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執念

洛尋風聽着屋外的風雨聲,煩躁的看向窗外,看到肅羽一動不動的跪在院中,身側的雙手攥的很緊,肩膀有些微顫,脊背卻挺得筆直。頭發濕透黏在臉側,薄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雨水不停的打在他臉上,蜇得他眼睫不斷眨顫。

洛尋風走到窗邊,肅羽似有察覺,擡頭看向他,那神情就像一只受傷的孤雁,任憑風吹雨打,脆弱而倔強。

洛尋風猛得把窗簾拉起,擋住了彼此的視線。他看了看屋裏的食籃,覺得毫無胃口,走向床邊躺了上去。

一夜風雨不停。

第二日清早,雨勢稍歇。

屋門吱呀打開,洛尋風邁出了屋子。

黑衣青年還是昨天模樣跪在細雨之中,只是身體顫抖的幅度明顯了起來。

聽到洛尋風的動靜,肅羽再次擡頭看向他。

洛尋風發現他的臉色青中帶白,蒼白的嘴唇上被咬出了點點血跡,眼眸都失了些聚焦,看向自己的神情帶着乞求和期待。

他咬了咬牙,徑直走過肅羽身邊,離開了院子。

一天過去,雨停雲開,夕陽西斜。

洛尋風拎着一個酒罐,渾身酒氣的走回了院子。

昏暗的光線灑在院子裏,空氣中帶着雨後的寒涼,院中地上散落着被雨水打落的樹葉和斷草。屋子前面,那黑衣身影上身微晃,從背後看去,他雙腿都在微微抽搐,卻仍舊固執的跪直在原地。

“你到底想幹什麽?”洛尋風大步走到肅羽面前,一腳踹上他胸口,把他踹倒在地。“你想讓村裏人都看到你這樣,給我找麻煩嗎?”

“屬下……屬下不敢。”肅羽咽下口中的腥甜,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再加上渾身傷痛,維持跪姿已非常勉強,全靠他硬提着的一口氣。洛尋風那一腳用了十足力氣,好在沒有帶上內力,肅羽只覺眼前發黑,幾欲暈倒。他雙手摳住地面,有些艱難的撐起身體,想要恢複跪姿,喘息着道,“屬下只想追随大少爺,求您……求您收下屬下……”

“肅羽!”洛尋風把酒罐随手一扔,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拽着他道,“你給我聽好了,你知道我弟弟為什麽讓你給我帶了句‘對不起’嗎?”

酒氣帶着侵略性,洛尋風臉上露出恫吓的兇意,他磨着牙道,“是因為,我當年被逐出山莊,是他一手設下的陷阱!”

肅羽瞪大了眼睛,眸中帶着不解和驚恐。

洛尋風猛的松開他,任他摔倒在地。他背對着肅羽,低沉着聲音道,“七年前,我爹在青樓遇到一個妓/女,被那女子吸引,幫她贖了身,并在山莊外面找了一處小樓金屋藏嬌。畢竟他這種身份,娶一個妓/女還是有失面子。當時我并不知道此事,只是有一天,尋丘來找我,和我說,他發現爹似乎在外面藏了女人,想讓我和他一起去一探究竟。我當時年少貪玩,既有些為爹操心,又覺得此事好玩,便和尋丘一起出了莊。尋丘帶我到了城裏一個岔路口,他說他曾偷偷跟蹤過爹,就在這個岔路口跟丢,讓我去一邊尋找,他則去另一邊。我沒有多想,按着他的分工沿路走進了一個巷子,聽到了一陣熟悉的歌聲。”

說到這,洛尋風轉過身來,夕陽在他臉上投下陰影,看不出他的神情。

“那是一個女子的歌聲,唱的乃是我娘小時候常為我唱的兒歌。我對我娘的印象其實已經很模糊了,但是那歌聲實在動聽,我忍不住尋着聲音而去,發現了一棟小樓,而歌聲,正是從二樓憑欄傳來,我擡頭一看,頓時愣住了。唱歌的女子,竟和我記憶中娘親的相貌有八分相似。”

肅羽聽着洛尋風的敘述,隐隐感到不安和古怪。

“這時,我差不多可以确定,這個女子便是我爹在外面藏的女人。而就在這時,那女子也看到了我,并且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以為爹曾經向她提起過我,被她認出,頓覺有些尴尬。那女子卻下了樓來,邀請我進樓一敘。也許是因為她的容貌太過于像娘,我未有多思,便随她進了樓去。可就在喝下她倒的一杯茶後,我便對後面的事情失去了記憶。

我是被我爹的耳光打醒的,我發現我正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而一旁是正哭哭啼啼、用被擋着光//裸身子的那個女子。當時我爹身邊還站了他江湖上的幾個朋友,我後來才知道,那天我爹是計劃帶着幾個朋友來小樓小聚的。我正準備解釋,卻不料那個女子已搶先對着衆人說道,我在明知她是爹的女人、而且長得很像我娘的情況下,強迫于她。更可怕的是,趁衆人不備,她抽出了不知為何被扔在床邊的我的佩劍,拔劍自刎。”

“!!!”

“呵,”洛尋風苦笑道,“一個女子以死明志,要是我,當時那個情景也會信了。更何況,我爹是個很要面子的人,這事在他幾個朋友面前發生,他當即便怒不可遏,宣布和我斷絕父子關系,把我趕出家門。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那麽多目擊者,還是被傳了出去,傳着傳着,便傳成了我是淫//母的惡魔。”

洛尋風再次蹲下身來,看着肅羽道,“怎麽樣,你想到什麽了嗎?”

“……”肅羽鼻翼微顫,道,“當時……二少爺也許是故意給你指了通向小樓的路……”

“哼,”洛尋風揚起臉,“其實事後我有去查過那女子曾待的青樓,老鸨說,那女子名叫小蝶,乃是在被我爹贖走的幾個月前自行來到青樓賣藝的,這也難免太過巧合了。只是當時那女子已死,線索已斷,而江湖上又大肆謠傳起我乃淫//母惡賊,我只得遠走避世。尋丘此人,一直是嚴謹乖巧,平日素來也沒有得罪過我,只這一事,讓他成了我爹的獨寵,你說,他臨死前和我說‘對不起’,我還能想到什麽事?”

肅羽低下頭去,幹澀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破碎,“大少爺,對不起……”

洛尋風掰起他的下巴,讓他正視自己,刻意忽略他的下巴那種冰涼而纖薄的手感,對他一字一頓的道,“所以,我是絕對不會收下曾經認過尋丘為主的人的,明白了嗎?”

肅羽眼眸晦明顫動,他看到洛尋風眼睛下面挂着黑黑的眼圈,下巴的胡渣也更加明顯了,想到他這些年頂着惡名,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才從當年的明媚少年變成此番落魄模樣,心口被踢的那一腳像是忽然惡化,痛得喘不過氣來。他顫抖着眼睫,低聲道,“屬下願意留在您身邊替二少爺贖罪,任打任罰,哪怕……哪怕只待幾個月,求您留下屬下。”

“我幹嘛要你贖罪!”洛尋風甩了下袖子,再次站起來,不再看向肅羽,他負手身後,道,“你有多遠滾多遠吧,我最後再說一遍,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說罷,他扭身回屋,砰的關上了房門。

一旁打碎的酒罐流出一股細流,流向地上的一個泥腳印。那腳印是洛尋風剛才踩下的,裏面有一小片不規則的黃紙,四周似乎被燒卷了邊,細看之下,卻是張未燒完的紙錢。

“大少爺……”肅羽跪在地上,喃喃道。

洛尋風自回屋後便上床躺下,趁着酒勁竟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來,漆黑的屋內灑進月光,不知是何時辰了。

他輕聲走到窗邊,向外一看,院子被月光照的雪亮,院內已空無一人。他心中一時竟不知是失落還是輕松。正欲轉身,忽覺視線中有什麽不對,他匆忙推開門出屋,在肅羽之前跪的地方看到了一灘血跡!

洛尋風看了下月亮,忽然低咒了一聲,循着泥地上的足跡便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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