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雪下埋藏了多少年。它的關節似乎全不好使了,整個身子是直直地撐起,讓壓着它的厚厚積雪簌簌而落。
“鬼!鬼啊——”僵屍蒼白渾濁的眼睛看過來時,那笙終于心膽俱裂地大叫起來,拼命掙紮着,想把腳上的靴子連同綁腿一起踢掉。然而爬雪山前她做的準備實在是細致認真到家了,無論她怎樣用力,居然腳始終還是被綁腿緊緊捆着,掙不出來。
“完了……”那笙心中哀呼一聲,感覺到抓着她足踝的手驀然用力,将她往後面拖去。她只好用力攀住了一塊冰柱,死不放手,卻不知以自己的力氣,能夠堅持到幾時。
然而周圍的簌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仿佛無數東西在雪層下活動。
那笙忍不住擡頭四顧,一下子吓得魂飛魄散——
整片的山都在動!積雪被抖落,雪下面,一個個面色慘白、木無表情的僵屍紛紛破雪而出——各式各樣的上古裝束的死人,滿山遍野都是死白死白的臉。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從慕士塔格雪山背面升起,把光芒撒滿了大地,即使這萬年積雪的絕頂上,也能感覺到微微的暖意。然而陽光照射在那笙身上,她只覺得絕望的徹骨寒冷。她要死在這裏了麽?跋涉了那麽久,吃了那麽多苦,如今雲荒大地已經近在咫尺,難道她卻要死在這裏?
——連天闕都無法到達,更罔論踏上那一片可望不可即的神秘土地。
不甘心……不甘心啊。死也不甘心!
東巴少女暗自咬緊了牙,緩緩放開了一只攀着冰柱的手,伸入懷中,握住了随身帶着的苗刀——就算留下一只腳在慕士塔格雪山,也比葬身在這裏好吧?她深吸了口氣,驀然放開了手,任自己被僵屍拖得往後滑出,陡然回首就是一刀!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那只拉住她足踝的僵冷的手忽然松開了。
她那一刀緊急收力,然而沒有練過武功,根本無法收發自如,刀鋒還是劃破了厚厚的綁腿,腳踝上傳來了一陣微痛,應該是割破了肌膚。
但是,總算是自由了。
那笙來不及多想,就是一屈膝站了起來。然而準備拔腳逃命的她、陡然間還是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太陽已經從雪山背後升起,光輝灑落大地,萬年不化的積雪映射出晶瑩的光。
然而,那些滿山遍野的僵屍,忽然都面朝東方跪了下去,對着從山頂升起的旭日高高舉起了雙臂。慘白的臉上毫無表情,凍成白玺土一樣的嘴巴開合着,發出含混不清的呼嚕聲,對着太陽張開了雙手。雪山上,那些高舉的手臂林立着,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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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僵屍……那些僵屍是在膜拜太陽?
那笙只張大嘴巴發了剎那的呆,立刻就回過神來,在那些林立的手臂中慌不擇路的奔逃。她要逃,她要逃!如果不趁着這個機會逃跑,一定會被那些僵屍吃掉……
她在齊膝深的雪裏連滾帶爬往下走,根本不敢去看那些死人僵硬無表情的臉和渾濁的眼球。尖利的冰劃破了她的手掌和耳朵,她絲毫不顧,只是手腳并用地往下滾去,從那些跪拜的僵屍中穿過。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僵屍只是面朝山頂跪着,雙手向天舉起,喉嚨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嚕嚕聲,已經分辨不出瞳仁的渾濁眼睛直直地仰視着雪山之巅上刺眼的太陽,對于面前狼狽奔逃的活生生的少女視如不見。
“說不定凍了幾千年,它們都成瞎子了。”
一個想法忽然就從那笙腦中冒了出來,東巴少女橫眼看了一下身側的僵屍,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連忙一腳踩過一個僵屍平放在雪地上的小腿,跳到了一個雪溝裏。
然而,就在那個瞬間,僵屍們林立的手臂忽然放下了!它們從雪地上遲緩地站了起來,舉止僵硬,關節發出吱嘎的響聲。然後三三兩兩的,那些全身挂滿零落積雪的僵屍在雪坡上四處游蕩了起來,彎着腰在雪地上撥拉着。
那笙還沒猜透它們在幹嗎,就看見不遠處一個僵屍撥開積雪,從雪下拉出了一件事物來。登時,它周圍的僵屍都圍了上去,喉嚨裏發出急切的嚕嚕身,七八只青白幹冷的伸了過去,呼啦啦向各個方向一扯,放入口中大嚼起來。
等看清楚雪下拖出的是一具新死的屍體時,那笙連忙拿手把自己的驚呼硬生生捂在嘴裏。看到那些僵屍扯開屍體,将屍塊津津有味的咀嚼,她全身一陣寒顫,只覺腸胃開始激烈翻覆起來。
“呃……”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從藏身的雪溝裏站起身,不顧一切地急奔。
她方一起身,那群覓食的僵屍們就驚覺,紛紛回過身,灰白渾濁的眼球看着逃跑的她,喀嚓喀嚓地,大踏步圍了過去。
那笙在齊膝深的雪地裏踉跄奔逃,而那些僵屍們看似笨拙,走起路來膝蓋都不彎曲,然而它們一邁開步子,一步足有常人兩倍大,喀嚓喀嚓地,從四方不急不緩地圍了上來。
她慌不擇路,在雪峰上踉跄奔逃,忽然一轉頭,隐約間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少女迎面走來,少女的腰帶上還閃爍着奪目的淡藍色光芒。那笙不由又驚又喜,拼足力量向左邊的雪坡奔去。然而奔得急了,卻不曾注意積雪虛蓋在冰棱上,腳下已非實地。
她向着那個活着的同伴奔去,一腳踩空,嘩啦一聲從兩人高的陡坡上掉了下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升到了中天,
那笙方一開眼就被刺得閉上,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酸痛,似乎每一塊骨頭都震碎了。而左手在落地的時候下意識撐了一下,似乎真的斷了,更是痛得不得了。
她不自禁地呻吟起來,痛得流下了眼淚。然而在絕頂的刺骨寒風中,眼淚很快在頰邊凝成了冰花,凍得臉裂開似的刺痛。
“該死的蘇摩……居然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種地方!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老天打雷劈死他,雪山僵屍咬死他,山裏瘴氣毒死他!”再也忍不住地,她在心裏怒罵起那個不講人情的傀儡師,用盡了她所知道的一切惡毒咒語。
罵着罵着,忽然想起墜崖剎那看到的女子,那笙眼睛一亮,振作起精神來,撐起身子望向前面,想尋找那個少女的蹤跡——在這要命的空山裏,多一個人結伴總是好的。
然而,她一擡頭,就看到了面前咫尺之處,一個妙齡少女同樣坐在雪地上擡頭看她。
那笙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湊近了一些。那個少女也是一臉苦痛地掙紮着,挪過來一點。
“見鬼!”忽然間,東巴少女苦笑起來了,将手裏握着的雪向着對方扔了出去,雪球在光滑堅硬的冰川壁上四散開來,讓映在上面的少女也滿頭白雪。
居然被自己的幻象給騙了。再度确認了自己必須孤身在雪山上殺出一條路來,才十七歲的東巴少女反而不哭也不罵了,咬緊了牙,一分分掙着從雪地上爬了起來。
忽然間,她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些僵屍沒有追來。
她昏迷過去一個多時辰,那些僵屍們居然沒有過來!
那笙這才仔細打量起如今自己一跤跌下的地方:其實不過是雪山西坡上一個凹進去的山坳,離自己方才跌下的地方一丈多高,一條冰川倒挂而下,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往西看依然能看到雲荒大陸和白塔。而周圍,無論是方才那個雪坎上,還是山坳外,都有僵屍在木無表情地游弋,灰白渾濁的眼睛盯着她,喉嚨裏發出嚕嚕的聲音,卻沒有逼近一步。
她吓得一個哆嗦,下意識抱緊了手臂,一個後退貼緊了山坳的冰壁。
怔了怔,她才想起那些僵屍是過不來的——但是,為什麽它們不過來?難道這裏有什麽它們忌諱的東西?
在身體因為寒冷而幾乎麻木的時候,幸虧她的腦子依舊在正常的思考着。
然後,那笙霍然轉過身來,仰頭看着那一片鏡子似的冰川——果然不錯,隔着冰面,一道淡藍色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就是她在墜落剎那、看到的自己影子身上發出的光。
那樣的光芒來自一枚戒指。被封在萬年冰川之下的寶石戒指。
——然而,讓那笙脫口驚呼的,并不是那枚閃光的戒指,卻是戴着指環的那只斷手。
那是一只齊肩斷裂的右手,血肉俱在,宛如生時。斷裂處露出長短不一的骨頭,肌肉翻卷着,血污濕了手上裹着淡金織錦萬字花紋的袖子。手腕上有一圈三指寬的黑色套索、深深勒入肌膚,沁出的血已經在冰內凝結——看得出,這只手是被這條套索、連着袖子生生撕下。只是不知道因了什麽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