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塗了,摸了摸那人的額頭,沒有發燒。
“我是個鲛人……”看到那個中州少女的神色,聯想起方才她居然會問自己是否“淹死”,那個人苦笑起來,不得不費力解釋了一句。然後知道精力不多,不等那笙驚詫地反問,斷斷續續開口,交待:“請、請你去如意賭坊,找如意夫人……說,炎汐半途遇上了風隼戰死,無法、無法前來迎接少主……”
那笙認真記着他的話,沒有去仔細想,只是重複:“你說,炎汐,半途遇上風隼,死了,沒辦法來——是不是?”
“嗯……”那個人神智再度渙散,用了最後的力氣、将那支箭頭遞給她,“帶、帶回去……給我的兄弟姐妹……告訴他們,小心…小心雲煥。”
“啊?”怔怔地接過箭頭,看到上面刻着的一個“煥”字,那笙腦子才轉過彎來,“你說什麽?你就是那個什麽炎汐!是不是?”
那個人微微點頭,似乎為這個中州少女如此遲鈍而焦慮,然而毒性迅速發作起來,蔓延到了全身,他只覺得力氣慢慢從這個身軀裏消失,最後,他開口:“拜托了。……我死後,可以把我的雙眼挖出來,送給你,算是報酬……然後,不要埋葬我……請把我扔到水裏去……”
“什麽?”那笙聽得毛骨悚然,跳了起來,“挖出雙眼?胡說八道,你還沒死呢……呸呸,胡說八道。你才不會死!”
那個人看到她這樣的表情,還要說什麽,那笙已經再也不聽他的話,解開褡裢,抓了一支草出來:“你看,你看,這裏有瑤草……有一包瑤草!所以,別擔心。”
一邊說,她一邊把那支瑤草嚼碎了,敷到他背後的傷口上去。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如何使用,但是想想不是口服就是外敷,幹脆雙管齊下——雖然這是慕容的東西,但是人命關天,此時也顧不得了。
“瑤、瑤草?”看到居然有那樣靈異的藥草,那人昏暗的眼神亮了一下,顯然也是大出意外,然而轉瞬黯淡了,“沒用……瑤草、不能治這種十巫煉制的毒……”
“呃?不會吧!”那笙正要把另一支瑤草送入炎汐口中,聽他那麽一說,愣住了,“他還說瑤草能治百毒!怎麽還是不行?”
“因為箭頭上是、是十巫煉制的毒……”炎汐苦笑着,搖了搖頭,深藍色的長發垂下來,掩住了他半臉,他眼睛緩緩阖起,“除非、除非……”
“除非什麽?”那笙急了,湊過去聽,然而炎汐只是淡淡道:“說了也無用……你、你快去如意賭坊吧……這個,送你。”不等那笙發問,他忽然用盡最後的力氣擡起了手,挖向自己的雙目。
“哎呀!你幹嗎!”那笙吓了一大跳,連忙撲過去打開他的手,“住手,我才不要!”
“哦……”炎汐的手被她用力打開,然而,仿佛更加确認了什麽、他點點頭,放心地,“托付給你,果然、果然沒錯……你不知道吧?鲛人的眼睛……如果挖出來,是比鲛人淚夜明珠都貴重……價值連城……”
“血淋淋的,再值錢我也不要。”那笙想起挖出來的眼珠,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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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沒什麽可以報答你了……”炎汐搖搖頭,聲音微弱如游絲,催促,“快走吧……我怕、風隼還會過來……”
那笙看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她心下也開始擔心慕容修的安危起來——方才自己是迷了路,無可奈何被困住,如今知道了路,真是恨不得立刻飛了過去找到西京。
她重新打了個包袱,背起了褡裢,準備上路。
然而,回頭看見河灘上半躺着的炎汐蒼白的臉,靜靜地阖上了眼睛陷入彌留中,清秀的臉上有大片淡淡的黑氣——這個人,就要在今夜的星光下、死在這個荒郊野外?那邊是人命,這邊又何嘗不是一條人命?終究不甘心,她忽然忍不住回過身來,搖着他的肩膀,接着追問他方才說了一半的回答,做最後無望的努力:“你告訴我,除非什麽?”
“除非……”被劇烈搖晃着,在開始失去意識的剎那,炎汐終于吐出了幾個字,“雪罂子……”
“哎呀!”那笙忽然大叫一聲,抱着失去意識的人歡呼起來。
黑暗,黑暗……還是無盡的黑暗。為什麽看不到藍色?
海國的傳說裏,所有鲛人死去後、都會回歸于那一片無盡的蔚藍之中——脫離所有的桎梏、奴役、非人的虐待。變成大海裏升騰的水氣,在日光裏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閃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雲,就在瞬間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重新化為氤氲的水氣,飛向天空。
——所以他從來不畏懼“死亡”這件事。那應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特別是作為舍棄了一切、作為複國軍戰士的他來說,從不去考慮這些。何況,鲛人都活得太久,很容易感到對這個世界的厭倦和絕望。他已經快要三百歲了。
然而,為什麽眼前只是一片黑色?他死後到了哪裏?
耳邊有呼呼的風聲,和奇怪的嗦嗦聲,似乎在草中穿行。
“這是哪裏?”他忍不住低低地發出聲音來,不知道身在何處、有誰能回答他。
“啊呀!太好了,你醒了!”回應他的、居然是大得吓人的歡呼。然後他感覺身子忽然一沉、重重砸到了地上——那樣劇烈而實在的痛楚、和堅實的大地的感覺,讓他漂移的意識瞬間回複到了身體裏。
眼睛看到的還是一片漆黑,然而,那空茫的黑色裏,忽然閃現出了幾點碎鑽般的光亮。
——哦,原來……是夜空。
視線漸漸清晰,他笑了起來。猛然間,夜空消失了,一張滿是笑意的臉充盈了他的視野,因為湊得太近而看起來有些怕人,張開的嘴裏兩排小小的貝殼般的牙齒,歡呼的聲音也大得有些吓人。
那笙扔下拖着的木架子,跑到炎汐身邊,看着他睜開的眼睛,歡呼。
“那、那笙?”好容易認出了面前的人,他費力地開口,問,“我……活着?”
那笙用力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晃着懷裏那一簇雪罂子殘留的莖葉:“你沒想到吧?我正好也有雪罂子!嘿嘿,厲害吧?我厲害吧?”
炎汐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苦笑了起來:“你、你知道……雪罂子,值多少錢麽?”
“呃?應該很值錢吧?不然慕容那家夥怎麽肯答應帶我上路?”那笙倒是愣了一下,想想,回答,然後搖頭,“不過再貴也畢竟一顆草,跟人命怎麽能比?”
背後的傷口上火燒一般的刺痛已經消失了,全身裂開般的痛楚也開始緩解,雪罂子的藥力居然那麽迅速。炎汐躺在地上,搖了搖頭:“人命?……咳咳,鲛人也算人麽?”
“胡說八道!怎麽不算?”那笙詫異,甚至有些憤怒,“慕容修那家夥就是鲛人的兒子,鲛人又怎麽了?——個個都是美人,還活的比人長命,多好啊。”
“……”炎汐看了看她,本已為她是一無所知所以才會如此待自己,沒料到這個中州少女居然也知道一些鲛人的事,卻毫無偏見。他笑了笑,勉強坐了起來,拿樹枝撐着身體站起:“我們到了哪兒了?要趕快去郡城才好。”
“嗯,前面就是官道了……我剛才拖着你走了五裏路耶!厲害吧?”那笙指着前方的依稀可見的城郭,洋洋得意。
“辛苦你了,”炎汐低下眼睛,第一次向同伴以外的人道謝,“所有對于我們鲛人有恩的人、我們都永遠銘記。”
“嘻,別那麽一本正經——出門在外,相互幫忙是應該的。”那笙走過來想幫忙扶着他,正色,“如果沒有別人幫我,我根本來不了雲荒就死在半路了啊。”
說話間,觸及炎汐的手,驚訝地發覺他的手臂居然依然冰冷。
“沒事,鲛人的血本來就是冷的。”不等她發問,炎汐看出了她的疑問,回答,掙開了她的手,“我可以自己走,多謝。”
那笙看着他将肩背挺得筆直,一步步往前走,居然完全似沒有受過垂死重傷的樣子,不由咋舌,連忙跟了上去,忍不住好奇地發問:“哎呀,難怪你這麽好看,原來也是鲛人——那麽你哭的時候、掉下來的眼淚也能變成夜明珠麽?變一顆出來讓我看看好不?”
“……”炎汐無語,不知如何回答,對方是救命恩人,本來她提出任何要求自己都應該竭盡全力去回報,然而這樣的要求卻讓人不得不皺眉。許久,一邊走,看着一邊少女熱切的眼神,炎汐終于還是無法可想:“這個……很抱歉,那笙姑娘,我從來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