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品麗珠
其實陸潛杯子裏是沒有一點酒精度的葡萄汁。
真跟一個昏迷三年的人喝酒論高下,她覺得勝之不武。
但今天尾牙宴,氣氛好,不能掃大家的興,交杯就交杯吧。
陸潛故意肅了肅神色,胳膊跟她繞在一起了,才又揚起笑:“慢點,你別逞能。”
舒眉橫他一眼,把杯子往嘴邊湊。
于是她發現,喝交杯酒最大的困難倒不是喝酒逞能與否的問題,而是兩個人的身高差啊!
陸潛太高了,她今天又穿了雙平底鞋,手臂勾在一起,要喝酒實在不容易。
她奮力踮起腳尖來,陸潛偏像較勁兒似的賽着跟她一塊兒墊高。
她喝不着酒,旁邊起哄的聲音卻不斷:“交杯,交杯!”
她羞惱,對陸潛道:“低一點!”
她聲音被水晶杯隔了一層,有點甕甕的。
他仿佛沒聽到,胳膊勾着她往上擡,明擺着逗她玩兒。
舒眉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喝到一口杯子裏的酒,這要全部喝完不知猴年馬月。
陸潛卻樂在其中,隔着酒杯打量她神氣活現的表情,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啊,反正周圍的人都挺樂呵的。
“這是在鬧什麽呢,都吃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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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突然傳來曲芝華的聲音,像一根針似的,瞬間就把一群喜氣洋洋的氣球給戳破了。
大家夥兒都是一愣,舒眉手一抖,用力過猛,直接整杯酒潑在臉上,都嗆進鼻孔裏了。
WTF!
她忍不住在內心罵了一百句髒話。
旁邊的人趕緊給她遞紙,她一邊擦一邊把心裏那個暴躁的小人兒給按回去。
臉上還要圍笑——簡直近乎皮笑肉不笑:“媽,您怎麽來了?”
曲芝華仍舊是一身富貴:“聽說你們今天尾牙宴,我反正也順路,過來看看。也快過年了,總要一家團聚的。”
親媽就在身後,陸潛卻頭都沒回,而是自顧自拿起桌上的餐巾給舒眉擦臉上和身上潑到的酒漬。
“沒事吧?”
舒眉搖頭,順帶想把他手裏的餐巾搶過來。
都什麽時候了,求你專心一點應付你麻麻啊!
陸潛卻直勾勾地盯着她白色針織衫上濺到的酒,紅色的,像被稀釋過的血漿。
看久一點就不舒服,眼前頓時一黑,手臂撐在桌面,才勉強穩住身體。
舒眉只看到他一個大晃,下意識地伸手攙扶,把他摁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你怎麽回事,頭疼?”
陸潛忍過那一陣劇烈的不适,手裏還緊緊握着餐巾往她身上湊。
“你衣服……弄髒了。”
“別管衣服了,你……”
舒眉話沒說完,曲芝華已經走到身邊,手搭在陸潛肩上,低頭關切道:“怎麽回事,不舒服還喝酒?”
“不是酒……”
他想躲開母親的手,但是稍稍一動眼前就又天旋地轉。
退朝一旁的舒眉向不遠處的老姚使了個眼色。
姚炳志會意,走過來對曲芝華說:“太太,我們先扶他上車,有什麽回家去再說。”
“他這樣還回什麽家,直接去醫院啊!”
“不去醫院。”陸潛咬着牙,向舒眉伸手,“眉……”
舒眉知道他拗起來的那個臭脾氣,跟曲芝華商量道:“媽,他應該沒什麽大事兒,先扶他回去休息吧。”
“他平時就經常這樣嗎?醒了以後有沒有定期複查,醫生怎麽說的?你們不要以為他醒了就萬事大吉了,抱着僥幸心理不肯去醫院不行的!”
曲芝華向來咄咄逼人,舒眉和老姚顯然都已經習慣了。他們可以順着她的話說,以求以柔克剛,但陸潛不行,他犟起來那是魚死網破。
別的不說,當着這麽多外人的面,家醜實在不宜外揚。
所以在他再度出聲跟曲芝華對着幹之前,舒眉搶先說:“放心吧,先回去休息,我把醫生請到家裏來就是了。”
“你們請了家庭醫生?”
“嗯,也是正規醫院出身,資歷特別好的那種,方便一點。”
曲芝華終于點頭。
…
趙沛航都服了,他什麽時候成了陸潛的私人醫生了?
林舒眉跟他肩并肩,像地下黨對暗號似的小聲說:“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你不是敖丙嘛,哪吒就拜托你了。”
哪有什麽家庭醫生,什麽醫生不用做檢查就能确診有病沒病、大病小病?
真出了問題肯定是去醫院啊,這不是為了搪塞陸潛他媽,急中生智嘛!
好在趙沛航也實在是個很活絡的人,裝模作樣地問了問今天的情況,又問陸潛哪裏不舒服,怎麽個頭疼法。
陸潛可以說是相當不配合了,要是白眼能當糧食,趙醫生今天已經被喂得撐死了。
虧他最後還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一通,甚至拿出處方簽來開了處方。
做戲做全套,可以說是相當敬業了。
“謝謝,今天又麻煩你了。”
舒眉送他出去時才有機會道謝。
“不用客氣。陸潛他這個媽我也領教過的,當她兒子不容易,媳婦就更難了。”他笑笑,“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過年這個時候來,你這就是年關難過了。”
“嗯。”
“有什麽事記得聯系我,別什麽都一個人扛,啊?”
“嗯,你小心開車。”
等他關上車門離開,居然看到天空飄起了雪。
這應該是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
陸潛被他媽給絆住了,不然這時候肯定要跟出來順便醋意大發。
果然,回家就是一屋子的尴尬。
徐慶珠在忙着燒水泡茶,林超群坐在沙發上挺直了背,正陪曲芝華寒暄。
其實也沒什麽好聊的,有上句沒下句的,也聊不起來。
自打林超群做完手術,舒眉還沒見他的背這麽挺直過。
曲芝華接過泡好的茶,呷一口就皺着眉頭放到一邊。
陸潛拒絕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地陪他們坐着。
直到舒眉進門,他臉上才有了點表情,向她伸手,示意她坐到他身邊去。
曲芝華看了兩人一眼,說:“我看到電視臺的節目了,你們誰能跟我解釋一下是怎麽回事?老姚說,那個節目錄制結束後,陸潛還暈倒了一次,這又是什麽情況?你們也別怪老姚,是我逼着他說的。我總得有個途徑去了解你們究竟在胡鬧些什麽!”
“不是胡鬧。”陸潛道,“電視臺的采訪和錄制都是我約的,在鏡頭前做菜也是我的主意,都是為了給酒莊做宣傳,跟其他人沒關系,舒眉事前甚至都不知道。”
“那你怎麽會暈倒的?你一個病人,勞累到在家裏暈倒了,難道也不應該有人知道嗎?”
“哎,芝華,你消消氣。”徐慶珠好言安撫道,“兩個孩子都還年輕,剛經歷了這麽大的事,回到家裏生活,都還沒什麽經驗,有些該注意的沒注意。也是我們疏忽了,應該早點過來幫幫忙的。”
“媽媽,你別這麽說,這是我的問題。”
陸潛管徐慶珠叫的這聲媽媽,仿佛突然刺中了什麽。
曲芝華有些訝異地扭頭看着他。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生活。我已經是成年人,也已經不再是昏迷狀态了,不需要誰來特別照顧我。”他繼續說道,“如果你是來跟我們一起過年,歡迎;假如你只是來追究沒把我照顧好的責任,你怪我就好,不要牽扯其他人。”
“陸潛啊……”
舒眉拉住她媽媽,不讓她繼續勸。
“好啊……好啊!”曲芝華連連說,“現在醒了又覺得翅膀硬了是嗎?你也不想想你躺在醫院裏的三年,是誰在花錢給你續命?你以為你受那麽重的傷,沒有我在後面撐着你就能醒了嗎?我為什麽要追求責任,因為你今天還能夠好端端坐在這裏都是我的真金白銀換來的!我還不能過問了?”
“那你是關心我,還是關心你投入的錢?”
“有什麽不一樣嗎?”她幾乎惱羞成怒,“陸潛,不要總瞧不起錢的作用!你早過了叛逆的時候了,既然是成年人,就應該明白沒錢什麽事都做不成!沒有什麽植物人蘇醒的奇跡,甚至不會有這個酒莊!”
這踩的就是舒眉的痛腳了,陸潛眼看着她變了臉色。
他屏住最後一點耐心,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想問你什麽時候回醫院去工作。”曲芝華長籲了一口氣,似乎也努力克制着,“我跟你們醫院的院長和書記都聯系過了,他們說科室給你的崗位都留着,你還在等什麽?難不成你真打算就像現在這樣混日子過一輩子嗎?”
兒子大了,跟她不親近,連媽媽這個稱呼似乎都變得陌生起來,幾年沒有從他嘴裏聽到過。
這種狀況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約就是在他爸爸癌症複發去世之後吧。
在她對他愈發嚴格要求,且中斷了他的美術課後,就更加惡化了,然後再歷經婚姻大事的拉鋸,到達高峰。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跟林舒眉都和解了,跟她卻還沒有。
她曾經想讓他學經管,學金融,将來好繼承她的事業,可他非要學醫。學醫至少也比當個不切實際的畫家要強吧,她也認了,可如今要他回到崗位上繼續做一個受人尊敬的醫生,他卻又堅持己見要當什麽廚子,什麽網紅!
當初為什麽讓他娶林舒眉,不就是因為他不肯聽話,懷抱着當醫生的理想,她才特別需要一個願意繼承且有能力繼承這一切的媳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