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寮
早春二月,乍暖還寒。
湘西境內已是江水如碧,遍野盛開着金燦燦的油菜花。
義陵縣城位于南來北往的官道之上,午後光景,縣上的一家茶寮生意頗好,門口寫着“茶”字的木牌随風翻轉,寮內七八張木桌幾乎坐滿。行商過客都愛在這裏歇腳小坐,上至朝廷、下至鄉野的八卦便是他們閑聊的談資。
“你們聽說沒,江南洛家兩個月前出大事了!”說話的是個留着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有些吳侬口音,面容有些仆仆風塵,腰間別着個小算盤,腳邊放着個大背簍。他很是健談,從坐進茶寮,就和身邊的胡吹海侃起來。
“哪個洛家?”一旁一個大叔好奇的問道。
“這你們都不知道啊?就是江南鑄戎山莊的洛家啊,咱朝廷唯一允許鑄造兵器的民間山莊。”八字胡見吸引了衆人的目光,頓時來了精神,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接着道,“你們知道的吧,在咱們朝,民間如果沒有朝廷允許,私煉兵器那是重罪。這鑄戎山莊,聽說祖上其實是幫太/祖皇帝打過江山的,後來激流勇退,建立了山莊,而太/祖皇帝就特許他們以鑄造兵器營生,這許可一直至今,但其實大部分兵器還是貢向朝廷的。”
“那洛家就是上頭有人喽?到底出了什麽事呢?”有人插嘴問道。
“噓——”八字胡故弄玄虛的壓低了聲音,引得衆人湊頭過去。
“謀反!”
“!!!”
見衆人都被驚到,八字胡向後仰了仰身子,接着道,“去年臘月二十,鑄戎山莊莊主洛嘯庭進宮面聖,本以為是常規參見,沒想到剛進宮門,便被人拿下,罪名便是謀反,當天就被斬首了。同一時間,鑄戎山莊被大量官兵圍攻,聖上下旨誅殺洛家三族,山莊裏上至洛家妻兒、下至阿貓阿貓,被殺了個片甲不留……”
“哐!”
八字胡正說的興起,右邊鄰桌突然傳來一聲茶碗猛地砸到桌上的聲音。
衆人吓了一跳,扭頭一看,見那桌坐了一個年輕人,一身粗布黑衣平平無奇,側臉看起來卻很清俊,鼻峰秀挺、眼眸深沉、劍眉斜飛,他坐姿挺拔,站起來應該挺高,只是身形很是消瘦,面色也很蒼白。他的桌上不像其他人那樣點了零食小菜,只有一碗最普通的茶水,還被他剛才一砸之下晃出了三分。
八字胡暗噓了一聲,就聽旁邊又有人問,“洛家是如何謀反的,又是如何被聖上知道的?”
“看朝廷通告,只說洛家被查出和二十年前的邕王謀反有關,但我道聽途說了一些消息。”八字胡撚着胡須晃了晃頭,“這邕王乃是當今聖上的三弟,當年叛亂被鎮壓後,帶着随身部下逃至餘杭沿海,想要東渡逃亡,最後卻在朝廷的圍捕下在海邊自刎,那片沿海也成了不祥之地。邕王自殺之時正是臘月,去年年底正滿二十年,而偏偏就在那時,官府發現那片海邊出現了燒火祭祀的痕跡,而在痕跡之下,沙土松動,一挖竟挖出一柄寶劍,那劍一看便是鑄自名家之手,一查之下,可不得了,竟然是鑄戎山莊公子洛尋丘的随身兵器泉淵劍!”
“!!!”衆人嘩然。
有人問,“那洛家是怎麽解釋這事的?”
“解釋?”一旁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冷笑一聲,插嘴道,“謀反一事,寧可錯殺不可枉放,更何況邕王叛亂一直是聖上心頭一根倒刺,如今鐵證如山,聖上還會聽洛家解釋?”
“這劍既然是洛家公子的佩劍,會不會是他一人所為呢?”又有人問。
“洛家公子也才二十二三歲,二十年前能懂什麽,這事無論如何洛嘯庭也脫不了幹系。更何況謀反之罪,誅三族已是輕的了。”八字胡道。
“唉,真是找死啊……”衆人慨嘆。
“那洛家三族真的全被殺光了?”又有人問。
“嗯……”八字胡撚着胡須眯了眯眼,大家頓覺又有八卦,立刻湊近。
“據說被殺的洛尋丘,其實是洛嘯庭的二兒子,是他和妾室所生。洛嘯庭還有個和正妻所生的大兒子,叫什麽……洛尋風,聽說當年是一表人才、少年氣傲。只是在七年前犯下大錯,被逐出了家門,現在已無人知曉此人去了何處、長成了什麽樣、到底是生是死,朝廷對他的追捕恐怕也就一紙空文,如果此人還活着,也算是因禍得福,留下了一命。”
“那他這個大兒子是犯了什麽錯啊?”
“哼,”八字胡撇起嘴道,“淫//辱母親!”
“啧啧,呸呸!”一時間衆人皆露出鄙夷神情。
“這洛家還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大戶人家真是腌臜!”
“洛家大夫人在大公子四歲時就已因病去世,大公子何來淫//辱母親一說?”
就在衆人對洛家的事情唾棄紛紛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忽從一旁傳來,聲音不大,卻讓人聽了心頭一凜,衆人轉頭一看,發聲的竟是剛才鄰桌的青年。
那青年仍舊側着臉,并沒有沒往八字胡這邊看來,只是低頭看着自己手邊的茶碗。
“呦,這位小哥也知道點什麽?過來說說呗。”八字胡心中莫名有些害怕,但面上還是笑着打起圓場。
“江湖人以訛傳訛,此等謠言還是少說為妙!”青年邊說邊站了起來,自腰中摸出幾枚銅錢扔在桌上,看也未看衆人,轉身離開了茶寮。
衆人愕然。
“這個年輕人不會就是洛尋風吧!?”突然一人驚嘆起來。
“……”八字胡愣了一下,擺手道,“應該不是,洛尋風現在差不多有二十五六的年紀,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哪有這麽大。”
衆人舒了口氣。
茶寮老板來到青年剛才坐的地方收錢擦桌。他一看,看似簡樸的青年竟然多給了三個銅板,着實有些意外。
“喂,老劉,”老板想起青年形單影只的模樣,似乎擔心起什麽,問向茶寮裏的一個常客,“你是說最近咱們這裏幾個鎮子都有人報案,家裏有男人走丢麽?”
“對啊,”老劉沖他道,“街上尋人的告示你沒看到嗎?我那在縣衙當差的侄子說,附近幾個衙門接到的報案已經有四起了。怎麽,你有線索?”
老板剛想回他,忽然心疼的叫了起來,“哎呦,我的碗!”
衆人循聲一看,只見青年剛才用的茶碗,原本已被老板拿起放在了托盤上,本是好好模樣,此時卻出現了數道裂痕,緊接着在衆人的注視下,嘩啦碎成了無數小片。
“!!!”
衆人驚得不行,向茶寮外看去,青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長街之中。
肅羽離開茶寮,向城門口走去。
他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垂在身側,好不容易才平複下心中的怒意,胸口卻泛起了隐隐的疼痛。
現在不是惹事的時候,必須趕快找到大少爺,将鑄戎山莊的事情告知于他。
還好大少爺離莊的這些年,莊主也曾偷偷派人打探過他的消息,雖沒有找到他人,卻也探到些他行蹤的痕跡。肅羽靠着些殘存的蛛絲馬跡,日夜兼程,毫無休息,一路從江南尋到蜀中,再輾轉來到湘西,終于有了可靠線索,鎖定了這片地方。連日來他逐個城鎮村莊尋找,希望可以趕在大少爺再次離開前找到他。
肅羽伸手按了按發疼的胸口,不顧內傷發作,加快了出城的腳步。
而他沒有想到的是,街角處,有人将目光投向了他,臉上浮出了帶着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