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沒想到,再見到他卻是以這種方式。當初我以為他已經消殆的時候,陶弧出現了,而如今,陶弧離開了,他就出現了,我甚至會幻想他和陶弧是不是就是一個人?但也只是幻想罷了。
秋涼了,我怕冷,老早就把外套的拉鏈拉得老高,将下巴縮進領子裏,微微蜷縮着身子來保持溫度。
仲南最近很認真,當然我不是說他上課認真,而是鑽研我塞給他的那本書認真。上課下課都死盯着,也算是遵守約定,這些日子一直沒來找我,也沒有接着糾纏我。
就放着他一個人在旁邊擠眉弄眼,抓耳撓腮。
他總是時不時地看我,欲言又止,我一個白眼瞄過去:“有什麽要問的嗎?”
“那個……你看這本書看了多久啊?”
“大概半年吧。”
“啊?這麽久!”
“這算好的了,只是讓你理解記憶罷了,誰讓你當時死活不放手的。”
“我可不是為了玩兒!”
“那就繼續看啊!”
……
回到家後,将書包往沙發上一扔,順便連自己也扔了上去,深深地陷入沙發裏,享受着片刻的安逸。
“澤兮,有你的信。”我将頭從沙發上擡起,接過了小刀手裏的信,端坐了起來。
這是一個白色的信封,奇怪的是,這個信封上面只寫着我的名字和這裏的地址,卻沒有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
“這封信是誰寄給你的呢?你在外面還有其他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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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我将信封小心的撕開,将裏面的白色信紙取出,攤開,上面寫了一個地址和一個名字。
我看着那個名字,大腦一瞬的空白,一時竟将思緒飄遠了,連心髒都好像停了幾秒,但是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嗯?琥珀是誰啊?澤兮的朋友嗎?好像從沒聽你說過呢?”
我盡量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又動了動嘴巴,好像在尋找說話的技巧。
“明天我要外出一趟。”
“诶?明天嗎?那學校那邊怎麽辦?”
“請假。”
“我也一起去吧。”
“不,這次我要一個人去,我想單獨見他。”
“單獨見?他是什麽人啊?”
“我喜歡的人。”
公交車終于到站了,我背着一個黑色的背包跳下了車,左右觀探着,又看了一眼手裏白色信紙上的地址,不禁用力地捏了一下,才确定它是真實的,而我現在就站在這個地址的附近。我這些年來一直想念着的人就在這裏。
我咬了一下唇,才繼續往最上面走去。但是我又停下了腳步,并不是因為找不到路了,而是因為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
他穿着暗紅色的衛衣,露出纖長的脖頸,他的皮膚有些病态白,黑色的短發将臉顯得更加白,但是他的眉眼卻是柔和的,這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個有着病症而不能經常出門的人。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近,我完全可以作為一個陌生人與他擦肩而過,但是我沒有,我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我知道的,所以我不願挪步,我的直覺告訴我,他認識我,而且熟識到一定的地步,而我一定也是認識他的。
真是想都沒想過,我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抱有這樣的想法,可是他就真的停在了我的面前,深黑的眼是與他十幾歲的年齡不相符的深沉,我看不到他眼裏的光,他的身上帶着一股清新的藥味。
我不喜歡藥的味道,可是他身上的藥味,我卻一點也不讨厭。
這個時候該說點什麽:“你……”我話還沒有問出口,卻看到了他的重影,就像是某根神經被扯斷了一樣,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身體沉重地往前倒去,我知道我陷入了昏迷。
我夢到了十年前的那場大火。
火焰暴烈的聲音,房屋塌陷的聲音,這裏是火焰的舞臺,沒有人類的求救,也沒有周圍的吵嚷,這裏只有火,還有已經被燒毀的人。
這裏是山區裏唯一的房子,我就躺在其中,觀賞着火的獨舞,會時不時地用微弱的咳嗽聲來響應他的狂躁。
我知道我不行了,我身上疼得厲害,眼淚都疼出來了,我只祈求能快點結束這種痛苦。
我看到一個高挑男人沖入了火中,一雙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在急切的尋找,我知道他找的不是我,但他還是将離他最近的我扛了出去,扔在了草地上。
他想要再沖進去,卻被塌下的門框擋住了去路,他進不去了,裏面已經是火的海洋。
他竟然沖着火海撕心裂肺的吼叫起來,他惱怒地抓着自己亞麻色的短發,恨不得将頭皮抓掉。
我卻好像在心裏嘲笑着他的狼狽,也許是在嘲笑比他狼狽數百倍的自己。
然後我的夢境又是一片黑暗,是夢裏的我昏迷了,夢裏還能昏迷嗎?
“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再次睜眼,我又看到了他,臉上髒兮兮的,但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卻分外顯眼,明明是一雙剔透的眼,卻看不到半分清明,好像早已将這凡世看破了一樣。
我知道他,他是我媽媽在捕獸夾中救出的那個小男孩,他是每天都來找我媽媽說笑的人,那個時候,他的眼睛裏明明還有着放肆張揚。
我的口鼻被一股藥味侵蝕。滑入至喉嚨,融化于全身,如此的飄渺,如同與世隔絕。
我知道這個男人,他就是那個老是對我媽媽笑的小男孩,他就是琥珀,他就是一直讓我念念不忘的人,而他最愛的人,是我的母親。
我半瞌着眼睛,還有一些眩暈,天花板上映射着明橙色的規矩的光,我知道那是落日的餘晖被窗戶分隔而成的。挂在窗戶上的風鈴發出悅耳的叮鈴。
我半撐着身體坐了起來,斜對面的課桌椅子上坐着那個陌生的人,他見我坐了起來,先是看了我一眼,并沒有詢問,而是端着他手裏的藥碗接着喝了起來。
這個房間裏彌漫着一股中藥的味道,我不确定在夢中聞到的藥味是不是這個。
我一直都盯着他,想要從他那死水般的眼裏探究些什麽。
他将手裏的碗輕輕地放在桌子上,才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想起些什麽嗎?”
“你是不是琥珀?”
“是,但我現在是趙清明。”
“清明。”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叫他的名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要跟他套近乎,但是一聽他承認自己是琥珀的那一刻,我就甘願地與他親近,因為他是琥珀。
“你不問我為什麽嗎?”
“為什麽?”
“這不是我的身體,這個身體的主人已經被病痛折磨死了,我只是為了保存我的靈體不會灰飛煙滅,才暫時住進來的。就像你看到的,這個身體渾身都是病,沒辦法走得太遠。”
我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脖頸,那塊封印着琥珀的真身的玉已經不見了。
“你在找這個嗎?”清明伸出他的右手,那塊玉垂在他的手中。
“那是你的,現在物歸原主了。”
他沒有多說什麽,将玉收了起來,終于又見到了他,那個救了我一命的人,那個把我托付給師父的人,那個後來陪了我一段時間又匆匆離去的人,現在終于又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有些恍惚,我怕他又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消失不見,我不自覺地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冰涼的地板讓我意識到,琥珀就在這裏。
我彎下腰去,擁住了他:“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趙清明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在外工作的爸爸,在家照顧他的媽媽,一家人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晚餐。
他們都以一種溫柔的眼神看着我們。
“你叫杜澤兮,對吧?”清明的媽媽對我說道,“你有些貧血,要多吃一點啊。”
“啊?哦,,,嗯!謝謝阿姨。”好像真的是一家人一樣,琥珀能作為趙清明生活在這裏一定很幸福吧?
我胡亂地扒拉着碗裏的飯,又聽阿姨說道:“沒想到清明還有一個這麽漂亮的女朋友。”
我聽到這裏,差點被一口白飯給噎死:“不是的阿姨!我不是他女朋友。”
阿姨笑了起來:“開玩笑的,我倒是希望你會是我家清明的女朋友呢!”阿姨突然憂郁了起來,“可是清明是個藥壇子,還是頭一回有朋友來看他呢。”
“媽!”
“哎呀!好了好了,不說了,吃菜吃菜。”
阿姨又恢複了笑眯眯的樣子,我扭頭去看清明,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阿姨給我安排了客房,可是我怎麽也睡不着,翻來覆去,最後起身出去,敲響了隔壁清明的房門。
門立刻就開了,裏面一片通明,他沒有問我什麽,而是直接側過身子讓我進去,然後将門輕輕地關上:“你有問題要問我吧?”
“也許吧,可是我不知道要問的是什麽。”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為什麽還活着嗎?”
“啊?”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我偷了回魂丹。”
最近老是受刺激,我以為我承受能力有夠強的,但是只對有準備的事情,這些突如其來的事件總會讓我神經一瞬的短路。
我想起了淵池說的話,讓我砍死偷走回魂丹的人,現在小偷就在我面前,但是他并沒有把丹藥吃掉,吃掉丹藥的人是我。
真是諷刺,淵池讓我找到偷走丹藥的人,卻不知道他要找的丹藥已經爛在了我的肚子裏,可笑的是,我這個罪魁禍首竟然還接受了他的禮物。
我又想起了陶弧,如果當初我死在了那場大火裏,不用這樣窩囊地活着,或許他就能如他所願,一直以一個人類的身份生活下去吧?
可是這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沒有死在那場大火裏,琥珀偷了回魂丹來讓我茍活。卻在那時候受了傷,等傷養得差不多了,又過了兩年才來見我。
可還是不得長久。他為了我,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他也沒有向我抱怨。
當初為什麽就是咽不下那口氣呢?還不如就在那個時候死了算了。
“你不能死。”清明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樣,“你一定得活着,我說過的吧!”
“為什麽要這麽拼命呢?”
“要是那個時候你也死了的話,你的家族就沒有後人了。”
我想說,那你可以救我的母親,然後幸福地生活下去啊!
但是我沒有,脫口而出的卻是:“那場大火是誰造成的?”
“我不知道。”
“什麽叫做不知道?”我有些激動,竟撲到他面前,揪着他T恤衫的領子低吼,“你不是經常跟在我媽的身邊嗎?怎麽一出事就什麽都不知道呢?”
誰也聽不出來,我說這話是有多麽大的醋意。其實我根本就忘記了我父母的樣子,失去他們我的确很傷心,所以我不知道什麽是父愛,什麽是母愛,我更在意的是現在陪伴在我身邊的人。
現在我回憶起了那場大火,卻始終想不起我父母的樣子。
“我又不是你們養的狗!”他抓下我的手,有些不耐道,“我只是為了答謝她的救命之恩!”
我冷笑:“報恩?也會發展成為愛慕糾纏吧?”
“你在耍什麽性子?”他一把甩開我吼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沒想到我竟然會吃我親生母親的醋,到現在,他還是把我當五歲小孩來哄,可我已經不是小孩了,這被當做傻子的感覺真不好。
我開始陰陽怪氣地笑起來,嘲笑,諷刺:“我當然知道,既然覺得我煩,當初就別救我啊!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你也不會一直這樣躲下去了!”
話說了一半,我才發現自己哭了起來:“我是在心疼你啊!”
他把我推出了門外,留下一句:“我覺得你需要消化消化。”然後關上了門,我背對着他的房門,可以清楚的聽到他關燈的聲音,還有他翻開被子躺下的聲音。
可是我忘了去聽他的呼吸聲。今天來找他,想起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事,可是我最在意的還是他。
我怕他還會離我而去,可我今天還是出言傷害了他。或許只是我所有的事情都攪到一起,讓我有些不安吧?
我并不想去道歉,因為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只是有些後悔說了那些話,因為像我這種什麽都可以忘記的人,還不配。
第二天清明送我去車站,蒼白的面色根本看不出任何疲憊。直到他送我上車,向我道別,讓我一路小心,他也對昨天晚上的事只字未提。
我習慣性地摸向脖頸處,那裏一片空無,我突然有些後悔這次将玉給帶了出來,如果不這樣的話,或許我們還有接着糾纏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為在天津爆炸事故中犧牲的戰士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