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妖精

現在的人每談論過往,總要增添一句“時光荏苒恍如白駒過隙”,小孩子不知事的時候常常對這些俗話感到厭煩,可成年之後細細想來,這話卻不是沒有道理。

至少對于沈家和周家的三位公子來說,确實如此。

因着鄉試漸近,沈長念和謝勉在師傅謝軒的建議下都搬進了謝府的別院,回避外界事物的紛擾,專心跟随師傅謝軒複習備考。

兩人起早貪黑,相互辯駁,學業有所長進,渾然不覺時間飛逝。

而周慕禮在沈家安置妥當後便閉門簡出,日夜勤學苦讀。每天卯時,整個沈府都還沉浸在睡夢裏,他卻已經早早地起床念書,深夜還繼續練字讀文,直到戌時才肯放下紙筆休息,自然也沒有時間悲風嘆月。

因着他這種別樣的勤奮,再者也因為他的模樣生的俊俏,沈府的丫鬟小厮們最近的話題都是圍繞着這位周氏後人,甚至不少賭局也都圍繞着他建立起來。

賭博是小厮常做的事情,而丫鬟們,則有些芳心暗動。

但沈府是豪門大家,丫鬟也都是經過嚴格訓練,懂得尊卑有序,即便是喜歡,也不敢做出爬/床、私相授受之類的事情,她們表達喜歡的方式,不過是在他經過時多看上幾眼,大膽些的,就送出一個媚眼。

沈重和周氏見不到沈長念,注意力便只能安放在居住在沈府的侄兒身上,兩人都知曉他苦學,而周氏更是知曉他身負重任,但做長輩的,期盼他成才,可更期盼他健康。

所以周氏特意囑咐廚房給他熬制些烏雞湯,為的就是達到養身明目的效用。

這日夜裏,周慕禮将文章送給姑父,希望能得到沈重的指點。

沈重作為當朝丞相,事務繁忙,一般來說不會在常人的文章上花費時間。

可周慕禮不同。

一則因為他是個有能耐的後生,有資格叫沈重高看一眼。

二則是因為沈重含着自己的私心。

他的庶子無用了,但總還要給嫡子培養出支持者,而沒落的周氏,無疑是他眼裏最好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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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這兩重原因,沈重自然樂意之極,來來回回将他近日裏的文章翻閱過幾遍,開始時頻頻驚嘆,可看到最後,臉間的笑意漸漸收斂,一言未發。

周文瀚見着姑父的面容表情,便知曉自己文章存在不足之處,立刻作揖行禮,歉意道:“侄兒拙作,還望姑父加以指點。”

沈重抿了口茶,看向如松如柏的侄兒,嘆氣,搖搖頭,無奈道“你倒是個剛正的。”

周慕禮不解其意,剛想出聲詢問,沈重卻沒給他機會,繼續向下說着自己的觀點。

“古往今來,科考的文章都要求楷法遒美,文理優長。從這方面來說,你的楷體端正,文章內容涵蓋古今,誠然可以列為佳作,哪怕是現在,都可以直接向各地傳播學習。”

周文瀚原本準備好接受批判,此刻卻突然被贊譽,反而愈加疑惑,頓了頓,問道:“既然如此,那您為何緊皺眉頭?”

“文瀚”沈重叫到他的名字,繼續說道“你這篇文章,是日常生活裏的佳作,可卻不是科考裏的上等之作。”

周慕禮倏地回想起父親往日裏談論科考規矩時說過的話,恍然間明白,但他面上不顯,等着沈重的下文。

“科考的文章,需要道理,還需要漂亮話,這種漂亮話,我們都稱之為‘錦上添花’。”沈重沒有賣官司,直接說道“但你的文章裏,卻沒有類似的話。”

錦上添花。

周慕禮垂頭,碎發遮掩的眼睛裏透出疲憊和不屑。

不過就是多說一些奉承話,讓當權者滿意罷了。

“你的文章寫得極好,但言辭銳利,處處批判魏朝出現的問題。”沈重隐約可以猜到他的心思,接着說道“可你別忘了,這個國家不是天子一個人在操作,它是上上下下數萬官員在運轉。你這般尖銳,從某種意義來說,就等同罵官員無能。”

周慕禮沉默着,一言不發。

“之後的路,怎麽走,必須你自己決斷”沈重拍拍他的肩膀,遞過文章,嘆氣道“但姑父不得不提醒你,剛柔并濟才是正道,你若是一意孤行,最後的苦,只能由你自己來受。”

周慕禮沉默着接過書卷,起身告辭。

蒼天還是泥沼,恐怕就看他這一抉擇了,沈重望着侄兒不似先前挺拔的的背影,心底暗想。

周慕禮離開沈父的居所後,為了舒緩心情,便在沈府裏散步,卻意外地走到了沈府的“墨清池”旁。

月色正好,柔和的月光為天地披上簾紗,展現出別樣的朦胧美。

但周文瀚卻沒有時間來欣賞,他倚靠在沈家池塘的圍欄邊,手裏捏着自己的文章,回想起父親的告誡,低頭,借着昏暗的月光掃視着自己的文字。

許久。

飄撒的紙片逐漸停滞在封凍的冰面上,西風呼嘯,碎片又被吹進塘邊荒蕪的枯草叢裏,逐漸被皚皚白雪所掩埋。

再無蹤跡。

周慕禮原本在欄杆邊呆愣着,緩緩被這西風吹得清醒過來,仿佛這時,他才回憶起,自己做過什麽。

“世道如此。”

他苦笑着,轉身離開,微弱的話語也随風而去。

再無蹤跡。

清晨,雄雞唱白。

練字完畢的沈長念和謝勉兩人聚在一起,準備去吃早飯。

春節逐漸到來,空氣裏隐隐約約流轉着鞭炮的硝煙味,然而很快被昨夜飄轉至今的鵝毛大雪所掩蓋,兩人并肩走在石子路上,不約而同地放緩步調。

美景難得。

沈長念心裏想着。

兩人心有靈犀地維持着難得的心靜。

但慢慢向前走去,本就空曠的雪地逐漸堆積起更多的白雪,不遠處似乎傳來女子的嬉笑聲。

謝軒将兩人安排在別院,願意就是避免兩人沖撞到謝府的女子。而師傅向來是個周到的人,所以此刻,兩人也沒有擔心會撞見女兒家,依舊安靜地沿着石子路行走。

可沒想到正是在轉彎的地方,一座假山遮擋住兩人的視線,前方忽然沖出一位女子,靠內的沈長念就已經被撞了個滿懷,而女子受着沖擊,也向後倒去。

倘或按着男女大防,沈長念自然只能看着女兒家摔倒。

但他沒顧及那麽多,潛意識裏迅速将女子扶穩,随機倒退幾步。

跟随在為首女子身後的諸多女兒家,也都紛紛停止住自己的腳步,膽小些的瞥見外男,還偷偷地倒退。

沈長念站穩身形,一眼掃過女子妝容後立刻垂首,避免惹得女子不快。

他剛想出聲道歉,身旁的謝勉卻對着她身後的女兒家笑道:“靈妙師妹。”

或許是因為嬉戲打鬧,或許是因為冬日嚴寒,亦或許是因為見着俊俏外男的羞澀,謝靈妙面頰通紅地上前,低聲行禮道:“兩位師兄好。”

謝靈妙是謝軒的嫡女,雖然謝軒沒有承認女兒是自己的弟子,但是謝家風氣開放,只要是謝家族人,無論男女,都可以學習謝家族學,所以沈長念、謝勉、譚宸三人也沒嚴格按照師徒标準,都和謝族人師兄妹相稱。

“師妹”沈長念回過禮,轉身對身着異族服飾的女子作揖道:“沁媛公主”。

謝勉驚訝于女子的身份,但他受的教養好,反應也快,立刻跟随沈長念告禮。

阮妗之前也在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也想起這就是那日酒樓上的男兒,嬉笑道:“妙妙的師兄模樣可真俊朗。”

謝靈妙雖然沒有見過沈長念,但常常聽見謝軒談論起他,自然也就知曉,此刻見着,倒也有些羞澀,淺笑着介紹道:“這是我父親的弟子沈長念,這是我父親的弟子謝勉。”

阮妗聽畢,便打量着沈長念的模樣。

“師妹,公主,倘或沒有其他事情,我們就先告退了,也免得打擾了你們的玩性”沈長念受不住她凝視的目光,微笑着告辭。

沁媛公主沒有立刻應答,反而笑容更甚,随後她對謝靈妙和謝勉笑道:“諸位能否讓我和沈公子單獨說幾句話?”

按照魏朝禮法,自然不成。

但是這位公主不是魏朝人,自然不必完全受魏朝禮法的拘束,再者因為她客是貴客,沈長念也不方便拒絕。

謝勉和謝靈妙見他沒有反應,只當他默認,呼喚着随從、姐妹們相繼離開。

沈長念看着其他人的離去,又望見阮妗莫名的笑容,覺得有些尴尬。

他剛想出聲緩解這種尴尬,卻沒想到阮妗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指尖想要撫摸他的喉間。

沈長念直覺性得後退,但閃避不及,只感受到喉間一陣酥麻感。

他蹙眉,覺得這位公主肆意妄為,正想起身離開時,卻聽見阮妗笑道。

“沈公子,你可知”她的笑容愈發燦爛,眼底帶着戲弄“巾帼不讓須眉是何意?”

沈長念霎時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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