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

“小哥,小哥——”

一路小跑而來的男子攔住了肅羽的去路,肅羽看了他一眼,來人長相普通,并不認識,便徑直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哎,小哥,不要走嘛。”男子伸手拽他,卻不料拽了個空。

“何事?”肅羽皺眉停下了腳步。

“呃,”男子看到肅羽冰冷的表情,稍微遲疑了下,還是問道,“小哥是從外地來的嗎?不知你是否需要找份營生賺錢,我家店鋪正好在招人,看小哥面善,便想喊住你問問。”

“……不必。”肅羽向前邁開步子。

“哎,小哥去看看再走嘛!” 男子還不放棄,再次伸手從後面拽他。

肅羽心中煩躁,微微閃身,腳步不停,卻在這時,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大叫——

“哎呀,你怎麽推人啊!”

肅羽轉身,就見男子不知為何已躺倒了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誇張的翻滾着叫喚。

男子見他停下腳步,在地上一蹭,想用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褲腿。

肅羽趕忙收腿,男子見狀越發大喊起來,“有人當街打人,快來人呀——”

這一叫喚,街上的行人瞬間圍住了他倆,問起了事情的緣由。

“這個人,我只是問他要不要去我家店裏找份營生,他不想去便罷,動手就把我往地上一推,我沒有防備一下摔倒,估計胳膊摔斷了!”男子躺在地上大聲控訴。

肅羽感到周圍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他想張嘴辯駁,偏在此時,內傷愈發叫嚣起來,讓他耳中嗡鳴,額角也冒出了冷汗,光是站着就耗費了全部精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男子見他怔住,便一把抓住他的褲腳,叫道,“你今天不賠我看診的錢,就別想走。”

“放開!”肅羽勉強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聽在旁人耳中,卻像是故意威脅。

鄉裏鄉親便不願意了,圍着肅羽道——

“推了人還那麽兇!”

“還不趕快道歉。”

“快帶人家去醫館看看吧。”

“可別想就這麽溜了。”

……

見肅羽竟閉眼皺起眉來,大家更是覺得他沒有誠意,不知是誰,上手推了他一把,本已搖搖欲墜的肅羽腳下一個踉跄,一手攥住了自己的胸口。

“都讓開都讓開——”這時,一個年輕小夥撥開人群走了過來,他指着地上的男子道,“趙老六,你又在街上碰瓷了!”說着,他向衆人道,“此人是個碰瓷老手,我在街上看到過幾次了,我可以替這個小哥擔保,他絕對沒有推過趙老六。”

年輕人眉眼細細,身板有些單薄,說起話來卻底氣十足。

“王川,你憑什麽說老子碰瓷?”地上的趙老六瞪着他喊道。

“哦?”王川抱起臂來,道,“你說你是想問這小哥願不願到你店裏工作,那我倒要問問,你家店是在什麽地方啊?告訴我,我也去通知下你的家裏人。”

“你!”趙老六語塞。

“哦,還有,”王川道,“你這胳膊也讓大家夥一起陪你去醫館瞧瞧吧,看看是斷了筋還是傷了骨。”

“……”趙老六一時間綠了臉,忽然一骨碌從地上翻了起來,推開衆人就跑,還不忘喊了句,“王川,你給我記着!”

看熱鬧的衆人散去。

肅羽暗暗調整了呼吸,走到王川面前,對他抱拳道,“多些義士仗義執言。”

“噗,”王川忍笑,“義士談不上啦,就是看不慣那個潑皮耍賴欺負人。唉,你不要緊吧?”王川看到肅羽額頭上出了一層汗,但他的穿着在這個季節明顯偏薄,顯然不是熱的出汗。

“無妨。”肅羽擡手抹去額上的冷汗,就聽王川忽然驚叫起來,“哎呀,壞了壞了,老板讓我送的貨被我放在那邊巷子裏了,有好幾箱呢,這麽一耽擱,我怕趕不及送貨要被罵了。”

看到王川急得跺腳的樣子,肅羽道,“義士若不嫌棄,在下幫你一起搬吧。”

“啊,”王川眉頭一展,道,“那真是多謝小哥了。”

肅羽跟着王川走向街角,轉進了一個陰暗的小巷,巷子只有一人來寬,王川帶着他越走越深,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肅羽微微向身後側了下頭,眼神冷峻起來。

“小哥,”王川忽然停下腳步,邊轉身邊道,“你看這個。”

“呼——”

“啊!”

砰!

幾個聲音毫無間隙的響起,轉瞬之間,王川對着肅羽吹出的迷粉被彈回他自己臉上,從肅羽身後襲來的棍棒也被輕巧避開,襲擊之人手中棍棒揮下時被一腳踢飛,緊接着下巴被一肘擊中,胸腹又被回旋一腳踢上,整個人被死死抵在牆上。飛旋落下的棍棒被肅羽一手接住,反手橫擊王川胸口,同樣也把他壓在牆上。

偷襲之人正是剛才的趙老六,此時他口鼻流血,身上劇痛無比,心想這瘦削的青年,遠不像看起來那麽虛弱,打人時候簡直就是只敏捷的野獸,心裏頓時後悔不已。而王川中了自己的迷粉,整個人已經迷糊了起來,若不是被棍棒架着,估計就要癱軟在地。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要暗算我?”肅羽腳下用力,碾在趙老六身上。

“啊——”趙老六痛呼起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他眼珠飛快旋轉了幾下,道,“我們,我們就是想劫個財……”

“劫財……”肅羽看向趙老六,認真道,“我沒有錢。”

“……”趙老六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好漢闖蕩江湖,視金錢如糞土,自然是用不到錢,都怪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好漢,還請……還請您高擡貴手,留……留我們一命啊。”

肅羽微微松了些腳力,卻忽然又想起什麽,再次碾了下去,“你們不是官府的人?”

“哎呦喂,我的爺爺,我們這等小賊,躲官府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是官府的人。”雖然有些奇怪對方為什麽這麽問,趙老六還是趕忙辯解,他側頭叫道,“王川,王川!你說句話呀。”

“呵,好漢,”王川舌頭打着結,因為上臂和胸口被棍棒壓着,他只能努力把小臂向上折起,去拽自己的衣領,好不容易把胸口衣服扯開一塊,露出一片紋身,“紋身太多,官府不收……”他含混的說道。

肅羽朝他身上看了一眼,只見他胸口上有一大片靛藍色的刺/青圖案,似雞非雞、似鳳非鳳,頓時理解了他的意思,當今聖上重孝義,認為紋身有損身體發膚,實乃不孝,故在朝廷和官府當差的人,沒人敢有那麽大片的紋身。

肅羽松開了對兩人的鉗制,想了下道,“今日之事我暫不追究,他日若讓我再發現你們坑蒙拐騙、劫人錢財,絕不輕饒!”

“絕對不敢了!絕對不敢了!”兩人癱在地上,趙老六忙不疊的說道。就在他點頭哈腰的間隙,肅羽縱身躍起,離開了小巷。

兩日後。

義陵縣北的一個小村莊裏。

天氣不是很好,陰陰沉沉,烏雲密布,路邊的草木在風中搖搖蕩蕩。

村路上走着兩個人。

一個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穿着姜黃色的粗布衣裙,容貌算得上清麗,但是眉眼中卻帶着些超出她年齡的辛澀感,整個人像山野中一朵瘦弱的小黃/菊。

走在她身邊的是個高大的男子,小姑娘的個子僅到他的胸口。男子束着發髻,發尾有那麽一截從髻中散出,随風飄動。他穿着一身青色衣袍,腰間随意束着腰帶,卻把腰線收得很緊。他腿長步大,為了遷就小姑娘,刻意放慢了腳步。

小姑娘走在一旁,擡頭偷瞄着男子,面上帶着小心翼翼的歡喜。

身邊的男子是一個半月前搬到村裏的,自稱叫風洛尋,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他在村尾最偏的地方盤下一個廢舊的房子,住了下來,時而出門一整天,也不知道去哪裏。他的言談舉止要比村裏的人都斯文,但他那高大結實的身材卻說明了他絕對不是一個文弱書生。

即使再低調,村裏的三姑六婆也都注意到了他,因為比起村裏的小夥,男子實在是長得出衆,雖然臉上總是有些刮不幹淨的青胡渣,精神氣也有些憂郁,但那濃眉大眼、寬肩窄腰的,收拾收拾,把布衣換成華服,絕對能顯得再年輕個幾歲,堪比城裏那些公子哥、美男子。

“風大哥,”小姑娘喚了他一聲,指着男子手中的食籃道,“籃裏那些糍粑你回去以後,蒸着吃、炸着吃、煮着吃都行,哦,你家有紅糖嗎?炸完以後沾點紅糖吃哦。”

“多謝萍兒,又麻煩你幫我做飯了。其實你不用送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是沒有注意到小姑娘看向自己時眼中的星光,但男子只是保持着兩人之間的距離,向她客氣的表達了謝意。

“不用謝,”叫萍兒的小姑娘低下頭,刻意忽略了男子後半句話,搓着衣擺道,“謝謝風大哥你給我錢,讓我幫你做事。不然,有我那個愛賭的爹,我家只怕早揭不開鍋了。”

“……”男子輕嘆了口氣。

萍兒擡起頭看,見他微微皺着眉頭,眸中流露出擔心,她不由心頭狂跳,臉也紅了起來,趕忙又低下頭去。

“萍兒,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家去過自己的生活?”

“啊?”萍兒不解的擡起頭。

風洛尋吸了口氣道,“你為人勤快,手又靈巧,如果能離開家讨到份賺錢的營生,雖然艱難,但是也未必不能自食其力。”

“啊,那怎麽行?”萍兒趕忙搖頭,“女子都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總歸是要依靠男子照顧,離開家怎麽可能自己活下去?”

“有什麽不能呢?”風洛尋道,“我只看到你在為家裏賺錢,照顧你爹,而你爹嗜賭成性,被人追債上門,鄉裏鄉親都勸不住他。離開家,自己賺錢自己生活,也許可以遇到另一片天地。”

“可是,外面哪有女子能做的活呢?”萍兒覺得風洛尋說的話很奇怪,但還是忍不住追問下去。

“嗯……我最近在辰沅縣認識了一家琉璃店鋪的老板,老板的人品不錯,現在店裏正在招雜工,主要是做一些打掃整理的事,如果你願意去,我可以給你介紹過去,說不定還可以學一些手藝。”

“辰沅縣離這好遠……我爹不會讓我去的。”萍兒面露難色,又絞起了手指。

“好吧,”風洛尋聳了下肩,道,“你不用現在答複我,在我離開這裏之前,你想去都可來找我。”

兩人已逐漸走到了村尾,風洛尋眼尖,遠遠看見自己院子外面站了一個黑衣的身影。

那人垂首而立,站姿有種久遠而莫名的熟悉。

就在這時,那人也感到了風洛尋他們的走近,向這邊看了過來。

聽聞風洛尋說他還會離開村子,萍兒低頭咬了咬牙,終于細聲問到,“風大哥,你要離開村子的話,我可不可以……”

話沒說完,她發現風洛尋停下了腳步。她擡頭順着風洛尋的目光看去,就見一個黑衣男子正站在不遠處的院外,那是一個瘦高挺拔的青年,黑發在風中飛揚,模樣很是清秀好看。萍兒看着他,無端想起戲臺上的将軍手中入鞘的寶劍,鋒芒凜冽卻盡數收斂。

黑衣男子看向這邊,本是面無表情的臉上微微迷茫了一下,繼而表情難得生動了一瞬,就像浮冰被春水融開,他擡腿往前邁了半步,卻又生生止住。

“風大哥?”萍兒看向風洛尋,卻沒發現他悄悄放下了剛才在身前小幅擺動的手。

“沒事,萍兒,”風洛尋低頭對她道,“他是來找我的。你也快回家吧,看這天色,是要下雨了。”

萍兒擡頭看了下越發低垂的烏雲,有些依依不舍的和風洛尋道了別,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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