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訓斥

笠日清晨。

陽光清亮的像是用水濾過一遍。若是平常,這是個不錯的日子。然而擱在這窮鄉僻壤,就是連刷個牙都不方便。到處找不到姜汁,細辛等可供刷牙的藥物。沒辦法,雲纓只能截了一段楊柳枝,就着鹽巴,囫囵刷個牙。

在這種幹旱的地方,此等行為無異于奢侈。但是她清晨刷牙刷慣了,能讨來一口水,就是不喝也得刷。

為了不引人注目,只能偷偷摸摸,站在後花園摘葉刷牙。刷完了牙,正巧看到武長坤和何方圓也偷偷摸摸地拐過花園。她便跟了上去。

主簿何方圓依舊穿着一身補丁衣服,搖頭晃腦道:“看來這次來的不是靖王那邊的人啊。不見他們要賄賂,也不見要美女玩樂。”

“是啊。”這回開口是武長坤:“尤其是那個姓雲的,雖然年紀小,卻熟悉縣衙賬簿。若不是之前已安排好,只怕也會落人口實。”

“大人多慮了。我們本就光明磊落,糧食,我們發了,一批批,都是有官吏登記在案的。哪有遺漏?”那何師爺撚須微笑:“大人的作風磊落,諒他們什麽都查不出來的。不過幾日,就可走了。”

武長坤皺眉道:“對了,那個綠水村聚衆鬧事的烏公子怎麽說?他還是不願意去京城投靠靖王殿下嗎?”

何方圓躊躇滿志道:“大人放心,那個烏公子現在地牢,怎麽都跑不了了。讀書人嘛,總有學而優則仕的念頭。我再開導開導他,說不定就想通了。他可真是個國士。”

這是一個時辰前,雲纓聽牆角聽到的。先不說這“光明磊落”之事,為何要偷偷摸摸地說。不過,如果武陵的赈災一事真的牽扯到靖王。那麽連鄭君琰,她都不能信賴。

芊芊昨日來信了。信中說:自從下書房事件之後,靖王收斂了許多,甚至自請去邊疆帶兵,為國效力。帝心大悅,說靖王有此志向,很好。卻沒有批準。倒是有消息放出來說:明年朝廷将舉十萬大軍去平城剿滅海葉叛賊,帶兵的是鄭丞相。

皇帝親鄭家,這也代表着靖王再度崛起了。

但是,君威難測,誰都搞不懂,這皇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暫且裝作小白模樣,陪着鄭君琰“微服私訪”的行程,一路先去了大澤鄉的赈災點。

設在田地裏面的舍粥棚,非常簡陋。

就幾張桌子,幾口水缸粗的大鍋,災民排隊領粥,前來領粥的人數需要排隊一個時辰才能領到粥。但是發粥口有五個……她推算了下,晌午時分,大澤鄉施粥點約莫有難民一萬五千人左右。然後是夏家村,人數一萬。王家村,人數兩萬……

統計完了,雲纓彈了彈手邊的一堆紙:“鄭大人,你過來看看,有很好玩的事情。”

鄭君琰看她手邊的是“武陵縣在冊田畝總數一覽”,下面詳細開列了武陵各鄉鎮田畝總數、糧稅總量。還有一份是開國五年,朝廷測量的土地情況。其下還有數筆朱砂批注。可以看到:元啓四初,武陵大縣在冊田畝共四十萬八千九百畝。

雲纓又拿出徹夜算出的數據——十年之後,武陵縣的田地縮水了十萬畝。只有三十多萬畝登記在冊。

“這有什麽問題嗎?你直接跟我說。”鄭君琰不耐煩了。

雲纓莞爾一笑,指着人口數量那一欄:“大人,即使耕田沒問題。但是人口有問題。我想,大概是……這件事暫且不能輕易下結論。”

她故意賣了個關子,果然,鄭君琰很不滿意地追問。然而,這個猜想實在太過大膽。鄭君琰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信賴,與鄭丞相關系如何。她都不知曉,如今之計,還是韬光養晦的好。既要有所為,也不能禍從口出。

雲纓開始閉目養神。忽然車子停了下來。鄭君琰眉頭微皺,駕車的青龍挑簾道:“大人,有個女子當路攔轎。”

下車一看,一位妙齡女子跪在路中央,雙膝下壓着一張紙,紙上用幼拙的字跡寫道——立執照:婚書人劉門楊氏,因丈夫亡故,家中田地荒廢,無以為生。情願賣與有意人為妻。文銀十兩,便可買妾身。自交價後,永不反悔。

原來是個賣身的小寡婦。

這荒災的年頭,為了能活下去。這些無依無靠的農戶,不惜賣兒賣女賣身。

雲纓心生悲憫,摸摸身上沒有錢,暫且放下面子,拉了拉鄭君琰的袖子。小聲道:“幫幫她吧。回去我還你。”

“還用着你還。”鄭君琰好笑,任憑她拉着袖子,很受用道:“你那點俸祿,還不夠本大人塞牙縫的。”

雲纓這才發覺手上的質感:藍色便服的料子是上等的湖州絲綢。袖口與淺藍色領內微露一層白色中單衣緣,鋪整的無一絲多餘的褶皺。不禁手上加大了力氣,恨恨扯了扯——奶奶的,這件衣服就夠她三個月的俸祿了。

鄭君琰看了一會兒,說道:“把頭擡起來給我看看。”

那小寡婦擡起頭來,露出一雙梨花帶雨的杏眼,瓜子臉,櫻桃嘴。眉不點而翠。身段窈窕,一雙手,雖然白皙,不過結了厚厚的繭子。

“倒是值這個價的。”鄭君琰問道:“為何攔官轎?”

“大人。這年頭,除了官老爺,還有誰家能揭得開鍋。奴家生計困難,別無他法,才來賣身。若是您買了奴家,只要給奴家每日三餐就夠了。以後,為您做牛做馬,還是生兒生女,奴家都願意!”一段話,說的哭哭啼啼。真是聞者悲傷。

“那怎麽行。我有心上人了。”說這話時,鄭君琰的一雙眼睛一直含笑看着身側的她——

錯覺,錯覺。怎麽感覺好暧昧呢。怎麽感覺這話中之意,她是他的心上人呢!

雲纓想,一定是姑娘大了。心野了,自戀了。

不過這下氣氛尴尬了。

“鄭大人,這錢……”她顫顫抖抖開口。

“你想給她,自己來拿。”鄭君琰拍了拍腰帶,一副纨绔子弟的風流模樣。

不管了!她立即動手摸上鄭君琰的腰帶,旁邊青龍,朱雀二人幾乎驚掉了下巴。她自個摸出十兩紋銀——“咳咳咳,那個,鄭大人的意思是,他能幫你,但是不能收你為妾。姑娘,拿了銀子之後,去外省尋一戶好人家嫁了吧。”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小寡婦拜謝離去。此事圓滿解決。

不過上車行了一段,她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不經意擡手一模腰間“啊!”地叫了出來:“我的魚符呢?!”

魚符是五品以上的官員入朝面君出入皇城的信符,刻有官員的姓名、官職等基本資料,以袋盛之系于腰間。她是欽命的五品紅袍欽差,佩戴的是銀魚袋。若是丢失了魚符,輕則無法進京面聖,重則要被吏部革職查辦。

鄭君琰也臉色一變:“你把魚符丢了?!”

“那個小寡婦!”雲纓咬牙切齒,大力一拍扶手:“回去!”

小寡婦當然不在原地了。

看着空落落的土渣路,雲纓心裏也空了:臨走之前。芊芊細心為自己挂上這一方魚符,還提醒她別弄丢。好了,她真弄丢了!不由得茫茫然不知所措。卻看青龍走了過來,抱拳說道:“大人。方才那個小寡婦往綠水村去了。”

“雲纓,別急。”鄭君琰低聲安慰道:“你先回去,我幫你找回來。”

她安安靜靜地點點頭,低聲道:“謝謝你。”

“謝什麽,你這個人真是……好好在縣衙不待。非要出來看這個查那個。你才十四歲,還真把自己當成個正經的欽差?!本來也沒指望你辦事,你倒是辦的比我還認真!”鄭君琰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驚得周圍人頻頻看他們兩個。

她臉紅了:他,是小看自己嗎?正胡思亂想間,卻看周圍已經沒了鄭君琰,這厮連走路都沒聲音!卻看青龍對她抱拳一揖,道:“雲大人,上馬車吧。”

馬車辚辚。回去的時候,陪她一起做馬車的人換成了朱雀。這女侍衛一直盯着她望,望得她都不好意思起來。最後忍不住問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朱雀冷哼一聲道:“大人從不讓人近身的。”

她當她開玩笑。鄭君琰不知多少次想要和她同床共枕。于是笑道:“那是大人平日裏拘謹。其實他平易近人,從不拿架子的。”

朱雀搖了搖頭,冷聲道:“大人只是對你不一樣。小驸馬,我提醒你一句:太子和蕭陌都不是什麽善茬。不如跟着大人混個前途。”

這個,她也考慮過。鄭君琰對自己着實不錯。不過她害怕的是:萬一鄭君琰支持的是靖王……自己豈不是犯上作亂了麽。

哎,煩死了。她決定再觀望觀望再說。

畢竟她的俸祿全部是從蕭陌那邊拿。跳槽也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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