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寄人籬下
小逸連忙問道:“大嬸,您說的是誰?”
雅兒的娘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東街有戶人家,主人名叫程子嚴,家門口倒是有一株大槐樹。”
雅兒的爹一愣,憨厚的說道:“你說的就是那個經商的程子嚴?”
雅兒的娘點點頭,回道:“那人有時也到娘家收購些針織刺繡,日子一久,大家便認識了。不過,聽說那人妻室……”說話時,眼神頗有些怪異。
雅兒的爹問道:“怎麽?”
雅兒娘剛要回答,院外傳來一聲喊叫聲:“爹娘、奶奶,我回來啦!”
說話間走進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大約十二、三歲,長得甚是結實,他看見家中突然多了一個男孩,心中納悶,盯着小逸直看。
奶奶問道:“怎麽今天又是這麽晚?”
少年放下手中東西,答道:“今天店裏進了不少貨物,耽擱時間了。”
奶奶笑道:“來,認識一下。”
經過介紹,小逸才知道,少年是皇甫雅的哥哥,名叫皇甫琅,在一家商號裏幫工。
小孩子間很快就熟悉了,當晚小逸就和皇甫琅睡在一起,兩人心性相通,“嘀嘀咕咕”的說到後半夜,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大家吃過早飯,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奶奶吩咐雅兒陪小逸出門去找舅舅。
兩人走出門來,一路穿街走巷,直奔東街而來,不多時,已經找到一戶人家,門口果然有一株大槐樹。
小逸突然覺得一陣莫名的緊張,口舌發幹。
皇甫雅上前叫開大門,老半晌才從裏面走出一個中年女子,問道:“你們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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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逸小心翼翼的說道:“您就是舅娘吧?”
中年女子一怔,待小逸說明身分及來意之後,臉上陰晴不定,良久才淡淡說道:“哦,是段家的外甥啊!進來吧。”小逸和皇甫雅跟着走進去。
皇甫雅悄悄說道:“小逸哥哥,你這個舅娘,好像不大歡迎你呢。”
小逸心中一震,未及說話,裏面快步走出一個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驚訝的說道:“是小逸嗎?你怎麽來了?”
小逸乍見那人,鼻子一酸,哭着拜倒在地:“舅舅,小逸的爹娘還有爺爺,全……全部過世了。”
舅舅聞言大驚失色,急忙拉起小逸詢問究竟,待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後,禁不住唏噓不已,淚流滿面。
舅甥倆休戚相關,皆是傷心欲絕,好半天之後,舅舅才強壓悲傷,将兩人引進屋中坐定,舅娘卻再也沒有露面。
皇甫雅坐了一會,告辭回去,小逸将她送到巷口,臨別時,皇甫雅說道:“小逸哥哥,你得提防舅娘。我聽娘說起,她生性吝啬、心胸狹窄,和左鄰右舍都甚少來往,你自己小心,我走了。”
小逸送走皇甫雅之後,怔怔的站在巷口發呆,半天之後,才慢慢騰騰的返回。
從此之後,小逸就在舅舅家中住下,時間一長,也慢慢了解這裏情形。
舅舅是個商人,開了家小商號,專門從事異地販售布匹、刺繡等手工藝品,從中謀利,平時不多在家,長年在外。
舅娘平日裏閉門持家,膝下有兩個男孩,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上了私塾,正是淘氣搗蛋的年齡。
小逸自從得到皇甫雅的警告之後,暗自留心,每次見了舅娘,均是小心翼翼,非常恭敬。
小逸手腳勤快,嘴巴甜,每天忙前忙後的,只是舅娘一直對他不冷不熱。
這中間,舅舅去了一趟蒼靈山,花了些銀子,将小逸爹娘和爺爺的骸骨重新埋葬,并且設了個墓碑,哪知回來後卻和舅娘吵了一架,小逸這才得知,原來舅舅此次進山修墓,是瞞着舅娘去的。
時過不久,舅娘就開始對小逸冷言冷語,幸好有舅舅維護着,還不至于過甚,直到有一次,小逸半夜起來方便,無意之中聽到舅舅和舅娘的議論聲。
舅舅說道:“我想讓小逸上私塾,讓他學些東西,以後博取個功名,也好替小妹撐起門戶。”
舅娘說道:“撐什麽門戶?你看他那小乞兒模樣,哪能讀出功名?我看他将來有口飯吃,餓不死就不錯了。”
舅舅說道:“這不好吧?咱們自己的孩子都上學念書,卻不讓小妹的孩子去,只怕別人知曉了,會說閑話的。”
舅娘說道:“哼,說什麽說?老娘不嫌他拖累,收留他住下,已經夠仁義了,再說哪有那麽多銀子供他念書?光是咱們自己的兩個孩子就夠受的了。
“當年你那死鬼妹妹放着大戶人家不嫁,偏偏跟了一個山村野夫,不就是會使什麽鬼障眼妖術嗎?那能當飯吃,還是能當綢緞穿?現在倒好,兩腿一翹,留下個拖油瓶的讓你養,真是倒了八輩子楣運了。”
舅舅低聲說道:“看你說的,當年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西城李大官人已經五十來歲了,讓小妹給他當小妾,那不是活活把小妹往火坑裏推嗎?
“爹娘見背的早,留下我和小妹相依為命。我這當哥的,總不能貪圖一時富貴,而讓他人背後裏恥笑。再說終身大事,怎麽也得聽聽小妹自己的意願。”
舅娘擡高聲音吵道:“這會兒說什麽怕人恥笑?當初你那死鬼妹妹逃婚遠走,人家李大官人派人滋事,當時你怎麽吓得不敢放屁?要不是老娘父母看在親家面子上,出面調停,只怕你這會兒把不住,也鑽到什麽深山老溝裏不出來,還能安安穩穩的睡在這裏?”
舅舅氣的渾身發抖,說道:“你……”
“我什麽?難道我說錯了?”舅娘聲音越發響亮。
舅舅壓低聲音求道:“小聲點,別讓左鄰右舍聽到了。”
舅娘繼續謾罵半天,小逸實在聽不下去,匆匆返回房屋,捂着被子痛哭失聲。
天一亮,他擦幹眼淚,裝出不知道的樣子。
很快的,小逸被舅舅安排到自己的小商號裏做事,小逸盡心盡力,凡事認真負責。
即便如此,還是不時的被舅娘訓斥,埋怨他做事不好,有時甚至當着舅舅的面數落小逸,舅舅看在眼裏,無可奈何。只要不是太過分,往往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過多久,舅舅出門前往揚州經商。臨行前,他來到小逸屋中,抱着小逸久久不語,最後說道:“小逸,舅舅要出門經商。你……你得自己照顧自己,對你舅娘客氣些,不要惹她生氣。”
小逸心中難受,仰頭說道:“舅舅,小逸想随你出門做生意。”
舅舅搖搖頭,說道:“不行,你還太小,先在商號裏幫忙吧。等過上四、五年大一些,舅舅就帶你出去經商。”
“舅舅。”小逸抱緊舅舅,清淚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
舅舅看着他,滿臉都是愛憐,還有一層憂郁擔心神色。
舅舅一走,舅娘就态度大變,整天指派小逸忙個不停。
每天一大早起來,小逸先給兩個表哥倒夜壺,接着幫忙打掃居室、做早飯。直到兩個表哥上學走後,才能把他們剩餘的飯菜吃掉,接着趕到小商號幫忙,就連中午也是和夥計們一起吃飯。
天色漸暗之時,小逸返回家中,又要燒火做飯,清洗衣服,一直忙到大半夜才能入睡。
即使這樣,一旦有個閃失,舅娘就會懲罰他,打罵是家常便飯。
“小逸,你這個拖油瓶的,怎麽還沒有做好?老娘白養活了你!”
舅娘母老虎般的高聲大罵不時在頭頂炸響,小逸忙不疊的跑動,這種情景屢見不鮮,漸漸地,小逸習以為常。
“死小逸,我的鞋子怎麽沒有洗?真該打!”
表哥們早已從舅娘身上學會了這一招,只要一有事情,就對小逸呼來喝去。
小逸應聲奔來,默不作聲,低頭忙碌着。
唯一能讓小逸感到快樂的事,就是皇甫雅不時來看望他,皇甫琅有空時也會前來轉轉,一起來探望他。
幾人在小商號後面說上一會,小逸都當成莫大的享受,樂上半天。
就這樣過去了兩年,小逸已經十歲了。
一天午飯過後,商號中的夥計們都去後院休息了。剩下段逸鳴和掌櫃兩人守在店中。段逸鳴打掃完前庭,見沒什麽事情,就坐到門口向外張望。
過了一會,遠處響起一聲喊聲:“麻衣神相,解字相面,預知将來身後,推斷兇吉福禍││”
随着喊叫聲,一個人緩緩從街道遠處走來。
段逸鳴擡頭望去,只見那人一身麻衣,略顯髒污,年紀大約五十餘歲,黑面短須,手持一面布旗而來。
此人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麽似的。
此刻正值晌午,天氣十分炎熱,街道上行人大多納涼解暑去了,那相士喊叫半天,見無人問津,看看天色赤炎,緩緩朝小逸所在商號踱來。
那人走到商號門左近,見到段逸鳴,不由得停下腳步緊盯住不放,不多時,眼中奇光閃爍。
段逸鳴頗覺奇怪,好奇的盯住相士上下打量。
相士微微一笑,上前說道:“這位小哥,老朽一路走來,甚是口幹舌燥,能否讨一碗水喝?”說話之時,看着段逸鳴肩上的小金,滿是詫異。
段逸鳴笑道:“老丈請歇息片刻。”說罷,進去端了一碗水出來。
相士接過碗,一邊喝一邊閑聊。
小金忽閃着眼睛,警覺地望着相士。
相士問道:“小哥可是這商號夥計?”
段逸鳴神色一暗,低聲說道:“我只是在這裏學習,幫忙打下手,不是什麽夥計。”
相士一愣,旋即問道:“我看小哥天庭飽滿、地廓方圓,若是讀書博取功名,并非難事,怎麽在此商號之中做事,莫非也想從事商賈、聚斂錢財?”
段逸鳴嘆口氣,緩緩說道:“家中無持,我到這裏投奔親戚,在商號學做事,也好将來有立命之技。”
相士仔細看着段逸鳴,說道:“我觀小哥印堂之間黑氣纏繞不去,似乎家中曾經劫難,頗多坎坷。”
段逸鳴訝然,奇道:“老丈真能算出将來未知之事?”
相士一捋短須,說道:“老朽不才,當年偶得此技,雖不能說窺探三界、曉知萬事,但是以面相人、推測将來過去、兇吉福禍,大致不會出錯的。小哥若是有興趣,老朽就獻醜算上一卦。”
段逸鳴羞澀道:“老丈,我沒有銀子,還是免了吧。”
相士擺擺手說道:“咱們萍水相逢,自是有緣。老朽這一卦,權當感謝賜水之恩。”
段逸鳴說道:“老丈言重了,區區一碗水,何足挂齒?”
相士眼中異彩大勝,微微一笑,說道:“小哥印堂黯淡無光,說明幼年失怙,家中雙親長輩已然過世,再者其間黑氣纏繞不去,說明歷經磨難,目前仍有不順之事。
“如若老朽算得不錯,應該是小哥的近親之中,有人惡待于你。”
段逸鳴睜大眼睛,瞠目結舌,半晌才說道:“老丈真是神人也!其實我家本住本縣蒼靈山,只因雙親和爺爺過世,到這投奔舅舅。
“舅舅長年在外經商忙碌,那舅娘她……她處處刁難于我,我不想讓舅舅傷心,所以每日裏在商號裏學習,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自食其力,不想再看舅娘那副嘴臉。”
相士低聲說道:“不知小哥日後有何打算?”
段逸鳴想了想,旋即堅定的說道:“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自食其力,好好的活下去。再說,爹娘和爺爺他們過世的甚為蹊跷,我想有朝一日查出元兇,也好為爹娘和爺爺報仇。”
相士沉吟道:“我看小哥宅心仁厚,聰慧絕頂,不妨給你明示一條道路。”
段逸鳴疑惑的問道:“老丈請說。”
相士看看四周無人注意,壓低聲音說道:“小哥聽說過修道門派嗎?”
段逸鳴點點頭,說道:“曾經聽爺爺談及,說那些修道者通天徹地,求仙證悟,無所不能,無所不精。”
相士颔首說道:“此話雖有些誇張,但大體上不錯。修道求仙固然神奇,但是最關鍵的,還是在于修道者本身的領悟資質以及機緣,二者缺一不可。
“小哥資質已是上上之選,若是用心證道,前途不可限量啊!”說罷,雙眼灼灼,緊盯着段逸鳴。
段逸鳴被他說的迷迷糊糊,只知道他的意思是,自己似乎很适合修道,他茫然問道:“天下之大,去哪裏修道呢?”
相士說道:“八月十八,廬山下将會有一場盛會,小哥務必趕去,必定會有一番奇緣。”
說罷,他掏出一塊物件,遞給段逸鳴,說道:“請小哥将這塊玉石貼身佩戴,屆時自有用處。”
段逸鳴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個圓環狀淡綠色石頭,晶瑩剔透,裏面隐隐有霧氣翻湧,中間用絲索穿過。
就在這時,相士喝完水,說道:“多謝小哥賜水。告辭。”說罷飄然離去,眨眼間已不見蹤跡。
段逸鳴暗暗稱奇,将玉石佩戴在胸前,貼身放好。
段逸鳴呆呆的想着相士臨走時的那番話,陷入沉思。
“小逸哥哥,你在幹什麽?”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段逸鳴霍然驚醒,擡頭一看,原來是皇甫雅。
他急忙站起,問道:“雅兒,天氣這麽熱,你怎麽還出來?”
皇甫雅小嘴一噘,不高興的說道:“那你是讨厭雅兒來找你了?”
段逸鳴急道:“這是哪裏話。我一個人在這裏悶得很,你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敢讨厭?”
皇甫雅這才展顏開懷,她向商號裏看了看,低聲說道:“小逸哥哥,趁晌午沒事,咱們去南門土地廟玩去,那裏今天廟會,熱鬧得很。”
段逸鳴猶豫着,說道:“我在做事……”
皇甫雅說道:“你去向掌櫃的告個假,就說去去就回來。反正你舅舅是他們的大掌櫃,不怕他們不答應。”
段逸鳴也是小孩心性,聽說好玩早已按捺不住。轉身走進商號,向掌櫃的告了個假,兩人攜手飛奔而去。
縣城南門附近有座土地廟,每月逢五、十集會,俗稱趕廟會。
今天是六月初五,恰逢廟會,土地廟四周人潮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沿着街面一字排列着許多小攤鋪,什麽做泥人的、剪紙花的、吹糖球的、彩紙風車、布匹攤等等随處可見。
至于各色小吃更是數不勝數,叫賣聲此起彼伏,喧嚣異常。