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方銘得了原徵的回答,也沒有覺得驚訝,畢竟他知道這人性格向來怪癖,心情好了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情不好了就跟個冰塊兒似的對你不理不顧,像旁人都不過草芥,入不了他的眼。
在原地又來回走了幾步,見原徵再沒有說話的意思,方銘最終只能挺着身子輕咳了一聲,說了句:“那明天早上,我把地方告訴你”,索性轉身下樓,識趣地離開了。
原徵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聽見樓下大門被人關上的聲音,他才像是有些厭惡地掏出紙巾放在手上擦了擦,走出房間,輕聲喊了句莫瑤的名字:“莫瑤,你去哪裏了?”
莫瑤這會兒剛從走廊盡頭的房間裏出來,趴在門後的陰影裏,清清冷冷地看着他,手裏抱着那個她之前送給自己的狗熊娃娃,開口顯得可惜:“原徵,你不喜歡它嗎,它不是個壞孩子”。
原徵走上前去,在她的頭上輕拍了拍,輕聲安慰:“不,我喜歡它的,它很好”,然後伸手想要接過。
莫瑤卻搖頭将那玩具熊緊緊地抱在懷裏,眼睛濕漉漉地望着他,指着盡頭的那一個房間,傷感而遺憾地問:“那為什麽你要讓它和它的朋友們分開呢,一百棵樹連大火也燒不掉的”。
原徵聽見她的話,沒有回答。微微皺了皺眉頭,往她指着的房間望去,只見那裏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東西。想了想,索性伸手拉着莫瑤,擡腳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了過去。
房間的木門是腥紅色的,推開時有松木老舊的觸感,房間裏傳來的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屋裏很大,窗簾是厚重的暗色,将外頭的陽光擋去了大半,只剩下半縷微弱的光亮遺留在窗臺邊上,照得不遠,剛剛能看見窗前的幾寸地方。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是壞的,按下去沒有任何反應。原徵拿出手機,就着手機屏幕的光往屋裏慢慢走去。
沒想剛走了兩步,就聽腳下傳來一聲清脆的“咔嚓”聲,像是實驗試管被踩碎了的聲音,原徵低頭,用手機去照那地上的東西,光線移動之中,卻見牆壁上忽的被照出了一個人腦的影子。
原徵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地擡起手,将手機又一次往剛才出現人腦的方向照去。只見此刻一個巨大的人腦投影,就這樣清晰無比地出現在了面前的牆壁上,泛着幽黃的水色,顯得詭異。原徵沒有再做停留,快速往窗邊走去,猛地拉開窗簾,看着眼前這個被瞬間照亮的屋子,詫異地站在了原地。
這是一個手術室,或者說,這是一個收藏着衆多人體标本的手術室。
莫瑤像是并沒有覺得害怕,站在門口,抱着玩具熊呆呆地望着房間裏的一切,冷漠而平靜。原徵走到一邊靠牆的标本架前,看着那裏被安靜置放着的幾排标本,伸手像是找到了某個記憶力破碎的剎那,而後轉瞬一逝,卻又忽的消失不見。
莫瑤跟在他的身後,走到冰涼的手術臺上坐下,雙腳輕輕搖晃着,就像是在蕩着秋千,看着他說:“它們不會喜歡這裏的,真的,它們肯定不喜歡這裏”。
原徵偏頭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裏的玩具狗熊,有些疑惑地問:“莫瑤,你說,這些都是它的朋友?”
莫瑤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标本架,輕聲回答:“我想讓它們出來,它們不喜歡這裏。我說過,水是好的”。
原徵愣在原地,忽的記起,昨天莫瑤在賓館打碎了窗臺邊上的花瓶,也是這樣說的。皺眉,沉默,然後擔憂地看着眼前的莫瑤,心中一時有些憂喜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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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的,是他知道,莫瑤的潛意識已經開始覺醒,她的思維似乎也已經有了曾經的邏輯性;憂的,是在這樣詭異的情況下,莫瑤一旦完全恢複思維意識,後果卻也是旁人無法設想的。很多常年患病、失憶的精神病人,一旦思維障礙被打破,記憶被重拾,都有一個很難接受,甚至自我厭棄的過程,這個過程甚至是比他們的疾病本身,更加奪人性命的。原徵不能确定,現在莫瑤是否已經真的擁有了足夠的勇氣,或是足夠的能力去承受這一切。他當然也希望曾經的莫瑤能夠回來,但在這之前,他卻更希望莫瑤能是個健康的人,是個不被過去的苦難所困擾、所折磨的人。
想到這裏,原徵還是決定先帶着莫瑤離開,伸手,看着她問:“莫瑤,我們要離開這裏了。我的意思是,這裏不是你喜歡的地方,你不會希望留居在這裏的,對嗎?”
莫瑤像是真的在認真思考他的話,舉起手裏的狗熊玩具,偏頭有些為難地說:“不,我不喜歡這裏,它們也不喜歡,但它希望留下來,因為這裏有朋友”。
原徵聽見她的回答,輕聲笑了出來,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腦袋,說:“那好,你把它放在這裏,我們每天來看看它,好不好?”
莫瑤看着他驚喜地點了點頭,一把從手術床上跳下來,轉身将玩具放置在窗臺邊的木矮桌上,低頭和它輕聲說話,像是真的在囑咐一個離別在即的朋友。
原徵站在她身後,沒有問話,只是就着那桌上零零散散的東西掃了一眼,發現那裏一根藍色的尼龍挂帶正從一堆書刊雜冊中垂掉下來,上前将那挂帶輕輕抽出來,發現它另一頭連着的,竟是一張身份證大小的牛皮卡袋,放在手裏仔細一看,是一張高中生的學生證卡,那上面的人,赫然是莫瑤的那位遠房表姐,古虞。
原徵懷揣着滿腹的疑惑又在這屋裏尋找了一遍,卻是沒有再發現任何可能有用的東西。屋子雖然大卻也并不顯空,因為一些手術工具,雜物、書籍随意堆放在一起,很是雜亂無章。
莫瑤這會兒已經蜷縮在手術床上睡着了,原徵偏頭看她一眼,輕嘆一口氣,上前将她抱起來放在懷裏,一路緩慢地離開了屋子,轉身下樓,離開老宅,回到了車上。
莫瑤許是累的狠了,一下午都沒有醒來,原徵由着她天昏地暗地睡,接到胡進的電話,坐直了身體,開口也顯得有些疲憊。胡進是原徵找着去調查古虞的人,也是他在美國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兩人都不是喜歡寒暄的性子,這會兒打着電話過來,索性連問候的話也省了,直接開口說:
“老原,你讓我查的這女人可不是什麽善茬兒啊,高中就給一個老男人做過一整年的情婦,大學到奧地利之後,又因為賄賂導師差點被學校給開除了”。
“情婦?那個男人是不是叫方銘?”
“方銘?不不不,叫趙澤德,是規劃局的,後來還調任去了你們北宜,說起來,和你養父應該認識,不過,前些年意外死亡了,後來又弄出一些貪腐的證據,案子也沒查出個究竟,不了了之了”。
“趙澤德?”原徵低頭用手裏的筆在紙上寫了幾筆,沉吟一句,擡頭問:“那其他方面呢,她還有沒有什麽交往特別親密的人,或者比較突出、看起來比較奇怪的朋友?”
“這個,好像就沒有了,她這人看起來不怎麽善交,大學幾年獨來獨往比較多,她們那種頂尖的音樂學院,競争都比較激烈,私下裏都卯着一股勁,很難跟人有什麽特別深厚的交情的”。
原徵點頭“嗯”了一聲,問:“那依你看,她這個人還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包括她的家庭?”
胡進沉默思考了一會兒,開口回答:“她的父母就是個普通的工薪階層,母親家裏祖上好像有些聲譽,不過到她媽這一代基本上已經沾不上什麽光了。哦對了,她好像還吸過毒”。
“吸過毒?”
“對,她大二的時候,有過一年的休學記錄,那段時間的動向我怎麽也查不出來,我猜想她應該是被家裏人安排去了戒毒所,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一個猜測。雖然現在已經找不到直接的證據,但她其實一直都還在服用美/沙/酮,你也知道,這個藥物大多是戒毒用的,但是因為藥物本身的上瘾性,很多人在戒毒後還會繼續服用”。
原徵聽了他的話,沉默一會兒,“嗯”了一聲輕聲說:“那你繼續去查一查她和這個方銘的資料,看看他們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還有,她和那個趙澤德當年是因為什麽分開的”。
胡進點頭答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又有些不解地問了句:“對了老原,你幹嘛突然讓我去查這個女人啊,難不成她就是你以前天天想着的那個姐姐?”
原徵皺了皺眉頭,回答:“不,她不是”。
胡進“嘿”了一聲喊:“我就說不能是,她這一臉算計的樣,哪兒能是你嘴裏哪個神仙姐姐啊。不過,那她到底是你的誰啊,我就奇了怪了,能讓你這麽在乎的,我們上大學那會兒,那麽多追你的姑娘裏也沒見一個啊”。
原徵坐在沙發裏,窗外面忽然下起了薄雨,低頭輕笑了笑,開口回答地随意:“一個,可能和我姐入獄有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