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譽
回去的時候,還是鄭君琰陪同。不過,這心境就不一樣了。方才她看到:鄭貴妃是被擡着出來的。據說是哭昏了。靖王被架出來的,渾身是鞭笞傷痕。鄭丞相是被扶着出來的,額頭淤青……再想想下書房的那些個人就要被滅口。
心裏就一陣陣後怕。
這裏是殺人不眨眼的皇宮啊。
不行!一定要在這皇宮之中找個靠山!
短期飯碗是跟着當朝皇帝幹,長期飯碗還得數跟着太子幹!
雲纓想到曾聽爹爹和陸伯伯說過:蕭丞相和蕭陌都是太子的人。直接結交太子,那是不現實的,也是危險的。不如從蕭家人下手。于是放下了矜持,這開口問鄭君琰的第一句話是:“鄭大人,請問蕭丞相的本名叫什麽?”
鄭君琰停住了腳步,忍俊不禁道:“你到現在都不知道蕭丞相叫什麽?來,讓本大人告訴你:蕭丞相本名蕭文河。”
雲纓悲憤地轉過頭去:“聽聞太子的生母是蕭淑妃,那蕭淑妃和蕭丞相……又是什麽關系?”
鄭君琰繼續解釋:“淑妃娘娘已經過世十五年了,她正是蕭丞相的親妹妹。所以呢,太子和蕭陌是表兄弟。因為這個緣故,陛下也很是器重蕭家的人。不過,榮寵這東西,天下煊赫者,不過一個我。怎麽樣,你想不想巴結我?”
她煩惱地作了一輯:“鄭大人,下官不敢高攀。”
無語望蒼天——他媽的就是這個鄭君琰,把人群之中的自己逼到了聖駕面前,結果莫名其妙成為了驸馬爺。
“雲小驸馬,你之前為什麽不和我說話?”鄭君琰的心情似乎不錯。看着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也覺得意外的賞心悅目。這樣的天色,這樣的氛圍。适合回憶和翻舊賬。
她道:“因為我在等你和我說話。君子曰:非禮勿言。你是上位者,我不過是小小的待诏。哪有不傳喚,自己開口的道理。”
鄭君琰點了點頭,側首凝視她的容顏:“前日你當着靖王的面,說出那一番大道理也不容易。看起來是個有學識的。我還以為你這種文人,不願意和我這種武官說話。”複催了一聲:“快走吧。過了時辰,宮牆大門就要鎖了。”
結果不幸言中。
望着上了鎖的朱紅宮門。雲纓頓時有種翻牆而出的沖動。她望了望左右,看中了一顆柳樹。正摩拳擦掌準備大展一番身手。身後的鄭君琰看了她一眼,悠悠開口道:“牆頭上有淬了劇毒的瓦片倒刺。你要是不怕死就爬吧。”
她問道:“那怎麽辦呢?今晚我沒地方睡了。”
鄭君琰提議道:“反正是我耽擱了你的時間。不如到我房中就寝如何?”
雲纓瞬間紅了臉:“那我在樹下将就一晚好了。”
鄭君琰笑了,俯首欣賞着少年——蹙起的眉頭,水靈靈的杏眼,白皙細弱的胳膊……居然如此動人。不怎為何,他對這個陌生的少年有種前所未有的好感。以至于,這相處的半個月來,只要雲纓在身邊,他的目光就無法從她身上挪開。
雲纓并不知道他正熱切地看着自己,只是想了到可以去找芊芊借宿。便要去鳳祥殿。禁夜之後的皇宮黑的可怕。她從未單獨和男人走過夜路,遂開始沒話找話來遮掩不安。幸好,如今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是個男的。
否則孤男寡女,月黑風高。怎麽感覺都算毀了清譽。
随口聊到了對于靖王的看法,她忿忿不平道:“靖王妄圖建立第二個翰林院。漸漸取而代之,簡直是大逆不道。”
鄭君琰沉吟一番,說道:“不盡然。那個下書房根本就無足輕重。”
雲纓望着他俊美的容顏,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為什麽?”
鄭君琰道:“因為下書房有名無權。草拟權在二位丞相手中,執行權在六部。決策權在陛下手上。檢察權在禦史臺。如果一條政令實施下來了。人們第一想到的是:這政令是經過天子批閱,六部執行的。關一個下書房什麽事。反而,靖王要支付一大筆維持行館的費用。也不見得能拉攏到幾個人。最後落得吃力不讨好。養狗被狗咬。”
雲纓心中一驚。再次審視這鄭君琰,并不是個只會拔劍威脅人的魯莽之流,倒也有幾分頭腦。正說着,一路繞到鳳祥宮外。擡腳正要進去,卻被鄭君琰拉住了。他嚴肅道:“小驸馬,你留宿公主府邸。不是毀了公主的清譽嗎?!”
對啊!總是忘記自己現在是個男的……
芊芊是未出閣的公主。
清譽啊清譽!
她沒轍了,仰頭望天:“那怎麽辦!我睡哪裏?!”結果鄭君琰很正經地告訴她:“睡我房間。”
清譽……今晚是毀定了麽!她真正是沒辦法了,心道這鄭侍衛這麽正派的人。那就跟他睡一間屋子吧!只要不在一張床上就好……結果,到了他的房間一看……很好,很好。只有一張床!
老天你給人一點活路吧!
她欲哭無淚:“大人,下官可不可以打地鋪。要不然,你打地鋪。在下睡相不雅,實在不能與人同床共枕。”
鄭君琰忍不住笑道:“兩個大男人,還怕睡一張床。等會功夫,我喚人來侍候你沐浴。今晚你和我睡,你就睡在裏面……”
不錯。三伏天的炎熱,加上一下午的站立。她流了不少汗,背後衣服都幹結出一層薄薄的鹽漬。不沐浴的話,根本無法安睡。但是你讓她怎麽在一個大男人面前脫衣服?不錯,她年紀小。但畢竟……畢竟女人該有的,都有。
這時,幾個太監擡着浴桶走了進來。鄭君琰複催了一聲,讓她脫衣沐浴。幾個太監也走上前來,極漂亮地鞠了一躬,就要上來“侍候”。
雲纓欲哭無淚,捂住自己的胸口。
老天肯定已經放棄她了。她決定,自己找活路!擡眼看到禁步簾子後有個書桌,書桌上還零散着三四本書。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遂有了主意,對鄭君琰道:“我現在不瞌睡,我練練字哈。下官習慣練完字睡覺……”
好在鄭君琰沒有為難她,只說了一句“那早點休息。”
休息個頭啊!
偏偏,鄭君琰洗澡的動靜很大。呼啦一下水聲,她聽到了,瞬間臉紅到了耳根子。偏偏,那幾個伺候鄭君琰沐浴的太監,一聲疊着一聲在谄媚讨好他。
瞧瞧都是什麽話兒:“鄭大人,您看您,身上還白着,脖子卻黑了。這為陛下分憂,固然是必要的,但也要注意保重身子。您可是京城兵馬的半邊天呢!”
“鄭大人,雜家也服侍過不少主子。但沒有一個有您這麽魁梧挺拔的身材……就算是靖王那身段,也及不上您。怪不得貴主子們都說,鄭大人是宮中第一美男子呢!”
……
太監固有的嗲聲嗲氣,摻着水聲,和着鄭君琰漫不經心地“嗯”聲。在這禦前侍衛府中久久萦回。平白無故,增添了幾許繞指柔般的暧昧氣氛。雲纓簡直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讓她鑽進去。好逃離這個地方。
好死不死,鄭君琰忽然喊了她一句:“雲纓。”
她不由自主擡起頭,應了一聲……低下頭。心都蹦出嗓子眼了。沒錯,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她想,這雙眼睛,它們不純潔了。
真恨人的本能反應!
好不容易,太監走了,鄭君琰睡了。
雲纓便拿起一本書來看,卻是本《三字經》。又拿了一本書,一瞧是《朱子治家格言》。還有兩本,見是《千家詩》、《千字文》。這都是啓蒙讀物。不由得暗笑起來:原來這個鄭君琰沒有學識。十八歲的人了,居然還讀這麽淺的書。
她六歲上頭就把這些書倒背如流了,雖然是被爹給逼的。
再翻開一張練習的字帖,這字寫得更好玩了——花非花,霧非霧。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所有的字,一點都沒有筆鋒,飛白,承轉。完全是小孩子拿個樹枝畫畫的程度。
真是十足的文盲啊……不過人家武功高強。只要一技傍身,就能在這皇宮之中生存下去吧。她不由得信心大漲:你看,一個文盲還混得這麽好,我幹嘛要妄自菲薄,我可是讀書人!
“想笑就笑出來吧。”背後忽然傳來這麽一句。只見鄭君琰不知何時站在身後,雙手叉腰,面色藏在陰影之中。
“我……沒那個意思。”她反而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道:“大人,您……您一定是公務繁忙,顧不上這些閑情逸致了。”
鄭君琰道:“我的确不會寫字,讀過的書也忘得差不多了。”
“為什麽?”
“不為什麽。”他臉色更不好了:“只是沒工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