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是以當即放下了筷子,擡眼注目而去。雲伴鮮見他突然不吃了,轉而眼珠不錯地瞧着外頭,自是跟着扭頭望去。

很快,她就和他一樣,目睹了江茹衾把着門框端量他倆的模樣。

雲伴鮮笑了。

沒想到這麽快就把這小丫頭給勾來了,看來連老天爺也在幫她。

“茹衾,進來呀。”雲伴鮮和顏悅色地招了招手,将只探出半個上身的小丫頭給招進了屋裏。

“大姐好,姐夫好。”早就聞到食物香味的江茹衾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敵不過美食的誘惑,跨過門檻,拘謹地向夫妻倆問好。

“乖,不用這麽多禮,過來。”雲伴鮮自是看出了她對那三碟點心的渴望,這就笑眯眯地招呼她走得近些,“正好,大姐做了些好吃的,你也來嘗嘗。”

小丫頭一聽,眼睛都亮了,立馬興高采烈地邁開了腳步。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毋庸置疑,就是方才還據說是用來犒勞自己的點心大多進了江茹衾的肚子。

沈複覺得,他也不好跟一個垂髫小兒計較,只是,眼瞅着妻子一個勁兒地把東西往那丫頭嘴裏塞,他怎麽依稀感覺到,自己其實是被當成了幌子呢?

誠然,酒桌上頭好說話——于一個年僅八歲的小胖妞而言,有了美味佳肴相伴,這供給美食的長姐問她什麽,她都願意老老實實地作答。

所以,雲伴鮮才會預備隔三差五做些美味,以便終有一日将這懵懂的小家夥給引過來套話。

天遂人願,女子不久就從江小丫頭的嘴裏套出了不少情報,比如江培遠的生母早已離世,又如她自己的娘親抱病在身,被安置在一座小小的院子裏,壓根沒法來去自如。

“那姐姐能去見見你娘嗎?”

江茹衾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沒一會兒,她就埋低了腦袋,兩只小手規規矩矩地放在了大腿上。雲伴鮮見她垂頭喪氣、一聲不吭,随即就想起了兩天前遇到的那個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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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的姨娘而已,也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身份,何以讓那丫鬟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又為何致使江茹衾一經提起就不發一言?

“茹衾,你不喜歡大姐去見你娘嗎?”心下思忖了片刻,雲伴鮮不緊不慢地蹲下了身子,目不轉睛地仰視着愁眉苦臉的小丫頭。

江茹衾當即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麽不說話了呢?”

小家夥稍稍擡起腦瓜,一臉糾結地同女子對視。

“我……我娘她……”

“她怎麽了?”

“他們……他們都說我娘瘋了,連我都不讓見……”孰料江茹衾竟期期艾艾地道出了這樣一件事,令問話的女子和旁聽的男子都不由得吃了一驚,“其實……其實我每年也只能見到娘親兩次……”說着,小丫頭又情不自禁地垂下腦袋,眼眶裏甚至忍不住泛出了淚花,“我也很想娘的……”

委屈又傷心的話音落下,卻沒能博得聞者太多的同情,只緣此時此刻,雲伴鮮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猜測。

沒錯,一個好端端的妾室,而且還是達官貴人家的妾室,又順利為夫家誕下一女,就算不至于有多得意,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失了心智。

換言之,這其中,必有貓膩。

頭一個就想到了那個心腸歹毒的惡婦,雲伴鮮認為,她幾乎不用查實、不用證據,就可以推斷出,是誰在這背後搗鬼。因為,整個江府大宅裏,就只有那個懷安公主既具備作案動機又擁有作案條件了。

只是,這麽簡單的問題,她想得到,身為一家之主的江河海會渾然不覺?

思及此,女子暗暗冷笑,看江茹衾的眼神裏倒是多了幾分悲憫。

不過她很清楚,憐憫根本無濟于事,還不如想法子見到那個發瘋的姨娘。

于是,雲伴鮮連忙向江茹衾讨問了其所在的院子,卻見小丫頭擡頭怯生生地說:“大姐,爹和大娘平時都不讓人靠近我娘的……他們知道了,會不會生我的氣啊?”

“不讓他們知道,我們偷偷去,不就行了?”

“可是……可是我怕……”

“別怕,一切有大姐在呢。再說了,你就不想見見你娘嗎?她一個人被關在屋子裏,肯定寂寞難過得很,我們去看看她,我再做點兒好吃的給她捎去,她見到你,又吃到了可口的點心,說不定病也會好一些呢!”

“真的嗎?!”

“大姐騙你做什麽?”

“唔……”

将姐妹倆的對話盡收耳底,沈複都不曉得該作何感想了。

這種教壞小孩子又連哄帶騙的做法……罷,他相信她自有分寸。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過後,雲伴鮮成功從江茹衾口中問出了妾室袁氏的所在,并同小丫頭約好了,明日午時一道前去見她。誰知到了第二天中午,她非但沒在約定的地點見到江茹衾,反而在其爽約不久後等來了其突然病倒的消息。

她想,她暫時是沒法去見那個被軟禁的袁氏了,一來,她不認得路,需要江茹衾給她帶路,二來,她就鬧不明白了,小丫頭昨兒個離開時還好好的,怎麽過了一晚上就生病了呢?

不禁懷疑起其中可能存在的貓膩,她讓無意間告知此訊的丫鬟領着她去了江茹衾的卧房。

一進屋,雲伴鮮就看到了正同大夫說着什麽的懷安公主,對方見她來了,旋即流露出些許詫異之色,和大夫又交代了幾句,便擡腳朝她走了過來。

“見過公主。”雲伴鮮不卑不亢地行了禮,擡眼對上婦人探究的目光。

“免禮。你怎麽來了?”

“我碰巧聽說三妹病了,所以來看看她。”

碰巧?

懷安公主咀嚼着這兩個字,低眉瞅了瞅來人手中胳臂上挂着的食盒。

雲伴鮮見狀也不避諱,繼續揣着手頭的物件,若無其事地詢問起江茹衾的病情。

“也不知是怎麽搞的,昨兒個晚上說肚子疼,一直到睡下了都不見好,半夜裏突然就渾身紅腫,到現在服了藥,這腫還沒消呢。”

懷安公主簡潔明了地闡述着江茹衾的情況,卻聽得雲伴鮮于不知不覺間皺起了眉頭。

肚子疼?肚子疼和全身又紅又腫,好像是兩種不怎麽相幹的病症吧?還是說……是她見識少?

正尋思着是不是自己一時沒能想起這究竟是什麽病,她就聽到身後有人喚了聲“老爺”,随即又聽人喊了她的小名。

雲伴鮮回過頭去,果不其然見到了江河海。他正驚訝地注目于她,顯然并未料想她會出現在庶女的房中。

不過,轉眼間,他就喜上眉梢了——大女兒願意早早地來探望生病的三女兒,說明她心裏還是把那孩子當作妹妹看待的。

“你來看衾兒?”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江河海笑意更甚,直到他目睹了妻子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才驀地收斂了笑容,問她孩子現下如何。

懷安公主把先前對雲伴鮮說過的話又複述了一遍,同樣引發了男子心中的不解。

“好端端的,怎麽會肚子痛呢?是不是着涼了?嘶……可若是着涼了,不該出現滿身的紅疙瘩呀?”結合江茹衾後半夜的古怪症狀,江河海自顧自地猜測着,“大夫怎麽說?”

然後,他忽然想起要聽聽大夫的診斷,這才停止了自言自語式的揣測,目不轉睛地瞧着婦人的臉。

“大夫說了,不是受涼。”豈料懷安公主一口否定了他的推測,但奇怪的是,與此同時,她竟有意無意地看了雲伴鮮一眼。

年輕的女子察覺到她這看似莫名其妙的一瞥,自是免不了心生狐疑。

“你看鮮兒做什麽?”直至也已注意到她這小動作的江河海直接發了話,同時不滿地皺起了眉頭,“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話,不能當着她的面說?”

意料之外的話語令懷安公主當場一愣,然須臾過後,她又不着痕跡地動了動唇角。

呵,她分明意不在此,他卻急着維護……真是好笑。

心底裏微微冷笑,婦人面上卻是從容不迫地解釋說:“老爺誤會了,妾身只是……只是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

江河海聽罷,又是眉毛一擰:“什麽想太多了?有話你就直說。”

雲伴鮮也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是、是這樣的,”懷安公主似乎仍是有些期期艾艾,但最終還是面色一凜開了口,“妾身聽說,茹衾昨兒個去雲姑娘房裏玩耍,吃了許多她親手做的點心,回到屋裏連飯都吃不下了。”

婦人一口一個“雲姑娘”,一方面若無其事地戳了江河海的痛處,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自己拒不認下這個江家女兒的立場,聽得她的夫婿那叫一個有苦說不出。

不過,此情此景下,他也沒有太多的閑情逸致去糾正她的想法,因為她這弦外之音已經足夠明顯——孩子是去了雲伴鮮那兒,吃了雲伴鮮做的糕點,才會變得不對勁的。

可以說,比起“雲姑娘”的稱呼,這才是最叫江河海無法忍受的。

“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懷疑鮮兒害了她的妹妹?”是以,他未等當事人發話,就搶先一步沉了臉。

如此反應,怎能不讓懷安公主心生嫉恨?

她不動聲色地借着一記微笑咬了咬牙,不慌不忙地答曰:“雲姑娘當然不會加害茹衾,只不過……妾身懷疑,是不是雲姑娘做的那些吃食裏,出了什麽問題?”

話音剛落,婦人綿裏藏針的目光已然投擲到女子的眼中。

電光石火間,雲伴鮮倏爾眼皮一跳。

糟了!該不會是……那個?!

☆、無心之失

食物過敏。

身在現世時,雲伴鮮曾經聽過這樣的說法。雖然不清楚究竟是哪些食物又會具體造成哪些症狀,但這種情況的的确确是存在于一小部分人的身上的。

該不會這麽巧,這個江茹衾就是這種體質吧?

女子細眉一斂,迅速回憶起自己昨日做出的三道點心來:水晶紅豆糕,五仁酥,蜜三刀。

如果當真是過敏,那問題怕是出在五仁酥上,因為裏頭放了多種堅果,味道雖好,但成分複雜。

正這麽想着,她聽見江河海問:“鮮兒,你做了什麽給衾兒吃?”

雲伴鮮如實作答,結果對方一聽到“五仁酥”,立馬就神色一改。

“你那五仁酥裏,可是放了花生?!”

聽罷此言,雲伴鮮心裏“咯噔”一沉,卻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颔首稱是。

“哎呀!你妹妹她吃不得花生!一吃就不舒服,又是咳嗽又是喘氣的!”

江河海皺着眉頭直言相告,卻并未叫雲伴鮮生出過多的惶恐來,畢竟,她适才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知道這回怕是無意間害了那孩子。

下一刻,年輕的女子就雙眉微鎖,嗫嚅着想要道歉,可轉念一想,昨兒個她做的點心本就不算太多,三碟糕點統共也就十幾塊的樣子,其中的五仁酥因為做起來比較麻煩,她只做了四塊,沈複吃了一塊,剩下的三塊确實都進了江茹衾的肚子,可是,那三塊裏頭充其量也就放了十來顆磨碎的花生,真的至于讓小丫頭病成這樣?

思及此,雲伴鮮面色微凝,看着江河海的臉剛要開口,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最後,她改換了說辭,低眉順目地道了歉——頭一回在這兩個人面前道歉。

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嫡長女賠不是——盡管未必是沖着自己,江河海也覺得驚愕不已。是以,他呆若木雞地瞅着她難得服軟的姿态,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雲姑娘也是無心之失,幸好大夫說了,茹衾已無大礙,不然……妾身還真不曉得如何同她的親娘交代。”

直至懷安公主意味深長地來了這麽一句,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他才猝然還魂。

微皺着眉看了妻子一眼,江河海就緩和了面色,轉向了雲伴鮮:“不知者無罪,你也不是故意的,別太自責了。”

雲伴鮮垂着眼簾,眼觀鼻鼻觀心,沒再說話。

後來,她與江河海先後去床邊探望了江茹衾,見小丫頭雙目緊閉,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心裏倒真是有些不好受了。

她不過是個八歲大的孩子,從無害人之心,而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也決計不願把她牽扯進那些陰謀詭計和血海深仇。然而,正因如此,心頭業已存了疑問的她,才更要把這件事情弄個明白。

約莫兩盞茶的工夫過後,貴人事忙的江河海先行離開,懷安公主思忖着該做的也做足了,自然是樂得輕松,将仍在昏睡的庶女交由其貼身丫鬟照看。

只不過,臨走前,她還是不忘意有所指地提醒了雲伴鮮一句,說她這個當姐姐的到底是不熟悉幼妹的情況,還是莫要在其房中逗留太久,免得影響病人休息不說,還再鬧出什麽岔子來。

雲伴鮮聞言自是皮笑肉不笑——這個虛情假意的女人,夫君一走,她就懶得再扮演慈母的角色了呢。

以不鹹不淡的兩三句話敷衍了懷安公主,雲伴鮮依舊面不改色地坐在江茹衾的床頭。不一會兒,她見過的那個丫鬟端着一盆新換的清水進來侍奉主子,雲伴鮮問了她的名字,獲悉她名為“荔香”。

“你家小姐除了不能吃花生,還不能碰什麽?”

“回小姐的話,沒了。”

“那,你們是什麽時候發現她不能吃花生的?”

“大約三年前吧,那次二小姐……呃,奴婢是說三小姐,三小姐她也是貪嘴,足足吃了一小碗落花生,結果沒過一個時辰,人就喘不過氣來了!”

話音未落,雲伴鮮的眼中已然閃過一道精光。

足足一小碗……這分量,可是翻了昨天上午的好幾倍啊!

“那你們當時肯定都吓壞了吧?”腦中思緒流轉,女子面上卻擺出一副身臨其境的愁苦模樣,皺起眉頭急急追問。

“是呀!奴婢那會兒吓得都哭了,還好主子吉人天相,最後緩了過來,不然奴婢真是萬死難辭其咎!”荔香心有餘悸地說着,神情懇切,眼含淚光,鬧得雲伴鮮都禁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這丫頭,是當真生怕小主子出事?可她怎麽覺着有點誇張、有點裝?

雲伴鮮幹巴巴地笑了一會兒,就收起了端量荔香的目光,體恤道:“這種事情誰能未蔔先知?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往後小心伺候着就成。”

荔香聞言自是歡喜,這就低眉順目地賠笑:“是,多謝大小姐不怪罪。”

我當然不能怪罪你了,否則不是打我自個兒的臉嗎……

雲伴鮮一邊幹笑一邊腹诽,很快便接着道:“對了,光那一次,你們怎麽就斷定是那花生惹的禍呢?”

“自然不光是那一回了。”荔香忙不疊擡起頭來,苦着臉笑了笑,“頭一遭遇上那種怪事兒,大夫還查不出什麽所以然,是後來又有一次,三小姐也是吃了花生,犯了同樣的病,大夫這才發現,她不能吃花生。”

“原來如此……”雲伴鮮認認真真地聽完了少女的闡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過了一小會兒,她又凝眸于荔香的眼睛,揚起嘴角溫和一笑,“既然你見過三小姐發病時的樣子,想來對她這病也多少了解一些,我想問問你,這一臉的紅疹子,多久才能退呀?”

語畢,她歉疚又擔憂地看向榻上的女童,那真情流露的模樣,分明就是一個護妹心切的姐姐。

“這個……奴婢也不太清楚。”

然而,下一刻,她就因少女的一句坦言而心頭一動。

竟然被她猜對了?莫非……事實當真是她想的那樣?

雲伴鮮驀地眸光一轉,及時掩去了臉上可能流瀉的情緒,蹙眉詫異道:“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荔香見狀一臉為難,期期艾艾地回答說:“是這樣的……三小姐上兩回犯病時,都是咳嗽,還有喘不過氣,沒像這回這樣……又是肚子疼,又是起疹子的。”

果然不出所料!

尚未聽少女把話說全,雲伴鮮的心底就不由自主地蹦出這六個大字。

進食的分量不同往日,過敏的症狀也對不上號。所以,不是花生……不是五仁酥裏的花生!

那會是什麽?會是什麽?那個陰險歹毒的女人,又是出于何種目的,要借此陰招往她身上潑髒水?

總不見得……是要憑着這一場變故,再一次将她趕出江家?

怎麽想都覺得這太過荒誕可笑,雲伴鮮卻在下一瞬猛地注目于病榻上的江茹衾。

假如僅僅是庶女被她的無心之過害得病倒,自然不足以将她這個剛回來的嫡長女轟出去,但若是……若是這孩子死了呢?

雲伴鮮忽然有些說不準了——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囑咐荔香好好照看江茹衾,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滿懷心事地回到自己的卧房,她放下手中的食盒,斂着眉毛,一動不動地盯着它瞧。沈複問她是不是見着人了,她也只是不聲不響地坐着。

“出什麽事了嗎?”見她樣子有點不太對勁,沈複放下手中書本,坐到了她的身前。

雲伴鮮擡眸看他一眼,将江茹衾吃了五仁酥進而過敏暈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怎麽會這麽巧?”沈複覺着頗為不可思議,心下狐疑之際,六個字業已脫口而出。

“就是這麽巧。”雲伴鮮眸光一轉,看向別處,可她的眼神裏分明沒有愧疚抑或惶恐,反倒顯出了幾分淩厲之色,“只不過……怕是有心人借着這個巧合,已經向我宣戰了。”

沈複一言不發地看着她,知道她也是起了疑心。

“對了,你也懂黃岐之術,有沒有見到過或者聽說過類似的病症?”這時,雲伴鮮冷不丁記起了這一茬,急忙擡眼看他,認真詢問。

“我知道一個吃多了魚蝦就會渾身發癢的人。”方才業已回憶起這個病例,沈複随即毫無保留地将所見所聞予以告知,“不過,只有在一口氣吃了好幾條魚或是一碟子鮮蝦的時候,才會有此症狀。”

“所以,以此類推,江茹衾不過吃了十來顆花生的量,按理說,不應該病得如此嚴重才是。”

“對。”

“那她會不會既對花生過敏,又對其他什麽東西過敏?比如你剛才說的魚蝦,又比如……”

“比如什麽?”

花粉過敏啊,香料過敏啊……可是她冷不防同她說這些,會不會太奇怪了些?

不敢貿然拿在現代獲得的知識去和一個古人談論,雲伴鮮默默地抿起了嘴唇,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

“不行,我得去打聽打聽。”

“且慢。”誰料她剛要轉身往外走,沈複就開口叫住了她,“你覺得,現在追查這些問題,可有太大的意義?”

雲伴鮮愣了愣,卻很快頓悟了他的言下之意。

“江家人确實沒有要怪我的意思,我也沒覺着有多內疚。”她微眯着眼,眸光幽深地注視着前方,“但是,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于己于人,皆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可能會停一天,嗯,可能。

☆、無稽之談

沈複沒再攔她。

雲伴鮮說得不無道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無中生有的诽謗哪怕再小,也可以聚沙成塔,最終摧毀江河海對她這個女兒的信任——同樣的,即便懷安公主陷害于她的罪證在當下看來并無太大的意義,但等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天,便定能厚積薄發,一舉将其扳倒。

她們之間的較量,是一場持久戰。而她,不能放過每一次積累證據的機會。

是日傍晚,雲伴鮮又去了江茹衾的卧房,見小丫頭已經醒來,由丫鬟荔香喂着清粥,她當即紅着眼走了過去。

“茹衾……”三步并作兩步地行至床前,雲伴鮮一邊迫不及待地伸長了胳膊,一邊一陣風似的落座于床沿,“對不起,是大姐太疏忽,害你受苦了。”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江茹衾剛愣愣地看着她握住了自個兒的小手,就猛地回過神來,怯怯地把手抽了出來。

雲伴鮮見狀一愣,随即眉心一斂,看向了端着粥碗退到一邊的荔香。

“三小姐什麽時候醒的?”

“回小姐的話,醒了有半個時辰了。”

“老爺和公主來看過了嗎?”

“夫人來過……”

第二個問題,荔香顯然回答得慢了些。雲伴鮮聽出了她的遲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幾眼。

那個女人來過,那就不奇怪了。

扭頭重新注目于埋低腦袋的江茹衾,女子面無漣漪地開啓了朱唇:“把粥給我,你先出去吧。”

荔香聞言一驚,腦中回響起江家女主人适才的囑咐,随即露出滿臉的為難之色:“這……小姐,夫人吩咐了……”

“怎麽?你還怕我會害我的親妹妹不成?”奈何雲伴鮮沒等她把話說完,就面色一沉、語氣一冷,吓得荔香和江茹衾皆是打了個激靈。

前者更是立馬跪了下來,連聲說着“奴婢不敢”,以示其絕無此意。

雲伴鮮不再多言,徑直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少女擡頭看了縮在被窩裏的小主子一眼,只好硬着頭皮将粥碗雙手奉上。

待荔香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後,女子才重拾了溫和的笑意,用勺子搗了搗碗裏的白粥,舀起半勺放到嘴邊吹了吹,作勢就要送到江茹衾的眼皮底下。

可惜,當她擡眸與妹妹四目相接的時候,卻只目睹了其怯生生縮着脖子的模樣。顯然,她并不願——或者說并不敢喝她遞來的粥。

雲伴鮮也不生氣,這便收回了碗勺,面露憂愁地輕嘆:“你在怪大姐,對嗎?”

江茹衾沒有回話,只畏畏縮縮地瞅着她,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透着無法掩飾的驚惶。

雲伴鮮當場就掉了眼淚。

“是我不好,只顧着讓你吃得開心,哪裏想得到你竟然吃不得花生……茹衾,姐姐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曉得會變成這樣,你原諒姐姐好不好?”她一邊抹淚一邊傾訴,看得江茹衾竟也跟着濕了眼眶,“你知道嗎?姐姐從小就被養在外面,沒有爹娘照拂,更沒有兄弟姐妹相伴,剛開始,姐姐一個人孤零零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着……”她半真半假地訴說着,又一臉哀戚地擠出了幾滴眼淚,“一直到回到江家見到了你,你這麽可愛,這麽乖巧,我就想着,這下我總算有妹妹了,總算可以有妹妹疼了,卻不想……”

她說着說着,似乎是說不下去了,眼含熱淚凝眸于明顯業已動容的江茹衾,她忽而握住了其安放在被褥上的雙手:“茹衾,你原諒姐姐,不要疏遠姐姐,好嗎?”

聲淚俱下的一番懇切之言,自然是叫年僅八歲的孩子難以招架。江茹衾原本就挺喜歡這個既溫柔美麗又做得一手好菜的長姐,只不過剛才聽了她大娘的那些話,她才……

腦海中盤旋着婦人冰冷的嗓音,眼前卻是女子情真意切的容顏,江茹衾的小臉霎時糾結成一團,可最終,她還是出于不忍和不舍,如履薄冰地張開了小嘴:“大姐,你……你不讨厭我嗎?”

話音落下,雲伴鮮微微一愣,而後了然。

果真是那個懷安公主對她說了什麽。

心裏有了底,她對臉上的神情更是操控自如。

“傻丫頭,你在說什麽呀?這怎麽可能呢?!”她抓緊了小丫頭的手背,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那忽閃忽閃的眼眸,“姐姐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麽會讨厭你呢?你這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奇怪念頭?”

江茹衾見她毫不猶豫、一臉嗔怪,心裏的那杆秤自是又傾斜了三分。

“是……是大娘告訴我,說你不喜歡我,甚至……甚至……”

“甚至什麽?”

小家夥支支吾吾地低了頭,又皺着臉擡頭看她。

“甚至……覺得我不如就這樣死掉比較好……”

此言一出,雲伴鮮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寒意,登時就面色一沉。

那個女人……連一個八歲的孩子都不放過!她怎麽就狠得下心,同一個小孩子說這種話!

不得不承認,懷安公主這盆髒水潑得,可真是無所顧忌。

心下恨意叢生,雲伴鮮面上卻不能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斂了怒意,因為,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可不能吓到了年幼的妹妹,令敵人如願以償地坐實她的“罪名”。

“胡說八道!”是以,她當機立斷,作出一副既替對方義憤又為自己委屈的激動模樣,“我怎麽可能生出那樣的歹念來?!茹衾,難道姐姐在你眼裏,就是這麽一個是非不分、心腸歹毒之人嗎?!”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逼真,本就已經動搖的江茹衾忙不疊連連搖頭:“不是的,大姐!我……我沒有!”

她是喜歡這個姐姐的,真的!比那個成天只知道欺負她、打罵的二姐,這位長姐真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可是……可是……

“那你怎會信了這無稽之談?!”

“因為……因為……大姐讨厭江家的每一個人,特別……特別是搶了爹爹的……大娘……還有我娘……”

所以,她恨屋及烏,連帶着她們的孩子,也欲置之于死地?

懷安公主的那點伎倆,她徹底弄明白了。

呵,什麽叫做“以己度人”,她今天算是領教了。

雲伴鮮一面暗暗冷笑,一面慈眉善目地牽起了江茹衾的手。

“不,大姐不讨厭你,也不讨厭你娘。你們兩個沒有錯,我不會對你們有任何的埋怨。”

聽罷此言,小丫頭難以置信地張着嘴,眼珠不錯地盯着她淚痕未幹的面容:“真的嗎?”

“千真萬确。”雲伴鮮篤定颔首。

“那……那……”大娘她為何要說出那種話來?

“這話,是你大娘跟你說的吧?”

江茹衾聞言身子一僵。

“別怕,大姐不會把我們方才說的話告訴你大娘的。”

聽了她善解人意的保證,小丫頭這才忍不住松了口氣。

“還有,你大娘誤會大姐了,你可不能跟着再誤會我了,白白叫大姐傷心。”

江茹衾點頭如搗蒜。

她就說嘛!一定是大娘弄錯了,大姐這麽漂亮又這麽能幹,每次見面都對她笑得那麽溫柔,怎麽可能恨她到要取了她的性命?

眼瞅着小家夥的眼中終于重新透出信賴的光芒,雲伴鮮适時地沖她溫和一笑,再度執起了碗勺。

“你信我就好。來,快喝粥,再不喝就涼了。”

說着,她迅速舀起了一口米粥,作勢就要往對方嘴裏送。誰知江茹衾見了卻冷不防避了開,兩只濕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大姐,大娘誤會了你,那我們怎麽去跟大娘解釋啊?”

完全沒料到小家夥會這麽問的雲伴鮮直接怔住。

這丫頭,還對她挺上心的……

見江茹衾滿眼的認真嚴肅,雲伴鮮一時間竟有點感動了。不過,一想起幕後黑手的那張臉,她柔和似水的笑容很快就變成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是啊……大姐得想個法子,同她好好‘解釋解釋’。”

說完了這句話,她就讓江茹衾只管安心養病,并未就“如何解釋”的問題與之多作交談。畢竟,大人間的恩怨是非,還是不要讓小孩子牽扯進去比較好。

不過,撇開陰謀詭計是一回事,向其打聽情況就是另一回事了。

“對了,你告訴大姐,還有什麽東西是你不能吃的。”雲伴鮮一邊若無其事地喂江茹衾喝粥,一邊面色如常地發問,“等你病好了,大姐一定好好做一頓補償你。”

對美味佳肴的渴望,不費吹灰之力就蓋過了因誤食而遭受的苦痛。小丫頭心裏沒了疙瘩,對跟前的女子也就不再設防,甚至還因聽到這個好消息而喜上眉梢。

“沒有沒有,沒有什麽不能吃的了!”然後,她急不可待地替自個兒正名,生怕對方誤以為她這也碰不得、那也吃不成,繼而打消要替她做吃食的念頭。

然而她不知道,她那同父異母的長姐一聽這話,不由得就皺了皺眉。

“沒有?茹衾,你可別騙大姐,萬一到時候大姐又為你做了什麽你不該吃的,那豈不是害苦了你?”

可惜,面對女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問,小丫頭卻急得連連搖頭。

“真的沒有!大姐我沒騙你,除了花生,我什麽都能吃的!”

眼見小家夥的眼神童叟無欺,一副巴不能把心窩子掏出來給她看的樣子,雲伴鮮反倒心底一涼。

難不成……是她猜錯了?

禁不住産生了自我懷疑,雲伴鮮沒一會兒就壓下了這一想法。

不,未必,還有一事,她尚未打探。

44、真相不明

從江茹衾屋裏出來的時候,日頭正高。雲伴鮮仰起腦袋望了望萬裏無雲的晴空,卻只感覺自己忽然就陷入了一個迷局之中。

她問了,事無巨細地問了,可她那同父異母的三妹,除了花生以外,不對任何東西過敏——那些她能想到的花米分也好,香氣也罷,都不曾對其造成任何的威脅。

那麽,這一次的事故是怎麽回事呢?難不成,真的是因為那幾粒小小的花生?也就是說,是她太敏感了,以為是懷安公主設計意欲誣陷,但實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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