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性別

湛藍的天空不時飄過一兩朵雲彩,天色還未大亮,但黎明的光芒和金光燦爛的紫禁城交相輝映,顯得越發耀眼。

貢士們依照會試成績,有序地排列在太和殿前的空地裏。

太和殿前的青銅狻猊耀武揚威地凝視着他們,似笑非笑。

無論內心是激動、緊張、愉悅,還是恐懼,所有人都維持着表面的平靜,竭力使自己顯得淡然。

除了沈長念。

本就白皙的臉頰此刻一片慘白,額頭的汗珠慢慢地凝聚成顆粒,他極力想穩住自己的身形,卻總是搖搖晃晃,腹中難耐的疼痛讓他覺得,自己或許是犯了胃病。

不是沒有人發現他的狀況,但這是在規矩森嚴的皇宮內,沒有人會因為一時的同情心而拿自己的仕途作賭注。

光亮襯得他的面色愈發蒼白。

“宣一一諸位貢士面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嗓音尖銳的小太監将聲音拉得極長,在靜谧的皇宮內更顯突兀。

沈長念收回捂住腹部的手,忍着疼痛緊跟其他人。

太和殿裏,嚴佑元高坐在龍椅之上,下方是欽點的臣子和擺放整齊的桌案。

衆人按照規矩,紛紛行禮,谛聽皇帝的教誨和勸告,然後按次序入座,完成殿試。

沈長念左手捂着腹部,緊握毛筆的右手不停地顫抖,他極力控制筆勢,但寫出的字跡完全比不上平常。

完了。

沈長念苦笑,他強迫自己把心思從疼痛轉移到試卷,一字一句地審題,緩慢地下筆。

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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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到太監通告“時間到,諸位考生停筆”時,他的答案還差幾句。

他匆匆添上一句話,然後立刻落筆。

皇帝安穩地坐在高處,親自監考,他早就發現恩師的嫡子狀況不對,可是考生人數衆多,作為一國之君,他不可能因為一個沈家的後生而強制停止考試。

不過,這之後的名次,卻又不好說了。

沈長念被送出宮門時,他的腹痛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劇烈。

下朝之後刻意在宮門邊等候的沈重看見他的模樣,心底一驚,滿含關懷地出生詢問:“可是今日吃壞了肚子?”

沈長念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原因,加之現在頭昏腦脹,也不願意深究,徑直點頭,瑞祥立刻扶着他上馬車。

沈重撩開車簾,待瑞祥将沈長念安置好之後才放下,車夫駕車回府,父子兩人少見地單獨相處。

沈長念整個人幾乎完全癱倒在座椅上,沈重看見他這副模樣,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勒令車夫駕得更快些。

馬車的速度太快,沈重感覺四面八方都在晃動,再加上車內透氣不好,他撩開窗簾,希望能換些新鮮空氣。

春日和風吹進馬車內,沈重深吸一口氣,神志頓時清醒不少。

鐵鏽味。

沈重微不可見地皺皺鼻,放下車簾,那味道卻越發濃烈。

他短暫地吸氣,尋找着氣味的源頭。

臉色大變。

馬車停了。

瑞祥謹慎地攙扶着半睡半醒的少爺,他的手摸到沈長念身上的大氅,心底覺得這顏色太老氣了些。

當然。

因為這大氅是沈重的。

沈重望着沈長念和小厮離去的背影,一動不動。

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很憤怒。

沒人敢近身詢問,只有傻乎乎的全安跑上前,行禮問道:“老爺,您怎麽不進府呀?”

“全安”沈重此刻的聲音喑啞地仿佛冬日裏凍結的深湖,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徑直反問,“夫人出府了嗎?”

“沒有沒有,最近夫人都在家裏替長念少爺念經祈福。”全安撓撓頭,思索了一會兒,露出傻裏傻氣的笑容“夫人真好,要是我也有夫人這樣的娘親就好了。”

沈重沒有搭話,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快步走向寒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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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念完佛經的周氏畢恭畢敬地供奉三柱香,侍女攙扶着她起身,她卻感覺膝蓋一陣酸痛。

“我像是老了”周氏輕拍侍女的手,拒絕她的攙扶,直接坐在黃花梨木椅上,笑道“當年,我可是……”

踹門聲打斷她的話。

衆人或是驚訝或是生氣地望向正廳的堂門,見着來人,卻都垂下頭,不敢直視主子。

“都出去”沈重的眼神掃過,他稍稍克制住自己的怒氣,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生生擠出來的。

周氏擡眼看他,沒有阻止。

下人們紛紛告禮,周氏起身,确定其他人都離開後關緊房門。

沈重死死地瞪着她,花白的長須伴随着面部的抖動而顫抖。

“這裏沒有其他人,你也不必與我裝夫妻情深的模樣。”周氏看着他這副樣子,譏諷一笑:“說吧,你來找我做什麽?”

“找你做什麽?”沈重兀自低喃着這五個字,氣極反笑,“長念是女兒身,對不對?”

周氏飲茶的手一抖,茶水灑落在桌面,暈染開來,她震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這副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重奪過她手心的茶杯,丢至桌旁。

他緊蹙眉頭,枯瘦的拳頭捏緊時發出聲響,歲月殘留的皺紋更讓他的面容顯得猙獰。

他單手掐住她的喉嚨,惡狠狠地問道:“長念怎麽會是女人?”

周氏聽完他的話,原本的害怕都化為譏诮,她直視着沈重充斥着憤怒的雙眼,笑容越發明顯。

“沈重,長念為什麽是女兒身,你難道不清楚嗎?這麽多年,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當年生産的事,你當真一無所知嗎?”周氏開始非常平靜,可越往後語氣裏攜夾的憤恨越深。

有力的質問和怨恨的表情讓他一頓,随即,他松開手,恢複右丞相應該有的莊重。

“我不知道”他說,但語氣裏的心虛逃不過共枕人的耳朵,“我從來不知道長念是女人,否則我也不會……”

“不會什麽?”周氏不待他說完,直接打斷,嘲弄的語氣更加明顯,“不會讓你的好兒子替一個女兒家犧牲是吧!”

“你住嘴”沈重想起被自己當做棄子的沈長泛,壓制的怒氣又湧上心頭“如果不是因為你,事情怎麽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周氏又想諷刺他說“到什麽地步了?”

可還沒出聲,就被沈重給鎮住。

“蠢婦!這麽大的事情竟然從來不與我商量,”他罵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朝堂什麽局勢?左/派漸強,右/派式微,沈長念賦閑在家,我只有沈長念一個後繼者。如果沈長念的女兒身被祁學謙發現,你知道會是什麽後果嗎?”

欺君之罪。

想到這四個字,周氏沉默了。

因為還要靠沈家牽制祁學謙,所以皇帝現在肯定不會主動追究整個沈家的責任,但如果某些人借此肆意大作文章,只怕整個沈家,都在劫難逃。

“沈重,這件事不止牽涉我,也會波及沈府”周氏額頭現出汗滴,但她沒有驚慌失措,反而愈發平靜,“而且,如果當年的事情被發現,恐怕又要引起動亂。”

“我知道”沈重見她冷靜,不再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模樣,火氣也稍微淡了些“我會想辦法。”

有什麽辦法,沈重沒有說,周氏也沒有細問,但她将沈重送出之後,思索一會兒,便喚來全平。

"問夫人安"全平作了個揖,道:“不知道夫人有何吩咐?”

“不是大事”周氏讓他起身,笑道,“科考傷身,我最近覺得長念越發瘦弱,你是個心思細的,所以想着讓你帶幾個人去好好照看他。”

照看,不是照顧。

全平腦子拐了個彎,低聲問道:“少爺疲憊,自然該靜養為好,只是若有好友來訪,小的不知道該不該放入?”

“長念要好生休養,作為友人定然應該理解,怎可肆意胡為?”周氏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也就最後提點道,“實在無法處理的話,聽着我和老爺的意思就成了。”

全平明白是老爺準許的,也就笑着告退,迅速尋找身強體壯的家丁去守着沈長念的小院。

沈長念當日腹痛,在青源的照料下入睡,所以,直至第二日他才發現,自己似乎莫名被拘禁了。

自然,他也不知道,作息規律的父親在當日進宮,和皇帝商讨了整晚的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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