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末世砥砺（三）
那樣高強度的轟炸，本以為三個人絕不可能幸免于難，可沒想到人還活着。嚴一高興多餘震驚，兩個從小相識的弟弟妹妹，一個自己欣賞的男人，能死裏逃生沒有人比他更高興！
只是他還沒上前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話，就發現了不對勁。
盡管，他們剛從轟炸的中心，剛從一片硝煙中走出來，盡管他們渾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灼燒痕跡，盡管連本來面目都看不清，但嚴一還是發現了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不是因為沐雲軒懷裏那個生死不知的人，也不是有氣無力挂在他身上的人，更不是沐雲軒周身快要結冰的低氣壓，而是，他的膚色。
他的臉上、手上、衣服上，不是被火燒得黑乎乎的，就是被煙熏得黑乎乎的。說實話，認識這麽久，嚴一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狼狽。但這一切都掩蓋不了，他青黑的皮膚。
就算糊了一層灰，皮膚的本來顏色看不清，但絕不是真的一點都認不出。尤其，他一路踏着江水過來。
嚴一想要開口，卻被騎在他身上的逗比喪屍拉了個趔趄。
不僅逗比喪屍，所有等候的喪屍都很興奮。他們沉默了片刻，很快發出“吼吼”的叫聲。嚴一聽不懂吼聲的意思，只是此情此景像極了王者歸來。
喪屍們，在恭迎他們的王。
沐雲軒是喪屍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冷汗瞬間浸濕了背心。他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可他忘記自己在江水裏，一個不穩就跌倒在水中，惹得逗比喪屍亂抓亂吼了一通。
沐雲軒沒有看見他。或者他看見了，但是不想理會。
背後挂着的人氣息奄奄，但好歹還有一口氣，他的胸膛貼在他後背，他可以感受那裏的溫暖。可他懷中的嬌小身軀，卻漸漸冰涼。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喪屍。喪屍的身體醜陋冰冷，沒有一絲溫度。他對冰冷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不喜歡也不讨厭，因為他原本就感受不到寒冷或者溫暖。等後來身體進化到有體溫的時候，他就更無所謂了，因為火系的他不懼任何寒冷，也不怕任何高溫。
但是現在，他恨極了這種冷冰冰的溫度！
喪屍們恭迎他的回歸，但他仿佛置身南極，周身氣壓低得能結冰。喪屍沒有人類敏感的神經，但對上位者的氣場有着本能的敏銳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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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無法言語，他們也知道，他們的王，不高興。
吼叫聲漸漸消失，擠滿整個江岸的喪屍呈現一種格外詭異的靜谧。沒有一只喪屍發出哪怕一點聲響，氣氛壓抑的讓人喘不氣來。
不過，反正他們不用呼吸。
沐雲軒上了岸，喪屍們這才看到他腳底下的變異獸。已經進化出些許智慧的四階喪屍恍然大悟——啊，原來他們的王不會淩波微步。
喪屍們安靜地讓出一條路，變異獸被留在水裏。一只四階喪屍見王頭也不回的走了，對這只變異獸沒有半分留戀，于是他蹲下身子，爪子一伸就去抓變異獸——那肉乎乎的身子，一看就很好吃！
然後，他被變異獸一把帶進了水裏。嚴一見了嘴角直抽，他忽然發覺，喪屍也挺可愛的。
噢，上帝！他可是把喪屍切片的人，他可是喪屍最鮮美的食物，居然有天會覺得喪屍可愛！
不容嚴一多想，逗比喪屍抓着他的頭發要他上岸，瘸腿的逗比似乎把他當成了代步工具。不過嚴一現在沒空計較這些，他從江中爬起來，靠着逗比四階的地位緊緊跟着沐雲軒——喪屍們對王極端熱情，逗比喪屍已經給好幾個不懂規矩亂插隊的三階開了瓢。看樣子它很想收拾和它并排的四階，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嚴一一開始以為沐雲軒要去什麽地方，但他很快發現，他根本就在亂轉！
漫無目的地游蕩！
他的心忽然一緊。沐雲軒的樣子就像遭遇了重大打擊一時無法接受，但他現在好好的，那麽這個打擊……
他忽然沖上去，一把抓住陳沫的手臂，幾乎剛剛碰上就被沐雲軒一腳踹開。因為這個動作，挂在沐雲軒背上的陳汀摔了下去，被一個身材壯碩的四階喪屍接住。
嚴一也算好運，接住他的是逗比喪屍，換做其他喪屍，他身上一定會多幾個血窟窿。可是他一點都開心不起來，觸手的冰涼印證了他的猜測。
他早該想到的，沐雲軒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再那種情況下同時保住只有二階的陳沫和陳汀。陳汀他看得清楚，雖然昏迷但胸口有起伏，很明顯還活着。
其實要同時保住陳沫和陳汀，對沐雲軒來說并不是什麽太難的事。問題的關鍵在于，陳沫離他太遠了！
一開始三人本來是靠攏的，但受刺激的陳汀從陳沫懷裏掙脫，陳沫怕他出事追了過去，這樣和沐雲軒就有了一定的距離。轟炸開始的那一刻，陳汀拿着鐵板沖向沐雲軒，陳沫也在他身後撲過去，試圖抱住他。三人的位置成一條直線，沐雲軒在一端，中間是陳汀，陳沫距離最遠。
彈藥是從陳沫身後襲來，沐雲軒反應雖然快，但終究晚了一步。直到現在，他都只敢用毯子裹着她，緊緊摟着她，不敢去看她的身體。
他怕她的身體已經不完整。
因為嚴一的忽然出手，沐雲軒停了下來，不再漫無目的地游蕩。他立在寬闊的街道上，周圍十米之內一片真空，沒有一只喪屍敢圍過去。連一開始接住陳汀的喪屍都一步步後退，最終隐藏在喪屍群中。
嚴一擔心陳汀的安危，見那只喪屍沒打算把陳汀當成食物長長的舒了口氣。或者喪屍們也知道陳汀是王的小舅子，所以不敢下嘴？
折騰了這麽一會兒，嚴一才有空認真觀察沐雲軒。他的皮膚青黑，但也只是青黑，并不像四階喪屍那樣長着屍斑。他的雙眼雖然也是血紅色，但并不像低階喪屍那樣跳動紅色的火焰，倒像鑲嵌着一顆極品紅寶石，時而光彩奪目，時而深邃內斂。
他的臉色因糊着灰塵看不真切，但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瞳孔中真真切切地湧動着悲意。
嚴一有些迷茫，沐雲軒在他看來，就像痛失戀人的人類，而不是，失去食物的喪屍王——他僅僅抱着陳沫受傷而無助地站在那裏，就讓人心酸的落淚。如果作為食物，陳沫的生死關系并不大。
跨種族之戀……嚴一嘆了口氣，嘗試性地開了口：“你能，把她變成喪屍嗎？”
陳沫的身體已經冰冷，如果一開始發現的早，說不定還能搶救，但現在，就算能，也來不及了。想要留住她，只能把她變成喪屍。
那樣，就不算跨種族吧。
一直沒有動靜的沐雲軒聽到這話眼珠子動了動，眼底湧動的悲意又深了一層。
“她不願意。”
變成喪屍，初期，皮膚青黑，*腐爛，連眼睛都……他的女孩，她那麽愛美，寧死都不願意毀掉那張美麗的臉，她怎麽可能願意變成喪屍……
可如果不這樣，她就……
沐雲軒低頭，臉緊緊貼着她的臉，好像這樣她就不會離開。
“那你還能怎麽辦？”嚴一靠近，一只手搭在陳沫手腕上。這次沐雲軒沒有踹飛他，他好像沒有感覺到他的靠近。
他渾身籠罩着悲傷，整個人都遲鈍了。
“已經沒有脈搏了。”嚴一松了手，他不知道沐雲軒這個喪屍王有沒有心，會不會心痛，他只知道他現在心痛的恨不得捅上一刀。
“你還有一天的時間。”嚴一轉過身，“在這之前，給她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吧。沫沫沒有潔癖，但絕對不喜歡這副模樣。”
喪屍病毒之所以強大，就在于不僅活人，死人也能被轉化成喪屍。當然，感染時間必須是死亡後二十四小時，再久，就鞭長莫及了。
嚴一說完就去看陳汀。陳汀雖然還活着，雖然他是異能者身體素質強橫，但就這麽放着也不是回事。
或許是聽進嚴一的話，沐雲軒抱着陳沫來到一棟居民樓，随意找了個寬敞的戶型。
他從空間裏拿出床和一大罐水，以及毛巾沐浴露一類的物品。陳沫被他放在床上，身上裹着黑乎乎的毯子。那毯子是他從硝煙中帶出來的，上面的痕跡看不出灰塵多一些還是血跡多一些。他坐在床邊，幾次試圖揭開那髒兮兮的毯子，每每顫抖的手指已經靠近，卻在觸及的時候觸電般縮了回來。
他害怕。
他不知道她中了多少彈，也不敢想象揭開之後她的身體是怎樣的模樣。
他還記得最後一刻，她茫然又無辜的眼神。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可他卻遲了，遲了一剎那。
悔恨和疼痛瘋狂襲來，他縮成一團，渾身顫抖。他跌倒在地，撞到妝臺，一面精致卻因久未使用而蒙上灰塵的鏡子滾落下來，滾到他的腳邊。
濕潤的液體滴落，噠噠地落在鏡面，圓潤的液體表面倒映出一個扭曲的、光怪陸離的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