那沙女顧視自己,知道她們正在談論自己,不覺面上讪讪。
正在這時,卻由廊前處瀉箭般落下一人,此人好俊的一身輕功,石繼志一驚,方異來者何人,那人已笑道:“石兄,是小弟回命來了。”
石繼志見正是方才前行傳告的沙麒,笑向其姐喚道:“三位老爺子不在,大伯父有話,囑我姐弟先盛意接待佳賓,并言客人長途勞累,不須多禮,容三位老人家回後,再和各位見面。”說着又朝其姐扮了個鬼臉道:“我要看莊,你說不得要偏勞了。”
言罷對二人一稽首,笑喊了一聲:“郝二哥,我們走!”雙臂一振,竟以“八步趕蟬”的輕功提縱之術平空拔起六七丈高下,待落地三數起伏,人已無蹤。
那郝大鵬聞言又看了丹魯絲一眼,略和石繼志握手寒暄,道了聲:“明天見!”身起處,如脫弦強弩,已跟這沙麒而去。石繼志看着,心中方驚,暗忖:“這天山三老果然技高不可測,就連其孫兒已有如此功夫,三老本身可想而知!”
方在驚嘆,見那沙念慈已随丹魯絲雙雙輕移蓮步走近,石繼志忙自鎮定,丹魯絲笑指石繼志對那少女道:“這位正是前輩奇人上官先生的高足,姓石名繼志,此行是特為拜訪三老而來!”
那少女雙手裣衽嫣然一笑道:“原來是石兄,小妹接迎來遲,失禮處尚清不怪才好!”石繼志口中連道:“豈敢!豈敢,沙小姐大客氣了!”
那丹魯絲又指着那少女對石繼志道:“這位正是我路上對你說的沙念慈姐姐,她是二老沙夢鬥的愛孫女,人稱追雲燕子,可有一身好本事哩!”石繼志連道:“久仰!久仰!”
那沙念慈不由臉色一陣緋紅,嬌笑道:“姐姐!你快別說了,也不怕石兄見笑,我們這點本事怕不及石兄千分之一呢!”說着一注視着石繼志雙足,丹魯絲聞言一笑道:
“那也未必吧!”。
沙念慈笑指前路道:“姐姐只要看石兄雙足上竟是點雪不沾,而來路竟無絲毫足跡,似此輕功,分明已到了淩氣渡江、踏雪無痕的地步,我三位爺爺也不過如此,小妹豈能及石兄萬一?姐姐不是有意說笑了麽?”說着側目對石繼志一笑。
石繼志不由臉一陣紅,口中道;“姑娘多疑了,愚兄只是愛惜這院中雪景,生恐塵足敗了清興,想不到難逃姑娘法眼,倒見笑了。”
丹魯絲順沙念慈手指處一望,果然來路只有自己和沙、郝二人足跡,竟是沒有石繼志一點跡印,芳心也不由一動,暗贊石繼志果然好一身超人的勁功,自己若能事夫若此,也不枉此,一生了,由是更生傾慕之心。
沙念慈含笑又看了石繼志一眼,手挽着丹魯絲道:“大伯父把接待二位的事放在小妹身上,這可是難事一樁了,如不見棄,請暫随小妹入居舍下,待小妹先命婢掃榻煮茗,我尚要與姐姐剪燭夜談呢!”說着先行開門,請二人入室。
二人才一進內,見棟宇高大,修飾精雅,詩書字畫,琴劍揪抨,羅列滿室,室共五間,沙念慈笑道:“此室為愚姐弟和母親住處,家父與三位爺爺俱在後室起居……”說着笑看了石繼志一眼道:“此處簡陋不容高人,故此石兄居處,小妹已命人在後廳打掃,至于沙漠紅姐姐,小妹卻要強留在此剪燭宿話了!”
丹魯絲一聽石繼志竟另居別處,心雖不舍,但到底主人之言,分明男女有別,何況人家既有安排自己又怎好表示不願,只看了石繼志一眼,見他并無不願之色,不由脫口笑道:“那真好!告訴你,今晚一夜你都別想好睡,我的話多着呢!”
沙念慈讓二人落座,先行告退,須臾小婢獻上清茗,用白瓷青花碗端上,輕揭碗蓋,透出一陣清香,茶色略作翠綠,一碗內僅有巴掌大的一片茶葉,二人知非凡品,也不便問,只互相對視了一眼。
再觀室內裝置高雅,幾案桌椅一切用具,俱是形式古雅精致,地下鋪着厚厚毛毯,當中空出一片地方,有一圓徑六尺的古銅大盆,內生極旺炭火,人坐室內溫暖如春。不多時有一四旬婦人與沙念慈由後室掀簾而入,二人忙起身,那沙念慈遂為二人介紹,始知是其母,坐下談了幾句,卻聞室外語笑聲,有人喚道:“沙家妹子,有佳客臨門,如何藏在你一人房中,不容我們見麽?”
石繼志與丹魯絲聞言吃了一驚,沙母已起身笑着搖頭對其女道:“這一定又是你弟弟走了口風,驚動了這群小俠,連明天都等不及。我回室去了,你張羅着他們來見見佳客吧!可別緊纏人家,人家遠行,可要早早休息!”
說着含笑向二人略一颔首,即作告退,二人忙起身答禮,不容沙念慈開門,十七八個少年男女已由平臺外廊一擁而入,各着華服,年歲均在十五至二十五歲之間,無不神采挺俊,光豔奪人。
他們一見二人,無不面現希冀結納之容,不等沙念慈一一介紹,已有人上前自報名姓,男的擁着石繼志,女的偎着丹魯絲,各自歡談了起來。
二人想不到此處人情如此溫暖,俱都一一笑着,把臂捉手談得好不開心。
沙念慈當衆宣布,石繼志是上官先生弟子,丹魯絲即是女俠沙漠紅,衆人更是仰慕萬分,有的還建議請二人一露身手,若不是沙念慈再三說母親有話,客人遠地而來十分勞累,不得過分糾纏,否則真要成了不解之狀。衆人直鬧了兩個時辰才去。
沙念慈待衆堂兄妹退後才笑道:“這只是一部分,還有好幾十個還不知道呢!要不然,今夜你們都別想睡了……”說話間果然又有不少人聞訊奔來,都被沙念慈在室外謊說二人已休息,才把他們打發走了。
已有一小婢進來道:“廚房已把點心做好了,請小姐請客人外室用膳!”沙念慈笑着起身道:“家居山野,無以待客,二位佳客尚請多包涵!”二人經她這麽一提,才覺腹中甚饑,忙笑随其起身,略為謙謝,随其走入餐室。
進室見一方紫檀木中鑲大理石的八仙方桌,有六具皮墊套椅,只是桌上空無菜肴,二人正奇怪,見沙念慈微微一笑道:“此地位處極寒,酒食過早端上,只怕冷了。”說着玉手輕輕一按牆角石鈕,一片絲絲之聲之處,竟露出一方空格,此空格四面綴有極厚棉墊,菜肴先放入其內,關壁則嚴密合縫,可保溫一個時辰。
二人見其中有一托盤,另有一竹絲編制的三格圓形提盒由先前小婢端出,置于那大理石桌上,由托盤中取出菜、酒壺、杯筷和一個九宮菜盒,先斟上三杯酒,再把提盒打開,由內中取出一個點銅錫精制的暖鍋和四碟點心,一并列好幾上,遂退下侍立一旁。
沙念慈請二人落座,自己随後坐下,笑道:“小妹本已食過,只是佳客臨門,不得不在旁陪飲一杯,二位請勿拘束,自食便了!”
二人見那菜盒為橫方形,白地五彩,瓷質甚細,共分九格,格內菜碟卻不同式,方圓長短大小不一,湊合得極嚴密,形态精雅,內有九樣下酒菜,葷的是臘肉、鹵鴨、熏雞、糟魚、羊膏;素的是筍脯、松茵、素雞和一樣類似栗泥的佳品。每種為數雖不十分多,卻是新鮮漂亮,只聞香味,不禁食欲大動。
那暖鍋制作更妙,下層是爐,中作五梅瓣形,放着大小五個燒得通紅的扁平炭基,中層是暖鍋,鋼分五格,一大四小,每格是一圓筒,筒底正對下面炭基,上面卻各嵌一個瓷盅,當中一盅較深較大,內盛清湯,旁邊四盅裏,一味是用火腿和鮮肉切片同蒸極爛的玉版金鑲,一味是嫩豌豆清炒蝦仁,一味是糟炒山雞片冬筍,一味是雞油炒飄兒茶,共是三葷一素。
石繼志和丹魯絲雖俱都是出身大家,但所食亦不過雞鴨魚肉,更無此烹藝,從師後經年處身荒山,所食多黃精野味,似此等佳肴,休說是吃,有的簡直見都未見過。
沙漠紅丹魯絲更是別說了,她雖為一王之女,但因種族不同,終日所食多為牛羊烤肉之類,似此菜肴,何曾吃過,二人因恐為沙念慈所笑,俱不敢問,各舉酒杯,應沙念慈敬酒,呷了一口。
那酒色作深碧,斟在白玉杯中,泛起分許深的泡沫,一望即知是陳年佳釀,入口芬芳,順喉而下,五內生香,一時熱氣溢體,舒暢無比。
二人不禁連誇好酒,沙念慈笑向丹魯絲道:“此酒為家母取樹上鮮梅和杏仁櫻桃共五味佳果,共問黃土瓷罐內,日曬夜露,入秋此山起雪,又埋雪中,如是今年釀者隔年取食,此壇新開不久,聽說已有五年以上了,故此味兒也就愈發的純了。聽爺爺說此酒因青梅去性,故多食亦不會醉人,姐姐不妨多飲幾杯,決無關系!”
說着石繼志已舉杯相敬,各自又呷了一口,就着佳肴大啖起來。
稍頃小婢将飯盛上,白瓷青花細碗內盛大半碗淺碧色的米飯,清香撲鼻,石繼志不由暗嘆:“這卧眉莊哪像是處在天山荒地,似此享受,即使帝王亦不過如此!”
想着二人就碗吃了半碗飯,主人已将點心啓蓋,二人見那四色點心,一碟蒸玫瑰豬油松餅,一碟肉餡珍珠米團,一碟雞茸火泥筍丁合餡燙面餃,一碟桂花元肉瓜條葡萄幹棗脯等合嵌的八珍千層餅。暖碟頗深,下有裝開水的坐托。二人每食一樣,俱贊在心裏,嘆為食止。幾上每一盤碟,無不色香味三絕,美食佳皿,越發生色,引人食欲,二人嘗一樣愛一樣。三人有說有笑,這一席飯直吃了一個更次,才賓主盡興,來至前廳。
方坐定不久,見長窗處有一束發為垂髻的童子侍臺而立,恭道了聲:“大爺吩咐,內室已布就,請石客人休息!”沙念慈已含笑起立道:“如此石兄請吧!小妹不便多耽誤石兄休息時間,明日再命小婢往請吧!”
石繼志正覺自己一個男人,老和人家女孩處在一塊也不十分對勁,聞言笑着起身道:
“恭敬不如從命,愚兄真是打擾了。”遂與二女道了再見,徑随那童子步出外廊。
二女送至平臺,那沙念慈笑道;“石兄與丹魯絲姐姐的馬,因非凡種,小妹已特命人牽至後院,與我姐弟之馬一槽上料,馬上物件已命人運至石兄居處,請點收,如有短少可告小童往覓,決少不了……”
石繼志連聲道謝,丹魯絲不由在後囑咐道:“明天想着來,那群姐弟兄妹們還要看你的功夫呢!”石繼志邊笑着搖頭,已随小童穿廊而去。
這童子生得頗為瘦小,但一身肌肉似頗結實,細長的個子。年紀約有十四五歲,才一出來,由臺前執起一盞紙燈籠,回頭笑道:“石公子!請随我來,小心外面黑!”說着話雙足一頓,就像一枝箭似地竄了起來,一手提襟,狀極潇灑。
石繼志心想:“好個小鬼!居然連你也同我較上勁兒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上肩不動,運足內力,僅把足尖一點,這種“混元淩虛元”為輕功中極為難練者,施展出乍看來好似全身不動,僅運點着足尖,一氣可行五裏,這一展出,霎時之間已跟至那童子身後。
那童子名喚司明,為三老中二老鐵扇老人沙夢鬥最心愛的書童,平日侍奉沙老父子,蒙二老傳授了些功夫,因聽說來人為上官先生高足,故此有意運出輕功,想試試石繼志究竟有多大功夫。
他拼命馳奔了一陣,暗忖:“這一下一定把石公子拉下了不近吧?”想着猛然一回身,那石繼志竟赫然在目,離自己不過半步光景,一手提着下襟,徐徐而行,好似沒事人似的。這司明見狀不由大驚,這才知道來人果然身負奇技,非可輕視,不由臉一陣紅。
石繼志見狀,笑着以手拍着那司明肩頭道:“小兄弟,功夫不錯啊!還有多遠才到呢?”
這小書童強作笑顏道:“石公子真神人也,不知公子可否賜告這手功夫叫什麽名字?”
石繼志一笑道:“其實練來也不難,只要內功到了內轉九車的境地,施展這‘混元一氣淩波步’也就不感費事了。”
那童兒聞言吓得一咬牙道:“好家夥!內轉九車還不難?我們大爺到現在為止還沒練成這種功夫……‘混元一氣淩波步’,我倒是聽沙老太爺說過,我呀,這一輩子也別想了!”說着重新打着燈籠向前帶路。
石繼志不由笑道:“你小小年紀竟有這一身功夫,也真是難得了,別氣餒,只要肯下苦功夫,不上三年,這種功夫你一定能練成!”
這小童聞言,不由喜得一下停住,張大了嘴道:“三年?三年就能練成?”石繼志點頭道:“也許還不用三年,因為你已經有根底了。”
這小童聞言朝地下一跪,對着石繼志叩了個頭道:“石公子,我先給你磕頭了,你得教教我,要不然我不起來!”
石繼志見狀一時慌了手腳,想不到他還會這一套,只好把他拉起道:“你這不是開玩笑嗎?守着這裏這麽多高人你不找,卻叫我一個生人教你,這不是笑話麽?”
司明聞言還一個勁兒央求,說這種功夫大爺自己都不會,怎麽教我?三位老爺子也沒工夫教。石繼志被他纏得沒法,只好點頭答應,允許回室傳他口訣,司明才歡歡喜喜地笑着往前帶路。
二人一前一後,繞着一所傍湖廳榭走過,那廳中挂着一色淺紅的鋼絲罩琉璃燈,映得室口明如白晝,廳前是一波蓮湖,湖水已凍結成鏡冰,映着紅光閃閃如電,另三面俱是桂樹,其中室舍,大多軒窗四閉。
司明帶石繼志來到廳下,拾級而上,微推長窗,連門而開,吹滅了手上燈籠,才回首招道:“公子請進!”
石繼志忙側身進內,入內一看,見為一暖廳,那司明又帶領着繞進另一室,入內一股檀香透鼻,見為一閣室,緊傍西北角有一方金絲楠木雕花隔斷,裏面放着幾個細草編成的大小蒲團。北面盡頭大理石牆上,嵌着一方極大的鏡子,此外更無別物,壁上也無門戶,方自尋思,莫非這裏是一套間靜室?
司明笑道:“這本是沙老太爺居處,今天大爺說老爺子要兩三天才回來,就請公子先在這住兩天,後天再為公子騰新地方。”
石繼志答應着,司明邊說邊走近那大鏡,以手在鏡邊金釘上按了兩下,随聽絲絲連聲,那長方丈許的大鏡,立往下沉落,晃眼間已與地平,牆內現出一間靜室,那司明笑着入內點首請石繼志入內,石繼志不由好奇跟入。入內始見那靜室沒有外面廳高,四壁上下均似玉質,堅細勻潤,清潔異常。壁上竟似有回光反映,人影行動均可照出,此外還有好些人物影子,仿佛畫在上面,卻又深人牆內,不見筆墨痕跡。
全室空空,只靠壁下放着一列蒲團,因天已晚,又有司明在側,石繼志并未去詳細看,只是覺得奇怪罷了。
那司明帶石繼志入了此室後,即行一禮道:“這是沙老爺的地方,平日我是不許進這間房子的,公子自請安歇,我就睡在外間,有事只管照樣啓牆叫我一聲就是了。幾上有燈,公子如嫌太暗可自己點着,我退出去了。”
石繼志一笑道:“我知道了,明天晚上我再傳你那功夫吧!”司明聞言笑道。“明天後天都可以,反正公子還要住好幾天呢!”說着自行啓門退出,那長鏡又照樣升起。
長鏡一升起,室內頓顯黑暗異常,再一細看,此靜室呈圓形,大約三丈,一切齊全,只沒有床,當中卻放着一個七八尺圓的大蒲團,以供眠息之用,雖說石繼志雙目擅于夜中視物,但到底不甚方便。想到此四下一看,見一盞古鐵燈架,就在身側之前矮幾之上,燈盞內卻是空的,幹淨無油,只有燈芯。
石繼志看着暗奇,以為不能點燃,試把引火一打,火星濺處,燈芯忽燃,光頭甚強,照得室中光明如晝。
他心中猛地一動,想到這室內頗多奇處,尤其是那玉壁上的影子……想到此他就步向壁邊,仰首往壁上端詳了起來,這一看不由驚喜得張大了口,心內一陣亂跳。原來那牆上此時所現出的人影,初尚看不出個眉目,這一細看,始見盡是些人獸相搏的影子,姿态靈奇,生動非常。
他猛然靈機一動,心想到師父曾說過一件奇事……但他尚不敢斷定。
于是他忙拿了燈,仔細向四壁看去,原來四邊牆壁,均是白石砌成,打磨得甚是平整細滑,石質堅瑩如玉,離地尺餘,每面壁上各畫着六列五六尺長,三尺多寬的長方格子。
左壁每格繪着一個人像,行止坐卧,俯仰屈伸,縱躍蹲踞,盤旋攀援,姿态各異,無一雷同,看去好似練武功的圖形,但俱是些不知名的招式,前後上下都不連貫。
再看右壁與左壁一樣,但不同者右壁竟是繪的各式植物伸參之态,無一人像。
石繼志此時心中一動,暗忖:“曾聽師父說過,百年前洛青古墓中曾有一套‘兩儀圖解’,為前古奇俠黃散子親繪,後入潇湘子之手,人傳其鑲成壁畫,每日參習,竟成天下武尊,此項圖解後竟無聞,看這圖形,分明有七八分相似,別是天山三老新得來的吧?”
想到此心中一陣亂跳,驚喜緊張萬分,忙走近牆邊細一注視,見圖形俱是尺許大的一塊白玉,像是鑲置牆上。
猛然心中一動,記起方才司明所言,這室中除去三老及有限親人,別人竟是不許植入,這是什麽道理?
他這麽前後一想,頓時明白了八九分,不由大喜,暗忖自己無意間竟得到此飛來奇緣。
聽師父說,這“兩儀圖解”非極具慧心更加上內功有極深造就者不能領悟,凡人即使授其參習,亦難體會于萬一,想到此不禁又大大發起愁來。
心想好容易得此千載難覓的機會,自己要是錯過,那可真令人痛心了。
這也是合該石繼志福緣湊巧,竟有此仙緣遇合,原來這兩壁圖形,一點不錯,正是三老年前始自點蒼山潇湘子之靜室中偷來。
別看天山三老雖是當今一代宗師,但似此高妙武學玄功,竟是半懂半生,三老偷回後日夜親自動手,鑲在這靜室內,每日定時三人至此坐功時,閉門參習。
似此苦心不分日夜地窮究各門經典,才把這“兩儀圖解”習會了一半,那另一半,竟是百解不透,此次三人出山,非是別故,正是三老欲以三人武力,迫那潇湘子回莊,想硬逼其把這“兩儀圖解”下半部意義道出。
這潇湘子為一瞽目殘肢的出家道人,因為參習這“兩儀圖解”才使他失明,後雖悟出圖解妙理,惜已入魔過深,雖有一身天下無敵的武功學理,竟是無法施展得出,所以三老此次想把他綁回莊內,迫其傳授他們這套功夫,一旦這“兩儀圖解”被三老習會,武林中他們将沒有可怕之人了,即使是上官先生,到那時恐怕也不是他三人的敵手!
且說石繼志此時一悟出這可能性,頓時精神百倍,不由睡在那大蒲團之上,以手支頭,慢慢向四壁注視,可惜看了半天,竟是悟不出有何奧妙。
一個人借着燈光端詳了半天,只是覺得這些動形中,往往從另一面看來,竟是另一個姿勢。
他本是極具慧心的青年,又服過百年芝果、王蜜,故此實較一般常人智高一等,由這一點道理,竟使他大發興趣。他從蒲團上一翻而起,趨近各圖,然後由下又往上仔細看了好幾遍。
這一次令他悟出,不少坐像,乍看來姿态如一,與平視又自不同。
并且影跡甚淡,不是他細心谛視,便難看得真切,只是悟不出其中道理。
那蒲團當中屋頂畫有許多圓圈,由小而大,層層相加,一數共為二十三圈,大小正與足下蒲團相等。
他不由急得在蒲團上翻來覆去,心想這其中一定有道理,只是一時竟是猜不透。
他本興趣極大,待思索一陣後,越想越覺茫然,姑照壁上人形圖形,快慢挨項仿效了一遍,枉累得氣息喘喘,毫無所得,始終測不透有何奧妙。
經此一來,時已不早,一日跋涉,起先因興濃尚不覺累,這一失望不由氣餒。
本想一定要悟出個原因,不将妙理找出不休,這一失望,頓感疲倦,欲待歇息片時,定要再細索一下這室內是否仍有奧妙之處,否則這壁間畫像和當頂二十三圈圓圈,均是繪畫而成,毫無線索可察,自己就不信那天山三老又能悟出什麽根由。
想着身子躺下,只想稍睡一會再說,盛氣一收,心神一迷糊,就此躺在那大蒲團上沉沉睡去。
室中天光不透,朝暮不分,他這上睡,也不知睡了多久。
正在睡得濃酣之時,卻聽得外壁有人敲壁道:“石公子醒了麽?請開門!我給您打水來了。”石繼志忙翻身而起,口中答應着醒了。至鏡前手按機鈕,一片絲絲聲,那大鏡下沉,頓時天光耀眼,敢情天早已大亮了。
那司明手中端着一個淺青色的洋瓷襄陽盆,進室後放于盆架上,然後笑着向石繼志請了個安,道聲:“公子早!”石繼志忙回道了一聲早,遂笑問道:“想不到這一覺睡了這麽久,天都大亮了。”
司明笑嘻嘻看着石繼志道:“一大早沙小姐和一女客已來過了,我告訴她們公子還沒起,她們留下話,說請公子用了餐到那邊去,有好多人想見你呢!”
石繼志聞言連道:“真是失禮得很!三位老太爺回來了沒有?”
司明笑道:“聽大爺說,恐怕還有兩天呢!”
石繼志不由問道:“你常說的大爺,到底是什麽人?”司明怔道:“大爺你都不認識?是我們二老爺子的長公子,人稱神手菩提沙俊,也就是沙小姐的父親!”
石繼志不由“哦”了一聲,因這莊中人數過多,如細一打聽,恐怕就連司明也搞不清。
想着就洗完了臉,漱了口,步入外廳,司明以手向牆壁上略一推,又現出一暖閣,由內取出托盤,是備好的早點,一淺罐蓮子麥仁香米粥,一盤玫瑰千層松餅,外加二甜二鹹四色點心,一枚去皮的紫心脆桃。
石繼志吃完這些東西,司明收去盤著,此時已聽見室外人聲來去,男女仆婢來往如梭,石繼志不由暗中贊了聲,這真是一處世外桃源。
小童在前,石繼志在後,又循前路直往沙念慈處走去。昨夜因天黑又是匆匆而來,未看甚清,今日石繼志這一出來,頓覺眼花缭亂,一眼望去盡是朱樓玉閣,白臺妃林,幽蘭香草,好一處人間仙境。
正在感嘆,已至沙女住處,小立廊外,司明才一入內不久,就由內笑着走出二人,石繼志見竟是沙麒和郝大鵬二人,忙一抱拳笑道:“二位世兄早啊!”
沙、郝二人各自回禮,笑着上前,郝大鵬邊行邊道:“小弟奉各位伯叔之命前來請石兄至敝舍演武堂一見呢!沙家妹子和沙漠紅女俠客俱先去了!”
石繼志聞言笑道:“真是失禮得很!但不知有事否?尚請二兄先賜告,以免臨場失禮,令各前輩見笑。”
沙麒聞言看了郝大鵬一眼,小聲道:“你忘了爸爸的話麽?上官老前輩是和爺爺一輩的、如此我們應稱呼石師叔,你卻叫起石兄來啦!”
石繼志聞言連道不敢當,一張俊臉臊得鮮紅,郝大鵬不由一笑道:“真是的!若非沙二弟提醒,我竟忘了,前廳正在由大伯父指導各位兄弟姐妹習技,聽秦二叔說石師叔師承高門,定有絕技,故此命我二人來請,尚要請石師叔多指點一二呢!”
石繼志被人家一口一個師叔叫得大感不是味,但為顧及師門聲望輩份,也只好默認了。此時一聽請自己去,竟是為了這個理由,心中不由大為緊張起來,因知天山三老為有名的前輩高手,自己此來本是賠禮來的,只是未便向他們告之真相,理當收鋒隐芒,尚且不敢保定能不能見諒于三老,如何尚敢如此托大!
想到此不由連搖雙手,面紅耳赤道:“二位兄臺若是囑小弟前去一見各位伯叔前輩,小弟尚敢從命,要是有意令小弟現醜,卻是萬萬使不得,我只好謝拒不恭了。”
那沙麒聞言看了郝大鵬一眼,即改口道:“石師叔但請放心,我兄妹小一輩的,每晨都在演武廳中由各長輩傳授武技,只是請師叔就近一觀,順便觀摩一下而已。”
石繼志聞言,只好硬着頭皮随二人前去,沿途心想自己正好看看他們這些小兄弟,都有些什麽驚人的功夫。
三人順着昨日來時之道,一路疾行,不覺來至前院,繞過一花臺,前面兩場盡頭,乃是一座五開間的大廳,門外懸有“演武廳”三個大字,環廳側種有不少修竹蒼竹,廳側一色落地紅窗,共二三小扇,均關閉着,僅前後兩扇門開着,門內均挂着大紅錦緞暖簾,每門均有一松徑通出,看來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