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也拿出天大的耐心,忍了好些日的頭疼去聽那走調刺耳的琴聲。到了後面,簡直是西暖閣一有琴聲,裴氏就要出門走走散心。不過,沈采蘅到底是沒什麽大耐心,練了幾日,自己也受不了那魔音繞耳的痛苦,除了課上得過且過的混着就不再加班加點的練了。裴氏就像是慘遭蹂/躏的殖民地似的,終于脫離苦海卻又要好一段時日才能将将緩和過來。

倒是沈采薇,一邊練琴一邊看琴譜,雖不曾如沈采蘅這樣走火入魔一般的練着,但還是時不時的彈上一段。裴氏就當是飯後難吃的點心,掩着耳朵就過去了。

這樣過了幾日,祁先生上完課後專門留了沈采薇下來。

沈采蘅這丫頭非常沒有同情心,她看着沈采薇,頗有一種終于輪到你倒黴的竊喜:“可算是輪到二姐姐了。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總是被先生留堂呢。”她笑嘻嘻的眨眨眼,非常大方的承諾道,“二姐姐先去吧,我在這兒等一等你。”

沈采薇忙裏偷閑的瞪了眼幸災樂禍的她,鼓着雙頰,氣呼呼的樣子。

這時,祁先生默不作聲的擡了擡頭,掃了一眼她們兩個。

沈采薇和沈采蘅趕忙屏住呼吸,作出低眉順眼的聽話狀。沈采薇低頭遞給沈采蘅一個眼色,很快就快步跟着祁先生進了內堂。

祁先生在羅漢榻上坐下,上下打量着她的神情,忽而笑道:“可是覺得我太亂來了?還沒認真你們看譜子,就讓你們上手先彈了?”

沈采薇坐正身子,看着祁先生認真而恭敬的道:“還請先生賜教。”

祁先生靜靜的看了看她,然後才輕聲道:“琴者情也,真正動人的琴聲是有感情的。”她把手放在案上的古琴上,順手彈了一段,琴聲便如流水一般的流淌而來。

沈采薇阖上眼認真聽了一段,只覺得整顆心都随着那琴聲動了起來。

那琴曲曲調悠揚,徘徊于空中,便如大雁在秋日的高空中盤桓,秋高氣爽,天空明淨,雁鳴聲似有似無。

祁先生只彈了一段便停了手,按了按琴弦,問道:“可是聽出了什麽?”

“先生彈的是落雁平沙。”沈采薇鼓足勇氣,認真的道,“先生彈得很好,秋景雁鳴盡在其中,叫人心馳神往。”

祁先生贊許的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看了不少曲譜,也沒白看。”她頓了頓,垂眼看了看案上的琴,認真的道,“前人寄情于琴,才有了許多曲譜典故流傳于世。你帶着真心真情去彈去感受,才能得出其中三味。但是,若要真的登堂入室,那就不能只是踩在他人的步子上面,那只是粗糙的模仿。你要把自己的東西融入其中。我讓你先碰琴,就是要你知道,琴和譜雖是珍貴不過一死物,你要練琴,練的是你的手和你的心,萬萬不要被這兩樣東西約束住了。”

“謹受教。”沈采薇沉思片刻,若有所得,認真的點了點頭,“先生良苦用心,學生必是銘記在心。”她站起身來,鄭重的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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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先生含笑應了,目中閃過一絲欣慰,這才道:“行了,今日就到這了,你回去吧。”

沈采薇這時候卻扭捏起來,沒動身子:“我還有事要和先生說呢。”

祁先生課下倒是十分和藹,便幹脆的道:“說吧。”

沈采薇扭捏了一下,幹脆攤開手大大方方的說了:“裴家表兄要教我拳法,我讓他來這邊教。就是圖個安靜和方便,不會打擾到先生您的。”

祁先生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麽忽然想起學拳了?”

“鍛煉身子嘛。”沈采薇飛快的應道,機靈的又加了一句,“還能順便教一教阿卓呢。”祁先生的侄子就叫祁卓,只比沈采薇大一歲,大家一來二往混得熟了,私下裏就叫一句“阿卓”。

祁先生失笑:“你這可是拿阿卓來賄賂我?”她蹙眉想了想,故作煩惱的道,“這般小心翼翼,怕是要瞞着人的吧?”

沈采薇十分不好意思,一下子紅了臉,低頭看着腳尖不出聲。

祁先生心裏卻暗暗覺得好笑——家裏的事情哪裏會瞞得了宋氏和裴氏?不過是見小孩子貪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不過眼下孩子都沒到十歲又有親戚關系,雖是要避嫌,但也不必太見外。

她沉吟片刻,輕輕颔首,算是應了。

“多謝先生。”沈采薇這才展了笑顏,再次行了一禮,退出去,“不打擾先生休息啦,三娘還在等我呢。”她低着頭小步走得飛快,但繡着金邊薔薇花的裙裾卻不曾如何動,雖然看上去身姿還算端莊但一轉身的功夫就走遠了。

論語裏面有孔子教子的內容。孔鯉“趨而過庭”——低着頭小步快走過庭,乃是為了在長輩面前表示恭敬。與沈采薇如今的行止正是同出一轍。

祁先生情不自禁的抿唇笑了笑——學了些禮儀,果是進益許多,這走起路來都端正許多,只是改不了性子。

沈采蘅本就等在外邊,看見沈采薇跑來便露出一絲笑容:“你沒被訓吧?”她自家經歷過幾回,見沈采薇也步了自己後路,心裏很有幾分複雜情緒。

沈采薇垂着頭作出郁悶的樣子,只是拉着沈采蘅的手不出聲。

沈采蘅急忙道:“你別難過啊......”她有些急了,急忙接着道,“你還記得上次吃的茯苓餅嗎?我從娘那裏得了一點茯苓霜,等會兒給你一些,每日早晨用牛乳沖了,能變白呢。”

沈采薇搖着她的胳膊,露出笑容:“還是三娘你待我最好。”

“因為二姐姐你待我也好啊。”沈采蘅松開蹙起的眉頭,回之一笑,然後又急匆匆的拉着沈采薇往外走,“我昨兒學着打了一條攢心梅花絡子,你幫我瞧一瞧,上邊綴點什麽好呢?”

沈采薇一聽就知道這絡子打起來不易,怕是繡娘要在邊上幫上一把手。

裴氏為了磨一磨家中兩個孩子的性子,這些日子專門派了人來教沈采蘅和沈采薇女紅一類的。沈采蘅這上頭居然頗有天賦,手指動起來比手工課從來都不及格的沈采薇靈活的多,加上配色上邊十分有主意,便是連教女紅的繡娘都暗暗贊了幾句“難得”。沈采蘅也是難得被表揚,大喜之下就誇下海口說是要給長輩們一人打一條絡子。這幾日出了溫習功課就都悶在房裏用功打絡子。

沈采薇道:“什麽顏色的啊?實在不行,你就去嬸嬸那邊要些珍珠玉石的,就好看又精致了。只是嬸嬸那邊怕是要笑你拿她的東西來‘借花獻佛’了。”

沈采蘅嘟着嘴:“我娘就是老嫌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她仰着頭暢想着,“我覺得吧,她在我這個年紀,怕也和我差不離呢。偏還要挑剔我,虧得書上還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們兩個手拉手親密的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後面跟着的丫頭都會意的落後幾步,所以沈采蘅說起這些話來也是幾分任性自在的樣子。

“我看啊,你近來書看的多了,膽子倒是更加大了不少......連嬸嬸的閑話都敢說了?”沈采薇湊上去,捏了捏她的面頰,頗是狡黠的對着她眨了眨眼。

沈采蘅不怒反笑的湊過頭去,頓時和她扭在一起了:“哈哈,你來抓我啊。”她擰了擰沈采薇的鼻子,一下子就得意的跑開了。

夕陽的餘晖溫暖的灑下來,沈采蘅和沈采薇就像是兩只剛剛展開翅膀的蝴蝶,在花團錦簇的花園子裏穿梭着。笑聲就像是被敲動的玉鈴子,清淩淩,脆生生的。

那是獨屬于少女的,天真無憂的時光和歡樂。

☆、玫瑰花茶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裴越不是個好老師!

裴越不是個好老師!

裴越不是個好老師!

沈采薇可以對着黨和人民發誓:裴越真心不是個好老師。反正沈采薇跟着他練了一上午,別說是一套拳法,練到後面簡直是一頭霧水,連起手式都要忘個一幹二淨。

就這樣了,裴越還要站在一邊冷嘲熱諷:“沈采薇,你就不能聰明一點兒嗎?剛剛教你的招式怎麽這麽快就給忘了?”

沈采薇咬咬牙,忍了。

偏偏裴越還要嘴賤似的湊到她耳邊火上添油:“就你這樣的,活該要蹲馬步。至少那個倒是不用動腦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沈采薇幹脆直起身踢了站在自己身邊的裴越一腳:“你就不能閉嘴嗎?子不教父之過,學生不學好,就是先生的錯。”她氣的面頰泛紅,聲音卻依舊是嬌嫩嫩的。

裴越好面子又講究個“君子動口不動手”,被踢了這麽一腳還要做風輕雲淡的樣子,淡淡道:“得了吧,就你這花拳繡腿。踢我就跟風吹似的,我站在這裏不動,你也踢不倒我。”

呵呵呵,真是欠揍的家夥。沈采薇恨不得再踢幾腳,只是還有個祁卓在,她只好修身養性的作出淑女的模樣:“先不練了,我要歇一歇。”說着用手肘推了推裴越,使勁把他往邊上推,“你讓一讓,我去端一壺茶過來。”

裴越只得往邊上站了一站,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沈采薇板着臉不理他,自顧自的跑去西州閣裏邊去尋祁先生。

祁先生正在翻書,見她蹙着眉頭皺着一張臉,活像個剛出爐的包子,不免覺得好笑:“這又是怎麽了?”

沈采薇嘟嘟嘴:“裴表兄欺負人!”她說到這裏又有些氣苦,“先生,你說我是不是不适合學武啊。”

祁先生道:“女孩家本就沒有多少學武的,一是用不着又不雅觀;二是力氣本就不如男兒,練了也是事倍功半。”她起身摸摸沈采薇的頭,“不過你也不必急,你本就是抱着鍛煉身體的想法去學的,慢慢來便是了。”

沈采薇這才緩過神來,幹幹脆脆的認錯道:“倒是學生冒失了,忘了初衷。”她眉目漸漸舒展開來,說道,“練了一上午,連口茶水都沒喝,我來端點茶水給他們。”

祁先生從邊上的案上端起紅木雕并蒂蓮花的托盤,上邊擺着一整套的青瓷雲紋茶具:“早就替你們備好了。”

到底還是祁先生想得周全,沈采薇連忙接口道:“先生也一起去瞧瞧吧。我看阿卓比我有天分的多,日後到可以去尋個正經先生來教一教。說不得還能去考個武舉什麽的。”

“不過是男孩兒經得起磋磨罷了。”祁先生笑笑并不應聲,只是随口道,“還正經先生呢?裴家公子聽到你這話,怕是要生氣了。人家又不是整日無事,能專門抽出空來教你和阿卓,你難不成還要嫌棄?”

沈采薇也知道自己理虧,只是她和裴越鬥嘴鬥慣了,一時間氣惱就失了分寸。她被祁先生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反而回過神來,低頭不再說話了。

她們兩人也沒叫丫頭跟着,一起端着茶水從廊上走過去。步移景動,不一會兒就到了竹林邊上,風從竹林裏吹過,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祁先生擡眼看了看前面正在指點祁卓動作的裴越,步子一頓,竟是定住了。

沈采薇詫異的擡頭去看祁先生,卻見對方那張常年平靜如水的臉上仿佛石破天驚一般的顯出幾分複雜的訝然之色。

那種神色,就好像是看見本該被絞死的薩達姆正在和奧巴馬相親相愛似的。

沈采薇都被吓了一跳,糊裏糊塗的順着祁先生的目光看向裴越和祁卓。

裴越今日穿了件淡紅色繡瑞獸的袍子,懶洋洋的靠着一根翠竹。他那漫不經心的冷淡模樣反倒更顯出了他容貌清朗出衆。和他一比起來,邊上的祁卓不禁稚氣平常了些。

祁先生經歷的事情多了,面上的訝色一閃而過,不一會兒就緩過神來,緩緩然的道:“裴公子倒是教的認真。”她面上收了那融融的笑意,便顯得凝重起來,眉目之間沉靜端正。

沈采薇正琢磨着祁先生适才的神情,想也不想的道:“他也就三分鐘熱度罷了,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像是在讨打。”

兩人說話間,聽到腳步聲的裴越已經走上前來。他人前一貫是非常講禮的,先對着祁先生禮了禮:“祁先生好,冒昧前來,多有打擾。”

祁先生笑笑,目光依舊在他面上打轉,語氣卻十分和緩,似乎是在斟字酌句一般,慢悠悠的:“哪裏的話。倒是阿卓愚笨,有勞裴公子了。”她說着把紅木托盤放到石桌上,輕聲道,“我泡了一壺玫瑰花茶,二姑娘和阿卓平日裏倒是喜歡的。不知裴公子喝不喝得慣?”

裴越看了眼沈采薇,淡淡的、有些客氣的道:“我并不講究這個的,先生費心了。”

祁先生的花茶都是她自己配的方子,說是玫瑰花茶,實際上除了她自己曬幹的玫瑰花瓣還有上好的綠茶、枸杞等,用得是早晨采來的花露水,喝起來的時候仿佛口齒留香。再說玫瑰本就有活血養顏、舒緩郁氣的功效,沈采薇前世月事前後常常會喝一點,很是喜歡。

沈采薇适才被祁先生說了幾句,心裏已經緩過氣來了,想了想,上前倒了杯茶遞給裴越,道歉道:“我一時氣急,踢了你,對不起啊。”她很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認真的把話說完,“你抽空來教我,我本來該道聲謝的。”

裴越今日心情不甚好,本是打着教人的幌子折騰沈采薇,此時見她這般誠懇道謝,反倒有些不自在。他接過茶卻并不喝只是握在手心裏摩擦着杯壁。

他隐隐的就覺得手心被茶水燙的熱熱的,心裏也有些熱呼呼的,仰着頭去看邊上的竹子,作出不和人計較的模樣:“嗯,是我心急教的太快了,等會兒我再重新練一遍,你先記下來再慢慢練好了。”

這兩人湊在一起便和兩個火藥罐似的,如今都收了氣,一人比一人客氣,反倒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祁先生的目光在他們兩人間轉了轉,若有所思,随即便招手叫了祁卓過來:“阿卓你來一下,我忽然想起件事,你先陪我回去看看。”

“什麽事啊?”裴卓最是個沒心沒肺的,壓根沒注意到沈采薇和裴越之間的氣氛,自顧自的倒茶解渴。

祁先生伸手拉了他,側頭和邊上兩人說一句:“我這還有話和阿卓說。你們先練着,等會兒就午膳了,二姑娘記得送一送裴公子。”

沈采薇和裴越自是應了“是”。等祁先生走了,果然一個練拳一個拿出紙筆趴在石桌上慢慢記錄。裴越這回故意打得慢慢的,倒是叫沈采薇完完整整一筆給記了下來。

等沈采薇收了紙筆,這才松了眉頭笑道:“我送你出去吧。”

裴越點點頭,裝模作樣的把手負在身後,起身擡步走在前面。

沈采薇跟在後面,悄悄看了眼裴越:“你今日怎麽好像心情不好?”認真想一想,裴越今日好似一來就帶了點火氣。

裴越的目光在竹林子上轉了轉,盯着一片被風吹下來的竹葉,目光定定的,語氣依舊淡淡:“過幾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他說起這個,心裏有些氣悶,少見的有些孩子氣的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

沈采薇這才有些恍然:“你是想你娘和在京城的家人了?”她頓時會意,不太熟練的安慰道,“沒事的,他們肯定也想你的,說不準給你備的禮物已經在路上了。”

裴越側頭的瞥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才接口道:“誰說我想他們了?我其實不怎麽過生辰的的。”他垂下眼臉,轉開話題道,“你這樣有經驗。難不成你生辰的時候,沈侍郎也是專程給派人給你送了禮物?”

沈采薇的親爹沈承宇一門心思撲在仕途上,早些年被提了戶部侍郎,可算是個會做官的人才。只是,裴越這會兒叫他一聲“沈侍郎”卻是顯得有些疏遠了。

沈采薇沉默片刻,學着裴越的樣子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頭,漫不經心的說道:“嗯,我爹當然是給我備了禮物。”她咬咬唇,作出不在意的模樣,“不過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他費心準備的,是那位新太太給我的。”

裴越聞言頓住腳,低頭看了看沈采薇,擡起長眉,揚唇一笑,似有深意的道:“你和我倒是一模一樣。”他玩心一起,伸手拉了拉沈采薇的編好的辮子,那一笑之間仿佛已經盡去了郁氣,“你送到這就好了,回去吧。我自個兒回去。”

沈采薇的辮子冷不防給揪了一下,不由氣惱的瞪了他一眼,連忙伸手拉回來:“說歸說!你做什麽動手動腳的。”她又羞又怒,擡腳踩了裴越一下,不再理他,氣呼呼的轉身就走了。

裴越被踩了一腳卻也不生氣,笑着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然後攤開手看了看自己抓在手心裏的東西。

只見他手心裏滾着一顆剛剛從沈采薇發辮上落下來的一顆珍珠,有拇指一般大,在陽光下光華流轉。

☆、百合雪梨湯

送了裴越出去,沈采薇平心靜氣的走在路上,面上早沒了适才的氣惱,淡淡的。

她想,祁先生那樣看裴越是什麽緣故?總不會是因為裴越生的特別好吧?依祁先生的經歷,既在皇後宮裏當過差又在京中幾個世家裏面教過學生,能有什麽事叫她這樣吃驚的都要露到臉上?

沈采薇前世看多了狗血劇本,一時間腦洞大開,還疑心起裴越或許出身汝陽王府,趁着京中大亂,冒名跟着裴赫來松江求學。只是她心中仔細一盤算:這一代的皇室子嗣格外單薄,汝陽王和皇帝一樣只一個嫡子,年紀和裴越也對不上。

她蹙着眉頭左思右想,一時間沒怎麽留心看路,要不是綠焦在後面小心拉着,差點兒要撞到竹竿上了。正好有風從竹林子裏吹過,拂在面上涼涼的,腦子一清,她情不自禁的拍了拍自己的額角,自笑道:“我幹什麽胡思亂想的!裴越的事情和我又有什麽幹系?大不了以後少和他來往便是了......”她一時間心情又輕松起來,歡歡快快的轉頭又往自個兒院子去,“走吧,這時候正好去陪太太用午膳呢。”

到了院子裏,一問,裴氏那邊果然還未用午膳。

裴氏正歪在榻上看書呢,見沈采薇來了便揚了揚眉:“一大早的就不見人影,這會兒怎麽跑來了?還以為你要在祁先生那邊用膳呢,”說着又伸手将她攬到身邊,細細問道,“可是有什麽想吃的,盡管叫他們去做。”

沈采薇湊到她身邊,扯着袖子撒嬌道:“口渴的很,就是想喝點湯的。”

“看你這一臉汗的,可不是自己讨苦吃,現在倒知道到找我要湯喝了?”裴氏用帕子擦了擦她光滑圓潤的面頰又叫人拿花脂香膏來擦臉,接口說道:“這些湯水倒不麻煩,你要甜的還是鹹的?”

沈采薇晃着她的胳膊,嘴邊笑渦淺淺的,親昵的道:“我想吃鮮菱荷葉羹呢。”她性子雖是靜卻也知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人和人的感情本就是處出來的。裴氏性子直接,最是吃這一套。

裴氏禁不住人撒嬌,加上如今正是夏日,這東西還算适宜,自是依了她。

本就是午膳的時候了,早有丫頭和婆子去立靠背、鋪了桃紅灑花的褥子,東西都備好了。裴氏想了想後便和王賞春家的道:“讓人去三娘那瞧瞧,可別是又亂跑去了。”這是叫沈采蘅也來用膳的意思。她起身走了幾步卻又想起另一件要緊事來:“四郎今日是要在前院吃的。他練武練得辛苦,等會兒叫廚房送些酸梅湯去,這也是他愛喝的,正好消消暑。”

王賞春家的連忙應了,嘴上恭維道:“還是夫人想得周全。”

過了一會兒,飯上了,沈采蘅也跟着來了。沈采薇坐在裴氏左手邊上,沈采蘅就勢坐在右手邊上。兩排丫頭穿着一式蔥綠色的衣裳,或是捧着茶水或是拿着巾子、銀筷等,都是垂首默然的樣子,井然有序。

沈采蘅一貫是咋咋呼呼的,一坐下還不消停:“我昨兒要吃的金絲酥雀,有沒有?”

裴氏難得板了臉:“好好說話!那東西吃多了要上火的。”

沈采蘅不覺沮喪,結果眼珠子一轉卻瞧見桌上正正擺了一盤金絲酥雀,甜滋滋的一笑,扯了扯裴氏繡了纏枝牡丹的袖子道:“我就知道娘疼我。”

裴氏再也繃不住臉,笑了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行了行了,我倒是養了兩只小饞貓,見了天的找我讨吃的。今個可不許你多吃,吃完了晚上喝百合雪梨湯。”

沈采蘅歡喜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朝着沈采薇眨眨眼:“二姐姐你也吃。”她一貫就是這樣傻大方的脾氣,自家覺得好了就要也分旁人一起吃好。

沈家家教是食不言寝不語,一席飯吃的寂然無聲。多是眼睛一轉,那布菜的丫頭便知道要什麽,等拿起了筷子,就連沈采蘅都是乖乖不做聲。

她們三人用完膳,用茶水漱口,裴氏便叫着一起去園子裏走一走。

沈采薇倒是少見裴氏這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禁揣測起裴氏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她心裏想到了這個,自然也不再見縫插針的說閑話,只是乖乖的跟着裴氏在路上走。就連沈采蘅都覺出什麽,不再叽叽喳喳的說話了。

一行三人,走得安安靜靜的,一會兒就走到了院子邊角處。

裴氏在院子一角搭了個架子,種了些薔薇花。如今正是五月,薔薇花開得熱烈至極,鮮花綠葉,格外的嬌妍。從下面走過,陽光懶懶的,被割成一塊一塊的光斑,拂面就是一陣陣的香風,花香馨軟。

裴氏默然走了一段路,心裏打好了腹稿,給自己打了個氣,這才慢慢開口道:“你們大姐姐女學入學的筆試成績已是出來了,乃是近些年難得一出的滿分。若是後面的加考沒意外,怕會是今年女學當之無愧的魁首。”

沈采薇和沈采蘩關系挺好的,自然是替她高興的,揚唇一笑,面上不禁也透出幾分與有榮焉的樣子。

裴氏卻端正了神色:“這自然是好事。只是你們大姐姐既然占了個大才女的名頭,你們做姐妹的自也是免不了要被拿來比,說不準還要有人那你們來說閑話膈應她。要知道,這世上就有那麽一等人,不往自己身上使力偏要去嫉賢妒能。所以,你們要擺正自己的心态,好好學習,別拖了你們大姐姐的後腿。”

沈采薇此時緩過神來,漸漸琢磨出裴氏的意思——沈采蘩自然是真材實料的大才女,只是自己和沈采蘅卻又比她差了一截。有沈采蘩光芒萬丈的在邊上對比,她和沈采蘅一分不好都要成了五分不好。若要不被人說,雖說不需要學出沈采蘩那樣子,但也須有幾分才女底子。

裴氏低頭看了看兩個女孩兒,看着她們比薔薇花還要嬌嫩的臉蛋,輕輕嘆了口氣:“我本是覺得,你們年紀還小,不必急着說這些事。只是認真想一想,卻要給你們打一個底。”她頓了頓,語調沉靜的道,“沈家詩書傳家,莫說是松江,便是天下都是有名的。大伯學問精深,桃李滿天下,聽到他名字的多是要說一聲‘敬佩’;二叔,也就是采薇你爹,當年殿試之時被點為榜眼,若不是李從淵生的實在俊俏,投了官家的意,便是狀元也是可能的;至于采蘅你爹爹,一幅字畫價值千金,也是天下都知道的大家名士。正因如此,人們一說起沈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松江沈家。這,就是聲名,沈家幾代經營得來的聲名。”

“所以,做沈家的女兒,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裴氏目視着沈采薇和沈采蘅,認認真真的道,“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只有兩個要求:一是不要堕了沈家的清名,二是把自己的日子給過好了。”

真正的金玉良言。

沈采薇肅然垂首一禮:“謹受教。”

裴氏好容易把最艱難的部分說完了,趁着這兩孩子低頭行禮,悄悄松了口氣,轉而說起目前真正的要緊事:“你們也進學了,這些日子琴棋書畫都過了一遍。可是想好要選哪一樣做女學筆試後面的加試?”

這事沈采薇早已想好了,便對着裴氏認真道:“我已想好了,選琴。”

裴氏對這個已有幾分了然,心知肚明的點了點頭,轉而又去看沈采蘅。

沈采蘅還有些猶豫,磨磨蹭蹭的抓着自己的手指,小聲道:“大姐姐選了書,二姐姐選了琴,我就選畫好了。”她一貫是個會耍小聰明的,這會兒說起這個也是頭頭是道,“實在不行,就叫爹爹多教教我,總不會比那些人差了。”

裴氏跟着點頭應了,接着道:“既然已經選好了路,你們就記得多用些功,萬萬不可再偷懶了。你們都已經六歲了,再過四年就和大娘一樣要去考女學了,這是最要緊的。別的都可放一放,在這琴、畫上面多用些功。”

沈采薇和沈采蘅齊齊應了是。

裴氏終于大大松了口氣,加緊着加上最後一句話:“當然,四書五經都是要認真看的,要不然連筆試都過不了,沈家的臉就真的被人丢到地上去踩了。”

沈采薇被裴氏的語氣逗得一笑,連忙低頭掩飾,只是肩上有些抖。

裴氏卻瞧見了,只是伸手捏了捏沈采薇的面頰,反而非要逗得她笑出聲不可:“行了,今兒說到這裏就好了。你們回去再自個兒想想清楚。”她見兩個女孩還立在原地不動,便伸手拉了拉,“我今日就是這麽一說,要緊的是你們自己是怎麽想的,我又不能每日追在後面看着。是你們大伯母早就催着叫我早些給你們‘立志’,所以我這會兒才把話給你們都說清楚了。沒別的了。”

不得不說,裴氏從來都不用別人費心拆臺,她自己多說幾句話,就可以三兩下的把自己的臺給拆了。

沈采薇頓覺啞然,但還是很給面子的幹脆應了聲“是”,牽着沈采蘅的手一起往回走。

☆、桂花油

沈采蘩書法比試的那一日,沈采薇也被帶去圍觀了。

自來都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琴棋書畫這四門裏,只有書法這一門最是枯燥也最是沒有花頭。不能如同比琴一樣曲曲繞耳,招蜂引蝶;不能如比畫一樣濃墨重彩、幾可勝真;更加不能如圍棋一般步步為營,路人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只是,這卻和沈采蘩的性子一模一樣。她生來便不喜歡麻煩事,越是簡單直接越好。再說,她讀書練字亦不是嘩衆取巧而是真心喜愛,想要如同她父親一樣在學問一道上有所成就。

書法比試的題目也很簡單:一炷香的功夫抄一篇評委抽出的文章,由六位作為評委的書法大家評判出寫得最快最好的優勝者。

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才能看出真功夫。一筆一劃都去了雕琢,還原本真。

沈采薇一動不動的看着沈采蘩在臺上拿筆揮灑,筆下如飛。

沈采蘩的容貌只能算是清秀明淨,但她凝眉執筆之時卻是屹然不動的大家風範。那纖長的秀美,明亮的黑眸,因此而顯得無比的動人。叫人神為之奪。

這才是真正的才女,真正的美人。

昔日劉邦就曾情不自禁的發出“大丈夫當如是”的感慨。沈采薇雖不曾有過這般的雄心壯志,但此時卻覺得心口砰砰亂跳,油然而生出一種向往:等我考女學時,或許也是如此情景。哪怕有萬萬人,我亦不會落在人後。

沈采薇只覺得有什麽從心底竄出來。就像是一股熱氣,被冬天的大雪埋在地底下,等到了春天,凍土化了,便又忍不住冒出頭來。

沈采薇一時間忍耐不住,悄悄拉了拉還望着臺上的沈采蘅的手,小聲道:“我有事,先回去啦。”

沈采蘅吃了一驚:“現在有什麽事比大姐姐的比試還重要的?”她嘟起嘴,嬌俏俏的模樣,很是不高興的說道,“再說,把我一個人撇在這裏算什麽?”

沈采薇一時也說不清,只是抓着心裏的那一點感覺,急匆匆的道:“這次是我不好,下次一定給你賠罪。我瞧着這一場沒人能比得過大姐姐,你記得幫我也給大姐姐道聲喜。”

沈采薇說完話,帶着綠焦和綠衣急匆匆的往外走,上了馬車便急忙道:“回府去。”

外邊圍着一群的人等着女學加試的結果——畢竟裏面的都是閨閣小姐,為了聲譽着想,除了參賽者邀來的親屬外也只有那些被邀請來作見證的大家名士們才有入內的請帖。那些人也沒想到會碰上沈采薇這樣半途而出的,一時間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

“裏面比的如何了?”

“那沈家小姐可是奪魁了?”

種種不一。

沈采薇心裏急,便是連沈采蘅都抛下了,自是不會理這些的。她只讓仆人去打發了,自個兒坐着馬車直接回了沈家,甚至來不及去向長輩說話請安,就直接回院子去摸自己那架粗糙的木琴。

她情不自禁的在琴案前坐正身子,把手按在琴弦上,深深的吸了口氣。

那忽然浮上心頭的熱氣仿佛還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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