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相
給朝廷的奏折直到傍晚才趕好,期間雲纓忙得連午飯都沒吃。落筆封口之後,才饑腸辘辘去找吃的。生怕遇到鄭君琰這厮,就直接去了廚房。
尚未進門,聽到廚房裏一陣“咕咕”聲。
她沒聽錯,這是一只母雞聲。
她以為武陵縣衙很窮,窮得只剩下白菜炒蘿蔔,沒想到居然還有雞!
正想着做叫花雞還是白斬雞,卻聽到鄭君琰的嗓音低低沉沉地響起。的虧她還隔了一段距離,否則就撞個正着了!她趕忙離開廚房,回到房間。不一會兒,小厮送來一只信鴿。她解下鴿子腳上的金箔,融了蠟封口,抽出一封信。
信是芊芊傳來的,告知她:皇宮裏面已然在準備着二公主出嫁的事宜了。二公主的等身畫像也遞給了突厥可汗,準備下個月迎親。還聽聞,那突厥可汗見了畫像之後大喜過望。打算親自觐見大陳皇帝,并接二公主回突厥。
信中并沒有多提及二公主陳朝雪的現狀,不過從字裏行間來看,二公主似乎已經放棄了抵抗。她想到陳朝雪對鄭君琰的告白,不由得惋惜起來。但是現實就是如此:你有情,他無意。那麽落花付流水,就不要怕一場空。
其實,這些話放在鄭君琰身上也是合适的。
矗立了一會兒之後,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鄭君琰。她想立即關上門,轉眼看到他端着一碗香味四溢的雞湯,還冒着騰騰熱氣。她不動聲色把信收到袖子裏,一派看天狀:“鄭大人,你該不會說,這碗雞湯是給我喝的?”
“給你補補身子的。”鄭君琰瞥了她一眼,道:“中午喊你吃飯,你縮在房間裏寫奏折。那我只能親自來喂你了。”
她那個囧啊:“鄭大人,你把我當做什麽了?你的寵物嗎?”
“不把你當什麽,給我喝了。”這一句是命令。
她摸了摸袖子的信,想了想剛才發出的密折。心道眼下還是用得上鄭君琰的,于是乖乖喝了。喝完了湯,碗底的肉就露出來了:兩個雞腿。兩只翅膀,還有若幹的肉塊……沒錯這是一整只雞!
她實在忍不住了:“大人你有必要這樣嗎?這雞腿你吃一只怎麽了?全給我做什麽?”
他說:“我不餓,看你瘦得可憐。”
嘴硬!她覺得自從和湯恩和混在一處,只有往橫裏長的份。這男人哪只眼睛不對,非要說她瘦?!不過,這雞不吃白不吃。她大快朵頤了一頓。
吃完了,又想起來問他:“這雞哪裏來的?”
“後山抓的野雞。”
“……”
她真是認輸了。但是這只是個開始而已。
接下來的幾天,一到她開飯的時候,鄭君琰總要扒拉一只走獸,或者一只飛禽端上飯桌。且只給她一個人吃。吃的她都不好意思起來:雖然自個臉皮厚。但也不是這麽個吃白食的辦法。于是暗搓搓地算一算:這些山珍大概多少銀子。
于是到了第五天,當後山的山雞一家子被消滅幹淨時。她終于下了一個決心,這一天,天高雲淡,秋風送爽。但她很不爽,等到了午飯時分,十分不爽地從腰包裏掏出五十兩銀子。大義凜然地往鄭君琰面前一放。
不等他開口,直接道:“吃人嘴短,現在我們錢債兩清了!”
然後逃了出去。
她覺得自個有些不務正業。若不是要等京城那邊的消息,若不是天天算賬算到半夜。她都有種恍惚錯覺:莫非到武陵來,是和鄭君琰套關系,吃山珍來的?不不,若是爹知道她這麽不求上進,會殺進京城的。
于是她安心等京城那邊的回折。
但是等啊等,怎麽都等不到。這一等,都快到九月的尾巴了。
她終于失去了耐心。因為多等一天,武陵就會多死一些人。她不是個悲天憫人的大善人,就是急性子,耐心有限的很。當知道武陵的真相,而苦于正義不得伸張之時。骨子裏從父輩那兒繼承下來的血性,就爆發了。
她決定去主動找鄭君琰坦白。
這一日吃過午飯,她低聲囑咐鄭君琰,讓他來自己房間有事商議。這時候何方圓走了過來。說明日是一年一度的祈雨集會,邀請他們前去廟裏觀望。雲纓剛想推脫,那何方圓道:“武陵如今上下人心浮動。幾位大人能出面祭祀,想必能夠安定民心……”
鄭君琰略一思忖,道:“那明日我和雲巡按一起去。”又吩咐她:“雲纓,你先回房等我,待會兒去找你。”
她就乖乖回房等鄭君琰。但看完了書,他還沒來,便習起了字。自從六歲上頭,她就日日跟陸海樓臨摹字帖,學習他的篆、隸、行、草、章草、飛白寫法。作為必修的功課,從不間斷。今日,她寫的是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洋洋灑灑五百字,寫了整整五張紙。鄭君琰才來了。
她等的有些生氣,幹脆不理他。鄭君琰就在一邊看了半日,問道:“你寫這麽多字幹什麽?這下筆這麽重,好像跟誰有仇?”
“有仇,還是很大的仇。”她淡淡回了一句。目光落在最後一張紙上,長長的詩中有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想起那封寫的并不高明的密折。
于心有愧。
鄭君琰收起了笑容,道:“跟誰有仇?不妨說出來。”
“鄭大人。我聽聞替天子巡視監督一方官吏,督促其完成國家指标。也算在考核之列。若是督促有功,我是不是就能青雲直上了?”
“那得看陛下的心情了。”鄭君琰笑了笑。但他心知雲纓想說的不是這些,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大人,再下将要禀告的事情,或許牽扯到再下的身家性命。所以在此之前,懇求大人一件事:若是再下有什麽不幸發生。看在我苦心孤詣的功勞上,替我照拂長公主。”
接着,她鄭重拜了拜鄭君琰。
“不必如此。”鄭君琰大吃一驚,雲纓如此鄭重,急忙扶起他。看清少女的眸子中滿是一種沉靜之色,還有絲絲無以言說的恨意——
“到底怎麽了,你告訴我。”
雲纓穩住了心神,她不願數萬亡靈不清不白的死去。還是,做到了這一步——“鄭大人,武陵的赈災不利。不在于官吏*,貪污了朝廷款項,而在于……謊報人口數量。”
鄭君琰聞言,臉色突變。
她看在眼底,心想,這厮果然還是察覺到了。
陳朝賦稅是按照人口所繳納的。武陵縣這個地方,原本有人口五十萬。農戶三十萬,按照這個人口,可耕種的農田有四十多萬畝。自然需要繳納三十萬人的農業稅務。但是武陵地方官員為了多貪污稅收,便捏造災荒死亡人數。
打個比方,原本該繳納三十萬人的賦稅,他說這裏只有二十萬人。那麽就能貪污剩下的十萬人的賦稅。
于是,人口一年比一年少,到了今年,官方統計上武陵的人口是四十萬不到。實際上,人口不減反增,大概達到了六十萬之衆。但是,武陵縣令不能跟朝廷說:其實我們縣有三十萬人受災了。因為往年上報的人口數量可沒有這麽多。權衡利弊之下,他們只向朝廷要了十萬人的赈災款項。所以,糧食根本不夠,也不可能會夠的。
為了掩飾往年的貪污,今年,武陵縣令就任由轄內的大批災民餓死。賬面上還做的一絲不茍,實在是很精明啊。她負手而立,滿是嘲笑道:“何方圓,武長坤兩個地方小官這般手段,不去工部做賬房先生,真是可惜了人才啊。”
聽完了,鄭君琰沉吟良久。轉而問道:“雲纓,你什麽時候想到這些的?”
她自有一種從容的态度:“下官與烏信他交談之後,便明白了。不過,我想朝廷多半不會管這多餘的人口。”
她算是想通了:發現人口銳減的,應該不止自己一個。不過大官們管的都是如何争名奪利。至于平頭百姓的死活,只要不妨礙到自身的利益,哪會有官員跳出來為他們說話。察覺到真相的人很多,敢出面說話的,一個沒有。
眼前的鄭君琰,不就是個案例。
她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喂,你比我早想到了吧。
最後,她說道:“請大人放心,我就是知道,也沒那麽偉大。敢明目張膽将此事呈現禦前。”
鄭君琰的目光掃過去:“陛下不想給國庫增加什麽負擔。不過……十萬人口的賦稅……其中多半是米糧。十幾年了,通過什麽渠道……”
這才是她忌諱的地方——細細思量,武陵的背後,有一股強悍的勢力在操控。然而,她甚至都不知道誰可以信賴。之所以告訴鄭君琰,不過是因為鄭君琰恰好對她有好感。可以利用一下感情這個籌碼,保證個人安全罷了。
這麽打算的她啊……真是狡猾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