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舒眉打算跟陸潛懇談一次,好不容易活過來,萬一逼得他自殺了就不好了。

可他似乎也沒有想象的那麽脆弱。真到了康複中心,他有種既來之則安之的淡定。

他淡定,林舒眉不淡定了,尤其聽到康複師說她最好每趟康複課都陪他一起參加的時候。

“有必要嗎?那我幹脆跟他一起住康複中心得了!”

“如果有條件的話,我們的确是提倡這麽做的。”康複師笑眯眯的,特別有耐心,“對我們這裏的病人來說,愛人的支持是成功的關鍵。”

舒眉真想說她不算是陸潛的“愛人”,可想想趙沛航說的那些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就不該聽他那些鬼話!

她現在都懷疑趙沛航是不是暗戀陸潛已久,才跟她說這麽多,讓她不能丢下他不管。

康複師看出她的遲疑,問了一句:“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困難呀?”

當然有啊,最大的困難就是錢,她得賺錢啊!

現在衡量財富有很多标準,其中一條是——你的存款夠你在ICU躺幾天。

陸潛前前後後在ICU躺了幾天?促醒中心又躺了多久?眼下又是康複中心……這筆帳她都算不清了,總之是個挺可怕的數字。

雖說陸家不缺錢,可他出事後花的每一筆錢都算是他們倆的婚後財産,誰知道将來拆夥的時候,他那個精明到家的老媽會不會借此說事兒,給她少分或者不分財産了?

這康複中心在半山的位置,像個度假村似的環境一流,跟同樣依山而建的酒莊隔着差不多整個A市的距離,比醫院還要遠多了。

本來她咬咬牙,開車一個來回兩三個小時也不是不行,可陸潛不同意:“你留下來,跟我一起住。”

他最近說話越來越像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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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橫他一眼,他卻接着說:“開車……不安全。”

林舒眉倒沒想到他有這樣的理由,怔了一下。

“我不會太麻煩你,你留下來,其他的事,交給護工去做。”

他又乖乖把頭發剃短了,只剩貼着頭皮的短短一層青茬,像要受戒的小和尚。

之前聽護工提過一嘴,昏迷時都是林舒眉給他理發和洗頭,看似簡單的動作,她每次要折騰出一身大汗。

他現在既然醒了,就不想讓她太累。

他這麽體諒人,倒讓她有些意外。她朝他抖了抖手裏那張排得滿滿當當的康複療程表:“複健挺辛苦的,你真能堅持嗎?”

“你以為我是怕辛苦?”

“難道不是?”

陸潛臉上看不出情緒:“我只是不想再待在這種跟病房大同小異的地方,像坐牢。”

三年時間,他受夠了。

趙沛航趙醫生的話到底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于是林舒眉首先做的就是把他住的康複病房裝扮得沒那麽像病房。最簡單的方式當然是照着他的房間改,從色調到擺設,到床單被褥的花色,她甚至自掏腰包給他把天花板的燈都換成了他喜歡的式樣。

要做到這樣可不容易。她特意請曲芝華于百忙之中給她拍個陸潛以前房間的全貌給她,而且他那吊燈居然那麽貴!

纨绔子弟還是好聽的說法,這不就是個敗家爺們兒嘛!

結果打整完了,煥然一新,想着給他個驚喜,一定能感動得他涕淚橫流!

誰知道陸潛皺着眉頭,滿臉不高興。

什麽情況?之前跟他講的時候他神情一松,好像還挺期待的樣子,都是假的麽?

“我不喜歡這個房間。”他說,“我以為你說的改造,是我出事之前住的那個房間。”

呃……那不就是他們結婚後住的地方?

“你确定?你還記得那房間長什麽樣?”

“嗯。”

她又想罵他了,不記得自己老婆,還惦記她名下的不動産。

舒眉不想改,結果陸潛第一次康複治療就拒絕配合。康複師來找家屬談話:“哎呀呀,你看這個……”

服了,換換換!

他們一起生活過的房間,最開始是喜慶的大紅色調,陸潛嫌俗,她就弄成了馬卡龍色系,他還是嫌俗。

俗就俗吧,反正他有一半時間都要在醫院值班,在家住的人主要還是她自個兒,緊着自己喜歡的來。

現在他倒不嫌棄了。當然跟醫院随處可見的白相比,還是“馬卡龍”可愛多了。

他還喜歡那個紙一樣材質的吊燈,問她哪裏買的。

“淘寶,9.9包郵!”

“床單呢?”

“也是。”

“抱枕?”

“也是。”

“這個箱子……”

“別懷疑,我自己刷成這樣的。”

他手摸着箱子上的把手,愛不釋手的樣子。

這家夥醒了以後感覺有點變态。

還有更變态的。他不讓她睡套間外面,一定要她進來跟睡同一間。

林舒眉頭大:“不行,你這讓人家怎麽想啊?”

仿佛他需求旺盛,每天都得跟她那啥那啥一樣!

“那又怎麽樣,你是我太太。”

“又提這茬?那我叫什麽名字,喜歡吃什麽,我們……?”

“你叫林舒眉,雙木林,舒展的舒,眉眼的眉;你喜歡吃甜食和螃蟹,我們結婚五年,父母有生意上的往來,我們從小就認識了。”

他頓了頓,緩下聲:“我不記得,但我會問。”

肯定是老姚告訴他的。

真是太沒義氣了,這麽多年來都是從她這裏支取工資的人,陸潛一醒,立馬就站到他那邊去了。

舒眉不買賬:“就算知道又怎麽樣?從沒見過面的陌生人相親也能掌握這些信息,難道當天就可以睡到一起去了?”

她還忍不住糾正:“還有,我們兩家不是有生意上的往來。我爸媽就是普通工人,給你們陸家打工的,你從小就看不上我們這樣的人家。”

老姚未免美化得太過頭了。

陸潛忽然沉默。

過去的他,在她面前竟然是這樣的人?

舒眉不喜歡他這樣,以前他們倆吵架,話不投機的時候陸潛就常常沉默以對,她才覺得看不透他。

“這樣吧。”她想了個緩兵之計,“你如果配合治療,康複醫生說你效果好的話,我就搬進來睡。”

其實只是想給他一點正面的激勵,就像給不肯喝苦藥的小朋友一顆糖果,乖乖把藥喝了就能吃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謎之自信,竟然能把自己當做陸潛的那顆糖果了。要擱三年前,她是不會這麽沒有自知之明的。

偏偏陸潛還真聽進去了。

康複治療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盡管已經有過心理準備,但真正面對的時候才發現困難往往還是被低估的。

光是站和走這兩件事,就已經夠折磨人了。

陸潛那麽驕傲的人,竟然連站立和走路都要依靠旁人和器械的輔助,那些萎縮後的肌肉,把他原本健碩有力的腿骨裹得樹枝一樣枯槁羸弱,像是一點力量都沒有。

他像蹒跚學步的嬰兒,每一步都很艱難,汗水印在腳底的地板上。

有那麽幾次,連林舒眉也有點不忍,想中途進去叫暫停,或者想着要不算了,等他自己緩一段時間再說。

她自認為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當初看到他滿頭滿臉的血被送進醫院裏來也臨危不亂,還一邊安慰自己死了大不了繼承他遺産,反正也是為了錢才嫁他,一邊抖着手假裝鎮定地簽字。

那現在的心軟又是怎麽回事?看他咬着牙堅持重複那些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她又難過個什麽勁兒啊!

可能還是怕他會死吧?

這一點上來說,她跟趙沛航的心理挺像的。大概都覺得活生生的陸潛算是他們自己的勝利成果,醒過來就不容易,可千萬別再出什麽岔子了。

陸潛自己好像不覺得,至少一點也沒在她跟前表露出來。

倒是康複師跟她說:“他好像有點急于求成,這樣搞不好可能會受傷的。你多勸勸他,康複治療不是一朝一夕,有心配合是好事,也要循序漸進。”

哎,真麻煩。

林舒眉推着陸潛去花園散步,他真的是一刻都不願意在病房之類的地方多待。

她思忖着,要怎麽把康複醫師的話跟他轉述得到位,還要委婉一點,不要打擊到他剛建立起來的決心。

“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陸潛突然開口。

“啊?”

“我知道康複醫師找你聊過,他覺得我太着急。”

舒眉默默翻了個白眼,是啊,急着讓她進他的房間去睡嘛!

“我是很急,想快點恢複,但我也不想讓你為難。你放心,我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

這話說的……好像她很怕他受傷似的。

“嗯,知道了。”她莫名覺得有點別扭,“但你別以為這麽說我就會如你的願,把床挪進去。”

“那張行軍床太小,我怕你睡得不舒服。”

“沒關系,我瘦。”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把她從身後拉到面前來,眼神又大膽起來,從她身上掃過:“嗯,是太瘦了,可以再養胖一點。”

舒眉啪的一下打在他手背上:“胡說八道,放手!”

他也就真的放開她,另一只手輕輕撫娑着被她拍打過的地方。

她看到他手背上龜裂的細口。

剛才她也感覺到了,他手背上皮膚粗糙,是在消毒藥水裏反複洗手造成的後果。

他以前做醫生的時候,上手術要泡消毒水,每天下班也要泡,手就一直這個樣子。

外科醫生的手,修長,靈巧,卻又滿是粗糙的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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