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舒眉酒

“蔔寒青,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嗎?”

他仍舊無波無瀾的模樣:“我應該記得嗎?”

她深吸了口氣。

算了。就知道不該問。

“那這卡怎麽辦?”

“你處理就好。”

舒眉被他怄得夠嗆,轉身就走。

陸潛卻跟了上來,“你去哪裏?”

“還能去哪裏,做飯!”

兩個人再不對付,也不能在同一個屋檐下不吃不喝餓死吧?

“你做飯啊不錯,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實力。”

他跟着她,一直跟進廚房,好整以暇抱着胳膊倚在牆邊看。

屋裏開了暖氣,他穿着襪子踩在地板上,身上只穿柔軟的毛衫,逐漸恢複了力量的肌體開始支撐起原本就屬于他的那份秀颀和英敏。

他越來越像出車禍之前的陸潛了,盡管眼睛裏的神采截然不同,但不同的靈魂也還是裝在同樣的身體裏。

舒眉把冰箱門都關得砰砰響,又是水果,又是蔬菜,最後拿了一杯酸奶出來,瞥了一眼——

靠,過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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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過期也吃不死,面子要緊。

她撕開那杯酸奶,忍不住舔蓋之後才把整杯倒進沙拉碗裏。

“你晚上就吃這個?”

“是啊,抱歉,沒做你的份。”

他昏迷的這幾年不算,以前他值班不在家的時候,她也常常這樣就對付一餐,從沒見他問過。

陸潛朝她走過來,她趕緊下意識地護住碗。

他笑了笑,從冰箱裏拿出雞蛋和一碗剩飯,又拿出方腿和她剛才用剩下的蔬菜,在煤氣竈上起了油鍋。

油熱的時候,他把打好的蛋和切丁的配料分別倒進鍋裏,炒香了,才放飯進去。

他給自己炒了一盤香噴噴的揚州炒飯。

舒眉坐在一旁,默默往嘴裏塞着素到沒有一絲油星的沙拉,炒飯的香氣不停的刺激着她無肉不歡的神經。

“噢,忘了還有這個。”

陸潛拉開抽屜,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罐子:“這是新買的午餐肉,吃得到瘦肉紋理,特別香。煎來吃,抹點辣椒醬下飯正好。”

鍋還沒撤,他又往鍋底抹了點油,午餐肉在手心裏就切着厚薄合适的肉片,很快就滑下去,傳出滋啦滋啦的聲音,伴随着無與倫比的香氣。

看着他把煎炸到兩面金黃的肉片夾起來輕輕吹涼,舒眉終于忍無可忍,把叉子哐啷往沙拉碗裏一扔:“你顯擺夠了沒有?”

陸潛的回答是No,因為他把煎好的午餐肉放了一片到她碗裏:“配沙拉也應該正好,你嘗一嘗。”

還有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煮好的一顆白煮蛋,剝好了,對半切開放進她碗裏,慘淡的沙拉一下子豪華起來。

“陸潛……”

“我們不要再為做飯的事情吵架了。”他接過她的話頭,“你不做給我吃,我也總得想辦法填飽肚子。做一人份也是做,做兩人份也是做。民以食為天,我們又是夫妻,我喜歡跟你一起吃飯,這跟我以前是做什麽的不沖突。”

“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

“那你是想說什麽?”

他應該早就看出來,她主動找他,并不是為了那天的争執。

舒眉緩了口氣,說:“我想邀請一些客人到酒莊來開個品酒會,當做是……慶祝你痊愈出院。”

大概覺得這個由頭實在有點滑稽,她自己都忍不住停頓了一下。

陸潛問:“哪些客人,我認識嗎?”

“趙沛航和他幾個朋友,還有陳老師和她老公。”

陸潛聽到趙沛航的名字就先蹙起眉頭。

“陳老師又是誰?”

“陳若淑,南南北北那對姐弟的媽媽!”

啧啧,男人真是薄情,虧得人家當初還想送畫畫的工具給他來着,這才出院幾天,就把人家給忘了。

他噢了一聲:“我以為你不喜歡她,所以不打算再跟她打什麽交道。”

“好端端的,我幹嘛不喜歡人家?”

陸潛兩手撐在流理臺上看着她,看得她忍不住擡手摸臉:“我臉上沾到酸奶了?”

“如果你邀請客人來開品酒會,我能幫你做什麽?”

不愧是陸潛,一眼就看穿她的企圖。

“也不用特別做什麽,就……可能要準備點吃的,烤肉、海鮮之類的,配紅酒和白酒的菜都要有一點。”

“你不是有你同學可以幫你?”

“你說想想啊,她出差去了,不然也不用麻煩你。”

所以他只是個備胎。

陸潛看向她面前的碗:“你吃好了嗎?吃好把碗給我。”

他背過身收拾,絕口不提品酒會的事他到底同意還是不同意。

林舒眉一口氣堵在胸口:“算了算了,不勞煩你!我去找個提供上門備餐的服務,就說是為了慶祝我爸手術成功。”

反正她要請趙沛航吃飯,本來也就是因為這個。

“你邀請你爸媽來做客甚至到酒莊來住都沒問題。”陸潛系着圍裙,把洗得白亮如新的盤子放到旁邊瀝水的架子上,頭也不回地說,“但你邀請我的朋友,用這個理由,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哪個是你的朋友?”

“上回不是你說的麽,趙沛航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還有陳若淑,算是我的病友,你覺得我對人家有意思。”

她到底怎麽想的,才會以為他對帶着兩個半大孩子的年輕媽媽一見鐘情?

舒眉被他噎了一下,回擊道:“誰說只有你的朋友了,我也會邀請我的朋友。”

“你不是說你沒有朋友嗎?”

“剛認識的,不行嗎?”

陸潛立刻提高警覺:“誰?男的女的?”

“女的。”她沒好氣兒地回答說,“單娴,腫瘤科的副護士長,我爸這次住院也多虧人家照顧。”

她也不知為什麽,腦海裏首先就跳出單護士的面孔,大概這就是緣分。

同一個醫院的同事,陸潛應該也認識。

“我知道她,我前天去醫院,就是她告訴我,你爸爸已經出院了。”他似乎松了口氣:“他們是長輩,本來應該我主動上門探望的,可你不給我這樣的機會。”

“沒這個必要,我們家也不講究這個禮節。”

陸潛感覺到她緊繃的聲線裏透出的防備,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跟她之間,兩家的上輩人之間,一定還發生過不愉快的事。

她不想說,他就不問。

“院子裏的烤架太久不用都壞了,大小也不夠用,你要烤肉的話最好去買個新的。牛排羊排要選哪種為主,你根據你挑的酒來做決定,我跟姚叔去買。”

舒眉還有些不敢相信:“你這是同意幫忙了?”

“不是因為我痊愈出院才開品酒會嗎?算不上幫忙,不過……”

“不過什麽?你有什麽條件盡管說,要買什麽我去幫你買,你想用頂樓做畫室也ok,我可以請人再來設計改造一下……”

她說着說着,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他身後,不防兩人離得太近,他轉過身來,輕而易舉就在她唇上一吻。

蜻蜓點水似的一下,卻有親密接觸的兩人才能感覺到的吮咬。

不輕不重,懲罰她那天跟他吵,又這麽多天都不跟他說話。

舒眉都愣了,後退一步,搗住嘴控訴:“陸潛,你特麽能不能不要随時随地占我便宜!”

“我們是夫妻,我不介意把這種便宜讓給你。”他再次提醒,“而且不是你說什麽條件都可以提?”

這樣就可以了,他很滿意,刀山火海,都可以為她去。

“不是這種條件……”舒眉感覺跟他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那你不要反悔,這次品酒會對我很重要!”

關系到酒莊未來的命運,尤其是這批積壓的新酒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你不用強調這一點,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又湊近她,手繞到她身後扣住她的手,“我對其他人沒有興趣,不管是陳若淑,還是張若淑、李若淑。我提起酒莊都只是想要幫你,包括我非要從康複中心出院,也是想幫你。”

不管是研究菜式為她配酒,還是尋找媒體的資源為酒莊做宣傳,都只是為實現他的承諾。

他說過的,林舒眉,我想幫你。

明珠酒莊在建成之前,只是一片荒地。

附近老酒廠的主人發現這塊地其實很适合種葡萄,但他已經年屆退休,幹不動了,就連帶酒廠一起找到了曲芝華。

曲芝華一口就答應買下來。

她其實已經對釀酒沒什麽太大興趣,做貿易的利潤比實業本身大的多。

她真正感興趣的是這塊地。

在這個時代,土地總是大有可為。

加上陸潛對經商毫無興趣,她的生意規模再大最後也還是要交給別人,與其這樣,不如留一點機會給自家人。

她把初具雛形的酒莊交給兒媳婦林舒眉打理,獨立核算,不放在她的事業版圖之內。

她知道當年收購老林家的酒廠讓這個女孩兒對酒有了執念,正好,彌補她生意上後繼無人的局面。

林舒眉也很清楚,她自己這點心思是成了陸潛他媽媽手裏的風筝線,拽着她忽近忽遠,連離婚都可以當作籌碼來談一談。

她并不覺得可恥。

抛開愛情的基石不談,婚姻本身就是最古老的財産制度,各取所需沒什麽不對。

而且……本來她跟陸潛也可以有快樂的可能。

她看着面前已經鏽蝕到不能用的燒烤爐,之前偶爾用過的痕跡還留在上面,早就面目全非。

陸潛說它小了,其實在他出事之前,他們曾經用它烤過一整只羊。

似乎是患者送來的,聽說以前也是位醫院的老員工,做完手術恢複得很好,一高興就給骨科送了一整只羊。

殺好的羊肌肉組織分明,白色的筋膜都還一清二楚,對于陸潛他們這些扛多了斷手斷腿的骨科醫生來說,放着好像不是太吉利,主任就命令他們烤了它。

于是陸潛找了個周末,邀請整個科室的同事到酒莊來烤肉。

這是破天荒的一次,他以前從來不喜歡呼朋喚友到家裏來。

那也是舒眉第一次看到他喜歡的那個人,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沒人跟她說過什麽,其實他們之間也沒有多親密、多特別,但她就是知道。

看到他愛別人,才知道他從未愛過我。

就是這種感覺。

所以那次雖然提前做了很多準備,烤肉會當天還是手忙腳亂。

最要命的一條,就是舒眉對着那麽大一只羊束手無策,拿着刀也不知該從哪裏下手。

最後切肉、片肉,把諾大一只羊分成肋排、蹄筋、羊肉串和羊尾,全是這幫骨科醫生親手做的。

真是細思恐極。

再後來……到陸潛出事之前,她跟陸潛有過一次圍爐夜話,也是圍着這個爐子,烤的蝦、生蚝,還有她從超市買來的現成的羊肉串,配的仍是那年酒莊下廠做實驗性質釀出的一點半發酵甜酒。

不怎麽喜歡酒的陸潛也覺得味道不錯。

“這酒怎麽來的,為什麽以前都沒喝過?”

“就是白葡萄酒,中途我加了高度白蘭地進去,中止了發酵,所以口感比較甜。”

“叫什麽名字?”

“利口甜酒,沒有特別的名字。”

“那幹脆叫舒眉酒,林舒眉釀的酒。”

他像是說笑,酒杯裏金色的邊緣随着他的笑輕輕晃動。

那是最後一次吧,之前她也不記得他還對她這樣笑過。

不久之後,他就出了車禍。

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像那天圍爐是在為他踐行。

踐行還沒送走,走一半又回來了。

要說不吉利,這燒烤爐也不太吉利,是早該扔了。

姚叔新買了燒烤爐回來,黑色外觀,還自帶煙囪,非常高大上。

陸潛圍着看了一圈,似乎也很滿意,舊爐子的故事大概早就扔在了身後。

反正跟她有關的一切,他也都不記得了。

不知道單娴的聯系方式,舒眉于是自己跑了一趟醫院。

單娴剛下班,看到她,問:“咦,你怎麽在這兒?是你爸爸來複診嗎?”

“不是,他在家休息呢,我是來找你的。”

“有什麽事兒嗎?”

舒眉遞給她一個小小的宣傳冊子:“這是我經營的酒莊,我跟陸潛現在就住這裏。他躺了這麽久終于醒了,我們就想約幾個朋友周末一起來聚一聚,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藍紫色調的宣傳冊是今年剛印的,還透着淡淡的油墨香氣。

單娴捏在手裏,似乎還有些意外:“你約我嗎?去你家烤肉?”

“嗯,之前我爸媽住院,多虧有你照顧。”

“那是應該的。”

“沒錯,那是本分,請你來烤肉是情分。我看你跟趙醫生和陸潛他們也認識,人多熱鬧一點,不然我也怕冷場。”

單娴想了想:“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我會做蛋糕餅幹,可以帶一點自己做的東西來當甜品。”

“那太好了,到時候見。”

之前趙沛航還說她公報私仇,她原本還怕兩人之間會有不愉快,不過看她明知趙沛航會去也不介意,想來也不是什麽太大的矛盾。

趙沛航就沒那麽大方了,烤肉的當天看到單娴,嘴角都垮下來:“她怎麽會在這裏?”

“當然是我請她來的啊。”林舒眉說,“我爸爸住院的時候也多虧她照顧。”

“這我知道。我是問你什麽時候跟她有這樣的交情了,都能請到家裏來烤肉了!”

“你不也來了,這交情怎麽算?”

“我怎麽能一樣呢,我跟你認識多少年了?何況上次你們請客就沒我,這回還不得一道補上?”

幾年前陸潛請科室的同事來烤羊的時候,他正好值班沒能來。

原來耿耿于懷了這麽久。

“你想怎麽補都行。對了,你朋友們都來了嗎?要不要我開車去接他們?”

“不用,他們認得路。”

趙沛航在桌邊坐下,剛拿起一塊泡芙塞進嘴裏,舒眉就冷不丁道:“這是人家單娴做的。”

他頓了頓,還是鼓着腮幫子嚼完吞了下去:“管它呢,食物是無辜的。你這兒怎麽就你一個人,陸潛呢?”

早上是看到他在畫畫,這會兒應該在廚房準備食材吧?

舒眉承認,她大概是跟廚房八字不合,看到那些五花八門的食材和調料就頭疼。

陸潛卻好像很樂在其中。

分羊有些心理陰影,她昨天準備的全是牛排和切片的羊肉。

晚上聽到廚房裏發出咚咚悶響,她跑進去,就看到陸潛拿個木棒敲打牛排。

“我把牛排敲松一點,腌制的時候比較入味,烤的時候才好吃。”他一邊解釋一邊指揮她,“羊肉已經腌制得差不多了,你幫忙把肉串一串,有小番茄和青椒可以插着串在中間。”

這樣的小事沒什麽技術性,她還是幫得上忙的。

陸潛很快料理完手裏的牛排,端了把椅子到她身邊坐下,跟她一起串羊肉。

“累不累?”他問。

這話應該問他吧?又不是她剛剛出院康複。

他看她不吭聲,就湊到她耳邊,熱騰騰的呼吸直往她耳朵眼裏鑽,聲音低徊:“問你呢,累不累?”

“不累不累,你過去點兒,別來擠我!”

兩個人手裏捏了滿手的醬汁和腥膻肉味兒,還在裝滿肉的大碗裏摸來摸去,一不小心就會碰到對方的指尖。

他也毫不留情占她便宜。

“你串的太醜了,明天可不好意思端到客人面前去,只能烤給我吃了。”

他在一大烤盤串好的烤串兒裏一眼就能認出她的傑作。

“好吃就行了,要那麽好看幹什麽?再說明天的重頭戲是酒,只要酒好,其他都是陪襯。”

他脈脈看她:“那你挑好酒了嗎?”

“我心裏有數,明天等客人都來了,問問他們的口味,我再去挑。”

“我陪你一起去。”他故意停了停,“免得你又在酒窖醉倒了,這麽冷的天,要生病的。”

她怒目瞪他:“這事兒你要說一輩子嗎?”

他在她唇上飛快地一吻,勾唇笑:“說好了,明天我陪你去挑。”

這會兒她就該去挑酒了,說好要跟她一起去的人呢?!

“今天喝什麽酒,你挑好了嗎?”趙沛航兩手插在褲兜裏,閑閑地問,“要不要我幫忙?”

品酒會上要喝的酒肯定不少,她一個人去拿也拿不了。

“也好,你朋友們喜歡哪種酒,你應該知道吧?”

“嗯,差不多吧。”

趙沛航跟她一起下酒窖,邊下樓梯邊感嘆:“你這地方可真不錯,一不小心還真以為身在法國。”

“法國有的酒莊很老了,設備環境還不如我這個。”

“還有橡木桶……可以啊,挺像模像樣的。唔,”他吸了吸鼻子,“就是有點二氧化硫的味道。”

類似臭雞蛋的氣味,中學的化學課上就學過。

“那批釀壞了的酒也在這裏了?”

“沒有釀壞,只是有瑕疵而已。”

她想到父親跟她說的,要給酒一點時間。

“今天我們不喝這個了,喝點好酒。”舒眉往酒窖深處走,從一排排架子上看過去,“這裏有一瓶科波拉的‘鑽石’,設拉子是澳洲的,還有美國俄勒岡的黑皮諾……你和你朋友們是喜歡果味重一點還是香料香氣重一點的酒?”

“我喜歡白葡萄酒,他們喜歡成熟複雜的口感,酒精度不要太高,喝醉了我怕他們把你這酒莊都拆了。”

“拆吧,拆了我再找我婆婆申請經費重建就是了,不破不立。”她拿了一瓶黑皮諾,又蹲下去,從酒架的抽屜裏拿出一瓶酒,“找到了!2008年法國夏布利的酒,口感比較清新,單娴應該會喜歡。”

“我看看。”趙沛航從她手裏把酒抽走,看了一下酒标,又放回抽屜裏,“這酒挺貴的,你留着吧,別給無關緊要的人糟蹋了。”

“人都請來了就是朋友,怎麽是無關緊要的人呢?我說,你到底跟人家有什麽恩怨,要弄得這麽劍拔弩張的?”

“本來只是小事,都過去很多年了。可那天你爸住院手術你也看見了,她明擺着就是找我茬,還記着當年的仇呢!”

“她後來跟我解釋過,站在醫護角度的确情有可原啊!人家還專門跟我道歉,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所以就邀請她到家裏來烤肉啊?我說你們女生怎麽回事,發現有威脅的同性不是應該互相嫉妒鬥争麽,怎麽還做起朋友來了?”

“她威脅到我什麽了?”

“我啊!我這麽玉樹臨風,難道不值得你們為我鬥争一下嗎?”

舒眉嗤笑:“少胡說八道了!就算改嫁我也不想再嫁個醫生。”

趙沛航眼睛裏微微一黯。

“我不是說醫生不好啊。”她意識到可能打擊面太廣,解釋道,“但不是有人說,結束一段不好的婚姻才是人生新的開始嘛?為了忘掉過去的不愉快,換個新的圈子重新開始不是更好?”

“單娴也不是新圈子啊,她又不是沒來過這個酒莊。”

“她什麽時候來過?”

“陸潛請我們來烤肉的那一次。那時候她還在我們科室,後來才調去腫瘤外科。那次人多,醫生護士一大堆,你可能不記得了。”

那時她的注意力都在陸潛喜歡的人身上,哪會留意其他人呢?

“嗯,有可能。那就是緣分沒到,現在做朋友也來得及,你……”

她想說你就當看在我面子上不要跟人家針鋒相對,結果話沒說完,身體居然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倒,像個輕飄飄不受控制的氣球一樣,眼前也驀的一黑。

“喂,你怎麽了?”趙沛航連忙伸手去扶,她已經整個人軟倒在他懷裏。

“……快出去,喘不上氣……”

“舒眉,林舒眉!”

趙沛航低咒了一聲,看她手裏還緊緊攥着剛挑出來的一瓶紅酒,趕緊掰開她的手指,随手将酒都放在地上,打橫抱起她往外走。

剛走到酒窖門口,就迎面遇上陸潛,身後緊跟着的是單娴。

“舒眉!”

陸潛眼裏本來就有焦躁的狂亂,看到舒眉雙目緊閉靠在趙沛航懷裏,更是整個人撲過來:“你對她做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趙沛航咬牙,“應該只是酒窖裏空氣流通不好……你讓我把她放平!”

舒眉被平放在地上,陸潛和趙沛航一人一邊跪在她身側,動作幾乎一致地查看她瞳孔和脈搏。

“缺氧?”

“嗯。”

一看就是醫生之間的默契。

單娴剛脫了外套在旁邊扇風讓空氣流通,見狀把衣服蓋在舒眉身上,拿出一個小瓶子抹在她鼻下。

趙沛航都服了:“冬天了你還随身帶着風油精?”

“酒莊這兒植被好,蚊子厲害到不用過冬,你被咬了就知道了。”

舒眉被濃重的薄荷味給薰醒,吃力地眨了眨眼。

陸潛的焦灼在眼前放大,她撐起身,剛想問他怎麽回事,已經被他一把攬進懷裏。

緊緊的,抱得那麽用力,像抱着失而複得的寶貝。

旁邊的兩人一時無語。

單娴把風油精瓶子扔給趙沛航,“我去倒點水來。”

陸潛對周圍的事情似乎充耳不聞,抱着懷裏的人,感覺到她的溫熱鮮活,胳膊都止不住的發抖。

“不是讓你等我一起去挑酒嗎,為什麽不聽?我剛才找不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這有什麽可急的。”舒眉也還有點懵,推了他兩下,“你先放開,別抱那麽緊。”

陸潛把呼吸埋在她肩上,聞到她衣領處透出的橙花香氣,還有她頭發的味道,怎麽都不舍得放。

趙沛航清了清嗓子:“你最好別那麽用力,她本來就缺氧,等會兒又被你給勒暈了。”

他這才松手。

舒眉真該感激老天待她不薄,暈都暈倒在兩位醫生一位護士的面前,幾分鐘時間就恢複如常,沒事兒人一樣。

其實她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只是覺得心慌氣短,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腦子裏也亂哄哄的。

品酒會照常進行,因為她說什麽也不肯取消。

趙沛航折回酒窖把兩人剛才挑好的酒都拿了上來。

客人也陸續都來了。

還有林超群和徐慶珠,舒眉沒想到陸潛之前不見人正是去接二老過來。

“好端端的,怎麽會暈倒呢?”徐慶珠關切地問,“要不要去趟醫院?”

“我暈的時候醫生就在身邊,還去什麽醫院。媽,我沒事,就是缺氧。酒窖空氣不流通,是會這樣的。”

“可你這不是第一次了……”

站在一旁的陸潛蹙眉:“以前也這樣暈過?”

“沒有暈,不舒服而已。在法國的酒莊進修也發生過,沒這麽嚴重,而且那時候是身體不太好……總之這回是我疏忽了,加上這批酒裏充多了二氧化硫,味道有點重,待長時間是會喘不上氣,沒什麽的。”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陸潛還是立刻捕捉到她話裏的信息:“為什麽會身體不好?”

她在他眼裏一直健康,忙碌,無所不能。

生病和暈倒這種事仿佛離她十萬八千裏。

可原來……她也有身體不好的時候。

“累着了呗,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舒眉顯然不想多談,拉住媽媽的手,說:“媽,今天我有好多客人,想想又不在,吃的東西我怕弄不好,你要幫幫我!”

“不用麻煩,我已經弄的差不多了。”陸潛站起來,面色沉郁,“你陪爸媽休息,東西可以吃的時候我再叫你們。”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舒眉繃緊的肩膀松垮下來。

“你剛才聽到他說的話了嗎?他以前叫我們爸媽都別別扭扭的,哪像現在這麽自然。”徐慶珠欣慰地在她肩上拍了拍,“陸潛這孩子啊,其實挺好,我沒有看錯人。”

“媽。”

“舒眉啊,我知道過去有些事悶在心裏讓你們倆都不舒服,如果可以的話……”

“媽,我現在不想談這個。您讓我靜一會兒,你去看着爸爸,別讓他喝酒,我等下就出來。”

徐慶祝不放心她,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舒眉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奇怪啊,眼淚都差點掉出來了呢!

原來過了那麽久的事情,偶爾還是會以這種方式想起。

不是早就想通了誰都不怪的麽,可是,竟然還是會難過。

品酒會有聲有色,絲毫沒有受到舒眉暈倒的插曲影響。

當然,主要也多虧趙沛航和單娴他們都沒跟其他人提,而趙沛航請來的朋友們又都是活躍氣氛的好手。

加上跟着爸媽一起來的南南、北北姐弟倆,有了孩子的笑鬧聲,怎麽都不會冷場。

陸潛沒什麽參與感,一直在廚房裏忙,烤爐前烤肉和看火的人是老姚。

蘇正宇帶着電視臺的攝像師來的,進進出出跟着拍這拍那。

林超群還是多少喝了兩口酒,坐在一群年輕人裏頭吹牛皮:“想當年我釀酒的時候……”

舒眉扭轉身,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她跟單娴一起,幫着媽媽從廚房裏把做好的食物和點心端出來。

餐前的面包、曲奇和泡芙都是她帶來的,還有一整個紐約芝士蛋糕放在冰櫃裏,最後才上桌。

其他菜式都是陸潛的手筆。

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反正回來這麽長時間,他做菜已經不僅限于空氣炸鍋和烤箱的簡單套路了。

上桌的菜式裏除了有翠綠鮮亮的沙拉、奶白鮮嫩的魚湯豆腐,還有每人一個小小的砂鍋。

砂鍋裏面是紅燒肉,配料只有兩個孩子的那一份是家常的鹵蛋,其他人的都是一只鮑魚、一只刺參以及A城少見的羊肚菌,下面墊底的是吸飽了所有食材鮮味和湯汁的米飯,晶瑩剔透。

點睛之筆是,陸潛在舒眉從醒酒器往外倒酒的時候走出來,給每個砂鍋裏刮了幾片黑松露。

橡樹林的奇香,跟紅酒的香氣相得益彰。

她不知道他向誰學來這樣的創意,但她在歐洲吃的米其林法餐,香氣不及這砂鍋的一半。

一桌子原本吵鬧逗趣的人都安靜下來,連兩個小朋友都乖乖在位子上坐好,很投入地享用這碗主食。

老姚辛辛苦苦烤出來的牛排和海鮮拼盤當然也很美味,但跟這種精致的創意相比,好像就差了點意思。

加了松露的烤扇貝和生蚝搭配法國默爾索的霞多麗,油脂豐富且加了黑胡椒烤制的牛排搭配有胡椒香氣的澳洲設拉子,最後的重芝士蛋糕配一點雪莉酒,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陸潛的确是下了功夫的。

醫學上的營養食譜或許只是一個入口,他找到一點做菜的樂趣,很快就融會貫通,連帶着把酒品的搭配都一起研究透了。

趙沛航把酒杯放在桌上,對身邊人道:“哥兒幾個別光埋頭苦吃啊,覺得這酒怎麽樣,給我們林總說一說。”

蘇正宇不愧是媒體扛把子,上來就專業美食主持人似的一通誇,到最後才問:“酒是好酒,但都是世界其他酒莊的,林總自己釀的酒為什麽不拿出來?”

“我們今年自己釀的酒出了點問題,我之前也請趙醫生帶給各位嘗過。”舒眉看了身旁的趙沛航一眼,“今天特地請大家過來,就不好意思再拿那個出來獻醜了。”

“可之前我們喝的時候沒有這麽好的菜來佐酒,如果每天都能吃到這樣的美味佳肴,就算酒有瑕疵,我也不在意。”

說話的舒誠,是A城有名的大律師,林舒眉聽說他的大名還是從本校成功校友名錄。

他也A大畢業,法學院。

“是啊,就算有瑕疵,也不代表就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難得我們今天這麽多人在這裏,你就拿來我們嘗嘗吧?”

見舒眉不說話,單娴小聲問道:“是不是要再去酒窖取?你請個人帶路,我去幫你拿來。”

“不用麻煩,都準備好了。”陸潛說。

他起身離開餐桌,很快拿着玻璃醒酒器回來,裏面桃紅色的酒液微蕩,正是酒莊第一批下廠的酒。

舒眉連忙迎上去,咬着牙壓低聲音質問:“你什麽時候拿來的?也不跟我說一聲!”

“開餐之前就從酒窖取過來了。醒酒時間已經有兩三個小時,二氧化硫的味道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陸潛給每個高腳杯裏斟酒,所有懂酒的人都看得出作為幹型紅葡萄酒,這個顏色有點太淡了。

但湊近杯口聞香,其實也沒有太重的硫化物的味道。

蘇正宇招呼攝影師——快拍快拍。

“果香很濃郁,還有點像紅茶的風味。”舒誠輕晃着杯子問,“這酒有名字嗎?”

“沒……”

“有。”

陸潛看了身邊人一眼,“叫舒眉酒,林舒眉釀的酒。”

桌上一片哦哦的起哄聲,尤其在座的單身狗們,紛紛“譴責”這種公然秀恩愛、強行往人嘴裏塞“狗糧”的行為。

林舒眉手心裏卻突然捏滿了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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