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一棵樹如果可以選擇它的一生,它會是什麽樣子?”

“它會将自己的根紮在溪水邊上,最好樹上有幾個鳥窩,春天發芽,秋天結果,冬天不會枯萎老去”。

“為什麽?”

“因為它是一棵樹”。

“那為什麽它不選擇做一個最高峰上的樹,或是做一片森林裏最大的樹?”

“你這人總是這樣,沒有邏輯可言。你不能因為你是庸俗的人類,就來要求我們也有同樣庸俗的期望。你不是我,也不是樹,怎麽能來猜測樹的想法呢”。

原徵笑,他沒法反駁。

在與莫瑤相處幾天之後,原徵像是終于掌握了與她溝通的方法,有時候,他會被她弄的哭笑不得,但同時,他也享受其中歡愉。與其說這時的他們是在溝通,原徵更覺得,自己是在單方面的觸摸莫瑤的內心。而這對于一個精神病人而言,是不容易的。

楊未滿的電話打來的時候,原徵正在廚房做着早餐。莫瑤聽見電話鈴聲,顯得焦躁不堪,起身在屋子裏原地打轉,好一會兒,終于決定在沙發上勾起身子,趴了下來。

原徵出來,将電話交到她的手上,輕聲安慰:“來,跟人打招呼,不要怕”。

莫瑤還是害怕地沒有開口,握在手裏的話筒已經微微發起了熱,直到那頭傳來一句楊未滿的聲音——“喂,原徵,原徵你能說話嗎?”

莫瑤看見原徵平靜的眼神,沉默了許久,終于鼓起勇氣,輕聲“我”了一句,可惜沒有收到意想之中的回答。楊未滿像是着急了,大喊了一句:“原徵你說話,你把莫瑤帶去哪裏了?”

莫瑤被這喊聲吓得猛地丢下電話,一溜小跑逃回了卧室裏。原徵嘆口氣,撿起她留在地上的電話,拿起來輕聲回答:“是我,你有什麽事”。

楊未滿那頭聽見原徵這樣平靜的回答,忽的沉默了起來,好一陣,才又開了口,顯得語重心長:“原徵,你不能這樣自私的把莫瑤帶走,你告訴我,莫瑤的腦子是不是病了”。

原徵看着手裏的電話線,眼神深沉,不悅地問:“她是病了,不過你、我,我們,誰能說自己完全沒有病呢”。

楊未滿以前就不喜歡原徵這人說話的方式,一點半式的假意,三分四處的隐晦,讓他看起來實在複雜極了。這時聽見他這樣的回話,楊未滿更是只能嘆氣,試圖将心比心地開口:“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當年莫瑤是被誰陷害入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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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徵沉聲問:“我想,但是這又怎麽樣呢”。

楊未滿回答:“所以,我查到了莫瑤之前服刑的監獄,在那裏,她有一個曾經比較要好的獄友,我準備去問她那時的情況,看有沒有可以用到的線索。但是,現在,你首先需要做的,是把莫瑤還給我”。

原徵輕笑一聲,開口顯得枯燥:“姚晴,一九八四年生人,因為家庭暴力,謀殺丈夫入獄,今年一月二十八號刑滿出獄,曾和莫瑤同過五年獄”。

“你都知道?”楊未滿開口顯得驚訝異常。

原徵放下手中的筷子,雲淡風輕地回答:“楊未滿,莫瑤從來就不是你的,你在我這裏,也永遠用不着一個‘還’字”。

挂掉電話,原徵還在是站在原地,沒有說話。直到莫瑤從卧室探了個腦袋出來,看着他喊了句:“原徵,你是在生氣嗎?”

原徵搖搖頭,對她笑了笑,回答:“不,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在思考,你知道的,人類在思考的時候總是很奇怪”。

莫瑤咬着嘴唇走過來,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毛絨熊娃娃,放在他的手裏,說:“他說,他不要我了,我把他送給你吧”。

原徵低頭看着手裏的娃娃,輕聲地說:“莫瑤,明天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

莫瑤不解地看着他,滿臉懵懂地問:“離開這裏?”

“對,我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那裏有你曾經的朋友”。

莫瑤搖頭,顯得并不相信:“不,你在騙我,我在這世界上沒有朋友,一棵連根也找不到的樹,怎麽會有朋友呢。你是要帶我去見那些人類,讓他們像以前一樣,用斧子殺掉我”。

原徵平靜地看着她,試圖讓她信服:“不會的,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壞人”。

莫瑤沒有回答,低頭走到一邊的餐桌旁,拿起桌上的蠟燭放進嘴裏,咀嚼之下,顯得難受,她說:“我不怕死亡,真的。說出來或許你都不會信,我其實也渴望死去,我只是希望,能在死前看見自己這一生的過往,至少能讓我知道,我的根到底在哪裏”。

原徵嘆氣,擡頭撫摸她的頭發,被她悄悄偏過躲開,這是他們這些天來唯一的分歧。源于他的堅持離開。

到達錦鎮的時候,天已經微微的黑了,外頭下着蒙蒙的雨。原徵開着車,饒了幾條道才終于找到了機電廠的家屬樓,在最裏面的一幢樓房前停下,敲響了一樓左邊房屋的大門。

開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手裏拿着一個裝滿了米飯的大碗,電視裏放着新聞聯播,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探身看了看他,滿臉的好奇。

原徵側了側身子,開口問:“你好,請問姚晴住在這裏嗎?”

那女人輕皺了皺眉頭,回答:“晴姐她回鄉下老家去了”。

原徵愣了一愣,擡頭問:“那可不可以告訴我,她的老家在哪兒。你放心,我對她沒有惡意,只是有些事情,想找她問問”。

女人見原徵穿着講究,人也長得秀氣,不像是壞人,就點了個頭說:“在隔壁洺唐,從鎮子外頭的那條國道下去,沒下雨的話,走個兩三個小時的就到了”。

原徵點頭道謝,轉身想要離開。被女人忽的喊住,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囑咐道:“雖然不知道你去找晴姐是為了什麽,不過,勸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前夫,她這裏不太好”。

原徵點頭答應,轉身回到車上,将莫瑤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一拉,發動車子開入了深黑的夜色之中。

洺唐離錦鎮不遠,說起來其實還是個百年老村,只是前些年這裏發生了幾起地震,村裏人害怕舊事重現,索性搬離去了別的地方。現在這裏留下來的十來戶人家,大多是些年紀大的舍不得離開的,還有姚晴這樣無處可去的。

姚晴或許是接到了女人的電話,原徵進村的時候,她已經在村外的大石頭旁等着他。看見他從車上下來,點頭問了句好:“聽英子說你找我?”

原徵點頭,伸出手,輕聲答:“嗯,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莫瑤。我是她的弟弟,原徵,來這裏,想找你問些事情”。

“弟弟?那個她爸後妻生的孩子?你怎麽姓原了”。

原徵轉身打開後車門,回答:“莫建生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的親生父親姓原,現在和我媽複婚了。我和莫瑤其實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姚晴見他俯身探進後車座裏,像是在與人說話,将身體收回來後,擡頭對她說了句:“對了,我把莫瑤也帶來了,你們明天可以好好的說說話,不過今天,她好像有些累了”。

姚晴聽了原徵的話,忽的愣在原地,邁步迅速向後座跑去,看着那裏,輕聲喊:“莫、莫瑤?”

原徵将她抱下車子,“噓”了一聲,回答:“她已經睡着了,可能是一路上太累,今天,我們就先不談事兒吧”。

姚晴楞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原徵走上來,輕咳了一聲,她才像是回過了神,支吾地答應了一句:“哦、哦好,那、那我們先回屋裏去”。

原徵點頭答應,跟在她身後,一路沒有再說話。

半夜,村子裏起了一陣突然的狗吠,原徵淺眠,悠悠然便醒了,感覺身上有些涼,發現窗外已經起了風。起身想要找找去往茅房的路,依稀發現屋子另一頭的廚房裏有些黯淡的光。披上外套,光着腳下了床出去。

門外比屋裏還要冷,路面上因為白天下了雨,濕潤而厚重着,泥土的味道很濃,還留下幾行人走過的痕跡,像是剛有人來過。

原徵悄悄站在廚房外,感到院子裏的風越來越大,探身往門裏看去。只見那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用力和着一大盆面粉,右手一個裝着白色藥粉的小袋兒,正一點一點往那面粉大盆兒裏倒着,是姚晴。

原徵緩緩收回步子,側身退出廚房,在院子呼呼的風聲裏踏泥而過,濺起一腿的污水,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一盆兒花,心中一時抑郁、疑惑參半。

第二天一大早,原徵醒來,姚晴和莫瑤已經起了。姚晴讓兩人吃她剛做的包子,原徵輕輕攔下,開口道謝:“謝謝,不用了,莫瑤的藥還在鎮上的賓館,吃藥之前她不能吃東西”。

說完看了眼身旁的莫瑤,輕聲開口:“你昨天應該也已經發現了,莫瑤現在記不得任何東西。我帶她來這裏,其實想看看你能不能刺激她記起些什麽,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沒有什麽作用。那就換我來問吧。你當年和莫瑤在監獄裏的時候,有沒有聽她提起,是誰将她送進監獄,或者說,她有得罪過什麽人?”

姚晴搖頭,顯得無助:“沒,我們那個時候放風的時間不長,就算在一起,她也不太愛說話。她和我要好,其實只是因為她剛進去那天,我幫她占了一個獨立的洗澡間。她那個時候,身上有傷,像是被人抓的”。

“被人抓的?”原徵坐在座位上,偏頭問:“你知道她的那個傷是怎麽來的嗎?”

姚晴搖頭,開口有些尴尬:“哪兒能啊,傷在那種地方,誰好意思去問”。

“那種地方?”

“嗯”,姚晴偷偷看了原徵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在,在胸口,乳、乳房上,血紅血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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