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良的女人,自打她回到江家後就千方百計地想要殺她!而她的生母雲氏,十四年前恐怕也是遭其毒手!

此毒婦之心,天地可誅!

“鮮兒,鮮兒!”許是見女子怒發沖冠、龇目欲裂,沈複适時地握住了她死死抓着婦人的雙手,希望能借此提醒她莫要沖動,然後,他又斂着眉毛看向業已混亂不堪的袁姨娘,定神開啓了雙唇,“袁姨娘,我們并不想傷害你的女兒,可你若執迷不悟,怕是将來終有一天,會害得你這孩子無辜殒命。”

婦人只是痛哭流涕着搖頭,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他說得沒有錯,”這時,稍稍從悲憤中緩過勁來的女子也面若冰霜地開了口,“你給我聽好了,現在那個女人已經對你起了殺心,只等你一命嗚呼,死無對證,這江家後宅就是她的天下。你覺得,以她的為人,會介意手上再多一條人命?”雲伴鮮頓了頓,眸中一片狠戾,“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殺一個庶女,一個尚沒有自衛能力的小女娃,于她而言簡直易如反掌,江河海不會對她起疑,縱使起了疑心,也不會為了一個不受寵的小女兒同她這個皇帝的胞妹鬧翻。可是我不一樣,我是他原配正妻生下的女兒,這十幾年來他對我一直心懷愧疚,況且我有自保的能力,也可以保護茹衾一生無虞。”

威逼利誘,軟硬兼施——婦人聽着她似是不再陰狠的口吻,終于淚流滿面地與她四目相接。

“我最大的仇人始終是那個女人,不到萬不得已,我決計不會牽連無辜。你和她若是狼狽為奸,害了我母親的性命,那麽我自會叫你們兩個血債血償,但茹衾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只要你配合我,我不但不會仇視她,還會替你照顧她一輩子。”言說至此,她忽而美目一眯,“你好好想想,是願意相信我這個奉行‘冤有頭,債有主’的人,還是要去堵那個草菅人命、轉眼就會過河拆橋的險惡之人?”

話音落下,婦人那仿佛流不盡的眼淚再度潸然而下。

她心裏又何嘗不知,她的舊主,那就是一只飲血啖肉的惡鬼!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那個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便是這樣一個利用完你就随時可以為了一己之私将你抹殺的女人!

奈何自己唯一的骨肉還在這個女人的手裏,她動不動就會派人假借探視之名提醒自己這一可怕的現實,久而久之,自己原先的裝瘋就硬生生地被她逼成了真瘋!

可即便已經把自己逼到了如此地步,她卻還是不願放過!她會趁着自己清醒的時候,物盡其用,榨幹自己最後的一點價值——就好比是這一次……

糾結半晌,袁姨娘突然面色一凝。她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女子那雙像極了雲氏的杏眼,片刻後卻猝不及防地低下頭去。

雲伴鮮見狀,眉頭一皺:什麽意思?分明已經恢複了神智,卻又要跟她裝瘋賣傻?!

就在女子将要失去耐性的前一刻,她忽然聽到婦人垂着腦袋嗫嚅道:“小心……小心你的脖子……”

雲伴鮮将欲爆發的怒氣突然就變成了不解與愣怔。

她不自覺地擡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實在沒明白這不期而至的六個字是何含義。倒是一旁的沈複眉心一動,冷不防湊上前來扒開了她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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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猩紅,赫然入眼,乍一看,與昨夜所見并無不同。

不!慢着!

他睜大了眼睛又靠得近了些,終于發現了幾乎微不可察的異樣——這血印子,怎麽像是滲入了肌理之中?

察覺到不對勁的男子迫不及待地抓起女子的右腕,凝神替她把起脈來。與此同時,雲伴鮮業已從他反常的表現中意識到了什麽,猛地側首看向正偷偷拿眼打量他的婦人。

許是感受到了她驚疑不定的目光,袁姨娘這就猛打了一個激靈,縮着身子埋低了腦袋,再也不敢去看沈複的臉。

過了沒一會兒,凝眉診脈的男子就臉色大變。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雲伴鮮看似毫無異常的面容,又驀地眸光一轉,注目于垂頭不語的婦人。

下一瞬,他就猝不及防地抓起了袁姨娘的一只手,盯着她的指甲縫仔細地瞧了起來。

“你在指尖上塗了什麽?!”

袁姨娘沒想到雲伴鮮帶來的男子居然是個懂醫術的,更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快就循着她言語間的暗示,摸出了那條至關重要的線索。只可惜……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別問我,別問我!”

她一邊拼命擺手,一邊一個勁兒地試圖掙脫沈複的束縛。奈何男子的力道畢竟不同于女子,她努力掙紮了幾次,那只作了惡的柔荑都一直被對方牢牢地禁锢在掌中。

“你若不說的話,信不信我讓你受上千白倍的折磨?!”

雲伴鮮頭一次聽沈複道出如此狠辣的要挾,也從中明白了一件事。

她眼下的情況,恐怕非比尋常。

“怎麽回事?我怎麽了?”定定地凝視着男子雙眉緊鎖的容顏,她的一顆心禁不住怦怦直跳起來。

“……”沈複擰着眉毛看了她一眼,卻不得不張開了嘴,“她在指尖上塗了毒,借由指甲劃破你的皮肉……對你下了毒。”

可是,他居然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真是枉費他習了十幾年的黃岐之術!

男子悔恨交加之際,女子已然當場一怔。

“是那個女人指使你的!?”下一瞬,她就忍不住怒目圓睜,朝着戰戰兢兢的婦人脫口喝道。

“不要問我!不要問我!”

“究竟是什麽毒!?”

“我不知道!不要問我!”

放過她吧!放過她的孩子吧!這已經是她所能暗示的極限了!!!

又一次被逼至崩潰邊緣的婦人淚如雨下——她已經全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你就不怕你的女兒遭到遷怒?!”

她随即聽到沈複冰冷中透着愠怒的威脅,可她卻只能拼了命地起伏上身,卯足力氣給他磕頭。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真的不清楚,也不能再多嘴了……我會害死衾兒的,會害死衾兒的……”

是啊!此時此刻對他們千跪萬拜的,不過是個為保骨肉性命而垂死掙紮的母親罷了!雖然她曾經助纣為虐,但她已然飽嘗了苦果,如今更是被逼上了無法回頭的絕路!

這一刻,雲伴鮮完全沒法對袁姨娘生出諸如此類的同情——她要保全她的女兒,就要拿自己的命去獻祭嗎?!這何其自私!何其不公!

心中滿是對婦人所作所為的憤怒以及對自身前途未蔔的驚恐,遭遇暗害的女子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悲天憫人。

思前想後,她發現眼下似乎唯有“撕破臉皮”這一條路可走。孰料,就在她将要做出相應舉動的一剎那,她被沈複攔腰橫抱了起來。

“不要動氣,不要緊張!調整呼吸,我先帶你回房!”男子語速極快地說罷,顧不得多看伏在地上的婦人一眼,就腳底生風地抱着女子往屋外去。

不一會兒的工夫,江家大宅裏過路的丫鬟家丁們,就瞧見青天白日裏被姑爺抱在懷裏的大小姐。孰料還沒來得及小臉一紅抑或意淫一番,他們就相繼目睹了男子凝重到仿佛結了一層寒冰的神情。

這是出了什麽事?

☆、急轉直下

大家夥兒一頭霧水的同時,沈複業已匆匆吩咐了其中一人,讓他前去知會江河海了。

是以,當聞訊趕來的江家之主心急火燎地步入女兒、女婿的卧房時,映入眼簾的,已經是雲伴鮮不省人事的模樣了。

“這是怎麽回事?!”他當即大吃一驚——昨兒個人還好好的,怎麽一夜過去,就成了這般模樣!?

聽罷來人難以置信的口吻,沈複忽覺一股子邪火就要竄上心頭。

誠然,若非此人當年貪圖富貴、抛妻棄女,多年來又是黑白不分、縱容惡妻,他的妻子又豈會遭此劫難?!現在來問了?現在來急了?真真是笑話!!!

然而,縱使此刻心下有再多的不滿和義憤,沈複也只能姑且将是非恩怨擱到一邊,以救人性命為當務之急。

“娘子中了毒,就在昨夜被袁姨娘掐住脖子的時候。”

“什麽!?”

“大人與其在此大驚小怪,不如好好想想,府中一個神志不清的姨娘,緣何能夠逃出牢籠,對人行兇。”

江河海聞言怔住,他睜圓了眼珠子,幹瞪着平日裏一貫溫文爾雅的女婿。

難不成……

“有人意欲謀害大人的嫡長女,”更讓其始料未及的是,面對他這個位高權重的朝廷命官,這個年輕的後生居然毫不畏懼,一雙透着寒意的瞳仁甚至咄咄逼人地直視着他的眉眼,直截了當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且手段極其之狠毒。”

江河海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就那樣呆若木雞地與沈複四目相對。

“如今,沈複只想問大人一句話……您是要鮮兒生,還是要她死?”

江河海當然不希望女兒有什麽三長兩短。可是,沈複既已一反常态地問出了這種話,就必然是內有乾坤。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把話說清楚!”江河海關心女兒的死活,但是他也很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娘子所中的,是一種名為‘鴛鴦心’的奇毒,府中有人要置她于死地。”事有輕重緩急,沈複委實沒那閑情逸致去抽絲剝繭、循循誘之,只一口道明了他前一刻才剛得出的結論,并再一次強調了雲伴鮮正身處陰謀漩渦的事實,“時間緊迫,我沒法同大人細細解釋。眼下,我需要一間絕對安全、絕對安靜的屋子,來專心替她解毒,還望江大人務必傾力配合。”

“好!好!你要什麽,盡管開口,我一定盡全力為你籌備!”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江河海也徹底意識到了事态的嚴峻,是以,他姑且擱置了探詢的欲望,只盼能快些救女兒于水火之中。

“首先,封鎖消息,莫讓府中的任何人探知娘子現下的情況,然後,派大人手下的親信親自取藥、煎藥,決計不可假借他人之手,最後,請大人即刻制造袁姨娘已死的假象,将人偷偷送出江府,安置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護其平安。”

簡潔明了的一番話,擲地有聲,江河海越是聽到後頭,就越是覺得膽戰心驚。

毫無疑問,這件事同他那個瘋了的小妾有關,不,或許不僅僅是如此,還和……

“唔……”渾身血流将欲逆湧之際,他與沈複皆聽得榻上傳來女子細微的低吟聲,他們驚愕地看着雲伴鮮悠悠轉醒,迷蒙的目光吃力地捕捉到一直守在床頭的丈夫。

“娘子……”

“鮮兒!”

“我怎麽了……”

雲伴鮮嗫嚅着問出這話的時候,沈複已然皺着眉頭握緊了她的一只手。

“你中毒了,我已經知道是什麽毒,別怕,我一定替你解毒。”

沈複和聲細語的寬慰絲絲入耳,雲伴鮮卻覺得越聽越不真切了。

她只看到那張夾雜着疼惜的笑臉在視野中慢慢趨于模糊,昏睡前的恐懼與憤怒仿佛也随之淡出了心頭。

“我的命……交給你了。”

她努力對他扯出一個微笑,卻在笑不過片刻後就徒然墜入了一片黑暗。

沈複眼睜睜瞧着妻子再度陷入昏迷,掌中與心尖皆是遽然一緊。

很好,托了那毒婦的福,他也算是有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仇人。

隐去眸中驟然溢出的殺意,沈複側首看向業已湊上前來卻無法言語的江府當家。

“大人,我現在就寫下調配解藥所需要的東西,望大人立刻命人采辦。”

“好,好!”

翁婿二人急急施救之時,一封密信與一只錦盒則早已從江府後門悄悄地送往皇宮。當朝儲君回到東宮,就接到了這封沒有署名的書信和這只其貌不揚的錦盒。不過,展開密信看過之後,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的姑母,辦事可真是雷厲風行——自那夜會面之後才過了不到四個月,他還沒出手呢,她就替他布了這麽精巧的一個局。

二十有五的太子爺似笑非笑地打開那只一道被送來的錦盒,從中取出了一枚烏黑的藥丸,又低眉看向了另外兩枚淺褐色的。

鴛鴦心,真是一種有趣又巧妙的毒。

年輕的男子收起了是日得來的這份大禮,老神在在地望向窗外澄澈無垠的碧空。

只等再過個一天半日,他便可以救世主之姿登門拜訪了。

東宮這邊氣定神閑、靜待時機,那邊廂,宮外的禮部尚書府卻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在沈複頭腦冷靜的指揮下,江河海親口囑咐幾名親信秘密前往京城各大藥鋪,甚至毫不吝惜地動用了官場上的人脈關系,只為求得解藥中的幾味關鍵藥材。與此同時,其中一個親信更是在第一時間為主子尋來了一副還未曾動過的“鴛鴦心”,雙手奉到了江河海跟沈複的面前。

不惑之年的禮部尚書看了看那一黑一白兩枚藥丸,随後眼瞅着沈複二話不說就将黑色的那一顆整個吞下,內心竟破天荒地為之生出了幾分憂慮。

“只有如此,才能解得此毒嗎?”

“是。”

江河海收回目光,無言以對。

适才,當他聽聞沈複将奇毒“鴛鴦心”的特性與解毒之法娓娓道來時,心中的驚疑不定可想而知。

鴛鴦心,鴛鴦心,名字好聽,卻是拷問人心的一條毒計。這種毒由一雌一雄兩枚毒藥組成,但凡中此毒者,唯有令一異性在十二個時辰內服下另一顆毒藥,而後男女雙方再分別于三日之內同時吃下解藥,方能令彼此解毒。如果在時限內沒能得到解藥,則二人雙雙毒發身亡;同樣的,若是無人有這份勇氣敢為中毒之人擔此風險,那麽中毒者必将渾身潰爛而死。

更叫人恐懼的是,不論是先中毒的一方,還是為救人而冒上生命危險的另一方,在吃了毒藥到服下解藥的這段時間裏,肉體都将承受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全身奇癢,蝕骨之痛,皮肉糜爛……越是拖得久,兩人所必須忍受的痛苦就越是駭人聽聞。

這一點,沈複心知肚明,但江河海卻是聞所未聞。是以,當親耳從女婿口中聽到這樣的說法後,縱使自诩混跡官場多年——早已見怪不怪、老辣淡定的他,也仍是免不了不寒而栗。

“鴛鴦心的另一半毒藥,我已服下,而今就等您的人盡快将藥材集齊,送到府中。”

“那些藥……”

“大部分并不難得,但此毒既然設計得如此複雜,那必然有幾味藥乃是稀罕之物。”

聽罷此言,江河海雖已有了些許心理準備,卻還是難免心下一沉。直到他目睹沈複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沉靜的眸光裏倏爾透出幾分決意。

即便再難,他也要把她從閻王爺的手裏給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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