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會試

旁人以為本朝科考有且只有四級,但實際上,童生試到鄉試之間還有一次小考,鄉試到會試之間也是同樣。

這兩場考試的目的就是為了查出作弊的舉子,所以對沈長念來說,自然無礙。

由是接連而來的,便是會試。

本朝的會試設在二月,規矩和鄉試相似,也因此,沈長念已經基本熟悉科考的大致程序,經過三層檢查後,他順利地進入考場。

倘或說鄉試與會試有何區別,除去考試內容外,對他們這些考生來說,最大的區別或許就在于住宿。

鄉試的號舍比較簡陋,而會試隔間則相對清整。

沒錯,隔間。

本朝會試是每位考生單獨一個小隔間,平常在隔間內答題,如果要睡覺,就将隔間裏實現準備的木板搭在上方,稍作休憩。

至于吃喝,都必須在隔間裏。

同樣是九天。

想到這裏,沈長念嘆氣,鄉試時的飯馊味和汗味仿佛又萦繞在鼻尖。

考官喚到他的名字,他起身上前,領取試卷後,收回心思,随即開始作答。

日暮西垂,西落東升,反複如此,直到第九個時日,早早告病假的沈重等候在馬車內,撩起幕簾看向門口。

“怎麽還不出來”沈重望着日頭,估摸着時辰,“也該結束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內院一聲:“時辰到,停筆!”

在馬車外等候的小厮讨好地笑道:“老爺真是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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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沒搭理他,一雙眼直勾勾地凝視着所謂的“龍門”,直到發現搖搖晃晃的白色身影,他才勾起嘴角,朗聲吩咐道:“長念出來了,快去接他。”

瑞祥聽畢,興沖沖地,正準備跑上前,卻被沈重忽然制止。

“慢着”沈重看着攙扶沈長念的下人,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

瑞祥也發現主子被別人扶走了,他兩邊望了望,焦急地詢問道:“老爺?”

沈重并不着急,反倒是疑惑。

那下人,沈重太熟悉,他是祁學謙的随從,會點武術,很得他的心意。

這人會在去攙扶沈長念,定然是祁學謙的指示,可是……

沈重愈發不明白,他想做什麽。

還是說,沈長念,早就背着自己和他勾搭起來?

這個想法突然沖進腦海,沈重卻沒覺得荒謬。

沈長念,難道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就莫怪他。

沈重定下決心,眼裏的擔憂和狠意更甚。

“老爺?”瑞祥發現老爺自顧自地點頭,急匆匆地詢問,“我們不去接少爺嗎?”

“不用”沈重擺擺,他徑直命令道,“回府。”

他倒要好好問問周氏,她把當年的事情,告訴了沈長念多少!

瑞祥擔憂地向那人的方向瞧了一眼,還是唯唯諾諾地跟随馬車離開了。

殊不知這一切卻落到另一人的眼裏。

見着沈重的馬車逐漸遠去,他便讓馬夫上前,拐過彎,停在随從的跟前。

“大人”劉澤奇不方便行禮,就輕喚一聲以表尊重,順便将沈長念扶上馬車。

祁學謙微颔首表示應答:“确認他都看見了?”

“是”劉澤奇拱手,肯定地回答,“我是按您的吩咐,确定他發現之後才去攙扶的沈長念。”

“做的很好”祁學謙指示“駕車回府。”

車輪滾動,劉澤奇坐在馬車外,扶着車轼,和馬夫閑談。

眼神卻時不時地向裏瞟。

祁學謙越來越難懂。

他想。

劉澤奇搖頭晃腦地想了許多,可他一細想,心思就跑偏。

對象還是祁學謙。

他想起自己最初見到那人的時候,就是軍營。

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小小的個頭,被抓壯丁來的,在士兵裏,絕對是被欺負的對象。

有趣的是,沒人敢動他。

不是他有靠山,而是這個人太狡猾。

他剛到軍營的第一件事,不是害怕地躲在角落裏,而是和每個人交談,讓所有人都認識他。

劉澤奇,不,那時候叫劉三,也确實因為這樣,記住了他的名字。

記住同僚的名字,在平常,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每天都會有士兵犧牲的戰争年代,卻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那時候,他一天之內最多換過五個小隊。

至于富家子弟,劉澤奇譏諷的笑笑,所有的史書和話本子都會描寫貴族子弟英勇地在前線作戰,但這卻是最好笑的笑話。

真正的世家子弟,怎麽會真的沖上前線?他們的前線,比起普通士兵的前線,遠了十萬八千裏。

而那時他的周圍,絕大多數人都是被抓來的,不知道家人是否安全,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每個人都在擔心自己的安全,生怕自己戰死沙場,卻連名字都沒能留下。

所以那個狡猾的人,做了讓所有貧苦士兵感動的事,他從長官那裏抄寫名冊,為死者立碑。

現在看來,不算什麽,只是在戰争年代,碑文上的名字,卻是他們存在過的唯一證明。

旁人覺得,因為祁學謙肯教他們這些普通人識字,所以他很善良,更何況他還有預測戰局的聰明,漸漸地,身邊的很多士兵都開始聽他的話,包括劉澤奇自己。

想到這裏,劉澤奇不自主地翻了個白眼,想到自己年少無知,一時激動,就把劉三改成了劉“則祁”。

但無論如何,祁學謙在軍隊裏威信是罕見的,他成了軍隊真正的指揮人,長官的勢力被架空,卻還可笑地以為自己是控制者。

後來,莫名其妙開始的戰争莫名其妙的結束,士兵被論功封爵,他卻因為沒有保留敵人的左耳,所以被算作,沒有軍功。

很多人覺得對不起他,畢竟如果祁學謙沒有詳細地告知他們軍功的計算方法,他們也不會保留左耳,只會白白讓那些說空話的人的好處。

結果到頭來,卻是最大功勞的人,一無所有。

相較于很多人的不平,祁學謙倒顯得淡然,他平靜地念書識字,也不為這些事傷心。

這番不為世俗所累的模樣,讓當時的劉澤奇深受感染,可是後來,祁學謙醉酒後他才知道,什麽善良,什麽淡然,都是騙局。

他氣憤地撇撇嘴,再次痛恨自己的年少無知,傻裏傻氣。

只是眼角瞥到車簾,又不自覺地為他難過。

祁學謙現在威勢已經很重,倘或真心想要奪/權,什麽皇帝小兒,什麽右丞相,都不可能和他匹敵。

但其實,他不想要皇位。

可是很多人卻覺得,他就是狼子野心。

誰都防範他。

他不想要親人,不想要戀人,不想要權勢,不想要朋友。

正常人有的,他都沒有,大概對這樣的人來說,孤獨終老是他最好的結局。

所以,劉澤奇恨鐵不成鋼地瞥了瞥車內,低聲罵道:“混蛋!”

“罵誰?”馬車裏的祁學謙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平靜地發問。

罵誰?罵誰都不對呀!

劉澤奇把火悶在心裏,笑嘻嘻地回答:“罵天罵地,罵天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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