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相見
既拜了師,又有了流波門生的名字,我便不能再似往日一般在山上無所事事的閑逛了。
我雖不喜讀書,但好在山上一切都還算新鮮,慢慢師姐扯着我今日草堂聽玄音,明日瓊殿聞幻法,後日翠峰削竹浪,每日過的倒也歡歡喜喜。
師父每隔幾日便在暮晚峰的霜花殿內焚香講道,平日裏帶着我們習武習課的,是師傅的三個入室弟子,然而這些時日我只見過他那三名弟子中的琴籍和南榆師兄,師父最得意的首徒大弟子名為景旭,便是紫微宮的大殿下,因前陣子受了傷,尚未回到流波山,慢慢師姐說景旭師兄是天上難得的琢玉郎,我很盼着能早日一睹他的風采。
師父他老人家面子大的很,不時請來各路神仙大拿傳授仙法與我們,聽慢慢師姐說,北鬥七星君曾在流波足足呆了一載,去年齊天大聖還來過我們這裏,可惜她沒擠到跟前去,也沒要上個墨寶什麽的。
這日是初一,我與慢慢師姐一同飛往暮晚峰聽師父講道,行至霜花殿門前時,慢慢師姐突然被身後不遠處的一位仙子叫住了,她擺手讓我先進殿尋個好位子等她,我便依言邁步進殿。
走進殿內,我擡頭便見一塊風水寶地,位于殿內最軒敞的一扇闊窗之下,窗外藍天碧洗,白雲如畫,一大束明亮的晨光灑在碧青色的竹席之上,溫暖又清涼,看得我眼前一亮。
巧的是,如此上風上水的好去處,竟寥寥只坐了一人,方圓可容二十人端坐的竹席之上,除了那位坐姿有些懶散的仁兄,再無第二個人。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我幾乎飛奔前去,生怕被人搶了先。
好在沒人與我争搶,我挨着那位仁兄一屁股端坐在了竹席之上。
許是我動靜大了些,身旁的仁兄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只這一眼,險些将我三魂七魄勾了去。
如此妙人,為何今日才初見。
此時慢慢師姐也進了大殿,站在殿門前四下張望尋我,我擡起胳膊朝她使勁揮了揮,心道:“看我幫你占的風水寶地。”
慢慢師姐望向我這邊,目光陡然無比驚駭。
她朝我狠狠使了個眼色,而後慌不擇路找了個位子坐下,坐下後還不住的回頭朝我使眼色,口型很誇張的不斷朝我重複兩個字,看上去很像在說:“快跑……”
為何要跑?
且為何四周之人,皆用和師姐如出一轍的目光偷偷看我,好似我要大難臨頭一般。
我正待起身去慢慢師姐處問個明白,卻見師父緩步而入,大殿裏立刻鴉雀無聲,向我側目張望的人也紛紛轉回頭去正襟危坐。
我只好将滿腹疑惑暫且擱置,端正坐好,聽師父講道。
今日随師父一同進殿的還有一位清雅文秀的師兄,生得颀長飄逸,落落無塵,進殿後便為師父焚起一爐九轉清香,而後在師父斜後方的竹席上款款落座。
我見前面幾個仙子看到那位師兄,皆緋紅了臉,偷偷交頭接耳了幾句。
我猜這位便是慢慢師姐口中的景旭師兄,當今紫微宮的大殿下了,我啧啧,果然是個難得的琢玉郎。
身旁的仁兄聽到我的動靜,轉過頭又看了我一眼。
我見這位仁兄看我,想到有來無往非禮也,便也直直看将回去,反正似他這般顏色,多看幾眼我總是不吃虧的。
仁兄面上表情漸漸有些奇怪,看着我的目光似乎有些驚訝,驚訝中又似乎覺得有點好玩,與我大眼瞪小眼的對望片刻後,他便将目光轉了回去,一手支腮,懶洋洋斜倚在面前的青玉小案上,備懶之态更勝方才,在滿堂正襟端坐的弟子中,顯得十分鶴立雞群。
與他二人共分二十人坐席的我,被襯托得也有了那麽一絲絲鶴立雞群之感……
待到散學,我才知道自己剛剛遭遇了什麽……
“娉娉,挺住。”
慢慢師姐将我送回房間,插好門栓,落下窗扉。
“這兩日我幫你告假,你就在這房裏不要出門,避一避風頭,待十殿閻羅煞星把這事忘了,你再出來。
我見慢慢師姐如此緊張于我,心中甚是感動,感動歸感動,卻也覺得師姐太小題大做了些。
“只是坐了那位師兄的獨享坐席,不至于招他如此記恨吧……”
我真心安撫師姐。
慢慢臉上被吓出的一層煞白還沒褪去,聞言簡直要被我的無知無畏氣翻過去,索性一屁股坐在我床邊,對我耳提面命了提來。
“小師妹,你初來乍到,又正巧趕上這位爺近三月都未在流波山上,故而對他所知甚少,還未被他吓破膽也是正常,師姐在這裏提醒你一句,整座流波山,你誰都可以惹得,誰都可以近得,唯獨這位爺,既惹不得,又近不得,你可記下我的話了?”
我點點頭,記是記下了,可卻是不解。
我對師姐道:“我瞧他生得極好,是我平生未見之好,方才與他并肩而坐心中很是熨帖,還想下次聽師尊授業時,再去尋他……”
師姐好似聽了什麽天大的無稽之談,仰天長嘯打斷我:“小師妹,千萬不要被此人的皮相所惑,想當年,你師姐我也是他的一只顏狗,少女情懷花箋小篆,不知為他寫了多少,哎,險些累斷我這五根蒙昧無知的手指。”
師姐似是覺得自己扯得有些遠了,輕咳一聲,又将話題扯了回來:“這個人身為流波弟子,卻獨霸着晨鐘峰整座山頭,比師父他老人家的暮晚峰還要氣派,真是嚣張跋扈橫行無忌,他那座險峰惡名遠揚,不但設着駭人的結界,還死過一個為情所傷的仙子,據說那縷香魂至今踟蹰不去,那死了的仙子是我們一位師姐,名叫冷眉溪,當年豔絕流波仙山,引無數年少風流公子盡折腰,冷師姐卻只仰慕這位煞星小爺,一夜在望波岩上,用幻法以漫天星光為墨,在流波山萬裏無雲上空寫下那位爺的名字,以示愛慕之意……”
當年那漫天星光,似又映照在慢慢師姐玲珑的眸子中,她做夢般喃喃道:“滄海從容,銀漢無聲,天穹如幕,星沉二字璀璨如熾,将整個流波山映得如同白晝……”
慢慢師姐的聲音漸漸淡下去,她眸子裏的星光似乎也随着那天幕下漸漸隐去的名字而黯然淡去……
“星沉……星沉……”
我喃喃念着這名字,不知是哪裏朗朗上口了,只是想再多念一遍。
“那後來呢?”
我又喃喃問。
慢慢師姐痛心道:“我們都道那夜星沉師兄果是動心了,平日裏獨來獨往的一個人,竟然默許冷師姐跟在了身旁,雖然一時間不知碎了多少仙子的心。可好景不長,他竟和往日一樣,并無半點心思放在冷師姐身上,不久後冷師姐便在望波岩自毀仙緣香消玉殒,也不見這負心之人有絲毫所動,星沉師兄……他的心當真是比玄冰還要冷硬。”
我點頭附和:“真硬。”
慢慢師姐既打開了話匣子,一時半刻便是閉不上的,見我臉上現出信服的神色,便繼續說道:“負心薄幸傷了無數仙子的心,此事暫且擱到一邊,你不去招惹他,自然也就不會受什麽傷害,我讓你躲着他,是因為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師姐說着說着,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似是被回憶吓得不輕。
我想到方才星沉師兄望向我那一眼,算得上和煦,也不見一點瘋癫的端倪,不禁疑惑道:“我到瞧着他腦子不似有什麽毛病。”
師姐怒瞪我一眼:“你未親眼見過,如何知道他腦子沒有毛病,去年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活活将人打死,理由只是那人不長眼,占了他的坐席……”
我的屁股突然間無所适從,坐立不安了起來。
“當……當……當真?”
我結結巴巴問。
師姐憤然道:“騙你作甚,你現在可知道害怕了?”
我恍惚的點了點頭,背上蹿起一層涼意。
“就……就為了一個坐席?”
簡直匪夷所思。
師姐點頭道:“此事就發生在碎玉殿,流波山二百多名弟子親眼目睹,你說是不是真的。”
我伸手摸了摸門栓,确保栓的牢靠,“為……為……為何?”
師姐攤了攤手:“若知道他在想什麽,豈不也便是瘋子了,當真是一拳一拳,活活将人打死的,那血肉橫飛的場面,現在想來還不寒而栗,那瘋子用仙障隔了所有人,一拳碎了那師兄的靈核,接着三拳兩腳就把人打死了”
我聽得身上一陣陣發冷,只恨自己有眼無珠,多少人路過那塊敞亮的坐席而不敢靠近,足見其兇險,我卻以為自己撿了個大大的便宜,真是糊塗啊糊塗。
我忽的又想起一事,連忙問道:“殺人償命,神仙也是這般道理,他既殺了人,為何今日還能好端端坐在這裏。”
師姐冷笑道:“罰是罰了,據說被罰了個半死,将養了一年才重回的流波山,未能做到一命換一命,是因那被殺之人的爹娘死活不敢讓這煞星償命。”
我又是不解:“為何?”
師姐冷冷道:“他老子是九重天的帝尊,多年前仙逝,他母後眼下執掌紫微宮,統領這九天十地的神仙,你說為何?”
我啞然……
有冤不得訴,原來天上人間并無什麽差別……
師姐見我一瞬間面如土灰,只好又安慰道:“你也不要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畢竟當時煞星沒有發作,事情估計就這麽過去了,算你這次命大,往後見了他,可要遠遠避開才是。”
我點點頭,心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