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逃離】

此言一出,氣氛登時變得緊張起來。夜讕與老蛟一動不動地對視着,許久後方道:“曾祖,您說笑了。赫辛夷乃我的家臣,怎可無緣無故地被責殺。”

“他對我出言不遜,這也算無緣無故?”老蛟眼神驟凜,頗有咄咄逼人之意:“讕兒,你莫要分不清裏外。一只狼族送來的奴隸,随意處置并不為過。”

說罷他竟擡臂一揮,幻化出一條妖力所成的巨大血臂襲向赫辛夷。赫辛夷忙一把推開他身邊的那名妖仆,祭出妖力想擋,卻是慢了一步。本以為自己将身首異處,豈料夜讕站在他前邊微微勾起手指,瞬間迸出一股強勁的妖力将那血臂攔腰折斷,化作血雨傾盆而下,澆了他一頭一臉。

老蛟雙目圓瞪,愕然地張大了嘴巴:“讕兒,你居然為了他忤逆你的曾祖!”

“境主殿已經夠髒了,曾祖莫要再讓這裏染血。”夜讕漠然道。

老蛟怒不可遏,卻不敢再前進半分。夜闌變強了,這個信口雌黃的小子壓根就沒有修煉受挫,他的妖力比以前更渾厚且隐忍,剛剛甚至連半成妖力都沒用上,便破了他的“血吼術”。他果然一直在扮豬吃老虎,裝作一副虛弱的樣子令他憑白擔憂。

“好好好……你這不仁不孝的東西……”老蛟被氣得左右搖晃,撐着仆從的肩膀勉強站穩,惡狠狠地冷哼一聲拂袖離去。經過他身側時稍停了一瞬,壓低聲音陰恻恻地說道:“夜讕,你別以為能永遠護得住他們!”

夜讕不語,等他徹底走遠後,垂首問向赫辛夷:“還能走嗎?”

“回主公……有點費勁。”赫辛夷抓住妖仆的胳膊掙紮着跪了起來。

夜讕看向他的雙腿,發覺已經被打折了,不禁沉下了臉沖那妖仆說道:“去擡個軟轎。”

“是!”妖仆滿心都是死裏逃生的欣喜,大步跑向殿外。夜讕看着他的背影問道:“他保的你,此妖可用,記住這份情。”

“謝主公提點。”赫辛夷吧唧趴回了地上。

幾位妖仆七手八腳地将赫辛夷擡至偏殿,并尋來了靈藥療傷。夜讕沉默地坐在桌旁,看着妖仆們往赫辛夷的背上上藥,擦拭傷口用的帕子換了數十條,染紅了七八盆水,不禁眉頭越皺越緊,隐隐回想起當年赫辛夷被砍去尾巴時的慘狀,心裏極不舒服。

他明白,曾祖這是殺雞給猴看,以族中長老的事為由頭敲打他。赫辛夷是第一個倒黴的,下一個很可能就是程雪疾,或者追随他的臣子們。老蛟一日比一日猖狂了,先前還注重個顏面,不願被旁妖拆穿他陰險的性情。如今則是破罐子破摔,離撕破臉就差了半步,看來有必要提前做些防範。

待赫辛夷被纏好繃帶,跟個粽子似的趴在榻上挺屍。夜讕揮退妖仆,小聲道:“以後你機靈些,還會有麻煩找上門……這回你算是被牽連了,我會補償你的。”

誰知赫辛夷竟投來一個疑惑的小眼神,茫然道:“牽連?什麽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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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禍你偷東西。”夜讕頓了一下,又道:“不過這也是因為你太蠢。買個藥罷了,還鬧出事端來。”

“啊……額……偷東西嗎……好像……額……”赫辛夷頓時結巴了起來,心虛地把臉埋進被褥裏。

夜讕一怔,品出點不同尋常,起身走過去薅住了他那貼在腦殼上的耳朵:“難不成你真去偷庫房了?!”

“主公恕罪!就就就……”赫辛夷差點沒把舌頭咬下來,動也動不了,只能裝傻充愣地笑了起來:“沒有沒有,我怎麽會做出那種……”

“這是什麽?”夜讕一低頭,發現他的長靴裏有什麽東西亮晶晶的,提起來倒在地上一看,竟是個成色不錯的玉扳指。

玉扳指清脆動聽地在地上滴溜亂滾,最後撞在門檻上方停了下來。空氣瞬間凝固了,半晌就聽一聲咆哮震耳欲聾,掀飛了殿頂:

“赫辛夷!!!!”

“主公!主公!其他的我沒拿,這扳指我套腳指頭上忘了,我真的忘了……”赫辛夷嗷嗷慘嚎着,耳朵幾乎被擰成了一個疙瘩,撐着床鋪眼淚鼻涕齊飛。

“你是白癡嗎!怎麽沒打死你!沒打死你!!”夜讕險些氣炸了肺。他的眼線遍布全妖界,唯獨在閉關的這幾天落下了赫辛夷,因為覺得盯着他也沒什麽意義,反正狼族會主動跟蟲族聯系。如今看來,這蠢貨必須得不間歇地盯着,不然都到了奈何橋了,還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主公,昨日事出緊急,我我我我我……”赫辛夷只感自己的耳朵馬上就要離他而去,成為一條禿尾巴還禿耳朵的狼,離遠了看跟個毛蛋似的。

“你緊急個屁!”夜讕松開手一巴掌呼在他的後腦勺上,打得他咕咚栽回去眼冒金星:“你他媽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連楓游出宮鬼混了是嗎!老子讓你盯着他,盯着他,沒讓你跟他同流合污!為什麽偷東西!說!”

“我沒錢了……”赫辛夷賴唧唧地哭出了鼻涕泡:“我就剩幾個子兒了,這個月飯錢都沒着落……”

“為什麽不跟我要!”夜讕又呼了他一巴掌:“老子短過你的銀子?!你說你今日要是因為個玉扳指喪了命,你父王的在天之靈得再被你氣死一回!”

“我相信主公會保我的。”赫辛夷努力側過身,給了他一眼堅定的眼神……

然後又換來一頓毒打。

就在赫辛夷被打得有進氣沒出氣的時候,屋外的夏蟬忽然叫了起來,用只有夜讕能聽見的聲音喊道:“主公!貓大人跑啦!往宮外去了!”

“什麽?!”夜讕大驚,忙跑出屋去。

他前腳剛走,後腳一道白影迅速閃入屋中。連楓游關好門窗,小心地查探了一下四周後,急急走至床邊,掏出一枚靈丹塞到了他鼻子底下:“快點吃,不然你這腿得瘸了。”

赫辛夷也不推辭,張嘴吞了進去:“謝謝。”

“畢竟是因為我。”連楓游想了想,拉過身後的椅子坐在榻邊沉默着。

赫辛夷微微搖頭:“不是因為你。我沒想到,老蛟會查庫房。是我太蠢。”

“還不是買藥的時候暴露了……丢東西只是個噱頭,他想殺你,找個借口罷了。”連楓游瞥了一眼貼在門檻上的玉扳指,起身把它撿了起來,手指一用力,捏做一地粉塵。

“老蛟之前還會裝裝樣子的。”赫辛夷稍稍活動了一下腿,發現還有知覺,不禁長舒一口氣:“我感覺,主公和他快打起來了。到時候你怎麽辦?你還要站在老蛟那邊?”

“你不懂。”連楓游貼着門縫看了看,這才察覺到樹上的那只蟬是蟲族妖,不禁面色微變:“若主公問起我,你就說你偷錢跟我喝花酒去了……”

“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赫辛夷苦着臉扭頭看了他一眼:“主公本就被氣瘋了,再聽了這麽個說辭,我估計他得把我腦袋擰下來。”

“那倒不至于,頂多覺得你沒救了。”連楓游看那夏蟬攸地飛走了,心裏不禁泛起了嘀咕。他摸不透蟲族的感知力到底有多強,能不能發現他的蹤跡。

這時赫辛夷看向桌上茶壺,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央求道:“能不能求你給我倒杯水喝?”

“嗯。”連楓游轉身倒好水,卻端着茶杯愣住了。赫辛夷從頭到尾都是傷,碰也不敢碰,怎麽喝水。

“沒事,你遞給我就行。”赫辛夷說着便咳嗽了起來。

連楓游無法,只能試着把水一點點喂給他。赫辛夷喝一口嗆半口,血點子不慎噴到了他的袖子上,登時側過腦袋,不安地說道:“對不起,弄髒你衣服了。”

“蠢貨……”連楓游低罵一聲,直接捏着袖子替他擦去嘴邊血漬,看着白衣上的點點血花暈染開來,眼神逐漸黯然。

“你為什麽不想說實話呢?說老蛟對你并不好。”赫辛夷好受了些,見他臉上沒了笑模樣,一時還有些新奇:“你終于不笑了。其實你這樣子更順眼些,以後別笑得那麽假。”

“難不成要我哭?”連楓游伸出細長的手指,挑了挑自己的嘴角:“什麽實話?我是曾祖養大的,他待我不薄。”

“他快把你打死了。”赫辛夷認真地說道:“他要真把你當回事,不會下那麽狠的手。在他心裏,你可能跟我的地位差不多。只不過你聽話,我不聽話。”

“少胡言亂語,我好着呢。”連楓游的嘴角僵硬地上揚着:“以後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在那天之前,你能保證好端端得活着嗎?”赫辛夷又問道。

連楓游颔首,俯身貼着他的耳朵回答道:“放心吧,他不會殺我的……絕對不會。”

“你還是別這麽自信了。”赫辛夷的耳朵微癢,止不住抖動了下:“我不幹涉你。但是等那一天到來,我會想辦法制止你的。連楓游,你好好活着。”

連楓游微怔,嘴角慢慢舒緩了:“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

……

北境外圍,夜讕慌張地停在半空中張望着,果真發現了一個躲閃的小白點正往與西境的交界處跑去。

“他要去西境?為什麽?去玩?”夜讕既焦慮又費解。他怎麽都沒想道,程雪疾居然能逃過守衛的眼睛,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還跑得這麽快!

現在把他提溜回來?……不,還是看看他究竟要去那裏吧。夜讕想了想,并沒有現身,而是偷偷跟在後頭觀察着程雪疾的一舉一動。

程雪疾悶頭狂奔,背上的小包裹幾乎被颠散了架。他覺得這一切仿佛是一場噩夢。逃出宮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只要被守衛攔下,他就乖乖退回去裝作無事發生。

然而沒有,這些無能的侍衛誰都沒看見他。他就這麽稀裏糊塗得出來了,沒有回頭路了。等夜讕忙完回到寝宮發現他不在了,定會大發雷霆。

可是他還是想跑一次試試,一如幼年跟景書逃出那個地方的時候,抱着必死的決心,躲避滿山遍野的追兵。他算是看透自己了,他就是個野貓,養不熟的。是他對不起夜讕,如果被抓住了殺掉,也心甘情願。

想着想着,他就哭了,眼淚落了一地,渾着塵土被踩成串串梅花。西北兩境的交界處,那片廣闊的草原就在前方。他想藏進草原另一端的森林裏,或者停留在草原上被殺死。總之他不要死在宮殿裏,那個金碧輝煌的地方,其實跟牢籠沒有區別……

但如果夜讕不那樣對他,他可以心甘情願地在籠子裏呆一輩子。當一只普通的貓,守着溫柔的主人。只要主人不要他的身子,他怎樣都行。

這是他跟景書的約定,那位死在春季最好的節氣裏的少年,要求他幹幹淨淨得活着,他應下了,就必須要做到。

不然怎麽對得起那方土墳上孤零零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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