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悄悄放過護手霜在他的包裏,在他辦公室的桌子上,他也不記得用。

唯一一次見他用,在手裏抹開了悄悄抿着唇笑,還是因為他以為那是另一個人送的。

舒眉翻出自己帶的手霜,在手心擠出一段,在他面前蹲下來:“伸手。”

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乖乖伸出手,細膩的香氣随着塗抹的動作在空氣裏氤氲四散。

他的手被她捧在掌心,被屬于她的體溫和氣味包裹着。

他周身都暖起來,忍不住低頭湊近她:“這是什麽味道?”

“橙花。”

“你們女生随身都帶着這個?”

“很稀奇嗎?精致點的男生也會帶。趙醫生白大褂的口袋裏就随時裝着,洗完手就抹一點,還總是不同的牌子和香型。”

當然也都是各種仰慕他的女孩子送的。

陸潛聽她提趙沛航就臉色一沉:“你跟他很熟?”

“還好,一般熟。你的命能救回來,畢竟也有他的功勞。”

他輕輕哼了一聲,但随即又高興起來:“原來是因為我……”

舒眉想起自己之前關于趙沛航暗戀他的那番推論,突然感覺她仿佛在成人之美。

陸潛這九死一生的,會不會醒過來連性取向都改變了?

她要不要打個電話給趙沛航,通報這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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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潛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全副心思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比他軟很多,這樣翻來覆去地照料着他,竟然讓他有洶湧而又原始的欲念從心底冒出來。

護手霜塗完了,舒眉站起來,忍不住交代他:“康複中心這裏很幹淨,不要再有潔癖似的一直洗手了。”

他躺在床上的這三年,她都有仔細幫他做皮膚保養,兩只手本來已經作養得又細又白了。

沒辦法,誰叫她就是喜歡他這副好皮囊呢?要是連這點念想都沒有了,她還真不一定能堅持下來。

他也不辯解:“你不肯睡進來,要不要到你爸媽那兒去住兩天?”

“我爸媽?”

“嗯,我聽姚叔說,他們住的房子,離這裏不遠。”

舒眉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們在老家啊,你說的那是你出事兒的時候,他們飛過來看看情況。那房子……是我的嫁妝。”

說起來她又惡龍咆哮:“你能不能別惦記我的不動産了!”

好吧,其實是有點不好意思。嫁給陸家這麽富貴的人家,她的嫁妝居然只是一套又破又老又小的老公房。

父母拿出畢生的積蓄,為的是不讓她在婆家受欺負。可要是讓陸潛和他媽媽看到那套老房子,不欺負她也要笑掉大牙吧?所以她幹脆從沒告訴過他們有這個房子的事,反正他們也不在乎。

她感激父母的用心,這房子成不了她的底氣,卻可以成為她的退路。

就算真的跟離婚,陸家什麽也沒給她,至少她還有個栖身之所,不至于流落街頭。

陸潛出事的時候,她爸媽來就住在那房子裏,幫不上什麽忙,但至少對她是個安慰。

她以為那時人仰馬翻沒人會留意到呢,原來姚叔還記得,現在陸潛也知道了。

還有多少事,也是她在自欺欺人?

陸潛果然又勾起唇笑。她恨不得一巴掌拍掉他那笑容:“說你呢,還笑!”

他攥着她的手,像剛才她給他塗手霜時那樣輕揉着她的指尖和手背:“你多久沒去看過了?去看看,要是覺得好,就住兩天再回來。”

搞什麽鬼,他難道還給她把房子翻新裝修了?

不會是打算把她房子給賣了吧!

這麽一想,茲事體大,她趕緊開車去房子裏看看。

這套老公房是九十年代中期建的,以前都還有點福利分配的性質,單位職工後來二手、三手賣出來,價格都不高,而且因為都是自住的,保養也不錯。

小區不大,周圍配套卻很齊全,家的氛圍很濃。

舒眉對周遭環境其實談不上熟悉。上回爸媽來住,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裏,就沒來過幾次,回憶起來都有點恍如隔世。

以往過年還會回老家去吃團圓飯。今年春節那會兒,陸潛其實就有點要醒來的征兆,假的警報拉了幾次,大家也不知道是兇還是吉,都不敢走開,她就連這頓團圓飯也沒吃成。

眼看這今年又過了大半,粗略算算,也有快兩年時間沒跟家人好好聚一聚了。

不,應該說是陸潛出事後的這幾年,她都沒能安心跟他們坐下來吃頓飯。

總是心不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能不讓爸媽說出那種“為了她好”的提議來。

她也知道自己是個奇葩,離婚的事她自個兒提可以,別人卻不準提,哪怕是父母也不行。

好在她爸媽自己也有本亂賬,不好意思管她太多。

想到這些就有些心不在焉。

開門的鑰匙都忘了是哪一把,試了半天終于插進去了,結果擰門的同時門從裏面被拉開,打了個照面的兩人都吓了一跳。

“媽?你怎麽在這兒?”

徐慶珠也拍着胸口:“是舒眉呀,我還當是誰呢,吓我一跳!來,先進來再說。”

進門就看到林超群也在,正坐在餐桌邊準備開飯。

她有些不自在地叫了一聲:“爸。”

“舒眉來了?還沒吃飯吧,正好一起吃。”

她跨過腳邊的行李箱子。“不用,我吃過了。”

東西都還沒整理,可見他們也沒來太久。

徐慶珠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我帶了醬牛肉來,你最愛吃的,切一點給你嘗嘗?”

老媽做的醬牛肉味道好,就是光吃太鹹,舒眉只好又盛了碗飯坐下。

不知該說什麽,一家三口都有點沉默。

“媽媽,你們怎麽突然來了,也不叫我去接你們。”

“不用接不用接,陸潛專程派了老姚去接我們來的。你這孩子,陸潛醒了這麽大的事兒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陸潛?”

“是啊!”林超群是個急性子,“你這孩子,陸潛醒了這麽大的事兒你都沒告訴我們一聲,要不是老姚來了,我們都還蒙在鼓裏。”

舒眉就不吭聲了。

林超群不知道又說錯了什麽,反正在這個女兒面前他一向是沒轍,只得看向妻子。

徐慶珠笑笑:“你不是經常念叨奶酒嗎?我們這次又給你帶了,要不要喝一小杯?”

“媽,我開車來的。”

“喝一點不要緊的,晚上就住這裏別回去了。”

“是啊,這兩年你辛苦了,我們都好久沒見你了,你就住一晚再走吧!”

林超群說完就看到女兒漠然的眼神,意識到自己說什麽都不對,趕緊默默扒完碗裏剩下的飯,起身拖着腿回房間去了。

舒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低聲問母親:“爸爸他……腿還是不好?”

“中風留下的,哪有這麽容易好啊。”

“血壓控制得怎麽樣?”

徐慶珠嘆口氣:“不是太理想,這兩年血糖也不好,已經影響到了腎髒,醫生讓到大醫院看看。”

舒眉冷笑:“我以為你這回帶他一起來還是怕他趁你不在又悄悄回去找那個女人呢,原來是要帶他來看病。”

“舒眉,你別這麽說,他畢竟是你爸爸。”

是,再說下去,只會令媽媽傷心。

“媽,您自己身體怎麽樣?別光顧着照顧別人,自己也要愛惜健康。”

“我知道我知道,我挺好的,你別擔心。”

徐慶珠欣慰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發,還是拿杯子給她倒了杯奶酒。

“你爸現在也不能喝酒了,他難得去一趟酒廠,帶回來的都給你留着,慢慢喝。”

舒眉端起杯子嘗了一口。她的确是喜歡這個味道,以前爸爸的酒廠就釀這種酒,特殊的香氣深植在她記憶深處,現在她也做這行了,所有好酒都變得有借鑒意義。

要不是爸爸當年不管不顧地離開家,媽媽又怎麽會把原本屬于他們家的酒廠賣給陸家?

酒的味道沒變,但終究意難平。

徐慶珠看她這樣,以為她是累了,心疼道:“怎麽瘦了這麽多啊?陸潛醒了不是好事兒嘛,最近還那麽辛苦嗎?”

有種瘦叫“媽媽覺得你瘦”,她上秤的體重可一點都沒少。

最近不算輕松,不過比起之前他躺着的時候還是好多了。

“媽,我沒事兒。老姚到底怎麽跟你們說的呀?還有這房子……”

她進門時就發現了,房子裏面真的重新裝修過了,非常幹淨明快的風格,早不是原先買來時那亂糟糟的模樣。

“房子的事我們上次來就跟你說過,我跟你爸想在走之前幫你把房子翻新一下你将來好住,你大概沒放在心上。”徐慶珠嘆了口氣,“也是,那時候陸潛剛出事,你要操心的事兒太多了,千頭萬緒的,我們跟你提,也進不了你的耳朵。”

将來好住……什麽将來呢,當然是跟昏迷不醒的陸潛離婚後的将來。

照顧成為植物人的丈夫是情分,不顧而去是人之常情,古語不就有雲——“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何況,陸潛是為了什麽出的車禍?她就算不管他,也沒人會說什麽。

可看這三年來她都沒到這房子裏來過,就足以證明她從沒想過把這裏當做退路。

哪怕一次,都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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