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的才女啊,女學考試這種東西在她眼裏就是無甚難處。作為努力要向學霸靠攏的沈采薇連忙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定不會辜負組織期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她伸手接過沈采蘩的書,稚聲稚氣的道:“多謝大姐姐教誨。”
沈采蘩笑了笑,撫了撫她的頭頂:“我要調一下琴,你先看會兒書,等吃了燕窩我再考考你的功課。”
就知道是這樣!!學渣簡直不能活了!!和沈采蘩在一起的話,逛園子是不要想了,簡直是在上額外的興趣班!!沈采薇端着一張風輕雲淡的臉蛋,心裏不斷的刷屏吐槽。
不過,和沈采蘩在一起的時候,時間似乎總是過得很快。沈采薇既不用故意裝孩子氣也不用說閑話應和,只要安靜看書便是了。沈采蘩喜靜,邊上的丫鬟自然不敢多事打擾。兩人對坐,一人看書,一人弄琴,居然也很有幾分恬靜。
沈采薇認真看了一會兒書,忽然看到了夾在書頁裏面的一片花瓣做的書簽,上面有簪花小字寫着: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字跡清美,已有幾分自己的風骨。
這是朱熹《觀書有感》中的一句,表面的意思是:這水為什麽如此清澈呢?因為源頭有活水不停的補充而來。暗語卻是說,只有多讀書,才思才能如水一般源源不絕。
和學霸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漲姿勢啊!沈采薇不由擡眼看向一旁調試琴弦的沈采蘩,話不經腦子的就溜了出來:“大姐姐要不教我做書簽?”
沈采蘩伸手敲了敲她光潔的額頭,笑嘆道:“叫你看書,你這心怎麽就靜不下來,盡是想東想西?”
沈采薇抿唇笑了笑,幹脆破罐子破摔的拉長聲音撒嬌道:“大姐姐......”
☆、菊花散
沈采蘩一貫是拿妹妹沒辦法的。她擡頭看了沈采薇一眼,淡淡道:“這還用教?夾在書裏久了就好了。只是要小心別把書給染了顏色。”她認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紅色的花、早晨采的,大約都更适宜一些。”
沈采薇點了點頭:“嗯,我回去也試試。”她打開了話匣子便不想要看書了,坐到沈采蘩邊上,沒話找話問道,“大姐姐,你說祖母給了我們三人一人一塊玉,也會給四娘嗎?”
沈采薇的生父沈承宇在她周歲的時候就續弦娶妻,一年之後就有了幼女沈采蘋,行四,衆人私下裏便叫她四娘。沈采薇是不曾見過這個妹妹的,此時忽而想起卻不只是什麽滋味。
沈采蘩聞言怔了怔,低頭去看沈采薇。
今日天色正好,又是春日,外邊早是繁花如錦,黃莺鳴柳。陽光從雕着镂空的窗口折射過來,就像是在空氣裏撒了一層的細微的金粉似的,暖融融、金燦燦的。沈采薇坐在自己邊上的繡墩上,整個人就如同坐在溫暖的春光裏,如玉雕出一樣的瑩然生輝。她身上那件绛紅色的襖子上面的繡着的小朵牡丹花暗紋明明暗暗,垂落下來的睫毛長長卷卷的,清楚的好似可以數出有幾根,有一種寧靜隽永的意味。只是,即使面上的胎記被額角的劉海遮去一半,只留下那麽一點,也依舊是偶然抹在白帛上的胭脂,突兀的叫人無法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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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蘩不覺的有了一絲惋嘆之情:她這個二堂妹本就生的好,近些年來更是越加出衆,若是沒有那胎記,怕是要比沈采蘅都要好看些。不過,她心中雖是如此想着面上卻依舊是淡淡的,只是微微颔首:“既然是姐妹都有的,祖母必是不會短了四娘的。”她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才輕輕道,“不過,就算如此,也不過是令下人送到京裏。斷斷是比不上祖母今日親手所贈,親口寄語的。”
沈采薇默然不語,她知道沈采蘩這是安慰她。其實她心裏也并不是特別難過,對于那個沒見過幾次的渣爹,她要有什麽感情才是真的可笑。只是,總是有那麽一點不是滋味的——前世她就是個孤兒,到了這一世,生母早亡,渣爹有和沒有一樣。說到底,不過是覺得意難平罷了。
沈采薇想了想,還是把頭靠着沈采蘩的肩頭笑了起來:“大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就是忽然好奇祖母會送什麽玉給四娘罷了。”
她們三姐妹分別是羊脂玉、和田紅玉、翡翠,輪到沈采蘋會是什麽呢?
沈采蘩并不作聲,好一會兒才轉口說道:“這我也不知道。只是如今京中局勢緊張,二伯那邊怕是也很不好過。”
沈采薇眨眨眼,擡頭去看沈采蘩——沈采蘩可是很少和她說這些閑話的,估計是以為她在難過故意轉開話題安慰她呢。不過,她這個大姐姐,就算是轉話題也是轉的如此生硬。
沈采蘩見她似乎感興趣,只好接着說道:“官家和聖人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太子自幼便身體孱弱,纏綿病榻,今年初幾乎病得起不了床了。若是太子有事,以官家如今的年齡,怕是要過繼宗室子。而汝陽王乃是官家胞弟,膝下嫡子正好十二,乃是衆人心目中的人選。”
沈采薇眼珠子轉了轉,忽而意會,撫掌道:“是了,汝陽王妃乃是裴家女,我爹就算是想要中立也只能被其他人歸到汝陽王這一邊了。”這麽一想,京中正是風雲際會之時,大家關起門來盤算,渣爹的日子估計也不好過,不過她的心裏倒是好過了許多。
沈采蘩瞥了她一眼:“現下可以寬心了?”
沈采薇此時才忽然想起身為人女似乎不該這麽幸災樂禍?
正好外邊的丫鬟端着盛着燕窩湯的白瓷蓮花小盅兒走過來,沈采薇“呵呵噠”了一下子,然後轉身扯住沈采蘩的袖子,玩笑道:“我說怎麽忽然餓了,原來是燕窩湯來了......“
沈采蘩忍俊不禁,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将她的頭發理順,拉着她一起起身去喝燕窩湯。
這樣鬧了一陣子,等到了晚上,沈采薇也不由有些倦了。
她和沈采蘩一起躺在床上,窗外涼夜如水,仿佛白霜覆地,隐約有竹影搖曳。丫鬟拿了烘熱的被子替她們蓋上,鼻端環繞着清淡的熏香,暖融融的。
沈采薇偷偷伸手去握沈采蘩的手,搖了搖,說道:“我最喜歡和大姐姐一起睡了。”
外邊還有守夜的丫鬟,只點了幾盞小燈,燈光淡淡的就像是暈開的水紋,一重又一重的,就連床帳上繡着的花瓣都仿佛被洗了一層顏色。所以她說話的時候也是輕輕的,不知怎的竟有一種奇妙的親密感。
好一會兒,她才聽到沈采蘩帶着笑意的聲音,就像是涼涼的月光照過來,浮在心上:“別胡說!”卻也沒有丢開沈采薇的手,兩人手心都有些熱熱的。
沈采薇得寸進尺的湊過去,離得近了就能聞到沈采蘩發上那溫淡的菊花香——也不知是不是用腦過度,沈采蘩的頭發總是容易掉,所以宋氏便托人尋了個秘方給她,名為菊花散。用甘菊花、蔓荊子、幹柏葉、川芎、桑根白皮等藥材配以漿水煎熬,然後去渣用以洗發,用久了便有一種淡淡的幽香。
沈采薇聞的有些熏熏然,想着自己回去也要叫人試一試,然後又道:“大姐姐,等你考完女學,就教我彈琴吧?”因為怕小孩子練琴對手指不好,沈采薇一直都沒能有機會學琴,只能眼饞的看着沈采蘩調弦彈琴。對她來說,彈琴這種雅事,簡直能把人的格調提高一個層次,她都垂涎很久了。說不準還能對美人鏡又效果呢。
沈采蘩瞥了眼沈采薇就算是黑暗裏都亮晶晶的眼睛,淡淡應道:“先等你把論語背下來再說。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你該明白。學通四書再看五經,文理通了,才能分心其他。”
“哦,”沈采薇了然的點了點頭,安靜了一會兒又八卦道:“大姐姐,你女學筆試之後,準備選哪一門作為加考項目?”
女學考試有點像是前世的高考,筆試占分最大,類似于固定不變的語文數學,乃是基礎必考的。在這個基礎上,如果有人想要奪魁那就可以報考琴棋書畫中的一門,四門選出的各個最優者以筆試成績排位。
最後那四門考被稱作是賞花宴,正所謂“我花開過百花煞”,只有最出衆者才能堅持到最後,從院長手中得到院長親手折下的花枝。常有一鳴驚人的學生在這宴上得到名師垂青收徒,對于許多人來說乃是難得的際遇,幾乎能夠改變命運,精彩至極。就是沈采薇都很是好奇,等着沈采蘩帶她去開眼界。
沈采蘩靜了靜,然後才輕聲答道:“是書。”她頓了頓,還是簡單的解釋道,“我最喜歡的還是書畫,雖然爹爹和三叔在這上面都造詣頗深,但我練的卻是衛夫人小楷,所以我想拜陸先生為師。”
陸先生乃是當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女書法家,一字千金,乃是連男子都要敬服之人。但她也已經連續許多年沒有收徒了。
沈采薇聞言靜了靜,好一會兒才接口道:“大姐姐你一定會奪魁的。”她仰頭看着床帳上的花紋,用目光描繪着上面的花鳥魚蟲,聲音不自覺的就變輕了,“大姐姐你從小就有毅力,有目标。學什麽都快,學什麽都認真。有時候我真是又羨慕又嫉妒。”
不怕人聰明,就怕人聰明又努力。沈采蘩就是那麽一個聰明又努力的大才女。她自小便每日十張大字,苦讀不息。她的父親乃是聞名天下的大儒,論才華,天下少有能與之相交者。可她卻依舊不曾因為仰慕權威而失去自己的道路,反而早早的就定好了自己的目标,為之努力。
暗夜裏也看不清沈采蘩的神色,只聽她輕聲接口問道道:“那二娘你有目标了嗎?等到你考女學的時候,必也是要從四門中選一門的,你打算選什麽?”
沈采薇垂下眼,抿着唇認真想了想:其實這四樣她都接觸過一點,但也只有一點點,現在想來卻也依舊離得很遠。好一會兒她慢慢的出聲道:“我想選琴,我聽人說我娘當初選的就是琴......”她對林氏并沒有多少記憶,只能在沈老夫人口中揣測這個身體的生母是什麽樣的人,溫柔大方,蕙質蘭心。據說林氏極擅琴,以琴動情,沈采薇就曾見過她留下來的琴。
沈采薇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沈采蘩的回答,轉頭去看時卻見對方已經閉眼睡着。她只好停止碎碎念,閉上眼睛乖乖睡覺——早睡早起好孩子,沒了電腦和手機,沈采薇覺得做個好孩子真心不難。因為沈采薇一貫不藏心事,靠着枕頭一閉眼,不一會兒就睡得沉沉的了。
等她呼吸順了,适才裝睡的沈采蘩這才睜開眼,輕輕嘆了口氣,擡手提沈采薇捏了捏被角。
人生于世,總是不能事事如意。若是只看自己的失去的,就永遠也看不見自己得到的。幸好,她的妹妹是個明白的,等她好好的長大的,總有一日會叫那些抛下她、不曾正眼看她的人見證她的出色。
☆、茯苓霜
沈采薇心裏沒事,自然是睡得香。只是裴氏卻睡不着,連累着沈三爺也跟着在床上學習烙餅——翻來翻去。
裴氏帶着沈采蘅回去之後,先是狠狠的訓了沈采蘅一頓,然後打了她的手板。沈采蘅從小嬌生慣養,從沒吃過這般的苦,眼見着自己的手掌腫的大了一圈,她的眼淚也跟着掉了下來。沈采蘅長得雪玉可愛,哭起來也可憐的很,眼睫上的淚珠子一顆又一顆,小臉通紅,哭得差點背過氣去。一院子的人都跟着膽戰心驚,一邊勸裴氏一邊去找膏藥給沈采蘅,忙成一團。
好容易等到沈三爺回來了,這場鬧劇才将将收幕。
就算是這樣,裴氏心裏也梗了一口氣,死活睡不着。她翻來覆去的想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去拉沈三爺:“三娘這樣子可怎麽好?這樣小年紀都學着偷懶,耍小聰明,我想起了就覺得頭疼。”
裴氏的頭疼病對沈三爺來說簡直是古往今來的第一奇症,時疼時不疼,吃了多少藥都不管用,重要時候總會客串出場。
所以,沈三爺聽了這話只是嘆了口氣:“小孩子家總是不懂事,知道錯,改了便是。”他在外邊累了一天,回來還要給妻子女兒拉架,這時候早就累了,巴不得早些休息。
“你說得倒輕松!”裴氏推了沈三爺一把,頗有些惱火,“咱們就三娘一個女兒,你也不知道多用些心.......”
裴氏說着說着就動了愁腸,輕輕道:“我知道你也惱我,怪我沒教好三娘。如今三娘怕也是怨死了我這個打她的娘,你們一家子看我不上,我,我.......”她心裏一酸,語聲未竟,背過身掉起眼淚來了。
沈三爺聽到裴氏的哽咽聲,便伸手撫了撫她的背,溫聲道:“你這是哪裏的話?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三娘這樣子我也有責任。我之前只想着讓她在進學前過些歡快日子卻沒想到要約束好她這性子,這才養大了她偷懶的膽子。”沈三爺拿起枕邊的帕子替裴氏擦了眼淚,輕輕道,“夫人豈不知‘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的道理?三娘馬上就要進學了,等她讀了詩書知了事理,再有我們在邊上嚴加管教,必是會改了那些壞習慣的。”
沈三爺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端得一派溫文爾雅好夫君的模樣。兩人面對面離得極近,眼見着夫君這般體貼溫柔得替自己擦淚,裴氏那股子氣也散了開去,心裏跳了一跳,面上不禁發起熱來。好在她适才激動,面上本就泛紅,燈光昏暗倒也看不出來。
裴氏趕忙垂下眼,伸手抓住沈三爺替自己擦面的手:“這麽晚了,早些安置吧。我剛才也是氣糊塗了,你在外邊忙了一整日,我還給你添亂,是我的不是。”
沈三爺最喜歡的就是裴氏這簡單明了的性子,眼見着見她氣勁過了不再轉牛角尖,心裏舒了口氣,也笑了笑:“嗯,安置吧。”
裴氏看了看自家夫君,心裏暗暗想着:他待我這般好,我必是要好好替他管好內務、教好孩子,不叫他操心才是。
裴氏心裏立下了這麽一個大宏願,心裏一松,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第二日,裴氏用人乳吃了一盅茯苓霜,一邊叫人給自己梳洗一邊琢磨着打好腹稿。等着她穿戴整齊了,用好早膳了,然後才叫了三個孩子到自己屋子來,準備好好的說一說教育問題。只是,天不遂人願,裴氏才說了個開頭,底下孩子還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外邊就來人報說裴家大爺裴赫來了。
裴氏許久沒見過娘家人,聽到這事哪裏有不歡喜的,便只好壓下那些話,叫人去迎了裴赫進來。
裴赫這次來自然是帶了裴九郎來的,雖然口頭上說是來看看堂妹順便帶裴九郎認一認姑姑和表妹,但大家心裏知道,怕也是存了要為上次的事來致歉的念頭。
裴九郎今日穿了一身的青色的直裰,襟口繡着竹葉紋,配着一塊墨玉墜兒,一張臉冷得仿佛要掉出冰渣子。可他五官生的好,猶如珠玉在前卻又不失英氣,面頰白嫩嫩的,這冷冷淡淡的樣子倒是給人一種反差萌。
沈采薇悄悄瞥了眼裴九郎,覺得他這一打扮似乎比上次更好看了,心裏很不是滋味的感嘆道:長得好就是占便宜!她上輩子靠臉吃飯吃得香甜,從來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時候。這回頂着一張有胎記的臉,再看那些老天賞飯吃的人,心裏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了。就好像作弊作慣了的人,眼見着考場上面一群人亂丢紙條團體作弊,其中還有個是自己讨厭的人,結果自個兒卻只能迷迷糊糊的蒙答案,簡直苦死了。
裴氏雖因為上次的事在心裏氣過裴九郎,但此時見了他想起娘家的事,反倒心裏一軟,擡手攬了他到跟前:“這是九郎吧,上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麽小呢,一下子就長高了......”她用手比了一下當初裴九郎的身高,笑着打量着裴九郎,輕笑道,“我記得當初大哥給他取的名是越?”
裴赫笑了笑,應道:“是了,單名一個越字,裴越。”
裴氏抿唇笑了笑,招了招手:“快來見過你們越表哥。”
沈采薇等人便上前見了禮:“見過表哥。”裴越雖然面色依舊淡淡卻也躬身回了一禮。
裴氏心裏想了想,想要問些裴家的近況,卻也知道有些話不适合小孩子聽,便先打發了這一群的孩子:“先帶你們表哥去祖母哪兒請安,我這兒還有事要和你們大舅舅說呢。”
往日裏這種事沈采蘅應得最快,可她昨日挨了打,手上還腫着,這會兒只是憋着氣不吭聲。
深覺自己任重而道遠的沈采薇只好一手拉着沈采蘅一手拉着沈懷景,招呼着裴越往外走去:“表哥,我們先走吧。”
裴越擡眼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眼裏似乎含着什麽。
沈采薇愣了愣,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心裏不禁有些惴惴——這家夥好像脾氣挺壞的,不會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好在裴越到底知禮,客氣的應了一聲,便跟着他們一起告退了。
他們一行四個人,沈懷景本就是個沉悶的性子,沈采蘅還在為昨日的事情羞惱賭氣,裴越則是擺着一張冷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被逼着來的。
沈采薇只好開荒似的扯起了閑話:“表哥這次來松江是準備在這上學嗎?”沈大伯風頭正盛,松江書院聲名遠播,不少京城的學子也來此求學,裴越如今也是八歲上下,這時候來這裏想必也是存了這個想法。
裴越瞥了她一眼,言簡意赅的答道:“是。”
沈采薇一肚子的話都被這個“是”給堵了回去,只得另起話頭道:“表哥是從京城來的,不如說些京城的趣事給我們聽一聽?”
裴越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可話到了嘴邊,看見沈采薇那明亮的好似秋水的眼眸,心裏不知怎的軟了軟。
他心裏想:沈二娘生母早逝,父親又遠在京城不怎麽見面,忽然問京裏的事,怕是拐着彎想要打聽自己父親的事吧?裴越自己也有些不好過、不能說的事情,這念頭一起,對着沈采薇反倒起了點同病相憐的感覺,居然覺得有些親近憐惜了。
所以,裴越只好把拒絕的話咽了回去,挑了京中的大事說了:“如今太子病重,官家和聖人都急的很,下面的人都不敢找不痛快,那些纨绔也不敢出門鬧事了,哪裏會有什麽趣事?”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在心裏過了過,挑了件沈采薇可能會感興趣的事說了起來,“說起來,我來的時候聽說信陵侯府的世子宮裏派人訓斥了一通,如今還在閉門思過呢。”
信陵侯府乃是沈采薇繼母的娘家,也是京中有名的勳貴人家,沈采薇聽到這裏忍不住擡起眼去看裴越,很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無聲的催他繼續說下去。
裴越一低頭,正好對上沈采薇的眼睛,被她看得差點端不住那張冷臉,只得撇過頭接着道:“也是那信陵侯世子倒黴。年初的時候鄭家小姐為了太子的事情去護國寺裏求拜,正好撞上了信陵侯世子,不知怎的出言調戲了幾句。鄭小姐乃是聖人的嫡親侄女,鄭家幾個女兒裏面獨她最得聖人歡心,自小便是和長平公主以及太子一起長大的。都不用她告狀,聖人那邊就已經遣使去訓斥了。”裴越本不是說這些閑話的人,只是對着沈采薇那雙亮亮的眼睛,不知不覺就都說了出來。
沈采薇聽了這些很有點幸災樂禍,不過她想了想還是有些糾結的開口問道:“那鄭小姐應該不到十歲吧?”太子如今也才八歲,既然是一齊長大的,肯定大不了幾歲。這個年紀的女孩要長成什麽樣子才會叫信陵侯世子起色心啊?難道說,信陵侯世子有戀童癖?
裴越想了想,答道:“今年正好十歲。”他知道沈采薇的話中之意,便接着解釋道,“鄭小姐年紀雖小,但自幼得聖人教導,姿容才學皆是上佳。”
好吧,也許人家風姿動人,帶着面紗也能叫人神魂颠倒呢。沈采薇很有些被雷到的想着。
☆、松穰鵝油卷
裴越的态度軟了,可以說的話題就多了。等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的時候,這一行人已經都開始說說笑笑了。不過,裴九郎這家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麽藥,愣是擺着一張冰山臉不肯和光同塵。
沈采薇初時還有些怵他,聯想到上次他的說生氣就生氣的樣子,只以為他是天生的壞脾氣。只是後來認真觀察了一下,發現這人不過是外冷內熱,端着面子不肯輕易服軟罷了。想來這次來的時候裴赫必是對他耳提面命:讓他尋機來道歉,他心裏不情願,自然不願意對着自己擺好臉色。
這樣一想,沈采薇反倒暗暗覺得好笑,故意說些笑話,想要逗着裴越發笑。
到了沈老夫人那裏,早早便看見大丫鬟雁回立在那裏等着,見了他們急忙行了一禮,含笑道:“老夫人聽說裴家少爺來了,很是高興,讓婢子在這等着呢。三郎也正在裏面呢。”
沈三郎沈懷德正是沈采薇一母同胞的親兄長,幾個孫兒輩裏獨他一個自幼長在沈老夫人膝下,真真是如同心肝似的。如今正好九歲,明年就要考書院,所以大半時日都在書院大伯父那邊求教,倒是少在內院見面。
沈采薇等人随着雁回掀了簾子進內堂,只覺得裏面比起外邊倒是暖和了不少。梅花式洋漆小幾上有個紫金的瑞獸香爐,兩邊趴着的栩栩如生的麒麟,袅袅香氣就這樣的飄出來,細細密密的如同一張網似的,把花香和熏香纏在一起,暖融融的。
沈采薇許久未見兄長,先和沈老夫人問了安,便忍不住擡頭細細的瞧了瞧這個兄長。
沈懷德不如幾個姐妹那邊生的好,更比不得裴越的俊俏英氣。他穿了一身灰藍色的直裰,幹淨清爽,只是顯得有些豐白,眉目含笑,神采飛揚,觀之可親。
沈采薇與這個哥哥感情很不錯,私心裏便偏着自家哥哥,暗暗想着:如裴九那樣生的好可脾氣不好又有什麽用?似自己哥哥這般溫柔可親才叫人喜歡呢。
給沈老夫人問了安,幾個小輩分別見過,互相說了些話。
沈采蘅上前訴苦道:“三哥好久都沒來瞧我了。”她嘟嘟嘴,嬌聲嬌氣的道,“我都想三哥了呢......”
沈懷德垂眼看了看她,溫聲道:“三哥自也是想你的。”他的語調不緊不慢,聲音清朗,就像是一汪清泉,潺潺的流過來,洗了塵埃和疲憊,他眼見沈采蘅說話時總是把手背在身後便道,“把你的手給我瞧瞧,可是怎麽了?”
沈采蘅有些羞,扭扭捏捏的不肯給人看。若是長輩這麽說,她自然是要把腫了的手拿出來,好好的訴苦告狀。可在同輩面前,她卻有些羞恥心,覺得偷懶被打不是好事,不肯說出來。
沈采薇只好出來打圓場:“她就是淘氣惹了三嬸生氣,已經用過藥了,三哥不用擔心。”
沈懷德笑笑并不再追問,和裴越說話道:“早就聽說世弟氣宇軒昂,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裴越對着他不好擺架子,于是和氣說話:“沈兄過獎了,我在家父那裏也常聽沈兄。都說沈兄讀書十分刻苦,數日不出門都是有的。倒是叫後進之士好生敬佩。”
沈懷德聽到這話卻擺了擺手:“這哪裏值得說道?文章經濟,歷練得來才算是言之有物。我如今也不過是死讀書罷了。我今讀萬卷書,為的也是來日行萬裏路。”
裴越聽到這裏,倒是對沈懷德起了一點結交的念頭。他笑道:“沈兄這話說得和家父往日常說的很有相像之處。若得閑,可往我家來,一起喝杯茶。”
沈懷德自然是含笑應了。
邊上的沈懷景接口道:“三哥若是去大舅舅那兒,可要捎上我。上次二姐姐和三姐姐也都去過了,只我沒去呢。”
沈老夫人靠在藏藍色繡球花紋的迎枕上,含笑看着一衆小輩說話,見他們說了一段才道:“九郎也是難得來,好容易都聚到我跟前來了,可別只顧着說話,快坐下喝茶吃點心。”她說着又拿眼去看沈懷德,“我瞧着三郎也瘦了許多,天可憐見的,你可別學你大伯父,整日裏為了書本連飯都不吃了。”
“祖母說笑了。”沈懷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少時被沈老夫人養着,頗有些白胖,如今少年抽條長高倒是瘦了些許,算是微豐。
下面兩溜楠木椅上都搭着桃紅色撒花椅搭,底下是腳踏,冬天的時候就可以在下面擱個腳爐。幾個人按着年齡齒序坐了下來,分別是:沈懷德、裴越、沈采薇、沈采蘅、沈懷景。
沈采薇見自己和沈懷德中間隔了一個惹人厭的裴越,心裏不免有些不高興,悄悄拿眼瞪了瞪裴越。
結果一不提防,竟是叫裴越抓了個正着。兩人目光碰在一起,就如同火一忽兒碰到了水,發出來“嗤嗤”的聲響,心裏都有些異樣。
裴越見沈采薇鼓着面頰,眼睛圓溜溜的就像是顆黑葡萄,也不生惱反是覺得有趣,心裏想着:真是和雪團兒似的,時不時竄起來,要人順毛呢。這樣一想,裴越反倒露了點笑影子,眉目如同化了冰似的,竟有幾分溫和意味。
沈采薇卻怔了怔,連忙收回目光,坐得端端正正的,擺出一副端莊穩重的樣子。
結果沈采蘅這丫頭卻偏要來拆臺,拿起小高幾上的松穰鵝油卷說道:“二姐姐你不吃嗎?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個了,還和我說鵝油美容呢。”
小高幾上擺着幾個瓷盤,盛着各種點心。只見松穰鵝油卷做得玲珑剔透,花樣精巧,倒是叫人很是喜歡。
裴越聽到這裏忍不住道:“兩個表妹年紀都小,很不必急着美容。”他說着這話,目光似是轉了一轉,在沈采薇的面上掃了一下。
沈采薇想起當日裴越那句脫口而出的“醜八怪”,新仇舊恨連在一起,心裏大是羞恨,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去理他。
裴越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有些太唐突了,似沈采薇這樣的小女孩生的不好,更注重美容也沒什麽,他把話說出口就不太好了。但他素日就是這樣的習性,此時也不好放下面子道歉。
這兩人僵住了,沈采蘅尚且懵懂不知,沈懷德卻是開口解圍道:“二娘素來喜歡看書,這麽偏門的東西倒也知道清楚。”他想了想,笑道,“有一次,我還瞧見她拿着一本食譜看得津津有味呢。”
這話兒一出,就連上座的沈老夫人都笑了:“別說,這還真是二娘能做出來的事。”
人與人最基本的信任都哪裏去了?!怎麽可以這樣拿着她的笑話來活躍氣氛,沈采薇嘟起嘴,小聲的叫了一句:“祖母!”
聲音嬌嬌的,像是氣惱也像是撒嬌。
沈老夫人止住笑,安慰道:“不過提早看了也好,到了年紀總是要學幾道菜的,提早看看食譜也沒什麽。”她話雖如此,面上卻還是帶着笑。
氣氛漸漸和緩起來,衆人也開始說些閑話。裴越說起京中的一些舊事和沿途來時的趣事,沈懷德說書院裏面的一些逸事,而沈采薇則是插上幾句自己和沈采蘅練字看書時候的糗事——反正丢臉丢到家了,倒不如拿出來哄哄祖母開心。
等到衆人告退的時候,裴越面上已經沒了最初的冷色。他雖然還是板着臉,但眉宇間已經帶了點溫和的顏色。出了院門,他抽空湊近沈采薇,低低的說了一句:“抱歉。”
沈采薇一時反應不過來,眨眨眼,呆呆的看着他。不知他是為之前弄濕詩經的事情道歉還是在為适才出言莽撞的事情道歉。
等她想要再問,裴越已經立着身子站在不遠處,神色淡淡,眉目冷然。他穿着青色的直裰,看上去就像是翠竹一樣挺拔,側面看上去鼻梁尤其挺高,眼睫纖長。
沈采薇認真瞧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是看出他掩在冷淡神色裏的尴尬。不知怎的居然有了一種勝利的愉悅感,而且是暗搓搓的自家偷樂。
因裴赫還有些事,倒也沒有一起用晚膳,到了時候就帶着裴越一起走了。
裴氏大約是哭了一場,面上還有些紅,依依不舍得送了裴赫出去。
裴赫出了沈家,坐上馬車後,漫不經心的問裴越:“你道歉了吧?”裴九要面子,便只好叫他私下裏道歉。
裴越點了點頭,依舊是沉默寡言的樣子。
裴赫拿他無法,暗暗嘆了口氣,但還是接着道:“沈家三郎你今日是見過了,這人外有人的道理想來你也是明白了。再不可像是在京裏那樣胡鬧,要好好進學才是。”
裴越聽到這話,眉間反倒籠着一層暗色,懶懶道:“我就算學得再好也沒什麽用處,反正又不能像是人家那樣去考場科考。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