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

起冷紅溪,騰身躍到岸上。

月色之下,這一帶環境清幽,清風吹過來,夾着野柚子花香,令人神智清爽。

向前行了約半裏之遙,有一大片湖沼。

這片湖水,占地頗大,銀月俯照,就像鏡子似的明亮,不時有幾條銀色的魚躍起來,更顯得詩意盎然,就在湖水一邊,有一道人工鋪成的彎曲小路,循路向一座高崗繞上去,那柚子花香更濃了。

就在柚子花樹圍繞之中,有一個絲瓜架子,一座玲珑的茅舍,隐在瓜架之後。

茅舍前插着一盞紅紙燈籠,照出昏暗的紅光。

少女抱着冷紅溪一路飛縱而上,來到茅舍前,她用身子向着木門一靠,“吱”一聲,門就開了。

室內的布置雖然很簡陋,但是幹淨異常,窗明幾淨,一個白衣少年,正面窗坐着。

他有一張十分俊秀的臉,只是那雙瞪着的光亮瞳子,看起來,卻是有些顯得過于呆板。

少女一進屋,就把冷紅溪放在了一張躺椅上,急喚道:“哥哥,快幫我看一看他,恐怕不行了!”

那白衣少年緩緩的站起了身子,冷冷一笑道:“是誰?你怎麽又管人家的閑事了?”

少女焦急的看了他一眼,跺腳道:“這可不是閑事……現在沒有時間說清楚,哥哥!

你得先看一看他,這人身上還被點了穴呢!”

白衣少年身子移動了一下,他右手拿着一支小指粗細的白色竹竿。

只見他身子一轉,已來到了姑娘近前。

接着他伸出一只白手,摸在了冷紅溪的頭上,一面讷讷的道:“一個男人……是誰?”

少女咬了一下嘴唇,道:“紅燈盜,就是我以前跟你提及過的那個人!”

白衣少年怔了一下,這時由他眨動着的瞳子看來,敢情竟是一個瞎子。

只是他雙瞳如常地睜着,如果不仔細的觀察,很不容易為人發現。

這時他那兩道如劍的眉毛,忽然向上一挑,怒容滿面的道:“小妹,你瘋了麽?這種人還要救他?”

少女急得拉住了他一只手,道:“哥哥,求求你,你先別問為什麽,聽我說,這個人并不是什麽壞人,你先救活他再說吧!”

白衣少年一甩手,堅決道:“我不管!”

說着把身子轉了過去,少女頓時面色一黯。

她伸出兩只手,微微地按在冷紅溪雙肩上,仔細的看着冷紅溪,突然眸子一紅道:

“他……他要死了。”

白衣少年冷冷一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會去同情一個強盜!”

少女聞言直起腰來,嘆了一聲道:“哥哥,你莫非不想要那枚兩相環了!”

白衣少年突地一怔,慢慢轉過身來。

少女見狀,知已說動,又冷冷一笑道:“你莫非忘了那兩相環是在他手中麽?只有他才知道那戒指的下落……”

說到此,又嘆了一聲道:“如果他死了,什麽也都別想要了!”

白衣少年呆了好一會兒,才嘆道:“你說得不錯,那枚戒指,我們必須得到,不能讓別人拿去!”

說着把手上的白色竹竿舉起來,放在冷紅溪的身上,讷讷的問道:“他落水了麽?”

少女點了點頭,道:“不錯,但我已把他肚子裏的水逼出了一些,這人本事極大,可能在你之上!”

白衣少年鼻中哼了一聲,臉上帶出了一些不屑之色,道:“既然這麽高的本事,怎又會失足落水?”

一面說着,一面提起竹竿,落在了冷紅溪左胸上,稍停,他點了點頭道:“你放心,他死不了,他身上還有別的傷麽?”

少女關懷的望着冷紅溪,輕嘆了一聲,道:“他并不是失足落水的,而是與人打賭,受了那人騙,被迫點穴落水的,如不是我救他,他只有冤死水底了……”

白衣少年冷冷一笑,道:“與他打賭的那人是誰?”

少女嘆了一聲、道:“哥哥你先救他要緊,這人死不得的!”

白衣少年放下了手上的細竿,輕輕嘆了一聲,道:“七妹,我看你對這個人倒是挺關心的……”

說罷,雙手輕輕地摸到了冷紅溪的臉上。

一個失去視覺的人,觸覺往往有超人之處,白衣少年只摸了幾下,就已知道冷紅溪的容貌如何。

他睜大了那雙瞳子,很是驚異的道:“這人年歲原來并不大啊!”

少女抿嘴一笑,半皺着眉道:“誰又說他年紀大來着?”

白衣少年又長嘆了一聲,道:“儀表不凡,如此的一個人,卻竟會去做殺官劫獄的事,真令人想不通!”

少女揚了一下秀眉,道:“也許他別有隐情!”

白衣少年鼻中哼了一聲,忽見他雙手一轉,已把冷紅溪整個的翻轉了過來。

然後,兩只手由頸而至尾椎,很快的作了一次推拿,眉頭皺了一下,道:“奇怪!”

說着又在冷紅溪左肋之上,沿着肋骨,一根根的推摸上去,右面也照樣摸了一遍。

一旁的少女不由甚為憂急的道:“還有救沒有?”

白衣少年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左右動了一下,很是驚異的道:“那個點他穴道的是什麽人?”

少女答道:“一個老人,樣子很可怕!”

白衣少年點了點頭,道:“這人手法很高明,所點竟然非穴路脈門,而是骨節扣環,幸虧救得早,再晚片刻,只怕這紅燈盜,即使能救活,也要落得一個終生殘廢了!”

少女不由打了一個冷戰,道:“哦……好險!”

白衣少年雙手互搓了一下,道:“我今日救他,全是看在那戒指的份上,至于這個人,我是不齒相交的!”

說完,雙手向冷紅溪兩肋骨縫內猛的一插,然後雙腕一抖,只見冷紅溪伏着的身子一陣疾顫,竟發出了一聲長吟。

少女見狀,不由喜道:“好了!哥哥你真好本事!”

白衣少年哼了一聲,道:“你說得不錯,這個人果然武功高超,要是換了別人,只我這一式插手,他也就挺不住了!”

他說罷把冷紅溪身子往下壓了一下,又用一只右掌,在冷紅溪背心上推按了一陣,只聽得“哧”一聲,自冷紅溪口中噴出了一大口水!

他雙手來回推拿,冷紅溪一連噴出了五六口水,最後直到一點水也沒有了,他才住手。

少女見狀,那雙緊皺的眉毛,霍然松開了。

白衣少年這時把冷紅溪放回到椅子上,道:“不礙事了!”

拿起他那白竹竿,道:“這個人,至多一盞茶的時間就可醒轉,我不願守在他的身邊!”

說罷直向另一間房內行去。

少女皺眉道:“他醒後如果知道你救了他,必定會感激你的!”

白衣少年發出了一聲輕笑道:“我才不希罕他的感激呢!”

一挑門簾子,走進房內。

少女直到此時,一顆心才放下了,她心中充滿了喜悅,端過一張椅子,坐在冷紅溪身邊。

在燈下,她細細地看着他的臉,腦子裏不禁想起了昔日的一幕。

那一天,在桃花林子裏,自己本來已由一竿老人手上取下了那枚戒指,卻不想又被他奪了回去。

按理說,自己應該恨死他才對,可是……

可是,不知怎麽,從那天以後,這個人的影子竟時時出現在自己心中,就像是自己內心的深處,烙上了一個印記。

她用右手支着頭,細細地看着這個人。

真的,她活到這麽大,還不曾見過這麽英俊的男子,他是那麽風度翩翩,卻又赳赳雄偉,而有丈夫的氣概。

想着,想着,她的臉不禁微微有些紅了。

冷紅溪忽然緊咬牙根,打了一個寒戰道:“好冷……”

少女趕忙站起身來,在一邊茶桌上,倒了一杯茶,送過來,用一只手,把冷紅溪的身子微微托起來,然後把茶杯送到他口邊。

冷紅溪閉目喝了幾口,忽見他右腕一分,姑娘閃身不及,竟為他推出了七八步以外,一跤坐倒。

她驚呼了一聲,道:“你怎麽了?”

冷紅溪忽地睜開了眸子,他一只手按着椅子,猛地坐了起來。

當他目光看見了眼前的少女,不由微微一呆,他搖了一下頭,又細細的盯着她看了一陣,讷讷的道:“你是誰……怎麽一回事?”

少女一面由地上爬起來,一面冷冷的說道:“我是誰?你可真健忘,再看看吧!”

冷紅溪不由怔了一下,點了點頭:“我認得你,你是偷取戒指的那個姑娘……這是怎麽一回事?”

少女又氣又好笑的盯了他一眼,道:“說話客氣一點好麽,誰偷你戒指了?要不是我今天晚上救你,你呀……”

冷紅溪忽然憶起先前之事,不由面色一陣蒼白,坐了下來。

他垂下了頭,冷冷笑道:“姑娘,不是我說你,你也太多事了。”

少女微微一笑,道:“還說我多事?”

冷紅溪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你不知道,我與莫環打賭,有約在先,你如今把我救起,日後相見,豈不要被他恥笑?”

說着,陡然右掌翻起,直向自己天靈蓋骨上擊下。

少女見狀,不由大吃了一驚,她猛然撲過來,雙手用力的拉住了他的手腕。

冷紅溪怒道:“此事與你何關?”

姑娘急道:“你上當了,冷紅溪,你被那個老頭兒騙了!”

冷紅溪不由劍眉一挑,道:“我技不如他,怎是為他所騙?”

少女“哎呀”了一聲,放開了手,道:“那老人是誰我不清楚,不過,他欺騙了你卻是真的!其實他輕功比起你來,差得太遠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自身側百寶囊內,取出一雙鞋子來,冷笑了一聲,道:“你自己看看,也就知道了!”

說罷,把那雙鞋遞了過來,冷紅溪将信又疑的接過了鞋子,細細一看,不由面色一變道:“這雙鞋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少女淺淺一笑道:“紅燈大俠,你受騙了,你大概沒有留意到,那老人腳下是穿着兩雙鞋!”

冷紅溪口中低低的“噢”了一聲,他緊緊地握住一只拳,道:“你怎會知道?”

姑娘甜甜一笑,一面掠着她為水弄濕的頭發,目光看着他道:“你們比武,自始至終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怎會不知道呢,那老人最後登岸時把這雙鞋埋在沙裏,整個的鞋都被溪水打濕了,是我偷偷地挖出來的!”

這幾句話,使得冷紅溪不由呆住了。

他忍不住冷冷地一笑,用力地咬了一下牙齒,道:“好厲害的莫環!”

他忽然想起,在自己和莫環交談之時,似乎附近曾傳出一些聲音。

現在,他才想明白,不由問她道:“莫非你就藏在浣花溪旁邊的山上?”

少女含笑搖了搖頭道:“我才不那麽笨呢?那是另外一個關心你的人!”

冷紅溪脫口道:“是誰?”

少女眸子閉了閉,微微一笑道:“雪雁,我看見她了,只是她卻沒辦法救你!”

冷紅溪不由呆了一蔔,他望着眼前這個好心的姑娘,只見她一頭秀發,被水浸得濕淋淋的,身上雖穿着水衣,卻也有多處被打濕了。

他很是過意不去的道:“多謝姑娘,今夜你對我的大恩,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

少女抿嘴一笑,道:“這事也是湊巧,那時候,我正在溪水裏摸魚,你們來了,我不敢出來,只好潛在水中,躲在溪邊,要不然我也不會去救你!”

冷紅溪立起身來,向少女深深一拜道:“不論怎麽說,冷紅溪這條命是姑娘所賜,如非是姑娘相救,說穿詐情,我今生只有含冤而死了!”

少女冷冷一笑道:“那位雪雁姑娘也看見了,她早晚也會告訴你的,她們姐妹一向驕傲,目中無人,我不想答理她們,所以帶你來此,并沒有招呼她!”

冷紅溪一笑道:“姑娘,你錯了,她姐妹二人,已為那老頭兒收買,與我為敵,那雪雁根本不是想救我,想害我倒是真的!”

少女似乎呆了呆,她搖了搖頭道:“不會吧,我看雪雁那小妮子,對你挺關心的,你恐怕誤會人家了!”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不必再談她們了,還沒有請教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面色一紅,道:“我姓簡,名春濃……你聽過了也就算了,可別記在心裏。”

說着臉色更紅了,像似發現說錯了話,當時左右顧視了一下,窘笑道:“真正救你的可不是我,你還不知道!”

冷紅溪皺了一下眉,道:“是誰?”

簡春濃一笑道:“我只是把你由水裏救起來,帶到這裏,真正為你解開穴道的卻是我哥哥,他叫簡秋!”

說完向內屋指了一下,冷紅溪忙道:“我太失禮了,可否請出令兄一見?”

春濃搖了搖頭,用手指了一下自己雙目,極小聲的道:“他是個瞎子!”

冷紅溪立起身來,道:“既如此,請姑娘帶我入內一見可好?”

簡春濃擺了一下手道:“他已睡了,明天再見吧!”

冷紅溪默默地坐了下來,道:“姑娘你也該歇息了,我可否在這裏借住一夜,明日再走?”

簡春濃呆了一呆,讷讷的道:“當然可以……你明天就要走了?”

冷紅溪忿忿的道:“我豈甘為那老賊所騙?”

春濃冷冷一笑道:“你新傷方愈,自信能打得過他麽?”

這一句話,提醒了他,當下他試着運了一下氣,才發現果然有些力不從心,當下不由長嘆了一聲,道:“簡姑娘,你說得不錯,看樣子,我只好在此打擾幾天了!”

簡春濃眉尖一揚,似乎很是高興,點頭笑道:“你只管安心在這裏住下,每天有得你吃就是了,再說,我們還有點事求你呢……”

冷紅溪一怔道:“姑娘有事請說,我必盡力。”

簡春濃一抿嘴,道:“只怕這件事,你不會答應,嗯……現在太晚了,你還是先休息吧,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談吧!”

說着站起來,道:“我帶你到房裏去吧!”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好,多謝姑娘!”

于是簡春濃端起了燈,領着他走進左邊第一間房間。

進門之後,冷紅溪見是一間尚稱寬敞的雅室,室內設有一張竹床,挂着青紗蚊帳。

一旁有一張方桌,上面有茶壺茶碗,還有四把椅子,一邊牆上開着扇窗子,清風吹進來,很是涼爽。

簡春濃把燈擱下,道,“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說罷轉身自去,冷紅溪坐下來,腦子裏卻不能忘記過去的一切,自己九年含辛菇苦,想不到才一見仇人的面,卻又差一點為他所害。

如此看來,這莫環實在是一個詭計多端的人。

想到此,他只覺得全身上下熱血澎湃,幾乎不能自己,這時忽又聽得叩門之聲,傳人簡春濃的聲音道:“你看我,竟然忘了給你拿衣服換,快拿去換一換吧!”

冷紅溪聞言才驚覺自己此刻所穿的,竟然還是一套濕的衣服,當時開了門,從春濃手中接過一套衣服。

簡春濃笑道:“這是我哥哥的,你先将就着穿一穿吧!”

冷紅溪道了謝,随就關上了門。

看着手中的衣服,想到了姑娘的那張面頰,這位天地之間少有的大英雄,心中不禁微微動了一下。

可是像他這種奇人,是不會向誰低頭的,換句話說,那是不容易去愛上誰的!

在燈下,他脫去了濕衣,換上了這身衣服,除了稍瘦一點外,勉稱合适!

這時,天色已微微發亮。

他和衣靜坐在床上,試着調息順氣,不一刻,竟自渾然入定了!

小院裏滿是摔碎了的花影,陣陣地郁香,由小窗中送進來,冷紅溪醒轉過來,天時已是不早。

他試着提了提真力,竟然是完全恢複了。

他輕輕地推開了門,卻見堂室內靜無一人。

冷紅溪慢慢踱出去,走到院中,見花園裏,種着各種花卉,有海棠、大麗花、美人蕉,開得爛紅一片。

另一旁有一個小小的溫室,其中種着櫻草、望江南等等。

由此可見,主人兄妹,是如何文雅的人士了。

他很少機會能見到如此多的花,心中不禁大為舒暢,不由信步向前面的花棚下行去。

不料他腳下方跨出一步,卻忽聞一人冷冷說道:“怎麽,想不告而別麽?”

冷紅溪猛然吃了一驚,忙轉身,只見在一處小小的藤蘿花架下,坐着一個白衣少年。

少年面帶不屑,手上拿着一支白色細長的竹竿。

冷紅溪立刻想到了這個人必是簡春濃的哥哥簡秋,連忙上前一步,含笑道:“這位可是簡恩兄麽?小弟昨日來得魯莽,太失敬了!”

簡秋面上好似沒有什麽表情,翻着一雙眸子,道:“這不關我什麽事,是我妹妹救你回來的!”

冷紅溪道:“小弟為人點了穴道,幸為簡兄解開,否則此刻已不堪設想了!”

簡秋冷笑道:“我本來是不該多事的,是七妹一再求我!”

說着,手中的竹竿,狠狠的在藤架上抽了一下,怒聲道:“我簡氏門中,世代清白,還不曾有人與匪類結交,你的身子如已方便,請自去吧!”

冷紅溪不由面色一變,兩道劍眉,猛的向上一挑,可是卻慢慢又斂去了怒态。

他低低嘆息了一聲,自語道:“不!我是不能同恩人動手的!”

想至此,就微微一笑道:“簡兄,你有所不知……”

簡秋在椅于上狂笑了一聲道:“紅燈盜的大名,我兄妹是久仰了,打官劫獄難道是正道俠士所為?”

手中的細竹竿指向冷紅溪,一聲朗笑又道:“那是你幸運,我簡秋雙目失明了,否則,又豈能容你如此橫行?”

說着又冷冷一笑,道:“浣花溪是有王法的地方,你還是快快離開這地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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