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英傑
街角的咖啡廳。
這是一家中世紀英倫皇家風格的咖啡廳,在高樓林立的繁華街景上顯得與衆不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就像一位特立獨行的異國女郎時時刻刻吸引着行人的目光。錐形塔樓、半拱明窗,高低錯落的圓潤屋頂、逐層挑進的門框橫棱,壁上花紋嬈嬈苒苒,明媚光縷柔和優雅,還有那攀岩游走的朵朵薔薇,清冽細膩,甚至挂着幾滴耀眼的水珠。
蘇绮瑤好歹在英國呆過八年,此時面對眼前熟悉的建築不可自抑的彎起了嘴角,顯然心情不錯。
踏進咖啡廳,彌漫周身的音樂是瑞典女歌手蘇菲·珊曼妮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據說一整天都循環着她閑暇時輕快愉悅的嗓音,慢慢呼喚起人們的懷舊時光。
輕松閑适的氛圍令她不自禁眉眼含笑,水眸顧盼生姿。
“坐。”向英傑引導帶入了一張靠窗的空桌,發揮紳士風度為女士拉開了座椅,笑得溫文爾雅。
她應邀而坐,下意識的環顧四周,潔白簡約的桌椅零零散散的幾乎布滿了客人,或沉默,或不語,或低頭閱讀手中的書籍,或端着一份黑白報紙找尋曾失去的峥嵘歲月……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般,一切都是那麽的和諧,正前方,淡雅紋理的木質牆壁上刻寫着“啡入心間”四個娟秀行楷,在這燥熱的夏給人一種閑适的清爽。牆角處一道木質小樓梯蜿蜒而上通往二樓,偶爾上去或下來幾個人,不過皆是腳步輕擡,小心翼翼的不發出一點兒聲響。
似乎謹慎的有些過分。
幾位侍應生來來回回,穿梭不定,咖啡獨蘊的香味在空氣中回旋,或暗香浮動,或沁人心脾,靜谧,溫馨,沒有太多的聒噪影響擾亂自己。
“喜歡這裏嗎?”向英傑問。
蘇绮瑤微微颔首:“很安靜。”
“我知道你一定喜歡。”他眉宇間閃現了一絲興奮,似炫耀,又似試探,“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前不久來這邊見客戶,路過時特意留意了下,起初被它獨特的門店風格所吸引,進來之後才察覺這裏面令有乾坤。”說完,他饒有興味的看着她。
另有乾坤?
蘇绮瑤不解,疑惑的眼神再次巡視,不過以她的智商只看得出這裏就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廳,若非要挑點兒什麽毛病,那就是難得可貴的安靜安寧,抛開這些就再正常不過了。
心裏雖然好奇,但她并不打算開口詢問,畢竟在她的認知裏,她跟對面那位男士并不是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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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英傑也沒再糾纏于這個話題,招手喚來r點了一份冰拿鐵,問:“瑤瑤,想喝什麽?”
蘇绮瑤沖r友善的笑了笑,說:“綠茶咖啡,謝謝。”
雖然在英國喝了那麽多洋墨水,但她一直對“咖啡”這種飲品提不起好感。在她看來咖啡就跟酒一樣,喝多了傷身,只可以偶爾怡情怡景的小酌幾口。綠茶咖啡是一道純東方風味的咖啡,綠茶的幽雅清香與咖啡的濃郁厚重碰撞在一起,交流激蕩出一個奇妙的平衡點,是她唯一可以接受的口味。
很快兩杯咖啡呈了上來,一男一女就那麽坐着,誰都沒有出聲。
一個默默凝視着那杯冰拿鐵,糖果與牛奶混合形成黑白分明的兩層,如雞尾酒般曼妙的視覺效果再配上幾顆晶瑩剔透的冰塊,給人一種高雅而浪漫的錯覺。
一個靜靜注視着窗外風景,恍惚街口處紅綠燈交相替代,來來往往的車流,走走停停的行人,川流不息,不知疲憊,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
男人突然動了,拿起勺子若無其事的攪拌着,似乎有些言不由衷的說:“前天早上……對不起,是我越矩了,那些話我現在全數收回。瑤瑤,你能原諒我嗎?”
蘇绮瑤收回投向窗外的視線,卻并沒有看他,一雙清澈的水眸落在身前的那杯咖啡:“向英傑,你可聽過一個成語叫做‘覆水難收’?”
“啪!”
勺子撞上瓷杯,濺起的咖啡滴落在他白色的t恤衫,肆意染出一灘醜陋的棕。
“我一時氣急說了些過分的話,我知道那些話對你造成了很大傷害,我……我承認我不該,我很抱歉,瑤瑤,我們都當它是一個誤會,就這樣過去好嗎?”
“不止這一件。”蘇绮瑤眼神一動,潔白的柔荑緊緊捧上那盞咖啡杯,說道,“向英傑,我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但你做過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們認識也有十多年了,雖然談不上多深的交情,可我不想當面跟你撕破臉。”
“瑤瑤,你可能對我有所誤會……”他試圖解釋,卻被無情的打斷。
“誤會嗎?”她全然不信,“那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我先生也知道,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這世界上會有第四個人,甚至第五個、第六個聽到什麽風言風語。”
“你懷疑我?”向英傑似乎有些氣憤,以及痛苦,被冤枉的氣憤與痛苦。
可惜,蘇绮瑤天生遲鈍壓根看不懂他的委屈,冷酷道:“是不是你,你心知肚明。”
向英傑端起身前的咖啡放嘴邊飲下一口,只嘗到一股澀,澀的難受,和一股冰,冰的刺骨。他頹廢的閉上眼睛道:“瑤瑤,你知道麽,其實我們認識不止十多年,足足有二十一年了。”
“對不起,我腦子笨,記事晚。”她這麽說。
他只能苦笑,突然間一躍而起拉起她的胳膊就走:“跟我來。”
“放開我!你放開我!向英傑,放開我!”蘇绮瑤掙紮着,叫喊着,靜谧的咖啡廳突然提高的分貝聚集了所有顧客的眼光,可惜無人見義勇為,個個漠然以對。
最終,她不情不願的就被拽上了二樓,視野一瞬間的豁然開朗令她的思維小怔了一會兒。這裏……
別有洞天。
蘇绮瑤驚嘆着,掙紮的力度小了許多,跟着向英傑走了進去。
一層之隔,全然兩個不同的世界,樓下是咖啡廳,樓上居然是……
心理診療室!而且還是一家專注于孤獨症(自閉症)的心理診療室!
不同于常見的自理診療室,這裏除了傾訴和邀請的專家講座、看診以外,還特別開辟了音樂治療吧和宣洩社。小屋幹淨整潔,布置簡單雅致,房間的一角設了一道淺紫色的幔簾,簾後藏着一張同樣鋪着紫色床單的靠椅,內設一臺dvd播放器和十多張各類輕音樂光碟。
走廊牆壁懸挂着各式各樣的證件證書,什麽工商執照、執業許可證,稅務登記證、授權委托書、什麽某某藥師證、某某某執業醫師證……等等,等等。蘇绮瑤看得眼花缭亂,卻不想一份突如其來的證書擅入她的清眸——
法定代表人,簽名處标注着三個龍飛鳳舞的狂草:裴天曜。
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沒錯,的的确确是裴天曜。雖然她看不懂那堪稱鬼畫符的狂草,但“裴天曜”三個字她自信不會認錯。
難道同名同姓?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因為據她以往的認知,她的裴大哥絕對志不在此。他是天上的雄鷹,海裏的鯊魚,森林中的王者,上古世紀的霸主恐龍……他喜歡叱咤風雲、翻手*,他獨享高高在上、睥睨群雄。
醫生麽?心理醫生麽?原諒他,他遠沒有那多餘的耐心與泛濫的愛心。
可接下來向英傑的說辭徹底斬斷了她的這種認知:“瑤瑤,不用懷疑,這個裴天曜就是你那所謂的丈夫,你若不信可以去他的辦公室,相信那裏不難找出他的證件照。”他慫恿着,怎料這番煞費苦心的挑撥離間徹底打了水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蘇绮瑤滿不在乎的聳聳肩,說:“我從來不幹預我先生的事業,他愛做什麽那是他的自由。”
“他瞞了你這麽大事你都不生氣?”向英傑面露諷刺,“蘇绮瑤,你真想得開!”
名叫蘇绮瑤的這位女士卻是正了臉色,一本正經的告誡道:“向英傑,做一個有道德的人,不要插足別人的婚姻。”
“……”缺德的人噎着說不出話。
下樓回咖啡廳,只見憋了許久的這位突然開口了,掃了眼全場顧客說:“瑤瑤,這裏的客人大多有自閉症,或重或輕的……”
“向英傑,做一個有道德的人,不要嘲笑別人的缺陷。”她再次告誡。
“……”
各自入座,蘇绮瑤尋思的一會兒感覺是時候談論正事了:“向總,我要跟萬盛解約。”
向英傑似乎早已料到,只說:“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
“沒什麽理由,我就是不想幹了。”她的态度依然決絕。
咖啡桌下,向英傑緊握了拳頭,手背處青筋暴起咯咯作響,似是忍耐着極度的壓抑:“瑤瑤,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如果當年把你從孤兒院帶走的是我不是他,我們……”
“向英傑,這個世界沒有如果。”蘇绮瑤淡淡的說。
所以他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
……
曲終人散。
但是有人偏不想散。
路邊停靠着一輛漆黑奢華的保時捷,向英傑打開副駕駛側的車門,友好邀請:“瑤瑤,我送你回公司。”人是他載來的,理應由他載回去。
“不用,我打車。”蘇绮瑤一口回絕。
他笑容一斂,繼而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标杆态度:“蘇女士,解約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其中涉及許多問題,更有不少細節需要我們雙方達成共識,以免将來引發不必要的糾紛,你說呢?”
蘇绮瑤只能說:“麻煩向總了。”這是答應乘坐順風車。
車內氣氛一度沉寂,一個只顧開車打方向盤,一個只顧欣賞路邊的風景。
良久,向英傑率先打破寂靜:“今早我的秘書收到一封律師函。”頓了頓又問:“蘇女士要告我?”
“向總,這個問題好像跟我的解約沒有任何關系。”蘇绮瑤提點說,視線依舊落在窗外。
“不知道是誰,前腳說不想跟我撕破臉,後腳就要把我告上法庭。”他話裏話外帶了幾分調侃。
蘇绮瑤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說:“如果你主動澄清那些謠言,我會适可而止。”
“我說過,那些謠言不是我傳的。”向英傑苦笑。
“我不信。”
十分不愉快的對話,和旅程。
車內重新陷入沉默,蘇绮瑤再次将視線移開,清澈的美眸閃過一道道花花綠綠,與黑黑白白。
“寧靜雅,是寧靜雅,當時她也在場。”
滋——
心髒猛然一縮,蘇绮瑤感覺針紮似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