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調查

又一日的勞作開始。

礦洞裏着實憋悶,肅羽将上衣系在腰間,精赤的上身露出新舊累累傷痕,背上幾道鞭痕血跡未幹,汗水順着他前胸後背淋漓而下。

龍金石本就稀少,開采了數天,這個礦洞裏的礦石已被挖掘大半,開采愈發不易。

吃飯時間,肅羽依舊被監工以未完成三倍工作量為由,不給餐飯。

鐵鎬揚起、落下,無數次的挖鑿,肅羽的肩背已腫脹起來,酸痛不堪,他吐息變得濁熱,忽然腳下一軟,似要倒下。

一記鞭子立刻咬上他的後背,撕裂他的皮肉,将他的意識硬生生拽回。

“還以為你多厲害呢,才兩天沒吃飯就不行了,哈哈哈!”肆意的嘲笑在身後響起,鞭子持續落下。

肅羽咬牙提氣,勉強站住,視線變得模糊,耳邊鐵鏈聲響,阿睿的聲音傳來,少年在求監工,哭喊着“不要打了”,肅羽看到監工轉身對着阿睿揚起鞭子,他想要伸手去攔,卻有人在這時高喊了聲“住手”。

衆人循聲望去,就見周老板領着洛尋風和兩個随從出現在了洞口。

那聲高喊正是洛尋風發出的,此時他被那兩個随從拉住,身體前沖。

“少爺!”肅羽怔道,向前幾步,被監工攔下。

兩人相隔數步,目光相對,洛尋風看上去別來無恙,表情卻憤怒極了,肅羽感到安慰之餘,想到自己血汗交加的樣子被洛尋風看見,竟感到有些心虛。

“周老板,你就是這麽對待我的人的嗎?!”洛尋風一邊想掙脫挾制,一邊質問。

“哈,風先生莫氣,”周老板幹笑道,問洞中的監工,“怎麽回事,吃飯時間怎麽就他還在做工?”

“呃……這不是,他幹不完活麽,我們也是一視同仁。”剛才揮鞭的監工答道。

“才不是!”阿睿沖到肅羽身邊,想靠近他又害怕他身邊的監工,“他們一直不給哥哥吃飯,還逼他要做三倍的活。”

“臭小子你!”監工轉頭揚鞭,卻被周老板幹咳一聲止住。

洛尋風臉色十分難看,慢慢挺直脊背,任由兩邊人拉着,沉默着一言不發,眸色漸深、瞳孔收縮,一只手在身側慢慢曲指,袖口微微一抖。

“少爺!”肅羽忽然出聲,聲音幹啞得厲害。

洛尋風神色一僵。

肅羽緊接着道,“現在我們受制于人,大家都逃不出去,還請少爺好好為周老板做事,肅羽也可沾光過得好些。”

洛尋風眉頭深鎖,眉宇間情緒複雜。

肅羽對他微微搖頭,道,“小事需要忍耐,是少爺您教我的。”

“……”

“好了好了,既然小哥這麽通情達理,你們也別為難他了,讓他去休息會兒,給他飯吃。”周老板道,他指着阿睿說,“你,扶他到牆邊坐會兒吧。”

接着他轉向洛尋風,“風先生,人你也見了、話也說了,我也下令讓他休息吃飯了,面子是互相給的,如果你還有什麽不滿意,”他臉色忽然陰下,道,“那周某恐怕就只能照顧不周了!”

洛尋風皺着眉,把目光挪向洞內,看着那個剛才發聲的少年扶着肅羽走向牆邊,肅羽可能不習慣被人攙扶,姿勢有些變扭,少年卻一直扶着他不放手,讓他坐下後,又忙不疊的跑開。肅羽擡頭,正好撞上洛尋風的目光,表情有些尴尬,洛尋風動了下眉。很快少年又跑回牆邊,手裏拿着粥和饅頭,将粥碗遞到肅羽嘴邊,肅羽伸手接下。洛尋風看到肅羽對少年淺翹了下嘴角,少年立刻笑着回應,在肅羽身邊坐下。

肅羽再次擡頭看向洛尋風,洛尋風忽然別過去頭,暗自抿了下嘴。他目光掃過洞裏那些衣衫破碎、身心受摧的苦力,深吸了口氣,對周老板道,“周老板言重了,風某豈是不識時務之人。”

“如此甚好,那我們走吧,關于爆/破的方案還要再詳談一下。”周老板嘴角一挑道。

……

“肅羽哥哥,原來你叫‘肅羽’啊。”阿睿在肅羽身旁道,這一點點的收獲就讓他面上帶着喜悅。

“嗯。”肅羽應道,目光追随着洛尋風的背影,一直看他走出自己的視線。

“是哪兩個字?”少年問。

“‘嚴肅’的‘肅’,羽毛的‘羽’。”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少年想了下念道,“這名字是《詩經.鴻雁》所化,你父母起名時一定很用心。”

“……”肅羽看着阿睿怔了一瞬,最終沒有和他解釋自己的名字并不是父母所起。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與《詩經》有關,回想洛尋丘的其他三個随侍影衛的名字,“蒼痕”、“冥焰”、“孤刃”,好像是和自己的名字感覺有些不同。此時他真的有些困惑,明明是被莊主硬塞給洛尋丘的自己,為什麽偏偏會得到這樣特別的名字。而另一方面,心中的一個遺憾又浮現了出來,主人賜名是影衛獲得的最大恩寵,代表無限服從與絕對羁絆的關系,真的……很想得到那個人的賜名啊,已經不可能了吧……現在能助他完成想做的事情,就該知足了,他對自己道。

“肅羽哥哥?”阿睿看肅羽一時間表情有些複雜,便又喊他。

“哦,沒什麽,你讀過很多書?”肅羽問。

“還好啦,我家在村裏算個大戶,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就被……”少年低下頭去,嘆了口氣,很快又擡頭道,“你快吃飯吧。”

肅羽将手裏的粥一飲而盡,粥還算溫熱,給他幹涸的喉嚨和抽痛的胃帶來了些許撫慰。他向外側了下身子,将半個額頭貼上冰冷岩壁,降低頭腦灼熱的感覺。

阿睿見狀緊張起來,探身過去想摸他額頭,卻被他捉住了手。

“你要吃饅頭嗎?”肅羽轉回身來,把手中饅頭遞過去問他。

少年咽了下口水,道,“不要,你快吃吧。”

肅羽将手中的半個饅頭一分為二,遞給了少年一份。

阿睿猶豫着接過,最終和肅羽一起吃了起來。

“肅羽哥哥,你真好。”少年邊吃邊道,“等我們出去了,我一定帶你去我家做客,請你吃好吃的。”

“我們出不去了!”一個粗啞的嗓門傳來,高大的身影靠近,帶來一片陰影。

“韓老大!”阿睿驚呼,猛地向後縮去,差點撞到肅羽身上,肅羽扶住了他的肩。

“你……你別想搶我們的吃的。”阿睿護着手裏最後一小塊饅頭道。

韓老大在他們身旁蹲了下來,他正是苦力中身材最高壯的一人,這幾日搶食中他尤為兇狠,他看着眼前四周,道,“哼,我搶那些人,是因為他們先搶別人的,既然他們喜歡弱肉強食,我也就不客氣了。你個小鬼,我欺負你幹嘛!”

“……”見韓老大沒有進一步動作,阿睿稍微放松下來,問,“你為什麽說我們出不去了?”

“你剛才沒聽到嗎?周老板說又要進行爆/破了,這是要開挖新的礦洞,是要把我們活活累死在這裏!”韓老大說着扭過身來,看着肅羽道,“你那個什麽少爺,把你連累慘了!他恐怕自身難保了,等找好新的礦洞,他不是被卸磨殺驢,就是被重新推回我們這裏,成為挖礦苦力,那幫人不可能大發慈悲放了你們的,我們最終都難逃一死!”

“你胡說!總有辦法的……”阿睿急了起來,對肅羽道,“肅羽哥哥,你說句話呀……”

肅羽拍了拍阿睿的肩,道,“事情未必如此。”

韓老大冷笑一聲,滿臉自暴自棄的絕望。

“我有件事情想問你們。”肅羽這時忽然道。

“你說。”韓老大轉過身。

“這裏有誰是本月十五被帶進來的嗎?那天運人進來的是哪些人?有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

“我記得……阿文和水生是那天來的。”韓老大指了指遠處坐着的兩個苦力,“那天運人的有老盧,就是那個最高最壯的監工,今天不在這裏,還有被稱作‘陸頭’的那人,應該還有一人,一般是三個人……”韓老大思考着。

“還有一個就是總刁難你的那人,好像姓曹。”阿睿對肅羽補充道,又問,“特別的事,你指什麽?”

肅羽想了下,直言不諱道,“那天晚上,有一個姑娘溺水而亡,我在升降機上面的草地上,找到了那個姑娘的衣物碎片,我懷疑她的死和那天晚上運人的監工有關。”

“啊!”阿睿低呼,“我記得那天晚上,姓陸和姓曹的監工,帶人進來時,衣服前面還有袖子上都濕了一大片。”

“你确定?!”肅羽眼眸微瞪。

“嗯。”阿睿點了點頭,問韓老大,“你看到了嗎?”

“我倒沒注意,待會我可以幫你問問水生。”韓老大道。

“肅羽哥哥,那個姑娘是你什麽人?”阿睿忽然問。

“……鄰居。”肅羽道。

阿睿“哦”了一聲。

這時,監工的皮鞭響了起來,休息時間已經結束。

因為洛尋風的出現,接下來的勞作雖然辛苦,但肅羽被刻意刁難的情況有所減少。

半夜收工的時候,肅羽得到了兩個消息。

一是韓老大告訴他,十五日那天,水生在被帶到地下前,微微有些轉醒,在地面上隐約聽到了少女的慘叫和追逐的聲音,也确認了陸、曹二人帶他們下洞時,身上衣服是濕的。肅羽由此鎖定了殺害萍兒的兇手。

第二個消息,則是他再次經過多岔路口時,拿到的石頭上的信息,是兩句話——

“量力而行、必須活着”。

黑暗的山洞中,肅羽用毅力對抗着傷痛與高燒。他反複摩挲着今日拿到的石頭上的刻痕,石頭在他手中被捂得溫熱,一直溫暖到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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