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挑明】
夜讕清醒後,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狼藉。瓷器碎了一地,桌椅東倒西歪,殿柱折了一根,房梁搖搖欲墜,遠處一對兒苦命鳥趴在地上驚恐地盯着他。再一低頭,發覺程雪疾變成了白貓挂在自己肚皮上,正奮力地往上攀爬。
“雪疾……你的爪子摳到我的肉了……”夜讕暈頭轉向地把他提了起來,放在懷裏揉了揉:“你怎麽在這裏?發生什麽了?”
程雪疾也不言語,眼淚汪汪地往他臂彎裏鑽,滿心都是失而複得的歡喜。夜讕又看向灰頭土臉的笙玖跟疏雨,發覺氣氛不太對,努力擠出一抹笑容道:“怎麽……莫不是我發瘋了?”
“比那個吓人多了……”笙玖戰戰兢兢地正了正發簪,聽聞門外長老們一聲長一聲短地喊她的名字,忙吼了句:“本境主沒死!不過是妖氣暴走了!都回去歇着!”
“哦對,我在西境……”夜讕此時的狀态與喝斷了片如出一轍,就差跳池塘裏游泳了:“怎麽,那東西到底出來了?”
“笙樾閣的封印沒開……倒是你的封印……”笙玖磕磕巴巴地說着,小步先前搓了一點:“你剛剛跟要入魔似的,妖氣暴走……而且還變了模樣。”
“變成什麽樣了?”夜讕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倒是沒發現什麽異常,只覺得皮膚有點發燙。
“長犄角了……”笙玖用手比劃着:“跟頭水牛似的。”
夜讕心裏登時咯嘣一聲,腦海中浮現着自己帶着鼻環低頭啃草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寒顫,惴惴地摸向自己腦袋:“角?蛟族長角是化龍的前兆,好事。”
“可不是啥好事……”笙玖心有餘悸地撇撇嘴,踩着滿地碎屑走向他,酸溜溜地說道:“到底是同命血契的宿主,我們喊你你不應,貓一喊你就清醒了……”
“什麽血契?”程雪疾狐疑地看向她,卻被門外一聲高喊打斷了思緒:
“境主!大事不好了!北境妖兵壓邊界了!”
“什麽?!”笙玖大吃一驚,看向同樣一臉懵逼的夜讕:“真沒想到,你剛走了一天就被篡權了?”
“一天了?”夜讕愕然,總感覺自己渾渾噩噩,好像把日子給過丢了:“估計是曾祖聽見什麽消息了……我即刻回去吧,免得出了亂子。”
“你的身子不要緊嗎?”笙玖擔憂地理了理淩亂的秀發:“白巫族長說你被秘法傷了神魂,以至氣血逆流。你且小心些。”
“嗯……白巫族長……我有些話要問他。”夜讕沉吟,将懷中一枚玉牌遞向笙玖:“笙玖,你派手下把這東西拿過去給老蛟,說我安好,只是來找你敘舊的,很快就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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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玖颔首:“好吧,白巫族長應是在為你煉藥,疏雨,你帶他去吧,我出去跟長老們解釋一下。”說罷整理好衣服走向殿門。
夜讕與疏雨從後門出殿,往後山密林走去。一路上疏雨不時打量着他與懷中的程雪疾,幾度欲言又止,最後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低聲問道:“北境之主,我能否冒犯地問您一句……這位貓妖大人是您的妖侶嗎?”
夜讕剛想回答,程雪疾搶先道:“不是!”
“既然如此……那……”疏雨話至一半,撞上夜讕嚴厲的眼神,忙把同命血契的事給咽了下去,俯首行禮道:“境主,能否與您單獨聊兩句?”
“可以。”夜讕把程雪疾放在地上,輕輕推了推他的屁股:“在那邊等我。”
程雪疾對這句話有點怵得慌,一步三回頭地挪了幾步。見夜讕又沖他揮揮手,只得不情不願地跑遠了些。
疏雨見他蜷縮成一團捂住了耳朵,方低聲問道:“境主既與貓妖大人不是妖侶,為何要結同命血契?”
“這是我的私事,無可奉告。”夜讕雖這般答着,卻并未顯露出惱意。畢竟疏雨是笙玖的心腹,應給他幾分薄面。
疏雨也沒追問,又道:“那您與我們境主的婚事……不成了嗎?”
夜讕沉默了一瞬:“我跟她不合适。”
“您明知她的心思。”疏雨有些急了,踏前半步認真道:“以她的性子,不會輕易放棄您的,搞不好就要搭上一輩子。”
“笙玖的性子,我懂。”夜讕第一次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發覺這只白鷺妖妖力純澈且有些特殊,應是修了特殊的功法,便當面指了出來:“昨日你願舍命修補封印,是因為你這特殊的體質嗎?許多年前我見過你,那時你的體質與現如今大有不同。所以你這不是天生的,是後天修煉的。”
疏雨一怔,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是的,我拜了鹿鳴山的漣泉真人為師,專修淨化決。久而久之,體質就變了。”
“為了笙玖,是嗎。”夜讕毫不避諱地戳穿了他的心思:“你早就盤算好了。若有朝一日笙樾閣的封印徹底毀了,你便祭了內丹去淨化它,讓笙玖免于一死,是嗎?”
“……是。”疏雨面色微變,卻也只能承認。
夜讕低嘆:“沒用的。就算你犧牲自己,重新封印了那個東西,笙玖還得繼續守着它。因為它不死不滅,哪怕犧牲了一百個你,也只是緩兵之計。”
“可我不能看着她死!”疏雨攥緊了拳頭,眼底滿是不甘。
“你覺得,她會願意看着你死?”夜讕冷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疏雨,我雖不懂情愛,但我再笨也能看出來,你鐘情于笙玖。既然你願意為她而死,何苦不爽朗些求娶她?”
“因為她愛的是你。”疏雨避開了他的眼神,有些慌亂地看向遠處:“而且你是北境之主,你的強大,足以庇護她一生。”
“一生太長了,我做不到。”夜讕用餘光瞥了一眼正翹着耳朵的小貓,又将聲音放輕了些:“實話告訴你,我心髒上的這個封印若解不開,不出十年,我将徹底喪失妖力成為凡人。屆時妖界再無我的立足之地,你覺得我能庇護得了誰?”
“怎麽可能!”疏雨大驚失色,忙回過頭看向他:“她知道嗎?”
夜讕自是明白這個“她”指得是誰,微微搖頭道:“我沒告訴她,她只知這個封印在壓制我的力量。而且,就算沒有這個封印,我也不會娶她的。北境注定要有一場大戰,她身為西境之主,只會感到兩難。當然,最要緊的還是……”
他停滞了一下,貼在疏雨耳邊輕聲道:“我才不想娶母老虎……”
“你!”疏雨登時氣得翅膀都撲棱了出來,跳腳吼道:“我們境主溫柔賢良,豈容你诋毀!”
“眼瞎趁早治。”夜讕面無表情地白了他一眼,轉身往林中走去:“總之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好自為之吧。”
疏雨愣了一會兒,憤然地一甩衣袖離去。程雪疾一擡頭,愕然發覺眼前已空無一人,慌忙跑向夜讕跳上他的的肩膀,有些埋怨地嘀咕道:“主人,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沒有,我知道你會跟上來。”夜讕笑笑,将小貓抱至身前:“一會兒我同白巫族長說話,你不用回避。”
“主人……那個西境之主……好漂亮啊。”程雪疾抖這耳朵擡頭瞅他:“你真的不打算娶她嗎?”
夜讕擡手蓋在他的腦袋上揉了揉:“雪疾,剛剛那只白鷺妖,能做到一心一意只為笙玖而活,可我不行。與其日後負了她,不如現在就把這念頭給打消掉。”
“那你喜歡她嗎?”程雪疾心情複雜,小心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夜讕順着他的背脊回道:“談不上那種喜歡。若真是能談婚論嫁的喜歡,我不會把她拱手讓人的。所以……”
他挑眉回頭看向幽長的小徑:“那只白鷺妖真是個蠢貨。”
叢林深處隐約能是一片矮小的灰布帳篷,此處便是白巫族的居所,看上去有些簡陋。每座帳篷上都挂着銅鈴,不時響起高低不一的鈴音,安谧又詭異。
“是不是有點太安靜了。”夜讕疑惑地掀開一座帳篷,發覺裏面空無一人,仿佛整座村莊只剩下他與貓兩只活物,連飛鳥都不見一只。正思索着,遠處忽然響起一串雜亂的腳步聲,繼而一片人影自村莊中央的大樹裏鑽了出來,齊刷刷地看向他,為首的便是白巫族長。
“族長,我有事想請教您。”夜讕松了口氣。剛剛那麽一瞬間,他還以為白巫又舉族搬遷了,僅留下一座廢棄的村莊。
“好,你們先退下吧。”白巫族長沖身後族人揮了揮手,衆人便低頭四散開進了帳篷。夜讕走過去敲了敲他身後的大樹:“進去說吧。”然後反客為主地率先踏了進去。
白巫族長有些踟蹰,稍停頓了一瞬方跟了進去。大樹裏面是一個狹小的空間,只有一口煉藥鍋以及一些簡單的陳設。濃郁的草藥味令程雪疾打了個噴嚏,往夜讕衣服裏鑽去,心裏忍不住想道:剛剛那群人,為何沒有生者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