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靖王

雲纓很想說,鄭君琰指揮太監的那個威嚴,那個語氣……就好像他是皇帝一樣。要知道:太監這東西是天家的禦用品。能使喚的,絕不是小人物。雲纓覺得吧,這怨歸怨。辦正事上,不能含糊。于是開了口:“鄭大人你去忙吧,我自己走。”

不待他回答便轉身而去。

“等等!”鄭君琰走了過來,跟她商量道:“雲小驸馬,既然你知道了此事,現在不能走。若是消息洩漏了出去,你我都擔待不起。”

是的,是她疏忽了。現在知道了鄭君琰的調兵遣将的安排,若是通風報信怎麽辦。于是道:“那大人去哪裏我就去那裏。”

鄭君琰先去了安樂王府。她在王府門口等了一會兒,有個身形高大,約莫五十歲的男子走出王府。男子身穿寶藍色常服,腰間束着玄色緞帶。細長眉目,雖年過不惑,精神倒不錯。他的身邊也沒有随從,竟是孤身一人出來的。

鄭君琰迎上前去:“王爺,陛下請您去禦書房。”

雲纓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還有淡淡的脂粉香。她聽說過這個安樂王——當今聖上同父異母的哥哥陳晟愈,排行老一。因為安于享樂,所以賜號“安樂王。”

那安樂王站在高處,看了低下的侍衛一眼,便道:“君琰你倒是出息了,和高總管聯手來抓本王進宮。難不成怕本王跑了?!”

鄭君琰拱手一輯道:“不敢,只是事關重大。請王爺移駕。”

安樂王笑道:“你來我府上說十件事。我就要被皇上罵十次。上次我不過玩死那個姓王的宮女,你就奉旨來捉我。今日又是為哪個賤人來找我?”

雲纓聽得心下一驚,只不動聲色陪着。

鄭君琰只說:“陛下說是關于歲貢的。”

安樂王嘿然一笑,眯起了眼睛:“那本王就去樂一樂!”

好在這個安樂王是個沒什麽心眼的,這麽一說,乖乖跟着他們進了宮。去了禦書房。彼時靖王已經來了。裏面傳來旨意——宣安樂王陳晟愈和靖王陳朝榮觐見。

雲纓則站在門外,陪着一幹人等着事情發展。

一炷香過後,裏面傳來皇帝的叫罵聲。緊接着,碎瓷聲,磕頭聲響成一片。聽起來驚心動魄的。不一會兒,正在東宮書院上課的太子得到消息,率領蕭陌和少傅邱浩然匆匆趕來。通報之後太子進去了,邱浩然,蕭陌則留在門外。

雲纓趁機走上去,問蕭陌這裏出了什麽事。

蕭陌平平淡淡道:“靖王私底下建了一個下書房,專門攔截外地派送京城的信件。現在事情敗露了,陛下……”

這時候外邊傳來一陣喧嚣,只見鄭丞相帶着六部尚書匆匆趕了過來。到了金階下,就痛哭流涕求見皇帝,磕頭磕得水磨青磚地嘭嘭作響。不一會兒,高總管出來傳話說讓鄭丞相一個人進去。其餘人戰戰兢兢地等着,個個不知所措。

兵部尚書陸四洲上前來與蕭陌攀談,說:“靖王殿下設置下書房不是為了與翰林院分庭抗禮。只是看平時翰林院的奏折繁多,便弄個地方負責将不入流的信件剔去。也方便外官進京之後歇腳……這也是為陛下分憂啊!”

蕭陌微笑道:“陸大人此言差矣,審閱奏折既不是翰林院的事,也不是下書房的事。是陛下自己的分內之事。”

聽了他們的談話,雲纓漸漸了解發生了什麽。

原來年初的時候,靖王委托安樂王上奏,從今年的軍費中擠出一萬兩銀子,用來在靠近宮闱的鮮花胡同裏建行館。奏明是給外地來京面聖的官員落腳休息的地方。陛下也準奏了。行館建成之後,靖王充當東家,規模越來越大。不少文官巴巴占得靖王做東,就在此地拆封奏折做公務。一來二去,很多外地的折子直接送到行館。

不僅如此,靖王還派了王府長史常駐,稱為翰林師爺。還招募了不少落地舉子,做審核文件的筆帖式。俨然就是宮廷之外的一個“禦書房”。人們就在背後稱這個行館為“下書房”。

結果上個月的時候,山東巡撫報修理堤壩的奏折被下書房攔截了下來。入夏之後,黃河潰堤。皇帝嚴厲查辦此事,發覺山東巡撫的奏折扣押在“下書房”。

今日是拿住了證據,要與靖王算總賬。

聽着裏面的哭聲一片。雲纓也是被靖王給蠢到心服口服——虧他想得出來。想招攬門生,發展勢力也不是這麽個法子。

不過想想,還有安樂王這個糊塗蟲來摻和一腳,靖王恐怕也是有恃無恐。

而安樂王昏庸無能,侄子給點好處,就幫着辦事了。

哎……

就在這時侯外面又吵了起來。鄭貴妃率領一幹人馬,攜着二公主陳朝雪浩浩蕩蕩殺了進來。一過垂花門,就哭聲連天。高總管迎上前來,結果鄭貴妃看也不看他,直接闖進了禦書房。裏面又是一陣雞飛狗跳。鄭貴妃的嗓音高昂——

“陛下,臣妾只有這一個兒子。你剝他的爵位不如殺了我!”

“陛下,您把臣妾的女兒送出去了,還要弄走我的兒子嗎?!”

“陛下,臣妾跟了您數十年了。您看在臣妾十幾年忠心不二的份上饒了榮兒吧!他也是受了奸人蒙蔽啊!”

一聲高過一聲,搔刮着聽覺。吵得她捂住了耳朵。算算日頭,這消息該傳遍了整個京城了。指不定老百姓在怎麽消遣靖王呢。

最後趕來的是長公主和蕭丞相。

蕭陌上去跟父親說了下形勢,蕭丞相就也通報了進去。雲纓拉過芊芊,告誡她:此刻進去要随大流。若是陛下不想饒恕靖王就別開口,若是陛下有松口的意思就跟着為靖王求情。芊芊應了一聲明白,深呼吸也進入了禦書房。

皇帝,太子,靖王,兩位丞相,兩位公主,鄭貴妃,安樂王……不用想都知道裏面有多混亂。雲纓揉了揉太陽穴,心想好亂一鍋粥。轉身看到太子的兩位講義師父——少傅邱浩然和禮部侍郎常棣都在旁邊候着。便上前去打招呼。

常棣今年花甲出頭,昭和二十三年的狀元。兼任太子少傅。他為官三十年,也沒見過今天這般局面。于是唉聲嘆氣道:“我早就說過,這創辦下書房的人其心可誅。就算安樂王擔保又如何?!靖王還不消停,非得出了大事才後悔。”

邱浩然仰天長嘆:“學生不忠不孝。是師長之過。改明我也參自己一本,告老還鄉得了。”

常棣看到了雲纓,指着她笑道:“也不盡然。這個學生就很守本份。”又招呼她過去,問道:“你包裏什麽東西?鼓鼓囊囊的。”

雲纓趁機把兩方硯臺送了出去。

常棣笑了笑道:“你倒是有心。可惜不是我門下。”又對邱浩然道:“浩然老弟。改日把這孩子的文章給我看看。我也能指點一二。”

常棣又問了她家中的光景。雲纓一一答了。聽聞是尋龍縣人。常棣轉頭對邱浩然道:“我記得前吏部尚書陸承澤也是尋龍縣人。現在告老還鄉都十四載了。兒子們都長大了。”

雲纓微微一笑道:“陸伯伯和我爹是世交。”

邱浩然大笑起來:“原來驸馬爺是老陸的世侄。以後我們這些老骨頭在朝廷之中可有靠山了……你爹是雲守城吧?”

雲纓點頭稱是。

常棣也笑了起來:“吏部尚書陸承澤和吏部侍郎雲守城。當年我還在浙江外放的時候,這可是朝廷上的一對黑白雙煞。說是——”

邱浩然接道:“陸承澤主白,對你笑眯眯的,然後一聲不吭把你剝削得幹淨。雲守城主黑,人往你面前一站,就知道天黑了——日子不過好了!”

三個人一起大笑起來。直到旁邊的高總管咳嗽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急忙止住了笑——皇帝還在裏面大發火光呢!

到了傍晚時分,裏面的哭,鬧,囔都不吭聲了。蕭丞相先走了出來,一臉疲色。邱浩然迎了上去,問道:“丞相,皇上怎麽說?”

蕭丞相道:“念在初犯,閉門思過三個月。”

衆人面面相觑。沒想到這麽驚天動地的事,居然這樣消停了。

又聽蕭丞相對六部尚書道:“陛下的意思:那館子裏的人不能留話頭了。鄭統領已經委托兵部的人,将他們都處理了。常棣,你回去跟禮部的人說一下,把下書房那些人的名單都登記在案,其五代以內任何子弟不得入朝為官!”

……殺人滅口。

她瞬間明白了這話的含義。一股寒流彌漫上心頭。明明初夏,周身如入冰窟。周圍的人無動于衷。又站了片刻,看到一叢侍衛擡出兩幅蓋着黑布的擔架。鄭君琰也随之走了出來,看到她還在,笑道:“小驸馬,今兒對不住了。挾你站了一下午。”

她指了指那擔架,問鄭君琰這是什麽。

鄭君琰輕描淡寫道:“被陛下賜死的靖王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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