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舒眉的行李還在車上,過夜倒方便了,換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都不用另外準備。

但她其實迫不及待地想回酒莊一趟。

她記挂着剛下廠新釀的酒。

酒莊的葡萄園從前年開始有收成,今年才真正試着下廠釀酒。

明年酒莊能不能成功推出自己品牌的葡萄酒,就要看今年釀造的結果如何。

本來她也不是這麽急,但今年是個不錯的年份,葡萄糖分高、收成好,加上陸潛之前就有要蘇醒的跡象,她知道不能再拖了。

陸潛醒來他們就該離婚了,要離婚她就得有安身立命的資本。

這個酒莊就是她的資本。

這好比應付提前到來的大考,她當然萬分重視。

在法國出差的那幾天,她每天都跟顧想想通電話。

顧想想是她大學同學兼室友,同樣學發酵工程,畢業後就在她這酒莊做釀酒師。

人家閨蜜打電話都是互相種草購物節買點什麽,她只會問——采購的新酵母風味如何,釀造的溫度合不合适,發酵的節奏慢還是快……

“想想啊,穩定發酵的時候,酒裏就要記得加一點二氧化硫……算了,要不等我回來再加吧!”

其他的步驟都可以按部就班地進行,但她想留這麽一點,親自動手。

這種儀式感,可能就像第一次親手給初生的孩子沖奶粉,帶着點說不上來的奇妙寄托。

她在法國進修學到的知識,如今也正好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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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潛果然醒了,她就買了最近的一班航班往回趕,一半是為了人,一半是為了酒。

酒跟人一樣,也是有生命的,需要有人去呵護和照顧。

畢業後,她投入全部感情去經營的只有兩件事——跟陸潛的婚姻,以及這個酒莊。

所以在她心目中,酒跟陸潛其實是平等的。

舒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的男人,輕輕扣上門。

醫生說他即使醒來,也還需要大量的休息,慢慢恢複體力。

她于是先回了一趟酒廠,直奔發酵的車間。

十幾個橡木桶裏,裝着的是清澄紅豔的液體。她跟釀酒師們一起反複比對、挑選的酵母催生出果實濃郁的酸澀,一點一點把糖轉化成酒精。

這種感覺,跟看到陸潛終于蘇醒時差不多。

世界最頂級的葡萄酒佳釀也是采用極微量的二氧化硫防腐,工藝不好,灌入的二氧化硫量不對,就會影響酒的風味。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她要親自給這第一批釀出來的酒充好二氧化硫,才能安穩地睡個好覺。

舒眉在陸潛的床邊趴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感覺到臉上癢癢的,像有羽毛輕拂而過。

很久沒睡得這麽安穩了,她都不想被打擾,伸手揮了揮,想把這惱人的羽毛趕走,不期然碰到另一個人的體溫,才猛的一下睜開眼睛。

陸潛眼睫微顫,不知醒了多久,就這麽半躺在床上看她。

剛才從她臉上拂過的,是他的手指。

一眼破開蒙昧。這雙眼睛的大膽放肆根本不屬于她認識的陸潛。

當然他這會兒起是起不來的,只能維持着半躺的姿勢。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她沒等他反應,已經按下了呼叫鈴。

不管怎麽說,先叫醫生來看看。

早班醫生很快就呼啦一下子全都湧到病房來,似乎都等着參觀他這個奇跡很久了。

舒眉在旁邊揉着眼睛,悄悄打了個哈欠。

“水……”

陸潛的喉嚨裏發出個模糊的音節,讓所有人的視線瞬間全都移到了舒眉身上。

她吃了一驚:“你能說話了?”

“水。”

這回更清晰了些。與其說是口渴要喝水,倒更像是表達不耐煩,想讓周圍的人都趕緊出去。

醫生們覺得語言功能的恢複是個好現象,又是一陣雀躍,終于都走了。

舒眉從保溫杯裏倒出半杯溫水,又習慣性地扔了一支幹淨的棉簽進去。

見陸潛盯着她手裏的水杯,她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棉簽扔進垃圾桶,給自己下臺階:“習慣了。”

他昏迷不醒的日子裏,她總是用棉簽蘸水給他擦拭嘴唇解渴的。

陸潛就着她的手淺淺喝了一口,吞咽很慢,她喂得也慢,但最後還是有水順着他唇角和下颌線條流下來。

他的嘴唇恢複了血色,被水光染得潋滟一片,衣領遮不住的鎖骨也沾了水漬,竟然有種秀色可餐的性感。

舒眉這一刻沒有被美男迷惑,而是想,老娘給你擦洗一趟不容易,別又把衣服弄濕了啊!

她擡手給他擦,觸手摸到冰涼的水,他的身體卻是溫熱的。

她的手心從他下巴滑到鎖骨,手指還拂過他的嘴角,水跡還沒擦幹,已經被他一把格開了。

他吃力地拉過被子蓋住身體,有點惱羞成怒的別過臉。

遮也來不及了,她已經瞥見了他身下的變化。

“有什麽好遮的,你昏迷的時候也會這樣,誰沒見過似的。”

林舒眉不屑,臉卻悄悄紅了,好在他也看不見。

醫生說這種生理現象是正常的,植物人也會有,不代表什麽,讓他們因此就對他醒來不要抱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期待。

話雖這麽說,可他現在畢竟真的醒了,意識清晰,居然會因為她碰了他幾下就這麽大反應,兩人還面對面杵着,這就有點尴尬了。

他還可以閉上眼假寐,她杵在這兒可怎麽搞?

幸虧老姚來的及時。

他怕舒眉辛苦,早早就來替她。

都是年輕孩子,他看哪個不心疼?舒眉衣服都皺皺巴巴的,前腳下飛機後腳就到醫院來守夜,時差都還沒倒過來,再加上陸潛那麽擰……他要有女兒,肯定也不舍得她這麽累。

“快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呢!”

“沒事兒,老佛爺在我不得好好表現嘛!”她壓低聲音,瞥了一眼躺在床上滿臉不高興的陸潛,把老姚拉到一邊,“沒見植物人的脾氣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嘛?萬一我走開了又鬧得像昨天那樣,驚動老佛爺親自出馬,酒莊明年的預算都要被砍了。”

老姚知道她心裏惦記的是什麽事兒,安慰道:“放心吧,砍不了。她去酒莊看過了,看到今年釀了那麽多酒挺高興的,還誇你能幹。”

舒眉愣了一下:“她去過酒莊了?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你回來的前一天啊,她可能以為你也在酒莊,一下飛機就先過去了,發現你不在,就去了趟車間,還給酒充了二氧化硫才走的。”

舒眉腦子裏嗡的一聲。

“她給酒充了二氧化硫?”

“是啊,她說這個是葡萄酒發酵過程中必須的。問了釀酒師說這批酒都還沒充,怕發酵過程中葡萄自帶的天然菌過度繁殖會腐敗,剛好她又有經驗……”

“她都三十年沒釀過酒了,有什麽經驗!”

舒眉氣到差點當場去世!

她覺得此刻她就是那個滿嘴尖牙的噴火龍表情包,咆哮的聲音簡直可以穿透牆壁傳到隔壁病房去。

她長途跋涉從歐洲趕回來,下了飛機就直奔醫院,曲芝華沒比她早到多久,居然還先趕着去了趟酒莊??

在病床上當了三年植物人的兒子醒了,正常情況下不是應該先來看兒子嗎?

她到底是不是陸潛的親媽啊?

還自作主張給她的酒裏充二氧化硫?!

現在等于這批酒裏有雙倍的二氧化硫含量!

姚炳志看她氣得直翻白眼,在原地轉來轉去,忍不住悄悄湊過去用身體擋住陸潛病房的門,生怕她沖動之下會對他做出點什麽來。

這倒提醒她了,打開門就往裏沖。

老姚拉住她:“舒眉啊,舒眉,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我是有話跟他說,姚叔你讓開。”

“哎呀哎呀……”

“您怕什麽呀,還怕我謀殺親夫嗎?”

她要是想陸潛死,他出事後的這三年裏就有無數的機會神不知鬼不覺要他的命,哪還要等到今天?

她就是要等他醒,醒來才有希望,醒來才萬事都好談。

她把老姚打發走,走到陸潛床邊掀開被子:“起來,我知道你沒睡着!”

既然沒睡,他們來談談離婚!

本來她沒想這麽快把這個事兒擺上臺面來,既是為了大家的體面,也是不想對經歷過生死的陸潛那麽殘忍。

現在這樣,可能就是天意。

陸潛再次睜眼看向她,視線緩緩地移到她的手上。

“疼……嗎?”

昨天推倒她劃傷的傷口,被紗布潦草地包覆着。

他有種想要幫她拆掉重新包紮的沖動。

盡管他還連說話都那麽吃力。

舒眉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給問懵了,下意識地回答:“不疼。”

疼不疼關他什麽事啊,他什麽時候還會關心起她來了?

舒眉額際的血管又突突直跳,一時間都忘了剛是要跟他說什麽來着。

陸潛得寸進尺,手順着她的指尖爬上來,輕輕一握,卻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似的,籲了口氣:“陪……我。”

“你說什麽?”

她并不是發火,實在是他聲音太輕聽不清,她沒能把手抽出來,耳朵先俯下去了。

習慣的力量是很可怕的。在一個差點就被死神帶走的危重病人面前一次又一次俯身,把他每一次咕哝呢喃都當作遺囑去聽,也會成為一種習慣。

可陸潛自己無知無覺,他借着握住她手的力道微揚起身,在她湊近的耳垂上輕輕一吻。

濕潤,帶着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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