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這般勞累自己?”
裴赫拍了他的肩,冷然道:“你這是什麽話?!難不成讀書就是為了這個不成?讀書是為了你自己!”
裴越低頭不應,心裏卻道:自來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那些讀書人十個裏頭必是有九個是奔着高官厚祿去的。
裴赫見他這幅模樣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閉眼道:“行了,行了,你也別在我跟前惹氣了。”
裴越垂下頭恭敬的道:“就一輛馬車,爹爹難不成是叫我下車走回去不成?”
裴赫語塞,背往後靠,閉着眼幹脆不說話了。
☆、茉莉粉
裴越一走,沈采薇就被三哥沈懷德拉去說了一通。
沈采薇一直覺得自己生活環境非常安逸,簡直可以養豬了。只可惜做哥哥的沈懷德卻總是不放心妹妹,每次見面都要又問又訓,恨不得把所有的生活技能全都傳授給她。
沈懷德問了她一些日常之後才狀若無意的問道:“我瞧你和裴九那樣子,可是之前見過?”
“這都看得出來?”沈采薇十分詫異,瞪圓了眼睛,就像是一只小貓咪。
沈懷德心裏好笑但還是面無表情的瞥了她一眼,平平直述道:“他待三娘和四郎都還算是周到得體,獨獨對你有些不自然。若是先前無事,又是怎麽回事?”
“自然是你妹妹我格外的讨人喜歡啦。”沈采薇想了想,幹脆扔掉臉皮應聲道。
沈懷德默不作聲的拿起桌上的書卷拍了一下她的頭,然後才冷靜道:“認真說話!”
沈采薇只好端正的站好:“就是見過一面。”她小心翼翼的豎起一根手指,簡直是拿出了當初讀入黨宣言時候的誠懇。
沈懷德不應聲,只是拿眼看她,示意她坦白從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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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薇同學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腳,小心翼翼的用腳尖畫了個圈圈,做了個心理建設然後才不甘不願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每天都在賣自己的蠢,簡直是要受不了!
沈懷德聽完事,看了看她,緩緩道:“你倒是長進了啊,一出門就惹了事?”
沈采薇只能“呵呵噠”,默默的用微笑服務大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又是自己唯一的胞妹,沈懷德只好緩和了神色,正經和她說話:“三娘,你也大了,日後做事也要仔細些。哥哥又不能常常在你身邊,萬事都要看你自己才是。”
“這事又不是我的錯,明明是裴九害的......”沈采薇抿抿嘴,還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沈懷德撫了撫她的肩頭,認真道:“早就告訴你了,不可一心二用。你若不是看書的時候喝水,哪裏會出這事。別的不說,若是那水太燙,燙到你自己怎麽辦?”
沈采薇非常郁悶——感情看書時候喝口水都不行啦?只是,她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沈懷德在人前都是平易近人,風度翩翩。但作為一個和沈采薇一樣上頭沒爹沒娘的小少年,他心裏怕也是很沒有安全感。對着自己這個唯一的妹妹自然是更加小心了,恨不得事事都替她周全了。如此一來,變成控制狂什麽的也是有的。
所以,沈采薇只好沮喪的點了點頭:“我知道啦,下次一定小心。”
沈懷德這才滿意,然後道:“你上次不是讓哥哥給你刻個章嗎?已經刻好了,遲點兒讓人給你送來。”
先敲一錘再給個蜜棗,這種事沈懷德做得再順手沒有了。只可惜沈采薇非常吃這套,頓時忘了适才的不喜,差點跳起來歡呼:“三哥最好了!”
沈懷德笑笑,看着妹妹的目光十分溫和,語氣溫溫的:“過不久,教你的先生就要到了,也算是三哥送你進學的禮物吧。”
沈懷德的消息一向靈通,沈采薇一聽就知道開學的日子怕是不遠了。
沈采薇和沈采蘅是女孩兒,尋起先生來只有更講究的——不僅才學人品都要過關,還要是女先生才行。當初沈采蘩進學的時候,因為運氣好加上少時就有的才名,尋了一位據說在宮中做過女官、有真才實學的梅先生。梅先生耐心教了幾年,家中上下皆是十分滿意,宋氏本也打算叫梅先生多留幾年,順便帶一帶後面的沈采薇和沈采蘅。
只是梅先生家中有事,久留不住,去年底就回鄉了。不過,也是這位梅先生重情,臨去前替沈家寫信給一個與自己一同出宮姓祁的姐妹,邀她來沈家授課。
也是沈家名聲好,松江又是文事昌盛之所,那位祁先生考慮再三最後還是應了下來。
聽梅先生說,這位祁先生早年父母雙亡與幼弟一起寄人籬下。因叔父苛刻,這才迫不得已的入了宮。沒想到因她貫會做人又有些運氣,宮女升到女官,還在皇後宮裏當過差,倒是過得不錯。熬了許多年出宮,親眷俱亡,只有一個親侄子,孤苦伶仃的。她此次來也是帶了侄子,方便晚輩在此處求學的。
因早有書信往來,等到祁先生到了的那日,裴氏早早的令人去渡頭接人,自個兒親自去把兩個女孩兒抓起來梳洗打扮。沈采薇被人圍着梳洗,綠焦擇拿出宣窯瓷盒,給她擦了茉莉粉,小心的掩了掩那太過礙眼的胎記。沈采薇真心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個不會說話的娃娃,被迫換上一層層的衣服,帶上一堆堆的飾品。
她和沈采蘅的衣裳都是有月例的,裴氏明面上一貫都是一視同仁,便是連搭配的小首飾也是差不多。只是沈采蘅年幼愛嬌,雖然這時候說不上愛美但也已經有幾分朦胧的念頭,三不五時的尋機會去找裴氏撒嬌要做漂亮的新衣裳或是新首飾。裴氏應了沈采蘅的紅衣裳,轉頭又會給沈采薇添件綠衣裳,雖差別不大但久而久之,兩人的裝扮上面就越發不一樣了。
這種正式場合,沈采薇和沈采蘅倒是有正式的會客服,釵環裙襖皆是一樣的。今日就換了一身月白繡花小襖、玫瑰粉繡流雲紋裙子,配着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縧,就連頭上戴的碧玉環和金飾都是一樣的。
裴氏認真瞧了幾眼,見兩個女孩兒都如初春的花朵兒似的鮮妍,心裏頗是欣慰嘴上卻道:“還是簡單了些......上次老夫人那邊不是賞了玉,便一齊帶上好了。”
又有丫頭上來,給她們帶上配了玉的璎珞項圈,這樣一看倒是添了幾分貴氣。
裴氏上下瞧了又瞧,總算是滿意了些,側頭去問王賞春家的:“二娘和三娘的束脩可是備好了?”
“早就備好了,是按慣例來的。這前前後後的,太太都問了三回了。”王賞春家的乃是裴氏的陪房,很能說幾句親近話,“太太也是太着急了,兩位姑娘都是聰明伶俐、百裏挑一的,誰見了都是要喜歡的。”
裴氏含蓄的抿唇笑了笑,随即又嘆氣道:“二娘倒是不擔心,”她瞥了眼沈采蘅,接着道,“就是三娘,真是一想起來就叫人頭疼。”
王賞春家的笑了笑卻不應聲——做母親的可以說自己孩子不好,但必然是聽不得別人說自己孩子不好。她适時的轉了話題:“祁先生的屋子也都收拾好了,按您說的,也交代了丫頭婆子們,必是會好好伺候先生的,恭恭敬敬!”
裴氏招了招手将沈采蘅和沈采薇喚到跟前,輕輕揉了揉兩人的頭頂,感嘆道:“一眨眼我們家的姑娘都要進學啦......”她捏了捏沈采薇的鼻子,親昵的道,“二娘可不要懈怠了,你可是做姐姐的,要給三娘做個好榜樣呢。”
沈采蘅跺了跺腳,叫了一聲,“娘!”總是拿她墊底說話,簡直要叫人讨厭死了好嘛!
裴氏這才施施然的彎腰替她理了理衣領,笑道:“好了,一起去見先生吧。”
沈采薇跟在後面一起往前廳去,不知怎的忽然升起了一點複雜的小忐忑——她面上還有胎記呢,這一見面不知道會不會給先生留下壞印象。
因為見過梅先生,在沈采薇想來,祁先生也是個瘦高并且不假顏色的人。只是沒想到祁先生并不瘦反而有些圓潤。她一張臉圓白的就像是十五的月亮,鼻子有些矮,眼睛卻很亮。最叫人意外的是,她雖然容貌不顯卻別有一種圓融豐盈的美态,一舉一動都十分有禮,叫人心生好感。她身邊立着一個藍衣衫的男孩,瘦高,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未語先笑,格外讨喜。
此時正是宋氏陪着祁先生,言談之間十分融洽。她見裴氏帶着兩個孩子來了,便笑着道:“快來見見你們的先生。”
沈采薇有些小緊張,但還是和沈采蘅一起認認真真的禮了禮,只覺得手腳都有些僵僵的。祁先生含笑看着她們,對沈采薇面上的胎記沒有半點詫異驚奇,語氣十分溫和:“早聽說沈家詩禮傳家,乃是松江第一等的書香門第,人才出衆。現下一見,府上的小姐果真是不凡。芝蘭玉樹生于庭階,當是一大喜。”
裴氏不禁誇,聽到這話便抿唇笑了:“托您吉言了。我這三丫頭,性子毛躁得很,還勞您多教導呢,若有什麽事,盡管尋我......”
沈采蘅這場合倒是不敢跺腳了,只是嘟起嘴,悄悄去瞪裴氏。
好在宋氏靠譜,在旁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裴氏的話——人家先生才剛到,現在就說這個,不僅是給自家孩子拆臺也是不合時宜了些。宋氏心裏再嘆了口氣,面上還是一團和氣:“先生從京裏來,一路舟車勞頓,想來也是累了,既然已經見過人了,不如先休息一二,明日再開課教導?”
祁先生和宋氏寒暄客氣了幾句便笑着應了,這一路趕來雖然車馬安穩但到底還是有些累了,且侄子年紀小更是禁不住累。
于是,沈采薇就這樣開始了她的求學生涯。
☆、薔薇硝
祁先生是個非常講究的人,日子過得講究,教書教的講究。
祁先生的課上一絲不茍,課下卻常常會有些新奇的事情,比如教她們制木琴、做胭脂。不過一月功夫,沈采蘅就被收服了,整日裏祁先生長祁先生短的,再也不賴床了。祁先生喜歡薔薇花,還拿自己做的薔薇硝送人,香軟的很,顯是質地極優。沈采薇收了放在裝脂粉的宣窯瓷盒裏備用,沈采蘅則是放在荷包裏臭美顯擺。
不過,對于沈采薇來說,最叫她印象深刻的卻是祁先生第一日開堂時候說的話。
至今言猶在耳,記憶猶新。
“今日是第一日給兩位小姐上課,”祁先生淡淡一笑,語聲卻是不緊不慢的,“倒是有些想法要兩位小姐說上一二。”
“平常我們遇上一個人,第一眼所見的自然是對方的容貌。所以,美貌的人總是會有優勢,格外的讨人喜歡。”祁先生說到這裏,便對着沈采蘅笑了笑,語聲溫和可親,“便如三小姐這般的,偶爾撒一撒嬌,家中長輩必是喜歡的。”
沈采蘅被人委婉的誇了一句長得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頭。面頰微微泛上一點紅,就像是花蕊中央的那一點兒顏色。
祁先生說到這裏卻話鋒一轉,接着道:“只是,與人交往卻不能光憑容貌,再美的容貌都有消逝的一日,而一個人的言談、舉止、才學、品行才是能夠真正永遠不會褪色,不會消逝的存在。換句話說,第一次見面,你可能會喜歡一個長得美的人,但是真正交往接觸的時候,你必然會喜歡能與你交談分憂,品行才學值得人欽佩的人。”
沈采薇這時候才提起了精神,微微怔了怔,坐正身子,認真的看向祁先生。
祁先生并沒有避開沈采薇的目光反而正視着她,溫和一笑,接着道:“我在宮裏的時候,曾聽過一句話,格外的印象深刻‘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思絕’。也正因如此,我希望我的每一個學生都是能夠成為不以美貌自持、擁有勝過美貌特質的人。”
“容貌是天生的。但是言行、舉止、才學、品行卻是我們後天可以努力的。這也是我來做你們先生的原因。”
對着祁先生那些話,沈采薇忽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終于知道了為什麽美人鏡會讓她讀詩書、習書法了——美人在骨不在皮。倘若她能夠真正的達到美人鏡所要求的‘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境界,那麽去不去掉胎記或許已經無所謂了,因為言談之間,她就已經有了可以叫人忽視容貌的特質。或者,那時再去掉胎記,美貌也會因此而更添光彩,真正的叫人心動神移、無法忽視。
真正的美人,本不該依靠皮相,這或許正是美人鏡想要教導她的。
前世一直做花瓶的沈采薇這一刻終于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的想通了,真正的放下所有的顧慮和彷徨認真的看起了書。她終于可以确信:就算是去不掉胎記,只要她肯努力,也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決心,沈采薇還特意把每日五張大字改成每日六張大字,害的沈采蘅不得不為了面子跟風得也多加了一張,私下裏氣得坑掉了沈采薇好幾盤的點心。
不過祁先生也知道勞逸結合的道理,上五天課之後就會放她們休息兩天,放松一下心情。一般這種時候,沈采蘅同學都會非常偷懶的窩在自己的西暖閣裏休息,然後吃點心,然後再休息——總之懶得叫人瞠目結舌。
沈采薇則稍微有點不一樣,她通常都是休息一天,然後留一天悄悄的偷溜去瞧沈懷景習武——沈懷景同學作為被寄予厚望要下場科考的人,為了要鍛煉身體,在學堂刻苦學習了六日之後還要專門空出一天來習武。
正所謂每個花瓶都曾經有個武俠夢。雖然沈采薇自知自己沒什麽天賦,那被美人鏡洗過的皮膚更是嫩白柔軟的出奇,但是認真想想,學套基本功也挺不錯的,要知道高三都是有體育課的啊。只可惜她一提到要學武,就被身邊的嬷嬷給攔住了:“少不得要流汗扭傷,總是不太雅觀,再說,要是把胳膊給練粗了怎麽辦?”
時人喜歡才女,尤其是那種弱質纖纖的才女。不僅僅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也是因為那種身體上的孱弱反而可以更加襯托出那種超越于軀體的才華和智慧。
所以,沈采薇只好把這件事放在暗處進行,背地裏偷偷去尋沈懷景合計。讓他想法子讓武先生到木容堂前面的空地上教他。
那裏正好有個假山,方便沈采薇在後面偷看學習。
這一日,沈采薇也是和往常一樣的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悄悄去瞧沈懷景習武。
那位教授武藝的武先生姓楊,是沈大伯專門請來的,為人還算嚴厲。因為沈懷景是初學,每日開始都要叫沈懷景蹲一蹲馬步,沈采薇遲疑了一會兒也跟着在假山後面蹲馬步。沈懷景還好,畢竟還有些力氣經得起操練,可身嬌皮嫩的沈采薇只蹲了一會兒就徹底要被練趴下了——兩只腳都要酸麻了好嘛?尤其是初夏的太陽惹人厭,照得她頭昏昏,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所以,沈采薇也沒看見沈懷景差點把眼睛瞪出來才遞過來的眼色。等沈采薇蹲的頭昏眼花的時候,就被悄悄竄到自己背後的裴越給抓了個正着。
蹲馬步的時候被人從後面忽然拍了一下肩,沈采薇吓得差點叫出聲來。
“你怎麽在這裏?”
“你怎麽在這裏?”
兩人面對面,瞳孔中倒映着對方的面孔,問話不免同時脫口而出。不同的是,裴越是好奇,沈采薇則是驚吓。
沈采薇本就蹲馬步蹲得腿軟,現在被裴越在背後這麽一拍,然後又被這麽一吓,腿一軟就直接坐倒在了地上。大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裴越。
裴越見了不免有些尴尬起來,只好伸出手去拉沈采薇:“我是來和四表弟一起練武的。”他怕沈采薇誤會就認真解釋了一句,“我出生時出了一點意外,幼時身體不太好,總是生病。後來尋了先生來教我習武,總算好了起來。這回出來,那位教我的先生沒跟來,我爹見我一人也無趣,幹脆打發我來陪表弟一起習武,算是強身健體。”
沈采薇并不扭捏的就着對方的手起了身,只覺得對方的手心和自己一樣都有些濕濕的,幹脆拿出帕子順便擦了擦手。她聽了裴越的解釋,第一反應就是——恐怕是裴越精力太旺盛,裴赫被折騰得不輕,所以幹脆把人丢到沈家分擔一下。
沈采薇腦子一動就清醒了許多。她反應很快,迅速開啓防衛模式:“你幹什麽忽然出現在我後面,還故意吓我?”
裴越原先還覺得她跌在地上的樣子很可憐,結果眼見着對方嫌棄自己似的拿帕子擦手,又這般當面質問,他的聲音也立時就冷了下去:“偷偷躲在這裏的某人還沒有資格問我這個吧?”
他今日換了一身湖藍色鑲白邊繡雲紋的袍子,看上去膚白如玉,猶如一顆在陽光下面滾動的冰珠子,冷光暈染開來,照得人清冷冷的。因此也更加顯出了鬓發微濕、衣裳淩亂的沈采薇的狼狽。
沈采薇臉紅了紅,一時想不出什麽話來,只好輸人不輸陣的瞪了他一眼。
裴越被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又見沈采薇一雙黑眸圓溜溜的,那濕漉漉的樣子好像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似的,心裏不知怎的也軟了一些。他只好壓下旁的心思,轉而道:“你剛剛是在蹲馬步?是想要學武?”
沈采薇點了點頭。
裴越擡眼把她打量了一番:“你是女孩兒,若只是要練一練基本功倒不需要這樣費勁。”他長眉一挑,面上破天荒似的浮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我會一套養生拳,可以教你。”
沈采薇心下一動,雖然極是意動但還是不動聲色的問道:“你有這麽好心?”
“我既然教你拳法,你自然是要叫我一聲‘先生’。”裴越故作認真的看着沈采薇,看着對方故作不屑的樣子,揚了揚下巴。
沈采薇“呵呵”了一下,然後十分熟練的擺擺手:“再見,慢走不送。”說罷擡腳就走。
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會教拳法的師父還不好找?至多等沈懷景學成了再向他學。
沈采薇往外走了幾步,裴越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抓住她的手:“等等,就算不叫我‘先生’......”他遲疑了一下,好一會兒才不甘不願的拖長聲音道,“那你也該給我個拜師禮?”
沈采薇想了想,幹脆的邊上采了一朵薔薇花遞過去:“裴表兄,鮮花贈美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裴越的一張臉先是紅了紅,然後徹底黑掉了——男人長得再好看也不會喜歡被叫做“美人”,尤其是他長得一點也不!像!女!人!
☆、玫瑰鵝油燙面蒸餅
鄭寶儀被小黃門引着進內殿的時候,只覺得內殿熱氣蒸騰,把她的臉烘得熱熱的。雖是開着窗卻因為不擺冰反而顯得比外邊熱。香爐裏剛剛燒了點她素日喜歡的百合香,淡淡的,想是為了要沖淡了往日裏的藥香,猶如一條靜谧的河流,涓細的自她面前流淌而過。
夏日的陽光自黃琉璃瓦上滑落下來,就像是水珠子濺起的水花,靜悄悄的從雕着騰龍祥雲的窗棂透過來,将窗邊的書案照得透亮,插在花囊裏的花朵的花瓣映着光,嬌嫩欲滴。而那抱着錦被坐在榻上的人,仍舊有半邊的臉被掩在暗色裏,只有被照亮的眉角,清奇隽美一如山水麗景。
鄭寶儀往裏走了幾步,才漸漸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蒼白的臉,漆黑的眼,秀美如珠玉的五官,就像是雪堆玉砌出來的人,靜美又易碎。一見着那人,她心裏便好似被什麽人揪了一下,又疼又酸,眼淚一時都湧到眼底。她咬了咬唇,往前幾步正要行禮卻被那人伸手扶了扶。
“病了一場,怎麽就和我見外了?”那人輕輕笑了笑,蒼白的面上浮起一點笑意,十分的溫和親切。
鄭寶儀許久未見他的笑顏,眼睛一酸便低下頭去,發上插着的步搖動了動,玉珠子碰在一起,發出如落雪一般簌簌的聲音。她就跪坐在床邊,忍了又忍還是撲到他懷裏,輕聲道:“二郎,你要快點兒好啊......”她唇顫了顫,小小聲的道,“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呢。”
聖人和官家在太子之前還有一子,但在官家登位之前就因為景王兵亂而過世了,之後追封純孝太子。如今的太子乃是官家登位第六年才辛苦求來的,取名天佑,想着上天保佑能養大這孩子。帝後只這麽一顆獨苗苗,護得如眼珠子一般,親近的都喚他二郎。
蕭天佑比鄭寶儀小兩歲,但自幼便是極其靈慧的人。他雖然自幼躺在病榻上,連學都沒正經上過幾天,但心思極其細密。這種人事事看在眼裏,事事都想得明白,心思重,面熱心冷。便是太醫都暗地裏說上一句‘慧極必傷’。阖宮上下無有一人敢小瞧他,鄭寶儀一遇上他便擺不了姐姐的架子反而更像妹妹。
蕭天佑猶豫片刻,伸手撫了撫她的肩頭,失笑道:“誰又敢欺負你了?信陵侯世子的前車之鑒還在那兒擺着呢。”随即,他嘆了口氣,溫聲細語的,“都要考女學了,怎麽還這般小孩子氣,說哭就哭的?”
鄭寶儀卻擦了擦眼淚,憋着氣道:“你的病都未好,我才不去參加什麽女學呢。”這事她已經認真想過了:若無意外,今年的女學會是沈采蘩一鳴驚人,大揚才名的的時候。她雖然已經知道筆試題目或許可以壓過沈采蘩,可這又有什麽意思?
目下最重要的是蕭天佑。只要他在,一切都好。哪怕是前世他不在了,也是因了他的餘蔭和安排,鄭家和自己才能死中得存。
蕭天佑捏了捏她的鼻子,沉吟片刻:“算了,你也病了一場,身子怕還要養一養。今年先歇一歇便是了......”他說到這裏,頓了頓才接口道,“你病的時候,我本該去瞧你的,只是昏沉沉的,竟是起不了身。”
“這說明我們有默契啊。你病着,我也病着;我好了,你也一定快好了。”鄭寶儀伸手拉起他的手,手心交握,十指相對,認認真真的道。
蕭天佑只覺得貼在自己手心的那手掌滾燙滾燙的,那種溫暖的感覺便如陽光暖融融的照在心頭,叫人舍不得縮回手。他的手指似是顫了顫到底沒收回來。
其實,衆人都心知鄭寶儀乃是聖人內定的太子妃。雖然她比蕭天佑大了兩歲,但有前朝溫元皇後和文帝的例子在,倒也不妨事。
至于蕭天佑,他對鄭寶儀的心思就複雜許多了。他自小便有大半時日卧在病榻上,最親近的女性便只有聖人、長平公主和鄭寶儀。他對鄭寶儀既有兄弟姐妹的親昵愛護也有對喜愛少女的傾慕。
只是,他這樣的身子真的要說喜歡,豈敢、豈能?
因了理智,他不曾應下這婚事;因了感情,他也不曾否認這婚事。
若是前世時候的鄭寶儀,自然是不明白他這猶豫傍徨的心思的,反而要因為他不明朗的态度而生悶氣。可是經了前世那些事,如今的她反而有些明白蕭天佑待自己的心意——哪怕前世蕭天佑至死都不曾真明言。
沈采薇有視天下女子如無物的蕭齊光,但她亦有真心愛護她的蕭天佑。真論起來,并不輸人。
蕭天佑很快便回過神來,笑道:“嗯,正是要沾沾你的福氣呢。”他聲音非常輕,中氣不足,那一點笑意就像是一點兒小小的羽毛尖在人耳邊劃過。
鄭寶儀卻沒覺察到什麽,見他眉間倦意淡淡,隐隐有一點黛青色,這才反應過來——蕭天佑大病初愈,自己這般又哭又說的怕是打擾到他休息了。她急忙起身道:“你先躺一會兒吧。我還要去見姑姑呢,她今天還給我備了我喜歡的玫瑰鵝油燙面蒸餅,等我吃了再來看你。”
鄭寶儀極喜歡吃鵝,在家的時候就常叫小廚房備雲林鵝一類。偶爾入宮來,也總是要吃點兒鵝油點心什麽的。
再者,蕭天佑遲點兒還要再用藥,若有話說到時候也是一樣的。
“嗯。”蕭天佑垂眼應了,細長的眼睫垂落,從側面看鼻梁顯得高高的。他在她笨手笨腳的服侍下躺了下來,差點磕到頭。他目光不離的目送鄭寶儀離開,等人影不見了才合上眼輕輕道:“去查一查,鄭家那邊近來可是有什麽事?”
鄭寶儀身上的變化雖是小卻也叫他奇怪,不得不慎。蕭天佑放在被子下面的手指下意識的摩擦了一下,神色裏含了點隐晦的顏色。他亦是知道自己心思太重不利養病,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一點點脫離控制的事都要弄個清楚,否則就安不下心。
沈采薇自是不知道遠在京城的事,她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細聲道:“不知道誰又想我了......”
裴越捂着額道:“你不是已經開始學禮儀了嗎?”儀容在哪裏?
沈采薇不理他,只是接着原先的話題道:“以後我們都在這裏見?”
裴越想了想:“換個地方吧,”他擡頭看了看對面假山那邊的楊先生,“楊先生的武功很不錯,之前對你估計也是睜只眼閉只眼。”
沈采薇感覺自己的頭就像是忽然被砸了一下似的,好一會兒才有些懷疑的道:“你不會是想說,他每回兒都讓四郎蹲馬步其實是想要讓我知難而退吧?”
裴越咳嗽一聲,揚了揚下巴,不出聲。
沈采薇蹙起眉,小聲的“哼”了一聲,想了想後才道:“要不,去西州閣那邊吧。”因為祁先生喜歡安靜又帶着侄子準備住上幾年的,宋氏為了避嫌專門選了離後院比較遠的西州閣,邊上又有一片竹林,十分清幽。沈采薇想起前世拍的武俠戲,想想自己要在竹林裏面學拳,簡直美呆了。
裴越瞥了她一眼,根本不想說什麽。
沈采薇卻忽然想起個大問題:“裴先生讓你來習武,你就這樣跑來教我拳法,真的行嗎?”楊先生尋不到人,豈不是要告狀告到裴赫那裏?
裴越面上淡淡,聲音也沉靜的很:“無事,他估計也沒想要我安生的習武。就是想着把我支開罷了。”
沈采薇十分“景仰”的看了看裴越這個活生生的熊孩子,呵呵了兩聲:“那行,下次就在西州閣那邊見。”她笑了笑,“祁先生還有個小侄子,你可以正好一起教一教他呢。”
裴越瞥了她一眼:“你別得寸進尺,沈二娘!”
沈采薇只是眨着眼睛看他,唇邊帶着笑渦,似乎是吃定了裴越面冷心軟,不會拒絕。
裴越的目光在她面上定了一定,只覺得她的眼睛映着日光,瞳孔仿佛都染了一層金色,亮的好似黑寶石。他怔了怔,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劉海,低聲道:“劉海濕了......”
她膚如凝脂,吹彈可破,更顯得那一塊紅色的胎記顯目礙眼。
沈采薇這才反應過來,劉海被汗打濕了大半都凝在一起了——她的大半胎記還是要靠劉海遮着呢。她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遮住那塊胎記卻忽然聽到裴越輕輕的咳了一下。
“沒事,也不是特別難看。”他輕描淡寫的丢下這話,然後就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轉身走了,“我先走了,下次記得我的拜師禮。”
沈采薇放下遮着胎記的手,不自覺的揉了揉腰間挂着的絡子,小聲嘟囔道:“誰要給你拜師禮啊......”
她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捂住被太陽照得有些發熱的面頰苦惱道:“完蛋了!衣服髒了,頭發也濕了,這個樣子回去一定要被罵的!”
沈采薇此時才知道什麽是樂極生悲。
☆、茯苓霜
很快,祁先生要制的琴也出工了。這兩架琴從選材到上弦上漆,沈采薇和沈采蘅都是全程參與,所以雖不是什麽名琴比不上裴氏備好的精致卻最是叫沈采薇和沈采蘅這樣的小女孩上心。
祁先生對這個倒是有自己的說法:“府上兩個姑娘都還小,手也沒長開,要練琴還需要小一點兒的琴,也不需要什麽太好的琴——技藝不到家反而是埋汰了好琴。若是另買小琴來用卻也只能用個幾年,未免浪費。這回兒叫她們自個兒制琴,既能派上用場又可叫她們有些興趣。”
這話簡單、直接。裴氏聽了自然是十分嘆服,回頭和宋氏說了,不知有多佩服:“我瞧着祁先生十分有本事,那兩個丫頭都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宋氏心裏卻覺好笑——不說旁的,裴氏自己不也是被哄得一愣一愣?宋氏心裏頗是欣慰,面上雖不說什麽但暗地裏又把祁先生的月例銀子加了一些。
不過,到了練琴的時候,裴氏一肚子的好話就被憋回肚子裏了——兩個膽比天大的初學者湊在一起,好險是在西州閣,要是在水塘邊上,必是要“驚起一行沙鷺”。
沈采蘅原先還很有興趣又是自己做的琴,抱着木琴很是用功了幾日——一早一晚的練琴。裴氏為了女兒的學業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