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這天晚上,兩人都沒有睡深。原徵望着窗外的月光,恍惚地想起一些雲飛雪落的過去。莫瑤則是側躺在他身旁,看着窗臺上破碎的花瓶發着呆,沒有傾訴,也沒有問話,像是根本不知道靈魂飄去了哪裏。
第二天/朝陽起得早,原徵趁着露重風清,出外小跑了一圈,回來洗完澡,帶着莫瑤吃了些東西就開着車去了劉家的老宅,他有些東西要在那裏尋找。
莫瑤這次倒是意外的沒有再窩在車裏不肯下來,站在院子蕭瑟的枯木凋花裏,顯得還有些好奇。原徵打開了大門,伸手喊了她一聲:“莫瑤,來,進來”。
莫瑤乖乖地走上前,跟在他的身後,畏畏縮縮地走進了客廳,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着牆壁上的那張全家福,忽的沉默了下來。
原徵見她不說話,也不多做過問,将身子往照片前靠近了一點,看着上面一個女人的手,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看的并不是那女人的手,而是她手裏的那根絹布,因為它與昨天原徵的奶奶陳靜曾從口袋中掏出來的那一根,一模一樣,而那個女人,卻不是陳靜。
之所以會注意到這根手絹,是因為一般人用的普通手絹大多用的是素淨淡雅的布料,而照片上的這一根,卻是通紅的一塊兒,上面還隐約地繡着兩個小字——鶴歸,與照片旁的那副書法,似乎出自同一個人。
原徵将身子往後收了收,心中一時疑惑四起。偏頭見莫瑤這會兒已經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束枯萎的天堂鳥握在手裏,專注地低頭呆看着,索性留她在這裏,自己輕聲上了樓。
二樓的走廊牆壁上也挂了幾副同樣的墨書,昨天因為下雨天色陰沉沒能看得清楚,這會兒一看,才發現,是和客廳的那副字體相似的筆跡。鋼琴房對面的卧室門輕輕打開着,發出一陣嘎吱的微弱聲響。原徵推開門進去,發現這是一個寬大的書房,滿屋的書擺放了一整個牆壁,桌上放着盞臺燈和一個翡翠鑲嵌的木盒,淡綠色的,旁邊堆了兩本翻開書,看着像主人才離開不久。
原徵走上前去,拉開桌前的椅子輕輕坐下,打開那翡翠木盒,發現裏面擺放了一個小冊子,還有幾封信。都是被打開過了的。他好奇心起,也幹脆打開,讀了起來。
“太清,見信如唔。今日課堂之上,先生笑言,我們将來出了學校總歸是要結婚的,相夫教子即可,千萬不要指望丈夫升官發財,因為倘若男人事業有成,第一個看不順眼的,便是他的原配夫人,你,尚同否?”
原徵看着這信,沒來由地笑了出來,想着這信大概是劉慧君年輕時寫給情郎的俏皮話兒,看起來竟也是個精怪古怪的性子,可能是因為害羞,到底沒有寄出去,只能放在家裏留個念想。低頭又打開了下面的幾封,是一些已經蓋了郵章,卻又被“查無此人”給折回來了的:
“太清,上月提及的花會之事,慧君只怕是無法前往赴約了。表哥丁艱,我需與母親大人、二哥、三妹北上吊唁。望一切安好”。
“太清,我聽聞了你父親軍中的諸多事宜,內心深感惶恐,那日匆匆一面,許多話語、思念亦無法言訴,只願你與家人能夠平安無事,早得聯系。”
“太清,不知臺灣那邊生活如何,望你與家人一切安好。二哥卸任後去了廣州,他那群朋友提出的新主張很受到一些年輕人的支持,他時常說可惜你這個老學究沒有在,不然他定要用新時代的思想罵你幾句。大姐去年去了美利堅,前些日子偷偷送來一張明信片,看着着實漂亮,她也在信中一并問候了你”。
信件到此戛然而止,像是一個生生剪短了尾巴的故事。原徵有些可惜地收起那些已經變黃的信紙,像是觊觎了旁人無意間的閨房秘史,很是心虛的将他們放回到木盒子裏。拿起裏面的那一本黑色小冊子,放在手裏輕輕翻開,看了幾頁,忽的愣在了原地。
這是姚晴曾經提到過的——莫瑤在獄中留下的那本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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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被當時的獄警沒收了嗎,怎麽會出現在劉家的老宅裏?原徵的內心此刻被這個巨大的疑問困擾着,繼續往後翻了幾頁,試圖找到能夠解釋這個疑問的答案,卻是未能如願。日記明顯是被誰人為的破壞過,不僅看着殘損不堪,一些最為重要的信息還幹脆被完全地撕去,只留下幾頁無關緊要的話,比如:
“獄裏這樣的生活不知道還要繼續多久,今天見到了熟人,心情好了許多,只是頭有些疼,總覺得全身沒有力氣,我想我是病了”。
“他将我接到家裏,整個人看起來很累,我不知道他怎麽了,他總是這樣,我有些擔心”。
“我沒有吃過這樣的藥,那味道實在讓人有些作嘔,但我沒有說出來,我怕他聽了會難過。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自己病能早一些好”。
“我為什麽要恨曉憐呢,我甚至該是感謝她的,至少她讓我和未滿的感情有了一個可以結束的理由。我知道自己有時其實也很自私,但我只能這樣做,我沒有辦法告訴別人我真正的想法,他們異樣的眼光讓我害怕。他讓我不要在意,我答應他好,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依然沒有辦法做回以前的自己”。
“這樣的事情,沒有人會原諒他,或者說,沒有人會原諒我們。我感到絕望,這真是個讓人絕望的世界”。
“他或許也是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他還是這樣做了,我覺得自己很沒有用,是個累贅,他的生活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我渴望死去”。
原徵像是從莫瑤的日記中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哀怨和焦慮,心中也不覺跟着傷感起來。他不知道這日記中大多數的“他”到底是誰,是沈宸?古虞?又或是別的他沒有見過的人?對于莫瑤的生活,他總有太多好奇,卻又得不到太多回應,這讓他無奈極了。
門外這時忽的傳來一陣輕微的皮鞋腳步聲,莫瑤穿的是布鞋,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響。原徵決定站了起來,走到門後,眼神深沉地看着門外。直到見到了那人的模樣,他才又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看着他篤定地問了句:“你跟蹤我?”
方銘這會兒站在門外的走廊上,穿了一身白色唐裝,開口顯得心事重重:“原徵,你為什麽有這裏的鑰匙,我回雲州之後就來過這裏,根本沒有人能進來”。
原徵轉過身去,回答他:“我是她的弟弟,我們之前是一家人,這是個好理由麽”。
方銘顯然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跟着他進屋,輕聲問:“你說莫瑤還活着,那什麽時候能讓我再見一見?”
原徵偏頭看他,本來想問“難道莫瑤沒在樓下?”只是低下眼睛,沉思一會兒,又回了句:“這就是你跟蹤我的理由?”
方銘不覺尴尬,直白地說:“不管怎麽樣,我知道你回國是來查當年莫瑤入獄的事情,那我們的目的,至少是一致的。我能給你提供你想要的信息,但至少,你得讓我見一見莫瑤,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原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問:“憑什麽?憑你身邊的女人說莫瑤是殺人犯?”
“殺人犯?古虞說莫瑤是殺人犯?”方銘有些不明所以地開口,臉上有些詫異。
原徵沒有回答,只是把日記放進大衣口袋,擡手将那放着信的翡翠木盒輕輕關上,說了句:“莫瑤的外婆當年是怎麽死的?你家和劉家比較熟,應該知道吧”。
方銘見原徵不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再問,畢竟日子這麽長,只要知道莫瑤還活着,他總能得到真相,再和她見上一面。于是走到一旁的書櫃前,沉聲回答了句:“是自殺死的,當年她家裏人逼着她出嫁,她得了臆症,婚後生了莫瑤的媽沒幾年,就上吊死了”。
“她之前喜歡的那個男人是不是去臺灣了,沒回來過?”
方銘眯着眼睛問:“嘶,你怎麽知道的?”
原徵沒有理會他的話,徑自開口:“情深不壽,大多數重情的人,都是活不長的。一個人一輩子的喜怒哀樂只有那麽多,用完了就沒了。”
方銘像是聽懂了原徵的話,又像是沒有,看着他平靜的臉色,想要詢問些什麽,卻沒能真正開口。見原徵緩緩轉過身去,一副無事送客的樣子,他不得不嘆氣說了一句:“未滿明天過來,說請咱們兩個去喝一杯”。
原徵低頭輕笑了一聲,說:“行啊,難得你們兩人能重歸于好,我去就是了,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