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若即

《醫學科報》,國內最具權威性的醫學報刊之一。

“究竟是哪個混蛋将這篇訪問刊登出去的?”

三劍客大本營,平地一聲驚雷,震醒了犯迷糊的張祈。睜眼,就見自家boss拍案而起,且狠狠的甩下一份報紙,薄唇緊抿,俊臉上彌漫着一層濃濃的陰霾,是人都瞧的出他此刻心情不好,而且非常糟糕。

風雨欲來。

張祈冷不丁打個寒戰,瞌睡蟲瞬間跑個精光,小心翼翼的問:“師兄,誰惹着您老了?”

“自己看。”裴天曜煩躁的跌回辦公椅,胡亂松了松脖頸的領帶。

張祈拿起報紙匆匆閱過,這是一篇訪問報道,時間:兩年前的三月。那時裴天曜還在英國任教,教的同樣是心理專業,這篇報道不但介紹了他的偉大成就以及所取得的一系列光榮頭銜,并且詳細闡述了他的醫學生涯。在訪問中,裴天曜明确承認自己的妻子是一位艾斯伯格患者,他歷經十年努力才令她融入社會,又花費數年教她人情世故與為人處世,後來……

後來就木有後來了,報紙上只介紹到這裏。本來這篇采訪是英國某家權威機構進行的秘密調研統計,并未登上任何的期刊雜志,但今時今日卻堂而皇之的曝光于光天化日,這背後肯定有貓膩。

裴天曜心煩意亂,他不打算抓貓膩,也不擔心這篇訪問公諸于世,從始至終他只揪心一件事,那就是親親老婆看到了這篇報道會作何反應?他自私的瞞了她這麽多年,萬沒料到最後竟然功敗垂成。

更揪心的是,當初記者戲言裴太太作為裴先生心理實戰的第一例患者,算不算他的“随身試驗品”?裴天曜笑而不答,放記者眼中就是默認了。

如果瑤瑤也這麽認為的話……

心髒不由一緊,那個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張祈腦殼一亮立馬頓悟,當即安慰說:“師兄也別太擔心了,師嫂閑着沒事就愛挖八卦,像這種醫學方面的報紙她壓根沒興趣,碰都不會碰。”

但願如此。

裴天曜只能這般祈禱上蒼。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Advertisement

“老婆我回來了,想我沒?”晚上方踏進家門,就聞到一股飯香,引得他胃口大開,“恩,真香。”

卻是無人回應。只有牛牛不冷不熱的哼哼兩聲,算是歡迎男主人歸來。

納悶間聽書房傳來瑣碎的雜音,他一瞥,正撞見親親老婆慌亂的合上筆電。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

晚餐氣氛明顯凝重,夫妻倆相對無言,只顧進食填肚子。期間,裴天曜曾多次試圖挑起話題,但都無疾而終。

“怎麽了?”他問,“還在為中午的事生氣?”

如果單單只為那件事就好了。蘇绮瑤苦笑,本就匮乏的食欲下降到極點,平白糟蹋了這桌子精心準備的大餐。

“我吃飽了。”她說,擱筷子,起身,回卧房。

“咔——”的一響關門聲,震得裴天曜心頭一怔。

他擔憂,尾随而至,大手握上把手,卻驚覺門被反鎖了。

那一刻,他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老婆?瑤瑤?老婆……開門啊老婆……”

“走開!別理我。”房內傳來一聲嬌呼,聽起來帶了鼻音。

親親老婆在哭。這是裴天曜的認知。

他頓時慌亂無主,去書房,在書櫃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一份卷着的報紙,展開正是頭版頭條,也是白天惹得他大動肝火的那篇訪問報道。

“*!”

他咒罵一聲,又打開筆電翻看網頁浏覽歷史,不出意外,搜索關鍵字都是“艾斯伯格”,什麽百度百科,維基百科,soso百科,互動百科,智庫百科,新浪愛問開放字典……等等、等等之類的,全是關于那種病的話題。

這件事到底沒瞞住,她終歸還是知道了。

裴天曜忐忑着心情再次敲響了卧房門:“瑤瑤,我們談談。”

等了良久,就在他失去希望的時候,終于聽到句:

“裴天曜,你拿我當什麽?”

房內,蘇绮瑤撲床上,小臉泫然欲泣,卻強忍着不叫眼淚流下來:“最年輕的心理教授,最有前途的心理醫生,最負盛名的慈善家,口碑最好的愛心大使……你頭頂這麽多光環是怎麽換來的?”

“原來我是你的試驗品,我就是一個試驗品!”她突然擡高語調激動了起來,神情憤然,“我小時候喜歡畫畫,你非逼着我學音樂,好,我就依你的意去學音樂,可是學得不好你非但不鼓勵我反而對我冷言冷語;我不愛出門,你硬把我趕出去,任我一個人在外面叫破了嗓子都不肯開門;還有,你明明知道我怕生人卻非逼着我跟他們搭讪……我不肯,你就不給我吃飯,不給我喝水,甚至……甚至把我丢大街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裴天曜默然,面對她赤果果的指控,竟無言以對。

誠然她說的一字不錯,哪怕他的出發點是為她好,必須狠下心鞭策她與人交流,融入社會。至于逼學她音樂,尤其重點培養鋼琴,一來音樂對艾斯伯格症有緩解作用,可以釋放患者內心的壓抑;二來,這類患者的身體存在不同程度的運動障礙,恰然鋼琴彈唱中涉及到的眼看、手彈、口唱、腳踩踏板、左右手配合等動作要領,能很好的訓練身體的協調性。

“你聽我說……”

他欲解釋,卻被打斷。

“我就像……像畜生一樣被你訓練,像豬狗一樣被你圈養……裴天曜,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尊嚴,你不顧我的意願愣把我打造成你想要的樣子,你拿我當什麽?到底拿我當什麽?試驗品?還是畜生!”

聲聲泣淚,句句誅心。

滾燙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過往不愉快的經歷泉湧般湧上心頭,放電影似的一一閃現。

那一刻,蘇绮瑤的腦海中浮現的場景,全是他對她的不好、他對他的冷酷到底、不近人情,以及,他別有用心的借她巧立名目,贏來那麽多的功成名就,名利雙收——堂堂裴三少,竟有一位患了艾斯伯格症的太太,他對她不離不棄,盡心盡責,花了十多年心血終于将她帶回正途。

這是一件多麽值得炫耀的事啊!說出去人人都得挑大拇指點贊。

“裴天曜,你一定不知道吧,我跟你在一起多少年,就困惑了很多年……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我是個孤女,死了爹娘,沒權沒勢,又得了那種病,你無緣無故的為什麽對我好?煞費苦心的打造我到底圖個什麽?”

“我沒有!”他一口否決。

“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我有病,我就是嘩衆取寵的跳梁小醜!”

“閉嘴!”他大吼一聲,臉色陰沉,“如果你這樣認為的話,那我……無話可說。”

話落,轉身離開。

“哐——”的一聲,家裏大門被狠狠的甩上。

蘇绮瑤知道,他走了。

(*>.<*)

或許更确切地說,他是離家搬走了。

隔天有課,蘇绮瑤不允許自己哭太久,否則眼睛紅腫惹學生們非議。

收拾了心情,很快遁入夢鄉。

睡吧,睡吧,醒來後一切還是老樣子。

她這般安慰自己,可是——

裴天曜人間蒸發似的,一周不見人影。

這天,蘇绮瑤下課回家,突然發覺家裏的空氣冷冷清清的,就連牛牛也是無精打采,有氣無力的攤在它專用的小墊子上,打盹。

她環視一圈,才發現家裏貌似少了很多東西。

玄關處的男士拖鞋,茶幾上的深色水杯、陽臺上挂洗的西裝西褲。往書房看,筆電少了一臺,書櫃空蕩蕩的清了大半面,一并消失的,還有那張肖像畫,和那對撿漏買來的丘比特布偶娃娃。

回卧室,表面沒什麽,打開衣櫥,果然,男士衣服一掃而空,一件不留。

推開洗手間的門,原本配對的牙缸牙刷只剩孤零零一只,靛藍毛巾不翼而飛,唯有他們以前共用的洗面奶、洗發露之類的留在白白淨淨的臺子上,可笑得很。

跟三年前一樣,又是不告而別!

滿室寂寥。

蘇绮瑤一屁股坐床上,愣愣發呆,好想哭。

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小手禍害着手機,糾結要不要給“離家出走的男人”去個電話,或者短信。

那天她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麽回事,竟然一次性把多年來壓抑心底的牢騷徹徹底底發洩了夠。事後她不止一次的反省忏悔,那些話的确說得過重了,再仔細想想,其實裴天曜對她的好已經遠遠超越了醫生對待病患的那種好。

或許,她真正惱的,并不是被他當做試驗品,而是,他瞞了她“有病”這件事。

身為當事人,這種被騙的滋味忒特麽難受!

因為她一直自命平凡,是個正常人的說——除了生性冷淡,而已。

這些天,蘇绮瑤一直查閱百科辭典,也在暗中觀察,發現自己真的有病。比如她看不透人們的面部表情,以前她以為自己性子冷不喜生人,所以不留意、不上心,現在才知道,這種情況源于那種病強加給她的感知遲鈍。

說白了就是,她有交際障礙,不會察言觀色。

她體育不好,但是拜多年的訓練成果,她會開車,可是不會騎自行車。前者是裴天曜的功勞,後者是她自己的苦勞,因為怕摔,怕疼,再加鬧騰得厲害,學騎自行車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還有,患有她這種病的人,喜好局部特殊。

蘇绮瑤清清楚楚的記得,她小時候有段時間瘋狂癡迷于塑料袋,無論是小小的糖果包裝紙,還是露天蓋地的防水帷帳,都逃不過她的魔掌被收進她的秘密小庫房,而且疊的整整齊齊,四平八正。

為這事,裴天曜沒少跟失主道歉。因為人家蓋車的帳篷被她順手“偷”走了。

後來這種怪癖是怎麽戒掉的?

想起什麽,蘇绮瑤蹙眉。

總之,那又是一段不甚愉悅的回憶,她記得自己被鎖在一個鐵籠子裏,眼睜睜看着他将她辛辛苦苦收集來的塑料袋剪成零碎,一把火燒掉。任她怎麽叫喊,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

俗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痛苦過後,她“重整旗鼓”再次收集新的塑料袋。

然後,又被他一剪子絞碎,一把火燒掉。

如此反複。

四年,她足足承受了四年這種“忍痛割愛、撕心挖肺”的滋味,才漸漸看開了,看淡了,也就不再執迷了。

曾經,她以為自己之所以會那樣,是強迫症的表現,現如今才知道,那是一種病,得治。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